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商鋪生意好壞要講地段一樣,銀行分理處所處地段也有上下等之分。上一等,中產階層密布興小區,有閑有錢人多,很有可能踱進一個貌不驚人大媽,開口要一兩斤黃金,每個月完成任務不是問題,活也不至於太多。另外有一種,批發市場附近,每天數錢數到手抽筋,辛苦以後報酬也好,可惜屬於加速折舊,做個兩三年捱不住要逃了。


    但也不是背靠大樹都好乘涼,比如開別墅區旁邊分理處,做主任拿著賣白菜錢,操著賣白粉心。有錢人早有自己固定客戶經理,被籠絡得妥妥當當,就近對他們沒意義。不管分理處擺出種種優惠,什麽上門服務、夜市服務,人家保時捷瑪莎拉蒂勞斯萊斯呼嘯而過,看也不看豎大門口“易拉寶”。


    春暉路分理處屬於不好不壞地段,對麵是菜場,還有不少小店麵,菜販和店主時常來兌零錢,櫃員們不厭其煩,耐心為大眾服務。人心都是肉長,大眾相應也把日常收入都存進來。每個人力量小是小,但累積起來很可觀,對私這塊分理處裏能排上前幾。黎正作為小頭頭,日子屬於比較好過。


    然而,據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黎正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已經算幸運兒,難得有一兩樁難辦,咬咬牙熬了吧。這件事呢,就是他堂弟黎剛作為實習生,銀行多處崗位表現不佳,後被送到他這裏。


    一代看不順眼一代,黎剛比黎正小五歲,從小嬌生慣養,目無旁人-這個旁人也包括黎正。黎家往銀行裏塞了一個又塞一個,具有必然性,一是就業不易,除了公務員外,銀行算一等好工作,收入高工作環境好;二是黎家跟這家銀行行長有交情,一客不煩兩主,燒香燒一家,強過到處燒香;三呢,反過來說,黎正工作表現好,行長對黎家教育有信心。


    沒想到五年一代溝,黎剛跟黎正完全兩回事。靠家裏捐五十萬,他讀了個民辦本科,學是經濟管理。等到實習時,兩個月裏遲到了四十天,請假十天,還有十一天是周末和公眾假期,那些天本來不用上班。他大毛病是注意力不集中,每三分鍾要掏出手機刷一下屏。態度倒不是差,起碼頭兒腦兒批評他時候,他雙眼放空,魂遊四方,比若幹刺頭敲台拍凳對著幹略強一點。


    行長放進來人,讓人事量安排。等黎剛輪過幾個崗位,其他地方對他聞名已久,紛紛表示本地事多人多錢很少,人事也隻能把他放到黎正那裏去。


    為了黎剛到來,黎正多挨了幾頓櫃員玩笑,黎大少,黎二少之類。他硬著頭皮指定一位帶教師傅,誰知黎剛見後大抗議,說這位中年婦女發際線後移,眼皮下垂像三角眼,嘴角兩條法令紋,總之麵相刻薄,肯定會為難他。


    他當著所有人麵說,當時那位櫃員掉了眼淚,表示實沒有辦法老起麵皮當師傅。黎正好說歹說,才勸得她不難受,但師傅是絕對不肯做了。後還是一位相對年輕櫃員接下擔子,讓黎正鬆了口氣。


    “現小青年,真是……”黎正等金小田當口,忍不住心思飄到工作上,他頂頂怕管人,偏偏身邊人都認為管人人才有出息,不肯讓他做個普通櫃員。


    餐館是金小田定,主打是港式點心下午茶,可以點菜,有淮揚菜、川菜和粵菜各大招牌菜,屬於進可點魚翅燕窩、退可家常炒飯會客見友好地方。金小田這段時間雖然花了不少精力工作上,但想做其他事情也沒拉下,如何安排黎正和丁維娜初次見麵上花了不少腦細胞。


    丁維娜雖然不記得草皮大王黎家獨生子是什麽長相,不過既然小金提了,見一見也無妨。小金抱了個念頭,等小表姐見過人,並且看中,她再向黎正坦白相親用意。如果維娜沒看中,那也不提了,免得被黎正評頭論足,完了還來一句不想要。


    金小田和丁維娜比約定時間早到五分鍾。她倆推門,迎賓立馬迎了上來,眼力勁很好地招呼周到,“金律師你有段時間沒來了,近工作很忙?”所裏有時會讓金小田安排吃飯事,她一般都選這家,這裏算她主場。


    “還好。”所裏接了一起法律援助案子,幫交通事故肇事逃逸者做辯護,金小田替負責案子律師打下手,每天跑兩次看守所。


    見到她倆,黎正站起來。跟丁維娜打了照麵後,兩人頓時認出彼此,“丁維娜,原來你是金律師表姐。”金小田隻說到時來吃飯還有她表姐,沒提供具體信息。“黎正,原來是你,現哪裏工作?”


    對兩人熟悉,金小田表示驚訝,什麽時候孟光接了梁鴻案?


    丁維娜輕輕推金小田一下,不懂不要亂說,“黎正和我們都是鎮上那所小學畢業,他比我們高一級,小名叫卷毛,小時候你還幫他跟別人打過架。”


    有嗎?金小田左看右看,記不起。


    黎正拍著腦袋想起來了,“你是胖毛。”


    胖毛是金小田小時候外號,她那時圓乎乎,頭發又少,被同學取了這個小名,“胖三毛”簡稱。學校共有三毛,除了卷毛和胖毛外,還有一個長毛。那個作為男生,腦袋後拖了根半尺長細辮子,人稱長毛。


    小學畢業後各奔東西,沒想到卷毛和胖毛有會師一天,隻是彼此認不出來了。


    “我幹嗎幫你打架?”金小田怎麽也想不起。


    黎正臉一紅,他小學畢業時身高隻有一米四出頭點,四年級時是小。個子矮,人瘦小,被人搶走了他爸從國外給他買式卷筆器,躲廁所裏哭。跑錯男廁所金小田聽他抽抽搭搭地說完,憤然卷袖,怒責那兩個男生,並和他們打了一架。


    她還被人嘲笑了半學期,“胖毛倒追卷毛。”這點黎正沒拿出來說,首先屬於低級趣味玩笑,其次他曾為之歉疚,不願意再提及,以免傷害金小田。每個女孩子都有矜持一麵,哪怕今天看上去很開朗她,內心一定也有柔軟部分,黎正如是想。


    “是嗎?”金小田驚奇地聽著他倆說完前因後果,“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


    你啊,什麽都不放心上,能記得什麽?丁維娜和黎正會心一笑,彼此明白,不說出來傷害她了。


    扯完往事,難免談到今日。


    “肇事逃逸屬於保險公司第三者責任險免責條款,上次那起分屍案肇事司機需要承擔交強險賠償後不足部分。”金小田告訴黎正,那個案子正由她所事務所承擔法律援助工作,“受害者闖紅燈,大雨天,加上貨運司機疲勞駕駛,導致了車禍發生。人一跑,責任全是他了。本來就窮,這下窮。”


    “那怎麽辦?”黎正和丁維娜聽得緊張,一條人命起碼幾十萬。


    “有什麽辦法,隻能幫他努力推卸責任,證明壓死受害者是後麵來車輛。”金小田也搖頭,“那麽多車,沒一輛停下來察看,夠嗆,就看法院怎麽判定責任分擔。早呢,總要開幾次庭才能結束。”


    黎正發自內心地稱讚,“小金你對業務挺熟。”金小田和丁維娜聯合抗議下,他也改口叫金小田小金了,不再金律師長金律師短。


    金小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決定不捅自己痛腳。她幫黎正同事去問吳明,遇到霸道租客該怎麽辦,好不容易問到答案。打過去告訴對方,對方竟然說不用麻煩她了,那語氣就差沒直說“你行不行,不要亂出主意害了我,我已經請教過別律師,那可是真正大律師”。氣得她掛了電話後不想說話,怎麽有這樣,既喜歡問東問西,問到了又不采納,既然自己心裏主見強得很,就不要問別人。


    “對啊,小金以後一定能成為大律師。”黎正說完,丁維娜趕緊趁火加油,幫金小田鼓氣,“誰年輕時一下子就什麽都會,還不是學著,慢慢掌握到其中訣竅。你說是吧,黎正?”


    黎正當然明白她用意,連忙又說了一通鼓勵。


    金小田笑眯眯地看著他倆你一句我一句,感覺給媒人謝禮-十八隻蹄膀兩瓶酒已經要到手了。多好,心腸都好,長得也好看,說話又投機,也不用擔心誰配不上誰。


    “不行不行。”誰知回到家丁維娜直搖手,“不知道還好,知道他是卷毛後我實沒辦法下手,他像跟我一起長大小哥哥,沒一點神秘,完全找不到戀愛感覺。”


    “跟他談戀愛,我會笑場,絕對。”她斬釘截鐵地說。


    生意不成仁義,唉,表姐,黎正就那麽不行?金小田眼前浮起黎正模樣,還有他賠笑樣子,“她們都說做朋友就可以了。”


    可憐娃啊,你怎麽不討女孩子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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