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業九年,長安城南大興城裏一座府邸張燈結彩,今日乃是衛尉少卿唐國公李淵之二子李世民大喜之日,娶是前右驍衛將軍長孫晟女兒。


    正堂內,眾賓客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郎婦,沒人注意主梁上纏了一團黑煙,煙中隱隱有一女子烏發金眸,素手執了一壺酒,她身邊坐了一個七八歲孩子。


    人進了門,她耷拉著眼皮喝了一口酒;


    人拜祖宗,她又喝了一口;


    人拜父母,她仍是喝了一口。


    秋空明月懸,一眾賓客鬧過了洞房,都帶著醉意而去。院中一時寂靜,隻留夏蟬還隱草叢中喋喋不休。


    房外井台邊,倚著早些時候那名少女,她容貌看上去不過十□歲年紀,眉宇間卻好似凝了千年萬載愁緒。她一身白衣,衣擺處漸漸變成水綠色,四周喜慶顏色中略顯突兀。


    她卻全不意,隻對月舉了舉手中酒壺,喃喃道:“嫦娥啊嫦娥,你可悔否?”說罷側耳聽了一會,才不滿道:“誰給你膽子,竟不答本宮。”之後又湊著壺嘴喝了一口,手一翻,那酒壺就被丟出了院牆,半晌連個落地響聲都沒傳來。


    一直她身邊黑煙慢慢化出個人形,乃是一個紮著雙髻亦男亦女小童,小童身後跟了另一個黃衣小童,正是之前坐梁上那個孩子。


    那雙髻小童憂心道:“娘娘,您醉了。”


    女子又一翻手,手上便又是一壺酒,她仰頭灌了一口,站起身來繞著水井走了一圈,念到:“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念到後一個字時,特意拉了個長音,然後腳下一個趔趄,撲倒井台上。


    那雙髻小童忙欲上前攙扶,卻被她一擺手揮開,她撐起身來井台上坐了,低頭默了半晌,才道:“煙羅,你跟了本宮多久?”


    那小童略一思索,恭敬道:“回娘娘,煙羅跟了娘娘五百二十二年。煙羅四百七十八歲時承娘娘不殺之恩,今年整一千歲了。”


    女子仰頭,掐了個指,又搖搖頭,“我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了。”複又神秘兮兮地朝煙羅招了招手,“我告訴你啊,本宮活了幾百萬年,今日是。。。是。。。第一次飲酒。”說罷站起身來,身形搖了一搖,豪邁道:“走,咱們鬧洞房去!”


    煙羅惶恐地跟上,急急道:“娘娘,您醉了。咱們還是回去罷。屋裏隻是衛尉少卿家二少爺!他不是糜老爺,也不是尾公子,他二人現隻怕。。。隻怕連白骨都不剩下了。。。”


    “放肆!”女子聽了這話,一揮袖,便將那煙羅掀飛出幾丈,她醉眼迷離地看了看安靜坐石凳上黃衣小童,那孩子適才一直忙著磕鬆子,對他二人對話理都沒理。她扶了扶額,對煙羅道:“你不來算了,我自己去。你此處看著阿決。”說罷施施然向房走去。


    走到門口台階上她絆了一跤,於是本來打算推門而入就變成了破門而入。


    屋內紅燭正燃,鴛鴦錦被上纏了一對兒半裸交頸鴛鴦,此時都定定看著她。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告了個罪,揀了近一張椅子坐下,把桌上兩個空了合衾酒杯往裏挪了挪,給自己手裏酒壺騰了點地方,才口齒不清道:“你們繼、繼續,我這兒坐一會兒,不、不出聲,隻、隻喝酒。。。”


    那男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見她一副醉態,麵上露出些不滿,將身下女子用錦被裹了,又一伸手給自己拿了件外袍披上,才下了床,立桌前道:“閣下何人?”


    女子仰頭將壺裏酒一飲而,又一甩手將壺丟出了窗外,手勁之大,砸斷幾根窗欞。


    李世民見此,眉頭不由一皺,麵上厭惡之情盛。


    “風裏希。”那女子揉了揉手腕,又揉了揉額,“小女子風裏希。”


    李世民適才隻是那麽一問,其實她姓甚名誰他也不甚意,此刻隻得道:“天色已晚,今日乃世民與長孫小姐成親之日,不管閣下是哪家小姐,都走錯了地方。還請閣下速速出去。”說罷將房門一拉,做了個“請”姿勢。


    風裏希見他這樣,忽然雙手抱膝,將自己蜷了椅上,哀求道:“子仲,你莫要生氣。我真隻是來看看,絕不會惹事。。。你。。你不要趕我走。。。”


    李世民一時不知她說這個“子仲”是何人,眼光瞟了瞟此刻縮床裏婚妻子,又看了看風裏希,麵上已然寒了。


    他自覺平日裏飽讀詩書,舞文弄墨自然不話下,脾氣雖不算好,卻也不是莽撞之人,隻今日不知怎,自見了這女子後就覺得心中煩躁,後又見她如此撒潑耍賴,不覺厭惡之情重。


    他扶門冷冷道:“滾!”


    風裏希垂頭不語。


    他上前一步,反手抽出牆上長劍,指著風裏希,沉聲道:“滾。”


    風裏希忽然抬起頭來,伸手將桌上酒杯燭台全掃地上,一時室內暗了許多,鬧過之後她似是又後悔了,不覺將自己蜷得小了點,仰頭望著對麵持劍男子,小聲道:“子仲,我錯了,我真錯了。”說完低頭自顧自掰了會手指,“四百年了,你還沒消氣麽?你原來不是這麽小氣人。。。”


    李世民一時隻覺心中除了厭惡便是無可奈何,好端端一個婚之夜,怎麽就跑來這麽個瘋婦。他張口喊道:“來人!”


    過了好一會,也沒有聲響,蜷椅上風裏希卻“嘿嘿”笑了起來,“你瞧你,都忘了我是誰了,這時候你侍衛仆從都睡得香呢。”說罷一改適才做低伏小,直了直脊背,對上他冷然眸子,惡狠狠道:“你要娶妻,我偏不讓!”指著床上蜷著人影,“你要麽就我麵前將事兒辦了,要麽咱們就耗著。。。”


    她這個“著”字還未出口,隻聽床上娘子“啊”一聲驚叫。風裏希低頭看了看,一隻長劍穿胸而過,素白衣襟上瞬間開出了一朵血紅花。


    李世民手中長劍又向前一挺,劍尖便從她背後探了出來,床上娘這次連叫都沒來得及,直接嚇昏了過去。


    待看她神色委頓下去,李世民才一抽劍,劍身帶出血濺了他二人一身。


    風裏希攤椅上,胸口處有鮮血汨汨流出,染紅了她一身白衣。此刻她好像才是那是身穿喜服娘,嬌羞地看著自己夫君,她咳出一口血來,問道:“這下子你可以消氣了麽?”


    李世民漫不經心地擦拭著劍身上血跡,第三次道:“滾。”


    風裏希臉色灰白,卻還是撐著搖搖頭。


    李世民適才一劍故意刺偏,雖刺了她個重傷,一時半刻卻還死不了。他估量此人若想活命,必然要速速醫治。不想這瘋婦今日竟賴定他了。


    他去床榻前查看了一下一動不動婚妻子,見她呼吸平穩,隻是嚇昏過去,才放下心來。而後從架上抽下一冊書來,也不看一身血汙風裏希,隻榻上看起書來。


    看了一會,卻聽風裏希喃喃道:“周易。。。你第一次念書給我聽,念便是這一本周易。。。”


    李世民又看了幾頁,將書放桌上,從牆上再次抽出劍來。一劍將她染血衣服挑開,露出下麵白玉般肌膚,借著月光,混著斑斑血跡,好似一幅壯烈山河圖。


    他居高臨下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雖不知子仲是何人,卻能理解他幾分。對你這等無恥、愚蠢、自以為是賤婦,避而遠之才是上策。”一手捏起她下巴:“不管你是誰派來、有什麽招數,好都使出來。”


    說罷忽然抬起她雙腿,沒有任何預兆地欺身而入,“你不是要觀賞本公子洞房花燭夜嗎?那你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他看著她眼睛,身下不停,離得近了,他才發現那雙眼竟是金銀之色。她真如他所說大張著眼睛,隻眼中並無水澤,隻餘死氣,她輕啟櫻唇,“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狄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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