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茅屋外頭雖是簡陋,裏麵布置的卻是精巧,臥房外頭的廳堂顯是已被主人改成了書房,想是極少接待客人的,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最叫蘇芷晴注目的是一幅字,上書:東山再起四字,竟是難得的飛揚跋扈,筆走龍蛇,那股子張揚勁兒已是躍然紙上,全然不似這一室清淨。


    屋裏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不似外頭的天寒地凍,竟是溫暖宜人,仿若不在人間一般。


    便是這樣一屋一人,叫蘇芷晴與葉昭麵麵相覷起來。


    “誤闖了先生的貴地,我夫婦二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且看先生這布置,定非無名之輩,是以鬥膽請問先生名諱。”


    “不過無名小輩罷了。幼年時因體弱,曾拜風雷穀門下,隻後來已被逐出師門,是以才到此處隱居。”那青年人渾不在意,隻隨手取了些茶葉,用小爐滾沸了熱水,邊烹茶,邊道。


    蘇芷晴足有二百年不曾涉足江湖事,對風雷穀委實不怎麽清楚,葉昭卻是心知肚明的,聽青年人這般說,委實愣了一愣。


    風雷穀是近些年來江湖上驟然出現的門派,最是神秘莫測,且傳聞其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太子勢微之時,葉昭也曾派人多次走訪,隻風雷穀遍布機關,探子們不得入口,未曾探的半點消息。


    “先生雖是隱居在此,然則心中丘壑隻怕不平,且看這牆上題字,想是有人對你寄予厚望。”蘇芷晴輕笑起來,“先生不肯報出名諱,可是忌憚我二人身份?”


    青年人聽蘇芷晴這般說,不禁失笑,“夫人好厲害的眼光,好厲害的言辭。題字不過是遊戲之作,我並無此意,隻若將這字取下來,她定是要惱了的。”說到此處,青年人露出一絲無奈又寵溺的笑意。


    葉昭卻於是難得動了愛才之心,當真想將此人請出山去,風雷穀尤善奇門遁甲之術,葉楚雖有涉獵,卻無名師指引,勉強可做破陣之用,布陣卻是不行。眼下此人,或是這方麵的高手。


    “看的出先生是有故事之人,我二人也是叨擾了,先生執意不肯說,定有不肯說的道理,我二人便不再強求了。”葉昭淡淡說道,欲擒故縱的意味濃厚,隻青年人也是心思聰穎,聽他這般說,便笑了笑,不再答話。


    蘇芷晴見此,竟拉著葉昭告辭了。


    那雪狐極通人性,在前頭領路,帶著二人與圍獵的大部隊會合。諸人尋不見二人皆是嚇了一跳,見了二人出來了,才鬆了口氣。


    “這欲擒故縱似是耍過了頭。”回去的路上,葉昭不禁笑道。


    “他是有故事的人,我們萍水相逢,要說動他可是不易,日後若有緣自能遇到,若是無緣,也不必強求。”蘇芷晴嘴上這般說,心下卻有了幾分計較,“隻看他提起那幅字時的表情,那題字之人定是其心中所愛,那女子既希望他能東山再起,我們便有希望。”


    “如此,便是最好。”葉昭也是笑道。


    之後數日,仍是圍獵,再無什麽插曲。


    臨近過年,葉昭才終於下令返回,一行千人帶著上千的皮料、肉幹浩浩蕩蕩回了錦州。葉昭裝模作樣的放下東西,又去寺裏“接了”蘇芷晴回來。


    夫妻倆一副剛剛和好的樣子回了葉家,直恨得海棠心裏癢癢,暗恨自己倒黴,好不容易有了主母不在的時候,怎地少爺便也出門去了。


    難得出去玩了一趟,蘇芷晴自是神清氣爽,回了屋裏,便說了些外頭的趣聞,聽得素月笑的狠了。蘇芷晴本是準備叫素月也跟著的,遊獵苦寒,素月又不會騎射,委實是跟不上,她隻得叫素月在寺裏呆了一個月,是以這一遭回來,她專門挑揀了幾件好皮料要給素月做雙小靴。


    其後便是亂哄哄的忙年了,因了是非常時期,君臣的關係尤其緊密,除夕夜,太子在宮中大宴群臣,葉昭帶著蘇芷晴進宮,蘇芷晴這才得了空,與蘇如絮多聊了兩句。


    宴席進行了一半,二人便借故出了門,尋了個僻靜地方,邊走邊聊。


    “聽說你與葉昭吵了一架。”蘇如絮挑眉問道。


    “並無外頭傳言的那般厲害,一點小事罷了。你且放心。”蘇芷晴一語帶過,並不多言。


    蘇如絮觀她神色,並非打腫了臉充胖子,便也放下心來,隨後道,“孫婕妤年輕,胎息並不穩當,一天都要傳好幾回太醫。我使了些銀兩打聽一番,說多半是要保不住了。”


    蘇芷晴聽聞,微微一怔,“這是……”


    “她膽子小,心事又重,剛懷上的時候還日日跳舞,倒也未必是什麽奇怪事,隻是怕又有人要大做文章了。”蘇如絮淡淡道,“葉妃和林妃最近鬧騰的厲害,我瞧著,太子妃隻怕要忍到極限了。”


    “我懂了。”


    葉五娘和林六娘若是拿了皇嗣的事情來掐,可就是動了真格了。林六娘再荒唐也是林家的人,關鍵時刻,太子妃定是不會不管不顧的,隻怕到頭來吃虧的是葉五娘,隻如此一來,葉家便會受些衝擊。便是葉昭不去管,葉五娘抱怨一通,葉家也總會有人替她出頭,如此太子那邊便要有些態度了。


    “照我看來,太子是並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蘇如絮壓低了聲音道,“太子是一心想要個嫡長子,自我進宮以來,避子湯是不曾斷過的,孫慧芳能懷不上說不得是自己偷偷沒喝的緣故。”


    長子非嫡,日後在立儲上便是大患,太子本就深受其害,又怎會不知,如此倒也無可厚非。隻孫慧芳這般膽大妄為,又不知輕重,日後隻怕是要失寵了的。由此牽連的事情隻怕不少。孫慧芳的父親如今在蘇之合手下,孫慧芳不好,蘇家也跟著臉上無光。若此事又牽扯了葉五娘,便是要連累整個錦州的武官集團的。


    蘇芷晴皺了皺眉,輕歎了口氣,“如此也好,鋒芒畢露未必是好事,倒不如給太子些小把柄,反倒好些。我自會回去與葉昭說說,再傳話給父親,近日低調些便是了。”


    蘇如絮聽此,便放下心來。


    與聰明人說話自是不必多費心思,蘇如絮突然笑道,“過往還在家時,你我那點小伎倆放在眼下倒是不夠看了。”


    蘇芷晴便也笑了,“如今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還有什麽可多言的?”


    此去別過,回了葉家,蘇芷晴在路上便與葉昭將此事說了清楚。葉昭聽聞,心中也有了些計劃,待回了葉家,便自去尋葉望北商議。


    除夕夜守歲,葉家自來是全家人坐成一桌子,談笑,又或者說行酒令。


    蘇芷晴與黃妍坐在一處,黃妍如今也快四個月了,剛剛坐穩了胎,孕吐之類的症狀都沒消下去,正是最難受的時候,臉色頗有些蒼白。且近日來,她那個婆婆也是自作聰明的借了她懷孕的名義塞了個小妾進來,雖是被葉望北晾了,黃妍的心情也是好不到哪裏去的。


    蘇芷晴便與她小聲說些話,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過如此。


    “聽望北說,轉過年來又要打仗了,這家裏也沒個知冷知熱的,我倒是想回去小住一會兒。”黃妍輕聲道。


    素來懷孕的人最大,這種時候丈夫不在身邊,黃妍想回娘家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想葉家定是不會願意的。


    “此事你可與葉望北說過?二老爺和二太太怎麽說?”蘇芷晴不禁皺著眉問道。


    “望北本就不是他們親生的,二太太給望北房裏塞人已是大大得罪了我們,這回倒是不曾說什麽。橫豎我也隻是小住一陣子,又不是過去呆下便不走了。”黃妍有了身孕,性子也比過去驕橫了幾分,蘇芷晴聽了,便也不再說什麽。


    當年黃氏懷朔北時也是這般作為過的,何況待明年男人們都走了,這葉家後院隻怕形勢就更加微妙了。黃妍不在其中攙和也是好的。


    “既你這般說,那我便不勸了,眼下啊天大地大,肚子裏這個啊最大。”蘇芷晴無奈笑道。


    二人又說了些旁的,待過了子時,鞭炮聲隆隆不斷,諸人各自說了吉利話,又互贈了禮物,才各自散去。


    轉過了年,便是到各處拜年的時候了,蘇芷晴跟著葉昭一頓走親訪友,好不熱鬧,後來到蘇家時,還被黃氏疾言厲色的一頓狠批。


    “不要以為你之前耍的那點點小花招,無人看得出來!那日你爹回來與我說,當真把我嚇了一跳,你自來是有分寸的,怎地竟這麽膽大妄為了!”蘇芷晴知黃氏是說前頭外出圍獵的那一回,一時理虧,便悶著不吭聲。


    外頭蘇之合也在訓葉昭,說他委實太慣著蘇芷晴了。


    雖是如此說,兩位長輩心裏卻是難得的安心,葉昭這般縱著蘇芷晴,便也可見,葉昭待她確實是真心的,並非真心責罵,是以幾句話過去了便過去了。


    自蘇家出來,蘇芷晴心裏頭暖暖的,與葉昭坐在馬車上,笑道,“你可瞧見了,我是有爹娘疼著的,別想隨便欺負我。”


    葉昭便也笑,“誰敢欺負我娘子,我自是要欺負回去,至於我自己……”


    話未說完,馬車驟然停了下來,二人都是一驚,但聽小七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少爺少奶奶,剛得了的消息,孫婕妤流產了。聽說是因與葉妃不知發生了什麽口角,葉妃不甚蹭到了她……”


    該來的終是來了,蘇芷晴與葉昭對視一眼,神色間都是凝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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