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秋風刮過,下午五點天已經黑了,不過在開發區食堂的小包間裏,燈火通明,鋥亮的杯子們一字排開,每人麵前都有大中小各一套。自取所需定下來後,服務員收走了其他的,黎正自忖酒量不好,不敢嚐試紅的白的,隻能挑了最大的啤酒杯,在一桌人中特別顯眼。


    行裏借地方招待的是開發區新落戶的外商。這家公司的資本從香港出去,轉了個圈從英屬什麽島到了國內,但老板和高管都是香港人,今天來了幾位高管。陪客除了銀行這邊的,還有開發區的人,基本都是能說會道之輩,黎正處身其中,隻覺得自己如同一隻雞混進了鶴的隊伍,在別人的隨意揮灑中愣頭愣腦摸不著邊。


    帶隊的付副行長沒放過他,向兩個年輕的女招商主管開玩笑道,“小黎,金融係畢業的高材生,年輕有為,我們行裏的培養對象。往日的草皮大王,現在的房地產黎老板的獨生子,你們跟他喝一杯。”


    黎正摸不著頭腦,酒啊、菜啊難道不應該往客人頭上招呼,怎麽這兩位姑娘真的過來跟他幹了兩杯。她們喝的是紅酒,一口悶下去,不比他的啤酒來得份量輕;她們喝得又爽利,直通通地往嘴裏一倒,反而黎正分了幾次才艱難地喝下去。


    李周見狀,站起來也給客人和開發區敬酒。一圈下來他臉不紅氣不粗說話有條有理,讓黎正佩服得暗豎大拇指,人家才是吃這碗飯的人。黎正這麽想,但架不住群眾喜歡新麵孔,李周再能幹,大家看得多不新鮮了。以世俗的眼光來看,“票友”更容易引起觀眾的興趣,任何工作,好像不為錢去做的時候看上去更矜貴一點,黎正不必為五鬥米折腰的背景,讓人對他交際中的手足無措反而產生了好感。不光兩個女招商主管,客商和開發區的帶頭領導,也跟黎正開玩笑,問打著他的名號去買房子有沒有折扣,再私人一點的話題是要幫他介紹女朋友,比如在場的誰誰誰挺好的,交往一下也好。


    黎正連忙拒絕,“我已經有女朋友,我們感情很好。”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小金在幹什麽,加班,還是看書,他想她。


    黎正以為別人不會再說,但他不知道,人家在酒桌上隻鬧著玩,並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別人更加想逗他。


    幸好有李周出來作證,“黎正的女朋友是我們這的人大老代表的獨生女兒,他倆青梅竹馬,從小同學,又是世交。”付副行長空腹喝了幾杯酒,笑眯眯地問,“是哪家的,說不定我認得?”李周說,“種田大戶金家,前陣子有首長特意來考察過,我們本地的光榮。”


    付副行長想了想,嗬嗬一笑,“金家啊,噢噢,我知道。”黎家雖然有錢,但也隻是有錢而已,金家不同,多年的人大代表,眼看要作為重點人物被推出來了,意義不同。他不動聲色,慢慢退出話題,還讓服務員給黎正泡杯熱茶好解酒。


    客商高管不知道金家,但他們懂人情世故,眼看開發區和銀行兩個帶隊的態度變化,他們的風向也跟著變了,話題轉向了別的事。


    黎正鬆了口氣,感謝地看向李周。李周回以一笑,知道黎正沒明白其中的關係。


    所謂應酬,彼此都是閑聊,開發區和銀行盡地主之誼,客商也趁機提出生活方麵的問題,高檔小區的出租房,高級員工子弟的入學等等。其中有一位問他們能否介紹相熟的律師事務所,以後說不定會有業務給事務所做,李周立馬說有,要了對方的名片,說今天算了,明天給他回複。


    黎正本來也想幫金小田打個廣告,但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他還沒想好怎麽說,那邊李周已經客客氣氣跟對方談好了。黎正不由得又有點羨慕李周,人家的反應和自己的不在一個等級上。


    席終人散,李周把那張名片給了黎正,“這幫人滑頭得很,也不知道金律師是否願意跟他們打交道,我不敢把她的聯係方式給他們,還是讓金律師自己定,看要不要打這個電話。”


    原來李周想幫的人也是金小田,黎正心頭一陣溫暖,“謝謝。”


    李周笑笑,“金律師上次幫了我大忙,我這做的隻是一點小事。”黎正知道為了維娜那輛車的事情,他們互有保留意見,但雙方的表現太棒了。他感動得想說些什麽,嘴一張卻打了個響亮的嗝,全是喝多了啤酒鬧的,黎正窘了。


    一時無語。


    兩個現代人借著翻手機度過了窘態,黎正這才看到金小田的短信,“你知道嗎?李周和維娜在約會!”


    “我不知道。”這時回複雖然遲了,也比不回來得好,黎正立馬回道,想想又回一條,“我來問問他。”然後黎正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了,居然直奔主題地問李周,“你和維娜在約會?”


    李周剛要回答,他倆已經到了停車場,因為要喝酒,所有人坐了行裏的車來的。先到的人招呼他倆上車,“你們兩個男小青年,怎麽磨磨蹭蹭走在後麵。”人多嘴雜,李周覺得不是說話的時候,低聲對黎正說,“下了車再說。”


    “我和維娜去吃過一次飯。”李周難得地扭捏了一下,“她不怎麽肯出來,約她十次她出來一次。”


    關鍵是……這什麽時候的事啊。黎正跟金小田一樣滿頭露水,他和李周既是同事又是同學,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眼皮底下能把兩個大活人的互動給忽略了,他可真夠遲鈍的,太不關心朋友了。黎正條件反射地擺手,“不不不。”他整理思緒,“我一定是喝多了,太沒禮貌了。”李周跟維娜談戀愛用不著向他匯報,他剛才問得太唐突。


    真是喝多了,黎正覺得上車前還好,在車上一晃當,這會下車後各種不舒服,頭暈,想吐。他老實地告訴李周,“我酒量不好。”順便表達了一下敬仰,“喝得比我多,走得比我穩”之類的。


    李周沉默片刻,說了實話,“我也醉了。”硬撐著不想露怯而已。


    “你說這樣有意思嗎?”黎正真心覺得沒有。商人重利,彼此想要的都是利潤最大化,吃不吃飯都改變不了彼此之間既算計又合作的關係。不過他覺得可能自己沒到那個層次,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就像多個朋友多條路,熟了以後沒準什麽時候用得上,有些不好說的也方便說了……


    “你還真是……”想得多。李周苦笑,“我們不如聊點其他的。”他是聽金小田說了父母找丁維娜的事,去找丁維娜道歉,那時她挺不樂意見他的。等金小田幫忙贏了仲裁,他父母拿到被扣下的工資後,金小田不要他們物質上的感謝。他隱約聽黎正說她們不會做飯,就讓父母做過幾回菜,他送了過去。丁維娜這個軟心腸的姑娘拿他沒辦法,漸漸肯跟他說話,還要還禮給他父母,他厚著臉皮,讓她請他吃飯。


    怎麽說呢,就是挺好的,丁維娜屬於越看越好看的姑娘,性格也好。他又厚著臉皮跟她說,一次也約了,不如以後多約會幾次,沒準感情就培養出來。他們的年紀也該談婚論嫁了,李周起了這個念頭後,三下兩下套出最早吃飯那次丁維娜聽到他和父母說話的事,他承認當初有那麽點小心思,但也隻有那麽點,要不不得纏著金小田不放,哪可能跟黎正還是朋友。


    總之,挺好的。


    看在黎正眼裏,就是李周真醉了,傻笑了好幾次。


    金小田第二天打了電話給名片上的人,和對方見了次麵,接到一樁活,幫對方整理出入境紀錄,填好表格,然後寄回香港稅務局。按照香港的稅法,香港人一年內在港天數在法律規定的天數以內,可以免稅。而他在大陸,因為公司享受的政策優惠中有減免高管個人所得稅一項,所以他兩邊都不用納稅。


    這活請個普通文員就可以幹,他要不放心就等完成後檢查下把個關。金小田告訴他。對方財大氣粗地說,“沒關係,金律師,我有錢,關鍵不要出錯。”


    行吧,你愛多花錢就花吧。金小田想。


    她去的時候,對方正在整理剛到的行李,裏麵有張照片,是他跟一個女孩子的合影。他介紹給她,“這是我女兒,在劍橋讀法律。”


    了不起!金小田發自內心地讚歎了一番。對方作為父親,聽得眉開眼笑,最後卻說,“女孩子家,畢業了早點嫁人做少奶奶。她對法律有興趣,我支持她趁現在年輕玩一下。”


    ……


    少奶奶?金小田啼笑皆非,這要羨慕人家玩得高檔,能到劍橋把讀法律當玩耍,還是反駁他男女平等,應該學以致用……


    都說男女平等,金小田無語地搖頭,怎麽說呢,她真煩他們這幫做父親的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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