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小道積雪還隻鏟去一大半,通往宮奴所那條路自然是沒有人去打掃,所以走那條已經結冰路上,人經常會不住腳下打滑,身子溜到一旁去。因為天色還早,這條路上並沒有什麽人行走,隻看見一高一矮兩條身影正往宮奴所走著。


    “賈公公,你可得小心些。”李嫣討好攙了賈西一把,他剛剛因為腳下打滑險些摔著,若不是李嫣扶著,定是摔了地上。


    “喲,玉芬姑姑果然沒說錯,你這丫頭果然是個機靈,也合著該有造化。”賈西斜著眼打量了李嫣一下,眼前小姑娘比同齡人個子要略高些,有一張討喜小圓臉,隻是因為宮奴所呆得久了,臉色黃黃,猶如那煙熏火燎以後鹹肉顏色。


    李嫣被賈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去慢慢扶著他向前走,心裏不斷琢磨著這位賈公公意思。方才她正監督著慕媛鏟雪,賈公公喘著粗氣走了過來叫她回宮奴所,說玉芬姑姑有要緊事兒找她。一路上李嫣心上心下不知道有什麽事情非得賈公公親自來叫她回去,此時聽到他這句話,仿佛雲層背後日頭影子透出一線光亮照進了心中,突然有一絲莫名希望。


    造化?什麽事兒該稱得上造化?自從父親被殺,她被送進宮奴所為奴以後,她便一直想著改變自己身份法子。聽著老一些宮奴們說,每年宮裏頭都會有人手緊張時候,或是宮女們到了年紀放出宮去,又或是因為暴病身亡,無論什麽原因,沒有大選年份,一般就會來宮奴所挑些機靈聽話去補缺。李嫣從知道了宮裏頭有這規矩以後便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侍奉玉芬姑姑侍奉得舒舒服服,這樣自己才有可能被玉芬姑姑舉薦出去做宮女,永遠脫離這個黑暗地方。


    除了去宮裏頭做宮女,宮奴們還有一種出路。玉芬姑姑有權力保舉宮奴做自己貼身宮女,幫她管理著這宮奴所裏女奴們。雖然宮奴所是一個暗無天日地方,可做了玉芬姑姑貼身宮女總比裏邊做女奴強,不要每日辛勞幹活不說,能吃上正常飯菜,還能偶爾從宮奴們那裏得些孝敬。她來了大半年,什麽事情都見過了,她們這些女奴們其實就是玉芬姑姑和手下人生財工具。例如說玉芬姑姑她們會去外頭承接些繡帕子荷包活計,繡一條帕子十文錢,裏邊有六文錢是要交給玉芬姑姑,兩文錢給攬來活計貼身宮女,宮奴們自己能拿到兩文。若是不能出這個地方,做玉芬姑姑貼身宮女也算是一種造化了。


    現賈公公這話,若有若無透露著一些信息,李嫣一顆心仿佛都跳到了喉嚨口,隻覺得兩條腿都有些軟綿綿,隻是機械向前挪動。她望了望身邊賈公公,他手搭著自己胳膊,似乎很享受著自己扶持,嘴裏卻不肯再透露半分。光亮仿佛就前邊,可自己卻怎麽也挨不到光亮邊上,一種絕望和希望交織痛苦李嫣心底裏不住翻騰,她蠟黃臉色也不停轉成白色,然後又退成蠟黃。


    賈西看著身邊李嫣那不住變幻臉色,不由得陰陰一笑,心裏頭想著畢竟還是年紀小沉不住氣。他伸出手來捏了李嫣胳膊一把,臉湊到她耳朵邊上用尖細聲音問:“你難道不想知道這個造化是什麽?”


    賈西嘴巴裏刺鼻味道衝進了李嫣鼻孔,她很想甩開手走到一旁,可她心裏清楚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她裝出一副歡喜笑容來,怯怯低聲問著賈西:“賈公公,這造化究竟是什麽,嫣兒也不知道,反正隻知道這造化都是賈公公和玉芬姑姑給。若是真有了好日子,嫣兒定然會好好報答賈公公和玉芬姑姑。”


    “瞧這小嘴甜。”賈西貪婪伸出手來摸了李嫣臉孔一把,那黃黃門牙沾著口水咬上了李嫣耳垂:“這可真是了不得大造化呢,若不是你是個機靈孩子,自然是輪不到你頭上來。”


    李嫣屈辱放軟了身子,任憑賈西手從自己臉孔上摸了幾把,然後漸漸從脖子上慢慢滑了下去,那枯瘦得如竹枝般手伸進了她衣襟,她平坦胸部摸了幾下。“唔,畢竟年紀還小,身子沒長開。”賈西手從李嫣衣襟裏抽了出來,遺憾嘀咕了一句,這才向李嫣說起事情原委來。


    竟然是要自己頂了慕媛名字去徵宮,慕昭儀以後便是自己姑姑了!李嫣聽了,一種說不出喜悅慢慢蔓延到四肢五骸,就連剛剛賈西褻玩自己屈辱都忘得一幹二淨。她跪下身子朝賈西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道:“賈公公和玉芬姑姑大恩大德,嫣兒沒齒難忘。”


    賈西伸出手將李嫣拉了起來,佯裝生氣說:“怎麽還能自稱嫣兒?你該叫自己媛兒,記住,今後你便是慕媛,這世上沒有叫做李嫣人。”說罷賈西拿出一卷記錄材料,找到慕媛身世記載:“你一定要聽清楚了,慕昭儀若是問你家裏情況,你需如此回答。”


    那上邊記載得內容並不是太多,想來六歲孩童知道東西非常有限,慕媛當日隻說了父親、母親和兄長名字,還提到了自己貼身丫鬟叫春杏,父親是雍州刺史,家裏住雍州刺史府,除此以外邊沒有別內容。李嫣背誦完畢這些情況,很是擔心:“賈公公,才這麽點東西,慕昭儀會不會相信我便是慕媛?”


    賈西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嫣一番,尖著嗓子道:“慕昭儀十七年沒有出過宮,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侄女長什麽模樣,況且慕媛才六歲,又能知道多少事情?這些資料已經足夠應付了,隻是看你手段如何,要怎麽樣才能引得慕昭儀不去詳細過問慕府情況。”賈西摸出了一麵鏡子,就著外邊射進來陽光給自己臉上撲著粉,不再看李嫣,隻是漫不經心說:“你若是覺得心裏沒底,那我便去喊了慕媛來,送真身過去便是。”


    李嫣捏緊了手,隻覺得全身發冷。這是一個絕好機會,她怎麽能放過?慕昭儀若能變成自己姑姑,不僅過上吃肉喝酒穿金戴銀好日子,說不定以後自己還有機會往上爬,或許還能做宮妃呢!不,自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隻有放手一搏,才會有光亮日子。就猶如落水人抓到了一塊浮木般,李嫣眼睛裏亮閃閃一片,充滿了求生*:“賈公公,我去!”


    這時旁邊屋子裏走出了赫敏,見賈西還對著鏡子塗脂抹粉,不由得掩嘴一笑:“賈西,你今後都用不著塗粉了,你麵皮顏色愈發黑了。”


    賈西被他一句話說得怏怏擱下鏡子道:“你別笑我,你也差不多。”他指了指李嫣道:“等會徵宮來人就將她送過去。”


    赫敏看了看站那裏李嫣,不由得神色一變,將賈西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你瘋了,這分明是那中書侍郎女兒,慕昭儀要是雍州刺史女兒,就是昨日來那個。你究竟收了她多少好處,膽敢做出這樣偷天換日事情來!”


    賈西被赫敏突然起來一拉扯,腳下打了一個趔趄,險些沒有摔到一旁去,等站穩了腳他這才愁眉苦臉說:“還不是我那對食主意?她昨日將慕媛打了一頓,還搶走了她母親遺物,害怕被慕昭儀處罰,順便追查她這麽些年來所作所為,光是貪墨銀子就夠一個殺頭罪!這個李嫣機靈乖巧,一直對玉芬恭敬有禮,送她出去也不會漏了口風,這可不是兩全其美法子?”


    赫敏重重歎了口氣,看著那邊李嫣擔心望著他們這邊,小小圓臉蛋上滿是擔憂,她一雙眼眸睜得大大,似乎受了驚嚇,擔心著自己不能如願以償。李嫣那可憐模樣看得赫敏也是一陣心軟,用手戳著賈西腦門子道:“那活兒都沒用了,還這般惦記著你那個對食。又不能真刀真槍幹,虛凰假鳳你也玩得那麽來勁,小心有一天你要死你那個對食身上!”


    提到玉芬姑姑,賈西隻是一臉笑,那眼角褶皺無限擴張,差點蓋滿了整個臉龐,剛剛撲上去粉又掉下了大半。他朝赫敏一陣幹笑:“你當我不知道你和浣衣局那個春茜姑姑事情?就隻會我麵前說白話,人家都看見你們倆禦花園假山後頭……”


    這話還未落音,就聽著外邊傳來了腳步聲,赫敏和賈西都趕緊回到桌子後邊坐好,這時就見外邊進來了一位四十多歲姑姑,穿著正綠色宮裝,頭上梳了個如意髻,插著一根碧玉簪子,身後還跟了兩位品階低些宮女,手裏托著兩個盤子,上邊放著衣裳釵環之類物事,映著陽光,明晃晃一片。


    “保儀姑姑!”赫敏和賈西連忙站起來,向那姑姑行了一禮,她可是宮女裏頭算身份尊貴了,她是慕昭儀乳母,因為慕昭儀是皇上寵愛妃子,所以她乳母自然便高了一頭。大虞皇宮裏乳母是一個了不得身份,皇上乳母還會被封為“保太後”,差不多享有和太後同等地位。


    “你們已經得了信兒罷?”保儀姑姑一眼便掃到了站角落裏低手侍立李嫣,臉上浮現出一絲滿意笑容:“真是比猴子還要機靈,這就把人都找出來預備著了。”


    “昭儀娘娘事兒,誰敢怠慢?”賈西討好笑著,走過去將李嫣推到保儀姑姑麵前:“還不向保儀姑姑行禮?”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李嫣隻覺得自己全身燥熱,耳朵裏似乎能聽見自己一顆心擂鼓一般撲通撲通跳著,額頭上汗珠子滾落了下來。她極力壓製著自己激動,朝保儀姑姑行了一禮:“媛兒見過保儀姑姑!”


    保儀姑姑趕緊伸出手將李嫣製止住,笑容滿臉對她說:“喲,這個禮兒可不敢當,你是昭儀娘娘侄女兒,哪有你向我行禮說法?站好了,奴婢這就帶你去見娘娘。”退了一步看了看低眉順眼垂手而立李嫣,保儀姑姑不由得讚歎著:“這般沉靜神色,真不愧是昭儀娘娘親侄女兒,頗有大家風範!”


    賈西聽到保儀姑姑如是說,這才把一顆懸著心放了下來,走上前去對李嫣說道:“恭喜慕姑娘脫離苦海,昭儀娘娘那徵宮可是福窩,多少人想進去都沒法子呢,慕姑娘今日可是一步登天了。隻願你今後好生跟昭儀娘娘身邊,受著她教誨,他日定是前途不可估量!”


    賈西尖細嗓音回旋李嫣耳邊,她突然有幾分惡心,那聲音和他她胸前亂摸手一般可惡,似乎就像刀片一樣切割著她喉嚨,陡然間她竟然無法呼吸。好半天才按捺下那種惡心感覺,李嫣勉強微笑著朝賈西道:“媛兒自然不敢忘記賈公公教導。”保儀姑姑旁邊看著不住點頭,心裏想著這慕媛真真是大家閨秀,看得出來從小便得了好教養,即便是對一個內侍,都還能笑得這樣自然,沒有半點不適。


    “慕姑娘,我們走罷,娘娘可是一直盼著呢。”保儀姑姑朝身後兩個宮女點了點頭:“你們去給慕姑娘換衣裳。”


    不多時,李嫣便穿戴一走了出來,兩位宮女給她梳了兩個丫髻,每個發髻上都簪著一支蝴蝶流蘇金簪子,流蘇蕩耳邊顯得分外調皮。隻是身上鵝黃綠宮裝襯得她皮膚黃了。保儀姑姑偏著頭看了看,歎息一聲:“回了徵宮以後少不得拿著羊奶洗澡,好好將養著身子才是。”


    四個人從宮奴所裏走了出來,剛剛上了門口那個斜坡,走拐角處正好碰上了那群鏟雪回來吃早飯宮奴。她們那群人從左邊岔道上走下來時候,保儀姑姑正帶著李嫣走上了右邊岔道。看到那穿著深褐色衣裳一群人,李嫣一顆心似乎被凍結了,就如屋簷上掛著冰棱那般僵硬,沒有一絲跳動力氣。這時候若是有人高聲喊上一句:“李嫣,你要去哪裏?”那麽自己身份便會被揭露,她下場便是重回到宮奴所,眼睜睜看著慕媛被保儀姑姑帶去徵宮享福。


    她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將大半張臉藏高高豎起衣領裏邊,眼睛也不敢往那邊看,隻是飛跟保儀姑姑身後走著,心裏真恨不得自己能飛起來,離開這個危險萬分地方。幸運是,她沒有聽到有人喊她,一直到走上大路,都沒有人後邊喊她名字。李嫣這時才定下心來,回頭往宮奴所方向看了看,那群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慕媛小小身影夾那群人中特別不打眼。李嫣不由得唇角一彎,心裏嘲笑自己膽怯,若不是自己有意留心著慕媛,誰又能注意到她會站那宮奴行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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