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娣很是心煩,坐涼亭欄杆上邊,頭上全是細密汗珠子,可她卻沒有心思用手中帕子擦汗,兩隻手不住扯著那塊手帕子,真恨不得能將它撕碎。


    昨晚她便已經提出了反對意見了,可是架不住三個人反駁她,那慕媛就這樣被送到東宮來了!一看著她臉,她就知道這是個惹禍坯子,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睿兒帶她去清心齋便闖了禍!魏良娣心中一股怨氣是怎麽樣也擋不住,旁邊藍瑛手裏拿著扇子給她不住扇著風兒,可卻沒辦法讓她心裏焦躁之氣平息。


    方才於然椒房帶著十皇子赫連暘來了東宮,一進來就氣勢洶洶興師問罪,指著赫連暘紅腫臉連聲叱喝,弄得她和太子妃都賠著笑臉說了好話,她這才丟了一句話:“你們將那個叫慕媛宮女送到長喜宮來,否則這件事兒可沒完,我非得鬧到皇上那裏去不可!”說罷一轉身,拉著赫連暘便腳下生風般走了。


    於然椒房是赫連睿妃子裏邊年紀小,除了慕昭儀,便數她得寵,這位椒房來自柔然一個部落,和皇後娘娘一樣,大字不識一個,性子是粗暴,又有些不講理。赫連暘也是小皇子,素日裏頭自然嬌慣了些,不僅長喜宮裏頭胡作非為,就是禦花園裏都是橫衝直撞,現這樣一對母子找上門來,弄得太子妃和魏良娣都是愁眉苦臉。


    太子妃倒也罷了,反正赫連睿不是她生,但魏良娣卻不能不記掛著兒子。赫連暘比兒子大了一歲,力氣自然要大些,他臉上都腫成了那樣,也不知道睿兒吃了多大虧。魏良娣一想起兒子,心裏頭便慌慌,一陣肉痛,眼淚珠子都要掉了下來,隻恨不得自己能長雙翅膀飛到清心齋那邊去。


    正這裏想著,就見青石子路那邊跑來了一個人,定睛一看卻是自己派去清心齋打探薛清。他走到麵前向魏良娣行了個禮,然後歡喜回稟:“娘娘,皇孫殿下卻是無礙,一點事都沒有,隻是被太師大人罰了抄《孝經》。”


    “哦。”魏良娣這才坐□子,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頭,臉色舒緩了些,看著薛清那雙小眼珠子轉個不停,疑惑著問道:“你不是騙我罷?”


    薛清趕緊跪了下來,口中連喊冤枉:“奴才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騙娘娘,皇孫殿下真沒有事,隻是他托我回來和娘娘說,這是他和十皇子殿下私事,請娘娘不要插手,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聽到薛清轉回來這話,魏良娣“騰”又站了起來,柳眉倒豎,一口氣堵胸口,全身都不舒服起來:“這個慕媛究竟給他吃了什麽藥不成?一心隻惦記著她,不就是一個七歲孩子而已,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美人,還要為著她和十皇子打架,睿兒莫非是糊塗了不成?不行,我可不能看著他犯糊塗!”她站涼亭裏邊望外邊望了過去,整個東宮宮室節次鱗比,琉璃瓦飛簷從綠樹之間隱隱約約探出了一角,繁花似錦庭院點綴其間,看上去煞是精致,可生活裏邊就為何這般心累呢?


    赫連睿一踏進東宮院門就覺得有些氣氛不對,薛清從門後轉了出來,小聲跟他身後道:“良娣娘娘很是生氣,皇孫殿下,你說話小心些,別和娘娘頂撞。”


    赫連睿回頭瞥了他一眼道:“你倒也學會乖巧了,還知道給我這裏報信。我母親還為上午事情掛心?不是叫你和她說了不讓她管這事嗎,為何還牽腸掛肚?”他望了望晦暗不明大殿,甩了下頭上幾根小辮子,大步踏上了魔石台階。


    魏良娣坐大殿右側椅子上,眼巴巴瞧著兒子大踏步走進來,趕緊走了過去將他拉到一旁上上下下看個不停,仔細檢查過他臉和手,這才放下心來,長長籲了一口氣道:“睿兒,你今日為何如此魯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十皇叔,他想要了慕媛去便給他,何必與他爭鬥?現母親便帶你去長喜宮賠罪,順便將慕媛給你十皇叔送過去。”


    赫連睿退後一步,伸出手來將慕媛拉身後,一雙眼睛很不高興看著魏良娣道:“這分明就是十皇叔蠻不講理,我為何要向他賠罪?再說媛兒是我貼身宮女,怎麽因為他說想要就送給他?媛兒是一個人,不是一樣東西!”


    慕媛站赫連睿身後,心裏突然有了一些絕望悲哀,原來她別人心裏隻是一樣東西,就如一件禮品般可以送來送去。赫連睿手緊緊拉住她,這才讓她有了絲絲欣慰,畢竟他還是將她當成一個人看待,而且是一個平等人看待,他喊“媛兒”聲音都是那般真誠,這讓慕媛好生感激,一種溫暖而幸福感覺充滿著她身子。站他高大身後雖然看不到他眼裏神情,可她知道,他一定是全力為了自己和他母親爭論。


    坐一旁看了半天戲太子妃這時候不徐不疾開口了:“良娣,既然睿兒這般喜歡這位慕春衣,那你又何必一定要送了慕春衣去長喜宮呢?十皇子殿下再不講理,可也得讓著侄子幾分罷?哪有叔叔跟侄兒搶東西道理?”她一邊說著,一邊笑眯眯看著魏良娣氣急敗壞神情,心裏有說不出爽。太子殿下這些年基本上都是魏良娣屋子裏頭過夜,一個月來她房間也就那麽一兩次,這讓她恨得牙齒癢癢,卻又沒有辦法去她屋子裏將太子殿下拉到自己這邊來,現好不容易有了擠兌她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魏良娣見太子妃幫著赫連睿說話,心裏是不喜,“騰”站了起來,指著赫連睿道:“若是你堅持不將她送去長喜宮,那我就將她送回徵宮去,這樣你們便誰都不要吵了。”


    “不,我就要媛兒做我貼身宮女。”赫連睿見母親臉陰得似乎能擠出水來,一雙眼睛惡狠狠盯著他背後,心裏大為著急,幹脆蠻不講理起來:“你若是將媛兒送回徵宮去,我……我便不再和你說話!”


    沒想到兒子竟然和自己唱起對台戲來,魏良娣捂著胸口,直喘著粗氣兒,自己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兒子,現兒為著一個黃毛丫頭當眾和自己頂撞,這真讓她麵子上掛不住,也越發痛恨起慕媛來。正準備下令讓人將慕媛從赫連睿身後拖出來,就聽腳步聲從院子那邊傳來,原來太子已經從文心殿回來了。


    踏進大殿,赫連晟就感覺到一種劍拔弩張氣氛,舉目一看,魏良娣和兒子正麵對麵站著,赫連睿身後還藏了一個小小身子,看得出來是那位今日才來東宮慕春衣。良娣看起來對這位慕春衣很有意見呢,昨晚吃飯商議時候便不讚成她來東宮,今日又是這般架勢,不知她究竟為何看慕春衣這般不舒服。


    赫連晟仔細打量了一下站赫連睿身後慕媛,就見她並沒有懼怕表情,隻是沉默看著前方,神色倔強,這讓他突然想起她寫那首詩來。年紀小小便能有如此胸襟,麵對威壓卻從容不迫,這份靈秀和心性真是難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幫幫她。


    “良娣,你和睿兒怎麽了?”赫連晟笑著走上前去攏住了魏良娣肩膀,旁邊太子妃看了,鼻子裏頭輕輕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這邊。


    “太子……”魏良娣抬起頭來看著身邊赫連晟,眼淚珠子撲簌簌便滾落了下來:“今日睿兒為了慕春衣竟然和十皇子殿下打了起來,於然椒房上午便東宮鬧了一通,指著名兒非得要我們將慕春衣送去長喜宮,可睿兒就是不願意,這……”說到這裏,她擦了擦眼淚,楚楚可憐望著赫連晟道:“你也知道於然椒房脾氣,這可該怎麽辦呢?”


    慕媛聽著魏椒房話,心裏也知道赫連睿母親對自己有些仇視,隻想將自己趕跑。她也真想不顧一切衝出去對她說:“我回徵宮便是了。”可是想到臨行前姑姑叮囑,她默默挺直了背站那裏,她不能退回徵宮去,東宮隻是她第一次挑戰,若是這般就敗退了,以後她大虞後宮也便直不起腰來了。


    總有一天,自己會讓魏椒房喜歡上自己,慕媛站那裏,小手握住自己一片衣角,心中暗地裏發誓。正想著,這時就聽太子赫連晟溫和喊她名字:“慕春衣,你且站出來回答我問題,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向前挪了一步,慕媛落落大方站赫連晟和魏良娣麵前,抬起頭不卑不亢道:“今日之事雖似乎是因奴婢而起,但奴婢卻沒有半點錯處。十皇子殿下無緣無故便要將奴婢討要去長喜宮,皇孫殿下卻不願我過去,因此而打鬥起來。太師已經罰皇孫殿下抄《孝經》十遍做為誡告,為何十皇子殿下卻依然來無理取鬧?世人皆知‘孔融讓梨’典故,孔融四歲時便知讓梨,為何十皇子殿下比皇孫殿下還要大了一歲,卻不知道相讓,這難道符合常理?作為長輩不知愛護小輩,反而要奪其所愛,這豈是仁義孝悌之舉?”


    慕媛這話說得有條有理,大殿裏人聽了皆是驚訝不已,沒想到一個年方七歲孩童竟然能如此侃侃而談,引經據典,絲毫沒有半絲混亂,赫連睿望著慕媛眼裏也充滿了歡喜,他興奮扯住慕媛衣袖道:“媛兒,你可得好好教我念書才行,你一口氣說這麽多,而且又那般有理,我聽著就覺得舒服。”


    赫連晟也是連連點頭,慕昭儀教出來侄女果然是個不錯,年紀小小便有如此口才和見地,有她睿兒身邊,自己也可以放心了。他望著慕媛微微一笑,清瘦臉上出現了兩道深深笑紋:“你們不必擔心,這件事情我來處理,慕春衣還是繼續跟著睿兒去清心齋念書便是了。”轉頭看了看楞那裏魏良娣,赫連晟朝她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道:“良娣,難道你難道不覺得慕春衣很是合適陪睿兒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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