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裏希捧著書手有點顫,隻因這封皮上畫,是兩個男人。。。


    元吉啊元吉,你就是給先生塞一本春宮,先生我也認了,但至少也要是一男一女好麽。。。


    她拿著書思忖良久,終還是沒有勇氣打開,正欲放下,卻從裏麵掉出一頁來。借著月光,看清上麵幾個墨跡還字。


    十日即歸。


    這四個字寫得筆走龍蛇,很是熟悉。


    當年李氏學堂中,要說被罰得多,不是成天調皮搗蛋李元霸,而是總黑著一張臉李世民。幾乎每隔一日,風裏希桌上就會放上一篇李世民龍飛鳳舞洋洋灑灑文章,所以這幾個字她一眼便認出來了。


    十日即歸?這又是什麽意思?西河郡雖說與晉陽不遠,但來回也要幾日,加上拉著大隊人馬,就算西河郡守腦子被驢踢了,大開城門熱烈歡迎唐國公軍隊,也需要個幾日安置一切。


    怎麽說,除了他行軍至半路自己偷跑回來,這個十日即歸都十分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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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過了八日,她已經將元吉塞給她另一本遊記翻了五遍。開始兩天元吉和元景還來過幾次。這幾日守衛似是嚴了,連每日送飯食人都換了。


    到了第九日,風裏希自入夜便有些心神不寧,等到月上中空,才聽清那是自牢外傳來一陣琴音,乃是一曲現下時興良宵引。


    良宵引本是一首恬靜曲子,此時聽來卻令人莫名心慌。風裏希仰頭聽了一會,隻覺得心中泛起一種難言感受,就好像億萬年來獨守寒宮孤寂都這一刻湧出,一時間隻覺得那孤寂好像一條被困遊龍,左衝右撞隻為破繭而出。


    過了一盞茶時候,頭頂小窗忽然嘎吱一聲開了,一張慘白女人臉出現窗口,遮住了大半月光。


    那臉盯著風裏希瞧了一會,才一點點從窗口伸了進來,接著脖子、肩、手也好似無骨般跟著擠了進來,連帶著手中還撫了一張琴,隨著白麵女人倒掛通氣口上。


    她手指撫琴弦上,每撥一下,便傳來幾聲“啵咚”回音,仔細看去,才見那琴弦都是繃緊長蟲。那女人尖尖指甲哪條蟲身上撥一下,那條蟲子便痛苦地扭動身體。


    那女人一邊撥弄著蟲身,一邊唱道: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後那一句何枝可依真是唱出一腔心酸,風裏希隻覺胸腹中積鬱了無疼痛,後不自覺地接道: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這後一個“心”字剛落,隻聽得噗噗幾聲,那張琴竟爆裂開來,瞬間蟲身爆出汁水就落了她滿頭滿臉,她卻隻目光空洞地反複吟唱那句天下歸心。


    一人穿牆而入,看模樣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穿著鴉青衣袍,頭頂束了小金冠,長著一雙李家人特有桃花鳳眼。


    少年負手行至風裏希麵前,神色平靜道:“風裏先生可還記得智雲?”


    風裏希木然低頭,又機械地點了點頭,眼中一片了然。


    牢門外轉出一個衣著華麗貴婦人,她撫了撫少年頭,寵溺道:“我兒,你近不是吵著要喝人血麽?母親給你找了好。”


    少年聽聞,猛地望向風裏希。隨著瞳孔驟然收縮,他雙耳變得尖利,唇邊長出堅硬胡須,指甲從指尖一路穿出,身後一條毛茸茸尾巴不斷抽打著狹窄石壁。


    風裏希穩了穩心神,從牆角摸了一塊尖利些石塊,量找些話題拖延時間:“綾羅,不,現應該稱你為萬姨娘,你身為貓妖,卻能生下李淵兒子,可見你上萬年修為已經散了。當日我還奇怪,為何幾百年不見,你身上妖氣幾不可聞,連往生障都不攔你,原是這樣。”


    萬姨娘不屑道:“他李淵算什麽東西?也配我給他生兒子?能有個與心愛之人血脈相連孩子,綾羅身上萬年修為又算什麽?再說我兒智雲生來便天賦稟異,就算綾羅沒了修為,我兒也照樣能為我報仇。賤人,你現應該後悔當年沒有殺了我。”


    風裏希趁她講話,偷偷用石頭鋒利一側劃破手指。不想剛刺破,卻覺得全身一僵,四肢都重如千斤,即刻便動不了了。


    她一顆心沉入穀地,如今她能依仗隻有自己身上這點血,可智雲並非純正妖族,風裏希血對妖族是劇毒,對人卻是大補仙藥。本想用血挾持綾羅,可如今自己卻著了那白麵鵜鶘妖道。她覺得有些挫敗,此刻卻不是挫敗時候,她隻得量保持平靜對萬姨娘道:“我記得你本是帝江姬妾,卻仰慕饕餮,如今饕餮下落不明,你又心甘情願為個凡人生子。要我說什麽好呢。。。”


    綾羅臉上一怒,正要發作,卻忽然想起什麽似,高興起來,“沒想到如你這等無情無欲人,也會有心傷之事。錦緞百足琴音本身對人並無傷害,隻會放大聽者心中悲傷情緒,直至四肢百骸都為其所控。”她說罷提步上前,死死盯著風裏希道:“你如今心中這般苦,又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什麽?風裏希甩甩頭,想將眼前不斷浮現一幕幕甩掉,卻如何也逃不過心中一遍遍回響著“隻求來生再不相見”。


    一時間她仿佛穿過四百年時光,看見榻上躺著那人,形容枯槁,白發叢生,他費力支起身子,蠕動著幹裂嘴唇,眼中無悲無喜,無怨無恨,隻餘那一句。


    隻求來生再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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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姨娘似乎有些累,她又撫了撫少年,“說了這麽多話,我智雲餓了吧?吃了她,我兒就再不用東躲西藏了。”


    少年眼中升起一團火,他一張口,露出左右兩顆利齒,嘴角流出腥臭液體。


    一隻老鼠似乎為他突然暴出妖氣所驚嚇,企圖沿著牆角溜出牢室,卻被李智雲一把抓過,丟進嘴裏大嚼起來。


    他嘴上還粘著幾根鼠毛,口中腥氣噴風裏希臉上,頭頂白麵鵜鶘妖錦緞忽然尖利地笑起來,“阿爸阿媽,你們大仇終於得報!獒犬哥哥,那個害得你灰飛煙滅女人今日要死了!錦緞替你看著她死!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窄小囚室中久久回蕩,使得妖變智雲加焦躁不安,他一隻爪子抓上風裏希,卻好似被燙到一般“嗷”地縮回了手,風裏希低頭一看,卻見腕上那隻李建成留下白玉菩提手串正盈盈發亮。


    “這是——!!!不!不可能!它為什麽會你身上!”萬姨娘反應倒好像是風裏希腕上掛了一串眼珠子似,“智雲!!替為娘殺了這個賤人!小心,別碰壞了手串!”


    與萬姨娘和錦緞瘋狂相反,李智雲卻觸到那白光後安靜了下來。他低頭喃喃道:“從前學堂時候,我膽子小,經常被哥哥們忽略,連幾個弟弟也喜歡和元吉元景一起。。。後來。。。我就很怕去學堂,經常偷偷躲學堂外老槐樹下邊自己和自己下棋,邊聽先生講課。有一次日頭太大,我中了暑,昏倒牆外,是先生把我抱進屋裏,還給我喝綠豆湯。從那以後先生準我帶著棋盤去上課,而且還一邊上課一邊和我下棋。。。三哥去世那天我很難過,搬了個板凳偷偷翻牆出去遊蕩了一天,到夜裏才回。我從老地方翻進去時候,以為自己踩著板凳,結果發現板凳一旁,我踩是先生背!”他說話中,瞳孔已經漸漸恢複人色,他有些羞愧地低著頭,一如當年學堂中,“原來先生早就發現我偷跑出府,牆下等了我一日。我當時很怕,以為先生要訓斥我,可是先生他。。。他隻是對我說,天冷了,回去加件衣服。。。”


    京城深深宅院中,曾經有這麽一個少年,因為知道自己身上流著妖族血而自卑。他不敢和兄弟姐妹多接近,怕他們看出自己日漸妖化眼瞳;他也不敢和母親哭訴,因為他母親心中隻有仇恨。他喜歡下棋,卻沒有人願意陪他;他喜歡射箭,卻不敢和哥哥們一起站校場上比試。


    隻有那個看上去年紀輕輕西席先生,那個連大哥和三哥都佩服人,願意陪自己這個既不是嫡子也不很出色老五下棋、課後對縮校場角落他招手、手把手教他射箭。


    隨著年齡漸長,他發現自己身上妖族特征日益明顯,對活物和鮮血渴望也逾加強烈。他母親設計了他假死,他從小聽話,便應了。卻不知母親竟利用了這一場假死陷害了他一直尊敬和感激人。


    李智雲不住後退,風裏希臂上被他抓出血痕灼傷了他眼,他不迭道:“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智雲不是故意。。。智雲不想傷害先生。。。”退到萬姨娘身旁時,被她一把抓住,她眼中有深深失望和瘋狂,她指甲陷進智雲肩頭:“你做什麽?!!你可知道這個人殺了我們妖族多少同胞?你可知道你本應是血統純正妖族,就是這個人害得你成了半人半妖怪物?你可知道你母親我萬年修為是因為誰而廢?你這個蠢孩子!你什麽都不知道!”說罷扭過他身子,強迫他正視風裏希,“乖智雲,去,吸幹她血,吃光她肉,就好像你吃城外破廟裏那些叫花子一般。。。”


    智雲眼神閃爍地風裏希和萬姨娘麵上轉換,忽然“嗷——”地長嘯一聲,化作一道光撞破牢頂而去。


    室內一時靜謐,萬姨娘和錦緞對視一眼,錦緞會意,手中驟然出現五把利刃,直擊風裏希心口。


    鵜鶘嘴利,她是修了八千年鵜鶘妖,自三千歲起,她每隔千年便將自己喙生生從臉上扯下來,凍極北冰川中千年,取回時喙上便會結厚厚一層冰碴,縱使對手有再強修為也化解不得。


    此時風裏希動彈不得,眼看著利刃挾著寒冰之氣朝自己射來,竟隻覺得她這一生太長,就這麽死了也罷。


    閉上眼,不知為何,卻浮現起一張張略顯稚氣小臉,或歡喜或羞怯或淡然地喚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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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綾羅單手放胸前,感謝眾妖族兄弟姐妹天之靈保佑她大仇得報,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聽錦緞痛呼一聲。她慌忙看去,隻見一條巨大金色蛇尾一甩之間便將錦緞拍得昏死過去。那蛇尾剛掃過錦緞,便雷霆般卷向自己。


    綾羅連叫都未來得及叫上一聲,就被蛇尾卷其中。


    麵前一人銀發金眸,正是綾羅夜夜惡夢中模樣。她聲音清冷飄渺,與之前判若兩人,她眼中無欲亦無恨,隻高高上望著綾羅,“爾等妖畜,貪心太過。”


    正綾羅絕望之時,忽聽得一陣抽氣之聲,卻見李淵站地牢門前,身後立著侍衛與李建成、李世民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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