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慈幼局準時打響了起床鈴,李含光和李蓮湖都沒有賴床,麻利地從床上起來,走廊頭大盥洗室裏簡單地洗漱過之後,便去幫助弟弟妹妹們起身梳頭洗臉了。


    慈幼局裏當然也不是沒有乳母、嬤嬤,剛被撿來小嬰兒甚至會被乳母抱到自己家中喂奶,由慈幼局撥給錢糧。但她們都是有上值時間,平時幫助照顧年幼無法自理孩子沒有什麽問題,早上六點多就要開始上值也著實有幾分不合常理。所以慈幼局便有這種不成文規定,年長者要幫助年幼者起身盥洗,大家集合了才能開早飯。這也是為了培養幼童們之間情誼,讓慈幼局裏多一分家溫暖。


    出發點是好,可因為大家心急開早飯,有些脾氣不太好兄姐難免動作會粗暴一些。——還好,慈幼局裏長大小孩,多數也都不嬌生慣養,還是相當能忍,否則,每天早上宿舍肯定要被鬼哭狼嚎給洗禮一番。


    李含光十一歲,李蓮湖六歲,慈幼局裏都是當姐姐年紀了,兩人雖然稱不上多溫柔,但和年紀大一些、脾氣暴躁一些女孩相比,卻又要好相處得多了。馬馬虎虎地把兩個三歲左右小姑娘給收拾清楚了,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從宿舍往飯堂走。以李慈恩為首少女走前,李含光等人落人群中間,兩三歲小姑娘互相拉拉扯扯處後方,還有些有殘障男孩落後麵,大家雖然一塊走路,但彼此間卻是界限分明,很少有跨人群交流。


    到飯堂各自拿碗筷打飯,碗筷都是固定,吃完了自己洗好放好。無力自理孩子有廚房幫工照料,可以自己洗碗那天,慈幼局裏也就被當作是個獨立個體來處理了。


    當班嬤嬤坐一張固定椅子上,監視著眾人各自領飯用飯,雖說屋裏人口眾多,但氣氛卻十分沉悶,一大幫子男女童竟都很少傳出歡笑之聲,大家各自埋頭吃飯,屋子裏隻有碗勺碰撞聲,和低沉咀嚼聲。


    飯不能說好,但起碼也還過得去,早上吃小米粥,每個孩子都有一個煮雞蛋,一大碗鹹菜放桌中隨便取食,一人還有一個饃饃佐餐。有時候饃饃裏甚至加了紅糖,也算是難得豪舉了,若有油條出現,則為盛事。——這時代,各種電器已經十分便宜,但因為剛過去不久日本戰爭和東南亞風波,波及到了大秦幾大糧倉,幾年來米價飛漲,食品反而相當昂貴,尤其是因為必須保證米麵供應,蔬菜都是限量種植,配給製剛結束幾年,所以米飯是管飽,但青菜就不能放量吃了。


    不論前生過是何等鍾鳴鼎食生活,今世已成孤兒,總要麵對現實,李含光並沒有挑剔意思,她和旁人一樣,速而沉默地進著早餐。隻是煮雞蛋隻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放入口袋裏去了。


    不消半個小時,所有人都吃完了早飯,也排隊洗了碗。因為現是暑假,白日裏大家都沒什麽事做。慈幼局裏小圖書室和娛樂室都是全天開放,孤兒們無事不能外出,大部分人都聚到娛樂室裏去看電視了。李含光也跟著湊了幾天熱鬧,她之所以能這麽地半融入這個時代,電視實功不可沒。


    不過,由於這些女孩子們看得多是電視連續劇,其次便是和天家有關各種八卦報道,從裏頭汲取到知識也十分有限,李含光看了兩天也就沒再多花時間,今日,她雖也帶著李蓮湖過去娛樂室,卻不是為了看電視——進屋以後,兩個小姑娘都主動把口袋裏那半個雞蛋遞給了人群中心李慈恩。


    就李含光這幾天觀察,慈幼局孩子王是非李慈恩莫屬了,這個十三四歲姑娘家,雖不說是美貌動人,但也頗有幾分清秀,可氣質卻很陰沉,坐當地隨便一掀眉毛,就能讓李蓮湖她身邊畏縮一下。


    這具身體原主性格,和李蓮湖頗有幾分相似,都是沉默寡言孤僻不合群那種,就是和同屋李蓮湖都說不上幾句話,和李慈恩之間自然也沒有什麽恩怨,頂多就是被她例行公事般地剝削和欺負——交雞蛋這也是慈幼局裏不成文規矩了,除了少數比較凶刁男孩以外,大多數人都要把自己半個雞蛋進貢給‘慈恩姐姐’。


    李慈恩一個人當然是吃不完這麽多雞蛋,她麵前已經是集中起了一座小小煮雞蛋山,剛剛交出了自己美餐孤兒們,無不眼巴巴地盯著它流口水。有些比較機靈人,已經是蓄勢待發,準備著一切機會想要巴結她了。


    拿過了後兩個份額,孤兒院裏小小女王掃了眾人一眼,似乎是滿足於自己威嚴,她陰沉麵孔上露出了一絲輕蔑笑容,把剛剛上繳兩半雞蛋又示意李含光拿走,“近你遭了難,別說我沒良心。”


    這說是李含光溺水去醫院事,等於是說,她可以享用到她自己和李蓮湖份了。


    李含光遂乖巧地說了一聲,“謝謝慈恩姐。”


    便接過了她賞賜,又放入了自己口袋中去。李慈恩亦不意,將剩餘營養逐一分派,有些人能吃一個多,有些人能吃半個,有些人則空手而歸。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悲,沒得吃小姑娘們便怏怏地坐到了門口:她們今日地位,似乎因為沒得到雞蛋,要比前一日低了。


    娛樂室並不大,幾排條凳、幾張方凳都是圍著中心一架液晶電視擺放,擠進一屋子人似乎有所不足,李含光見狀,便拉了拉李蓮湖手,兩個人默默地退出了人群,回到了自己小屋中。


    夏日走到尾聲了,屋裏吊扇一開,便十分涼,比較起來,娛樂室則要逼仄吵鬧得多了。李含光把雞蛋掏出來,和李蓮湖兩人分著吃了,遂從床下找出了課本,說道,“開始做暑假作業吧。”


    李蓮湖乖巧地應了一聲,也是絲毫都不提看電視事,照貓畫虎般地,伏案認真地做起了暑假作業。


    一轉眼,重生於這個世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李含光此時已完全弄清,她死後重生,並非是去到一個完全陌生國度中,而是——用此地話說,而是跳躍了一百多年時間,來到了她生活那個時代後世之中。這個時代,秦國還是秦國,李家還是天子,但其餘很多事當然是完全鬥轉星移地換了人間了。


    就比如說,電,這東西她那時代還是天上偶然閃過一道光呢,但現卻已經是完全廣泛應用了。電燈、電視、電車、電話……這些東西都和電有極強關係。也是因為電,夜若白晝,車若奔馬……從她頭頂天,到她腳下地,什麽事都和她時代是完全不一樣了。


    這世界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李含光當然非常好奇,她也很想知道她故人,甚至是她自己曆史上有沒有留下痕跡,有沒有留下評價。但——這一切都並非是當務之急。


    求知欲,很多時候都是很奢侈事。李含光那個年代,消息哪裏和今日一樣傳遞得這麽?對宮裏事有求知欲,那就隻能花費大價錢來買消息。對史書裏事有求知欲?除非你家財萬貫能買得起各種典籍,不然,那就隻有慢慢地攢錢,慢慢地買書,慢慢地讀。而如今慈幼局裏,知識一樣也是很寶貴,圖書室裏當然有很多書本報紙,但是這和李含光想要尋找知識沒有多少關係。而且她實也沒有多餘精力來顧及這些了。


    和她時代相比,這時代令她為訝異其實隻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教育普及。——李含光自己前世當然是認字,如果她臉皮夠厚,還能吹上一句飽讀詩書。但她時代,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是大字不識一個純文盲。受教育,是達官顯貴、豪商地主等人特權,讀書識字,那都是要用錢,沒有錢怎麽交束修,怎麽買文房四寶,怎麽買書怎麽練字?原本她還以為,自己既然生為孤兒,又是女性,自然沒有識字可能了。甚至於李含光還想過要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識字現實……


    然而,這個時代,文盲才是極其罕見存。所有人口不論男女,全都是六歲上小學,十二歲上初中。初中以前,十五歲以下孩子是不允許出外工作,上完初中以後,繼續求學升入高中、大學,想要做工掙錢也有各種職業培訓學校去上,一樣也是三年為期。


    這也就是說,這時代庶民百姓,早也要到十五歲才能出來獨立做工掙錢,一般都是十八歲上出來工作。十八歲因此也成為成人關口,比如說李慈恩,今年已經十四歲,初中將畢業了,按照慈幼局慣例,會為她聯係一所職業學校——職業學校一般都是寄宿製,這三年間她寒暑假還是可以回到慈幼局裏。而從職業學校畢業以後,李慈恩可以領到一筆微薄安家費,慈幼局也會和學校協調給她找個工作,然後她就全靠她自己了。


    是,孤兒人生路一般都是怎麽走,這才是含光現要弄清楚第一個問題。這幾天她也都不動聲色地從各色人等身上了解著這個問題答案,而粗粗地弄明白了概況以後,她當務之急也就是明擺著了。


    從古到今,從她那個年代到現這個年代,因為會讀書而改變人生命運事可謂是不勝枚舉,古有範仲淹斷齏畫粥,今有……反正她那個年代,因為會讀書能考試,不知多少寒門學子飛上枝頭。而這個時代令她詫異第二件事,就是女人也可以做官。


    非但女人可以做官任職,而且還有女商人、女先生,女店主……反正她僅有幾次出門機會裏,她看到了無數女人,做著從前男人才能做工作。女挑夫、女織工、女帳房、女捕……拋開那些讓她眼花繚亂不知該如何描述職位,含光又從李蓮湖口中得知了這個事實:是,這個時代,女戶和男戶幾乎就沒有任何區別了,男人能做任何事女人都可以做,就是前幾年剛打過大戰裏,女人還能當兵——還是為威風特種女兵!


    知道消息當晚,李含光根本沒能合眼,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委實是太過奇了。


    她那個時代,一個孤女出路是極為有限,她並不知道當時孤女終都從事何業,但稍微體麵一點人家,都不會要一個無牽無掛孤兒役使。無牽無掛,就意味著沒有擔保,這樣人,不論是為仆為奴,還是做人學徒,都是極不受歡迎。而孤兒又顯然無地可種——也許孤兒出路還多一點,但孤女,李含光所能想出來也隻有寥寥幾條頗為不堪出路而已。


    現如今,女戶也能自立了,她不必出賣自己身體又或者是人身自由,也能活得下去……


    那麽,她要做事,還有任何疑問嗎?李含光沒有絲毫猶豫,就給自己訂了短期內目標: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也所以,她根本不乎到底是誰推她下水,又是為了什麽。凶手到底是李慈恩還是別人,李慈恩對她‘慈悲’背後有什麽潛台詞,又或者說李蓮湖到底知不知道是誰推她下水,是否知道卻又不敢明說……


    這些事和讀書比起來,重要嗎?緊要嗎?


    隻要她不四處亂跑,隻宿舍和食堂活動,誰能對她下手?再說,她本來也就和別人無冤無仇,隻怕當時厄運,不過是一場無妄之災罷了——就是背後有什麽玄機,和抓緊時間讀書上進比起來,這也是微不足道細枝末節了。


    這具身體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秋季開學,便是第五學年下半年了,也就是說,她隻有一年半時間來準備小學升初中考試了。


    既然已經確定了自己目標是好好學習,那李含光近肯定是要把關於學校種種事務都弄清楚,李蓮湖對這些事並沒那麽知情,這些事她是從圖書室報紙上東拚西湊配合推理猜出來。


    小學,大概就相當於她那個時代蒙學,蒙學雖然也分了好壞,但一般差不到哪兒去,因此入學也沒有考試,都是擇近入學,每年入學名額也不一樣。——含光也算是幸運了,每年這個時候,報紙上幾乎都會談論每年年初小學升等考試,列出各間中學優劣,以及各間小學升學數據,甚至還有各色私人補習班風評等等,給家長們參考。這和李含光那個年代各種時卷、會文大行其道現象幾乎是不謀而合,秦國人對考試熱情,隨著時間推移,似乎隻有高。也因此,她可以籍此來摸清自己所小學水平。


    天恩慈幼局設大雁塔附近,局裏女童幾乎都慈恩小學上課,這所學校從報上數據來看,資質平平。如果沒有補習班幫助,估計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升上慈恩初中了。慈恩初中一樣是一所平庸中學,曆年來考上高中人數都很少,多數學生流向職校,接下來自然就是職校畢業開始做工了。


    對含光來說,初中也不難理解,大約就是私塾,職校則相當於學徒,高中她當縣學、書院理解,至於大學那可能就是國子監了。再往上還有什麽學位,她是暫時沒做了解,隻知道所有當官做宰之輩都必須從大學出身,可想而知,大學出來即使是去做工那也要比職校出來值錢一些。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有些道理是永遠都不會變,做官肯定比做工好,也是顛撲不破真理之一。李含光雖然沒有多少野心,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但她也不想把一輩子花費工廠裏,賺取微薄金錢。書讀得越多,日後要出賣自己勞動力時,叫價自然高了。


    李含光前輩子不過活了十八年,說來,她隻比同齡人多了七年閱曆。即使前世受過了良好家塾教育,確也掌握了一些學識,見識了一些場麵,但這些積累和成績之間確實是畫不上等號。現勉強還可說是有點集中力上優勢,不像是這個年紀孩子這麽容易分心,但等到大家都升入初中以後,隨著年齡差速消失,這點優勢也不可能保持多久。小學升等考試裏發力博取一個好學習環境,幾乎是李含光唯一選擇。


    這一年半時間裏,必須心無旁騖一意讀書,力爭考上城內排名第一桂樹中學!


    ——不過,略微令人沮喪是,李含光現知識水平,大概距離慈恩中學錄取分數線,都還要差上那麽一丁點兒……


    你說,她能不著急讀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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