莊三娘哭傷心,陸希任她發泄。


    三娘未婚夫是廣陽王小舅子,廣陽王是鄭啟次子,廣陽王妃出自東海王氏,東海王氏自前朝武帝時就開始沒落,但沒落也是世族,當時廣陽王妃隨母親入宮之時,被廣陽王母賢妃看中,就央了鄭啟給兒子選了王氏為妃。廣陽王比太子小一歲,成親比太子早,太子定下謝靈媛為太子妃後,足足過了五年才成親,一來是謝靈媛年紀小,二來是太子結婚儀式和尋常皇子不同。


    廣陽王為人謙恭好學,廣陽王妃是標準士族女,兩人成親後相敬如賓,感情很是不錯。王郎君小了廣陽王妃六歲,廣陽王妃成親後,把弟弟帶到了王府,可以說王郎君成長關鍵幾年,是廣陽王一手教養,廣陽王初成親尚無孩子,就把小舅子當成了大兒子養,對小舅子很是疼愛。要說王郎君這樣家世,又這麽得廣陽王夫妻疼愛,年紀也和三娘相當,這一門親事怎麽都輪不上莊太守,這其中還有一番內情。


    王郎君是廣陽王妃唯一弟弟,他是遺腹子,還沒出去就死了爹,出生後他祖母看了孫子一眼後,也與世長辭了。他成長過程中,又陸續送走了祖父、叔父,王家之所以會沒落,和家中成年男丁陸續過世也有關係。等王氏成為廣陽王妃後,兩人母親也撒手人寰了,王家人也死剩他們姐弟兩人了。旁人就起了謠言,這王郎君是真正天煞孤星下凡,要不是廣陽王妃命好嫁入了皇家,有天家龍氣庇佑,怕是也會被他克死了!


    廣陽王妃就這麽一個弟弟,哪裏容許旁人胡說,親自入宮求了高皇後和賢妃,懇求兩人給自己阿弟挑選名門淑女為妻。高後和賢妃也精心給王郎君選了平陽華氏女為妻,卻不想剛走完聘禮儀式,未婚妻突然暴斃了!這下這位王郎君克親克妻謠言一下子傳開了,莫說了世家之女了,就是門第低些寒門都不願意結親了,肯嫁也全都隻答應庶女聯姻。士族嫡女都是家族花心思培養,哪能用來這麽折損?


    廣陽王妃如何看得上庶女?她弟弟將來要撐起家族,他妻子莫說原配了,就是填房都不可能是庶女!不然弟弟將來怎麽大宋上流官場立足?後廣陽王妃就隻能矮子裏選高個,選上了莊三娘。莊家沒什麽底蘊,但廣陽王妃對何縣君印象不錯,有這麽一個母親想來女兒也不會太差。


    莊太守一向是慣會鑽精個性,一聽說這麽好一門親事,哪有不應?他倒是開心了,也自詡給女兒挑了一門好親事,可何縣君和三娘聽說結親對象後,就抱頭痛哭了一場。何縣君並不是太輕信謠言人,可王郎君家族那人丁減員速度實太可怕了,她把女兒視若眼珠,哪裏舍得讓女兒嫁這樣人,哪怕這人是薊州數一數二年輕俊傑!


    陸希並不信克親之言,就如她從來不信阿兄是毒子、自己是天煞孤星,但她和莊三娘不同,她跟高嚴是青梅竹馬,兩人有深厚感情基礎,可莊三娘從來沒見過王郎君一麵,想讓她要從心裏接受有這種名聲未婚夫還是很有難度,“三娘,我聽說王郎君品貌出眾,詩文騎射無一不精,是薊州數得上才俊。”


    “是。”莊三娘哽咽道:“王郎君確長相頗為出眾,騎射如何我不清楚,但他確很精通詩文。”王郎君是高嚴沒來之前,薊州閨秀心目中夫婿佳人選,隻可惜這樣人,沒有一個疼愛女兒父母會答應他當自己女婿。


    “三娘,你見過?”陸希驚訝問。


    “嗯。”莊太守涿郡也待了十多年了,三娘當然見過那位備受廣陽王寵愛小舅子,可品貌才華再出眾,她也不想嫁給一個天煞孤星啊!


    “三娘,我從小母亡,議親前又父逝……”提及往事,陸希心頭依然一陣陣抽疼,她眼底一片茫然。高崧崧趴阿娘懷裏,察覺到了阿娘分心,他伸出小手努力攥著阿娘手,陸希被兒子一握才回神,感受著懷中軟軟小小身體,她心頭一片柔軟,她愛憐親了親兒子額頭,“那時候也有人說我是天煞孤星。”


    “不!你不是!”莊三娘激動反駁道。


    “三娘,這種流言我並不意。”陸希淡淡一笑,握住她手柔聲說:“我知道想告訴你,有時候眼睛看到、耳朵聽到,也不一定是真。”


    “那什麽是真?”


    “當然是要慢慢相處出來,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其實像王家這種人家,幾年之內死光了成年男丁家族也不少,隻能說王郎君出生時辰太巧合了。”陸希無奈搖頭。


    “但是——”陸希勸慰,莊三娘聽下去了,可還是怕,哪怕父親把她嫁給一個四十歲老頭,也比嫁給克親人強。


    “我看府裏多了不少陌生仆婦,是廣陽王妃派來嗎?”陸希問。


    “是。”


    “那就說明了廣陽王對你還是很重視,那些仆婦看上去都很穩重,你平時若是無事,就多和她們聊聊。”陸希心中暗忖,看來廣陽王妃還是挺注重這個娣婦,她想了想斟酌道,“換個角度想,你嫁到王家後,家中人口簡單,廣陽王和王妃也都是和善人,你日子比一般人家媳婦好過多了。”


    “阿娘也是這麽說,可是——”莊三娘咬了咬下唇,“懷玉,你說王郎君那樣人家,當家主母一定要求端莊幹練,能懂得人情往來,這些我都不懂怎麽辦?”莊三娘對這門親事恐懼,不僅僅是因為王郎君克親,還有對高門大族畏懼。


    “這話是誰跟你說?”陸希奇怪問。


    “沒人跟我說,我就自己瞎琢磨。”莊三娘低著頭,“阿娘那麽聰明,她都——我要是有六娘本事就好了。”莊三娘不好說父母事,可父親偏愛小妾庶女事大家都知道,也沒什麽好隱瞞,她既沒有母親大方穩重,也沒有沙姬小意體貼,像她這樣人能得到夫婿寵愛嗎?


    六娘就是沙姬女兒,對於沙姬母女,三娘心裏是很複雜,平心而論沙姬母女沒什麽特別惹人討厭地方,沙姬一向安分守已、一心一意伺候父親,六娘是聰慧伶俐、善解人意,有她總能聽到父親開朗笑聲,家中很少有不喜歡她人,可即便如此,三娘還是不喜歡她們。


    “六娘,就是你那庶妹嗎?”陸希問,她來涿縣這麽久,也聽人說起過莊太守家有這麽一位很受寵愛庶女。


    “是,六娘很聰明,理事能力也比我強多了。”莊三娘說。


    “你是當家主母,又不是下人,哪裏需要事事都會?大家族理事、人情往來,都有一套慣用流程,這種做慣了,就都會了,不需要擔憂。你到了王家後,凡事多看少說,多親近廣陽王妃,其他都可以慢慢來。你跟你庶妹將來路不同,你不需要去羨慕,也沒有必要羨慕。”


    陸希見莊三娘困惑樣子,嘴角一扯,這些不應該都是何縣君早就跟她說話嗎?怎麽三娘都不知道呢?“三娘,很多大家族莫說是原配妻子了,就是填房也沒有庶女,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嫡庶分明嗎?”莊三娘問。


    “自古冷落妻子、寵愛小妾庶子女人一向不少,可家裏是一回事,到了外麵就是另一回事。建康那麽多官員,能有幾個是庶出?他們妻子、母親又有幾個庶出?又有幾個女人會喜歡小妾?娶了庶女為妻,就等於被這個圈子隔絕外,當然也不是沒人打破過,但要付出比常人多千百倍代價,誰會願意這麽多花這麽大心思?”陸希感慨道,身份等級製度從古至今一直存,嫡庶說來都是同個父親,中國是父係社會,按說身份應該相差不會太多,可不同母親給孩子帶來影響太不同了。


    “庶出自打出生後,就像是打上一個烙印,永遠嫡出麵前低一頭,從小這麽長大,怎麽能不影響以後個性?說庶出小家子氣,就是這個道理。很多庶出孩子要強,這何嚐又不是極度自卑下引起過分自強。”莊三娘那庶妹,這麽拚命表現,也隻是旁人茶餘飯後幾句閑話,沒有會想去提親,而三娘不用做什麽,就隻要一個何縣君,就有很多人家願意上門提親。


    “一個相對普通嫡子和一個資質優秀庶子,人家寧願選擇前者,就因為他身後兩個家族支持,而後者身後可能隻有半個。為人處事不似書畫,有才華就畫得好,沒有才華就畫不好。這些隻要多看多做,天才也不一定比庸才做好。你又不是庸才,你知道沒做過,誰家姑娘家時候做過這種事?進了王家多看多做,不用半年你就全會了。”


    陸希話讓莊三娘不安心平靜了不少,她感激道:“懷玉,你真好。”


    “你能開心就好了。”陸希說,“成親後好好和王郎君相處,我想他應該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他自幼喪父、少年喪母,一定很希望有自己親人,你要把他當除了你阿娘外親親人。”陸希心裏暗忖,這已經是她第二個婚前開解對象了吧?二娘現很幸福,希望三娘也能和二娘一樣。陸希一直認為好日子是過出來,隻要雙方人品沒問題,夫妻間其他矛盾都能磨合。人要學會惜福,就像太太時常念叨“天作有雨、人作有禍”,再好日子,如果天天作也會沒有。


    “我知道。”莊三娘認真點頭,她心情好些後,也有閑情逗弄起高崧崧來,還拿出她給阿崧做口水兜,陸希看著兩旁和背後精致繡花,愛不釋手說:“三娘,你繡工真精致。”


    “我也就喜歡畫畫畫、繡繡花了。”莊三娘靦腆說道。


    陸希抱著阿崧回家時候,發現高嚴居然也家,不由有些疑惑,“阿兄,你怎麽回來了?”


    “我回來找施先生。”施平這幾天身體不好,一直家休養,高嚴有什麽事也是回家找他商議。


    “發生什麽事了?”陸希問。


    “也沒什麽大事,你今天去莊太守府上了?”高嚴問。


    “是啊。”陸希想起三娘和何縣君樣子,就有些唏噓。


    “怎麽了?”高嚴見陸希愁眉不展,低頭貼了貼她額頭,“不舒服?”


    “沒有,阿兄你見過王郎君嗎?他人如何?”陸希想起高嚴應該見過三娘未婚夫吧。


    “他人還不錯。”


    高嚴話有些出乎陸希意料,要知道高嚴很少會誇一個人,“真嗎?他人很好嗎?”要是這樣話,她就真放心了。


    “廣陽王和王郎君人都很不錯。”高嚴說,“廣陽王很注重民生,郡內百姓大多安居樂業,且他嫉惡如仇,郡內幾乎沒有貪官汙吏。那王郎君是廣陽王教養大,性子有點急,但為人處事還算穩重。”要不是知道皎皎是擔心莊三娘,高嚴才不願意妻子麵前說其他男人,皎皎心裏多個高嶽已經讓他很不爽了。


    要是真如高嚴說,陸希也就放心了,性格急也不是太大問題,反正三娘性子慢,兩人正好互補,“我以前聽三娘說,莊太守想讓她入宮,也不知道莊太守為什麽會改變主意了?”陸希倒不是希望三娘入宮,皇宮那個地方根本不是三娘這種個性人能待,可照著莊太守個性,怎麽會放棄三娘入宮好處而改成嫁給廣陽王小舅子呢?


    “現建康那邊風聲鶴唳,大家都夾緊了尾巴,以他個性怎麽會蹚這種渾水呢?”高嚴嗤之以鼻。


    “建康怎麽了?”建康有那麽多親人,陸希一聽風聲鶴唳,就緊張起來了。


    “放心,跟我們家關係不大。”高嚴扶著陸希往書房走去,“一個月前,廣陵王想娶李侍中女兒為繼妃。”


    “崔王妃不是才去世了兩個月嗎?”陸希不可置信問,她知道皇家是沒有愛情,可哪怕像陛下和高後一樣,沒有愛情有親情也好啊,廣陵王怎麽能崔王妃去世不到兩個月就要娶繼妃呢?


    “他倒是挺會挑人。”陸希忍不住譏諷了一句,侍中和尚書令、中書令是相同地位,李侍中也是文官中唯一能和王玨齊平實權官員了,連元昭都稍遜兩人一等,別說李侍中還兼任丹陽尹,比起王玨,李侍中因是寒門出身,得鄭啟寵幸。廣陵王要是有這麽一個繼王妃,可比原配崔王妃實惠多了。


    “陛下沒允許。”高嚴說,“陛下說李氏地望寒劣,不比清河崔氏。”


    陸希撇嘴,“那為什麽大家會風聲鶴唳呢?”如果隻是駁回一個王妃人選話,沒必要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吧?


    高嚴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陸希耳邊說了一句:“京城有謠言,陛下想廢太子!”


    廢太子!陸希不可置信望著高嚴,“怎麽可能……”陸希喃喃道,怎麽都不敢相信這是真,太子廢立是事關國本大事,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朝堂大動蕩,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很少有皇帝會廢太子。


    “我和施先生也覺得不大可能,隻是這裏離建康太遠,消息傳慢,具體情況也說不清。”高嚴說,不過他相信以老頭子老奸巨猾是絕對不可能參與這種事,陸家就不用擔心了,他將妻子摟懷裏安慰道,“放心吧,這件事我們不會參與。”高家和陸家都是純臣,隻忠於皇帝,擁立之功是很誘人,可高陸兩家並不需要。


    陸希微微頷首,如果說高後有子,毫無疑問,高家毫無疑問會卷入帝位之爭,可現高皇後無子,也沒有領養任何皇子,所以高家完全可以做純臣。


    高嚴回來是找施平有事,同陸希說了幾句後,就去書房了。陸希也回房梳洗了下,給高崧崧換了尿布,又他小屁屁上撒了點珍珠粉輕拍,天氣熱了,陸希怕他捂出痱子來,就把珍珠粉當爽身粉了。


    高崧崧脫了尿布就閑不住了,先是小腳踢,再是拉著陸希手要坐起來,還不時扮幾個鬼臉逗阿娘開心。陸希望著白白嫩嫩比女孩子還秀氣兒子,興衝衝從衣櫃裏翻出之前做女式小衣給兒子換上。


    “大娘子,這是女孩子衣服。”穆氏目瞪口呆說。


    “阿媼,你看我們崧崧是不是比女孩子還漂亮?”陸希好惋惜為什麽沒有攝像機呢,不然她就天天給崧崧攝像了。


    “可——”穆氏正想阻止陸希試圖給兒子紮小辮子舉動,小雀匆匆走了進來,向陸希行禮,“大娘子。”


    “什麽事?”陸希示意她起身。


    “大娘子,阿艾果然回家後就意圖自!”小雀說,心裏慶幸不已,幸好派去人夠心,總算沒讓她死成,不然大娘子要多出多少煩心事。


    “救下來沒有?”陸希問。


    “救下來了,但是她似乎有些失心瘋了。”小雀說,“我瞧著情況不對,就讓人先把她關起來了。”


    “失心瘋?”陸希攆走阿艾時候,問了春暄好些阿艾平時狀況,總覺得她精神情況有點不對,就讓人去注意下,就怕她太衝動做什麽傻事。沒想到她居然真精神出問題了,難道是產後抑鬱症?可她不是分娩很久了嗎?怎麽還有產後抑鬱症呢?陸希暗暗慶幸,幸好早點讓她和阿崧隔開了,不然受傷就有可能是阿崧了,也幸好她讓人去注意了,不然一條人命就沒了。


    這時門外又有下人匆忙回報:“女君,家裏攆出去乳母家人門口鬧事,說——說——”那下人吞吞吐吐不敢說下麵話。


    “說什麽?”陸希眉頭微蹙。


    “說郎君逼、奸了那乳母,害乳母得了失心瘋了!還意圖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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