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湧


    初慧嫁到秦王府,已經足有五個年頭了。


    初盈攏共來了七、八次,秦王生辰、姐姐生辰,再後來添了贇哥兒又來了兩次,除此之外,平日裏並沒有踏足過秦王府。


    秦王生母位分很低,但他到底是皇帝親生兒子,是親王,且又是皇長子,王府還是十分氣派。


    傅家那五進五出宅子,不過是王府一角那麽大罷了。


    馬車從側門進去,一直到了王妃正院二門才停下。有人抬了小轎過來,宋氏和初盈下車上了轎,搖搖晃晃了一段路,便聽外麵人道:“請夫人和小姐下轎。”


    此時正值盛夏,好王府裏種滿了積年古樹,鬱鬱蔥蔥,葉子密得幾乎不讓陽光透個縫兒。初盈跟著母親走樹蔭下,甚是涼,隻是心裏卻有點著急,但外頭斷不能慌裏慌張,叫別人看了笑話。


    慢悠悠進了內院,剛到儀門,就見初慧迎了出來,“母親,阿盈。”


    初慧挽了牡丹如意團髻,因為是府裏,頭上釵環倒是不多,隻有正中間九尾嵌寶石鳳釵特別華麗,餘下都很平常隨意。身邊站了兩個丫頭,打扮並不花哨,但卻看得出身上衣料不俗,上來行了禮。


    一行人進了正廳,沒有入座。


    丫頭們留了外頭,初慧領著母親和妹妹進了裏屋。正中間是一張長條桌子,旁邊兩張太師椅,西麵有張十分寬大長榻,母女幾人一起上前坐了。


    榻上小幾擺放著好幾碟子時鮮瓜果,隻是誰也沒有心思去吃。


    “母親別急。”初慧聲音柔和溫婉,卻有一種安定人心力量,“昨兒王爺已經跟我說了,實不關爹事,不過是底下人胡鬧,受了點牽連罷了。”又道:“我正打算等會回家,沒想到你們就過來了。”


    “到底為了什麽事?”宋氏滿眼擔憂,“偏生你爹又不耐煩我說。”


    初慧解釋道:“是爹手下李侍郎,貪墨了不少銀子還占了地,另外有些雜七雜八事,都湊一塊兒了。李侍郎少不了被彈上幾本,而爹身為上司,難免有督管不利嫌疑,所以也被彈了一本。”


    宋氏有些不解,喃喃道:“是這樣,那也用不著捂著啊。”


    外頭丫頭傳話道:“王妃,王爺回來了。”


    宋氏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初盈自然也要跟著起來,倒是初慧不疾不徐起身,對進來秦王笑道:“母親和四妹剛過來,正說著話。”


    初盈看了姐姐一眼,想來秦王待姐姐還不錯,所以才會這般從容。


    宋氏領著女兒上前行禮,“給王爺請安。”


    秦王今年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歲數,麵相沉穩、氣度幹練,舉手投足間是皇室貴胄之氣。因為是麵對妻子娘家人,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抬手道:“嶽母和四姨無須多禮,坐下說話。”


    底下也沒什麽太多話要說,一來宋氏覺得拘束,二來方才初慧都說過了,秦王再次簡單提了提,安撫嶽母不要擔心。


    宋氏確是放心不少,——秦王兄弟裏頭不出挑,可外麵亦是親王,他既然說了這件事關礙不大,自然不會太嚴重。


    所謂姻親,原本就是用來互相扶持依靠。


    宋氏便想著告退,正想開口,外頭便傳來溫柔女子聲音,“聽說親家太太和四小姐來了,替我通報一聲。”


    門外丫頭稍有遲疑,方道:“啟稟王爺、王妃,蔣孺人求見。”


    初盈心下微微不,——自己和母親來了這麽久,蔣孺人要打招呼怎麽早點來?偏生等到秦王回來了,這才過來顯擺討好,誰知道是來請安,還是來見秦王?那蔣氏不過是仗著自己進門早,趕了姐姐前頭,又為秦王生下了長子,便如此輕狂!


    想到這裏,不由側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側了側首,那張瑩玉般小臉上一掃而過,繼而收回目光,朝外道:“讓蔣孺人回去罷。”想是王府習慣了發號施令,沒有任何解釋。


    門外一陣靜默,很便有細碎腳步聲漸漸遠去。


    初慧正垂著眼看著茶碗裏,瞧不出神色。


    屋子裏氣氛有點怪異,宋氏加坐不住,略說了兩句便拉著初盈起身,“今兒打擾王爺和王妃許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沒有客套挽留之語,隻對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應了,片刻後折身回來。


    秦王放下手中茶碗,忽而一笑,“將來娶了四姨人,雖是有福,隻怕卻少不了要吃點排頭。”站起身,“我去書房一趟,等會兒吃飯時再過來。”


    初慧聞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麽說起這樣話。


    回去馬車裏,宋氏感慨道:“你姐姐隻得贇哥兒一個還不夠,兒子至少得兩個才保險。”歎了歎,“我就是沒有那個福氣,如今整天都盯你哥哥身上,生怕出點什麽閃失,不過好有了憲哥兒。”


    初盈心裏一暗,——當初若不是何九兒,若不是祖母無故給母親氣受,自己說不定會多一個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姑娘,那自己也該有一個嫡親妹妹,而不是害得母親養了幾年病,到現身體都不能跟別人比。


    母親和謝夫人是同一年生人,隻比謝夫人大半年而已,但是兩個人站一起,麵相起碼差開三、四歲,想想都叫人心疼。


    馬車到了傅府,直接進了二門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麽寬闊縱深,用不著再使小轎,初盈先下了馬車,然後和丫頭扶著母親,踩著小木階緩緩下車。


    正要進去,卻看見父親陪著謝長珩出來。


    初盈眉頭微皺,這麽巧?不過想想也不奇怪,謝長珩不管幫不幫得上忙,這種時候都會站出來,鞍前馬後是肯定少不了。


    謝長珩一襲淡青色素麵袍子,樣式甚是簡單,隻袍角加了兩道暗邊,卻因眼睛裏明亮神采,透出一抹豐神雋朗味道。上前躬身行禮,“宋伯母。”又對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襝衽福了福,沒有做聲。


    謝長珩並沒有想到會這兒撞見,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因為還是尚未出閣少女,頭上雖挽了髻,卻留了兩束散發垂肩上,雲鬢端頭斜簪一支翡翠長簪,好似一泓綠瑩瑩春水。


    這一身裝束打扮,越發襯得一雙點漆黑目落落分明。


    謝長珩微微含笑,眼裏帶出一絲讚賞,——她一向都懂得用簡單東西,做出襯自己打扮。


    隻可惜,初盈卻不承他這份情。


    宋氏象征性邀請謝長珩進去說話,傅文淵擺手道:“長珩跟我說了半晌了,他還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敘吧。”


    謝長珩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來打擾伯母。”


    宋氏原本就是客套一下,點頭道:“那你先忙吧。”


    謝長珩是晚輩,傅文淵和宋氏不用親自相送,他略站了站,等長輩先往回走了方才轉身出去,誰知道剛到二門上,卻聽身後一個聲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來,——這個距離,父親和母親看得見自己,但是聽不到說話內容。


    謝長珩很是意外樣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簾,小聲道:“你別為難蘭舟。”


    謝長珩眼神閃爍不定,反而笑道:“盈妹妹這話是從何說起?好端端,我為什麽要為難他?”


    初盈皺了皺眉,“你分明知道,何必這樣呢?”


    謝長珩保持著慣有微笑,沒有任何言語。


    “你麵前,蘭舟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初盈仰起臉,看著他眼睛,“我知道你比別人聰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人,難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嗎?”


    謝長珩臉上笑容漸漸褪下去,靜了靜,“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直直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謝家就有過口頭婚約,是兩家老爺子定。若不是我一直孝期裏,應該早就娶了你姐姐。”


    初盈臉色微變,“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點都不考慮人心,現就可以讓你祖父同意這門親事。”謝長珩靜靜看著她,語氣一頓,“甚至……,當初就能讓你嫁給長瑜。”


    初盈心頭一縮,卻沒有辦法否認他說是實話。


    謝長珩接著道:“之前確是長瑜錯了,但是我和母親事先並不知情,否則豈會故意弄得兩家不?無論如何,我並沒有對不起你地方,也用了自己大誠意,全力去做到好。”眼裏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為何一直這般芥蒂良深?”


    初盈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沒有前世事,自己當然不會那麽厭惡謝家,但是這段記憶,隻有自己記得別人都不知道。


    傅文淵已經進了房,宋氏台階上等了片刻,疑惑喊道:“阿盈?”


    初盈壓下紛亂心思,因為擔心等久了母親過來,忙道:“不管怎樣,都跟蘭舟沒有關係。他不過是從小就我家附學,平日裏相處多了,比較熟絡而已。”


    謝長珩輕歎道:“蘭舟真是好福氣。”看了看不遠處正走過來宋氏,壓低聲音,“如果他也是像你這麽想,那我就不把這些話轉告他了。”意思是,要是蘭舟就此放棄便罷,如果繼續糾纏,他也不會任其不管。


    或許他眼裏,自己肯定是會嫁入謝家,哪怕蘭舟對他沒有絲毫威脅性,也要斷了蘭舟念頭,免得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如果蘭舟知道自己剛才說話,——初盈想了想,自己對蘭舟並沒有任何旖念,他明白了也好,免得白白費了心神,還讓彼此尷尬。


    隻不過,這話不能從謝長珩嘴裏說出,不然蘭舟該多難看啊。


    初盈想多說兩句,可惜謝長珩已經翩然轉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大步流星走出了二門,很消失不見。


    “阿盈,說什麽說了這麽久?”宋氏上來問道。


    “沒什麽。”初盈調整好臉色回頭,挽了母親胳膊,“就是問問爹被彈劾事,走吧,還是進去問爹清楚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1補上開v承諾另外一次加,後麵還有一章~~


    2這篇文月榜上馬上要到期了,各位萌妹子順手打個2分,讓某顏早點上季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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