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田從小到大受的正統教育,連聽個評書都喜歡渾身正氣的展昭,邪魅狂狷的人物不是不好,隻是她欣賞不來。那種仗著有點本領或家世,動不動拿出來壓人的,更是她向來鄙視的。


    所以,問題是解決了,金小田也陷入了沉思。要說沒發現自己的變化,那是假的,她似乎已經逐漸習慣不管白貓黑貓,隻求達到目的。


    這樣是不對的,金小田心裏有兩個聲音,一會一個占上風,“你別傻了,沒犯法,又用自己的辦法主持了公道,有什麽大不了,對待無賴就要用無賴的辦法。”另一個聲音比較低,但時不時會冒起來,“不是正道的東西永遠上不了台麵,再有用也小家子氣。”


    金小田難得有如此糾結的時刻,不過在外人看來,就是她慢慢傾斜,最終趴倒在桌上了。沒辦法,昨晚睡得少,現在人體自動調節,進入睡眠狀態以充電。


    電話響起,金小田被嚇得突地一跳,睜眼才發現自己睡著了。才過了十分鍾,辦公室還是剛才那個辦公室,小汪和小江在馬主任那裏開小會,小孫遠遠地做了個趕緊接的手勢,看來是重要的電話,她慌手慌腳地抓起來,“喂?”


    聽筒裏傳來一陣熱情的“你好你好”,金小田把話筒拿遠一點,免得它在耳裏產生回蕩,同時她也回了句,“你好。”


    這一句引來更多的你好,金小田捂住聽筒,對小孫做了個呲牙的表情,姑娘,有些電話您可以擋掉的。小孫聳聳肩一攤手,做個手勢表示:往下聽,我不會犯錯。


    客氣半天,對方才表明身份,原來她是婦聯的幹部,快年底了,各行各業都在評選和獎勵自家出色的女工作人員。而金小田“德藝雙馨”,樂於助人,給貧苦家庭提供法律援助,所以作為優秀人物被推薦給了婦聯,婦聯這個電話是問她後天下午有沒有時間,參加在市政府禮堂舉行的會議。


    實在沒空也可以不去,但去了絕不會白去。對方含蓄地說,“我們給參會人員準備了一點禮物,雖然也可以托人轉交,但轉來轉去的不如當麵來得好。來吧,讓我有機會認識下,年輕的女律師,新時代需要的專業人士,沒準哪天有什麽事請你幫忙。”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別人從頭和氣到尾,金小田要是再不答應,連她自己都不能原諒了。


    掛了電話,金小田才發現小孫神出鬼沒地站在旁邊。


    “怎麽樣?”小孫得意地說,“有好事吧。”


    是是是,金小田呼口氣,還不知道要在禮堂捱多久呢,做領導的在上麵講得起勁,絲毫不管下麵的人有啥反應。


    “怕什麽,帶好手機平板,縮在後頭三小時眨眼過。”小孫不以為然,“有好處別忘記給我一份。”


    行。金小田站起來去泡了杯巧克力,不行了,今天這個班上的,盡想睡覺,上下眼皮跟有膠水似的粘在一起,睜都睜不開。大腦也跟拌了漿糊,轟轟的就是不啟動。


    她才喝了一口,電話又響了,這又怎麽了?金小田懶得去瞪小孫,直接抓起來,“你好。”


    這次是團市委的人,說快年底了,青年們有活動,互相了解別的行業的甘苦。對方不愧搞慣團活動的,用活潑的聲音開玩笑道,“要是黃所長不放人,我們上門做工作,正好了解下大狀們的日常狀態。”


    金小田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別人她不知道,要是被吳明碰到,事後肯定會罵她個狗血噴頭,做什麽也不能影響事務所的正常運行。對方也是為了工作,她勸自己忍耐,無奈地說,“那麽多好青年,請問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對方說通過法律援助的案子知道她這一號人的,金小田頓時想說我改收費了行不,隻要你們別來煩我,“我都什麽年紀了,還團員呢,裝嫩?”


    “金大狀啊,這你就錯了,團章第一條,團員是十四周歲以上,二十八周歲以下。怎麽樣?好好參加組織活動吧。”對方得意地笑。


    金小田感慨地想,得,一個法律援助案子讓她從金小狀升到了金大狀,雖說虛名如浮雲,可實際還是有利益的。


    連接了兩個電話,金小田瞧著是吃午飯的時間,過去叫上馬主任和三個女孩子,“走,今天是聖誕節,我請你們吃飯。”小徐起了兩句哄,問為什麽不連他一起叫上,小孫說好啊,“你去的話我們得吃海鮮,你這半年賺的可不少,得好好犒勞我們,不然我們可不保證你後方的彈藥支持。”連馬主任也調侃了兩句,“小徐律師,難得我老頭子有機會,你就別搶我的風頭了。”


    小徐跟人有約,也不是真心想去,鬧騰了會就算了。小孫笑著罵他不誠心,出大門時眼角卻掛了淚花。金小田隱約聽人說他倆有那麽點意思,隻是後來小徐的家裏似乎不同意,嫌小孫學曆一般,工作也一般,配不上他們家兒子。


    小汪和小江兩個年輕女孩,也不知道是察覺了還是本來就活潑,一邊一個挽住小孫,並排走在一起,迅速地把話題扯到衣服鞋子上麵。小孫也就是一瞬間的情緒低落,片刻後也想開了,笑嗬嗬地順著她們聊。


    馬主任和金小田走在後麵,就早上發生的意外,他鄭重地道了謝。


    “人沒傷到就好。”金小田把她大半年前的遭遇說了下,“當時我差點被他們氣死。警察說,隻要在路上走,錯都是機動車的,電瓶車、自行車或者行人,他們摔倒了,哪怕不是汽車碰倒的,也是汽車的錯,是汽車嚇到他們,導致了他們的摔倒。”


    馬主任氣道,“太不講理了。”


    金小田笑著點頭,“可不是,當時我氣瘋了,簡直不相信警察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不過,凡事有個緣故,我個人覺得,是因為在路上機動車是強勢一方,非機動車和行人屬於弱勢,為了保障弱勢,有些矯枉過正的做法出現了。”


    好像在響應她的話,一輛車從機動車道拐進非機動車道,衝上馬路牙停在一家服裝店門口,把走在前麵的三個姑娘嚇著了。


    車主在一片“你怎麽開車的”、“這是人行道”的抗議聲中鎖好車,跑進了一家店。


    又是一個“反正我隻停一會”的違章停車者。


    道路上,雙黃線調頭、借非機動車道轉彎的情況更多,有人喜歡鑽執法人員沒管到的漏洞,絲毫不考慮會給別人帶來的傷害。


    那也是。


    馬主任感慨,“小金,你現在想事情是比以前全麵。”


    哪裏、哪裏,金小田豈敢,不過她倒是想到一件事,婦聯也好,團市委也好,哪可能真的為一起法律援助案關注到她本人。說句不客氣的話,金小田第一沒感覺到自己是個人才,第二更不相信他們有那個心看得到其他地方的人和事。自從她幫人遷戶口遇到挫折後,多少失去了信心,不再像以前那樣,覺得在人民公仆那按章辦事肯定能行。


    “你爸步子跨那麽大,是得到了政策上的支持吧?”梅城人大多喜歡埋頭做事,對外頭風向並不敏感,但馬主任畢竟多長那麽多歲數,對這些還是有點數的。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金大鑫原來隻是普通的種田大戶,最多是做人民代表的年頭多些,今年以後不一樣了。既然做父親的被樹作典型,作為他的獨生女兒也就此躍到他人眼前,有些事不用當事人自己提,旁邊自有人會主動進行安排。那套東西,老一些的人真的不陌生,三八紅旗手,建黨積極分子,十佳青年,之類的,經常有機會出現在群眾麵前,說不定哪天就轉向另一個舞台了。


    金小田聽分析聽得一愣一愣的,“啊?我連做律師都艱難,哪有閑心管其他的。”


    這就不一定了,有時候隻是一個機會,並不需要太多準備,馬主任隻是笑笑,“也不是壞事,至少你心裏有杆秤,比許多人好得多。”


    五個人存心在年尾吃頓高興飯,於是談的都是開心事,還說了點小八卦。小孫說她看見吳明律師跟一個年輕女孩子在超市購物,雖然吳律師還是一臉沉靜,但顯然兩人極為熟稔,甚至有商有量,那架勢是對蔬菜水果進行了一輪點評。


    小孫說的時候並不擔心金小田的心情,反正金小狀現在也不是孤家寡人,論到以後幸福指數,沒準還是黎大少能提供的更高,吳律師可不是很好說話的人。女性尋找伴侶,排除某些重口味愛好者,大部分喜歡安穩。


    金小田驚訝地張開嘴,吳明喜歡小鄧?她每次問小鄧在他家住得怎麽樣,小鄧總說很好,讓她不必擔心。她看小鄧的氣色確實不錯,也就沒說下去了。難怪,昨晚他倆話不多,但從頭到尾始終有交談。


    “金律師,你在想什麽?”小孫心虛地問。


    “沒什麽。”金小田掩飾地笑道,“我困得要命,下午早點走了。”她吐吐舌頭,“馬主任,這是私下,你放心,我在所裏不會這麽直白。”馬主任沒辦法要求這幫律師坐班,退而求之次,要他們別把為私事翹班掛嘴上,隨便找個理由也好,直說影響太壞。


    然而下午金小田沒偷成懶,有客人上門指名找她。


    來者的年紀很難判斷,到肩的黑直發,沒燙過,也沒染過,穿著運動品牌的羽絨服,牛仔褲板鞋。要說年輕卻也不見得,她眼角有細紋,說話的態度也像有點年紀了。她嗓子偏粗,普通話不太標準。


    “金律師,沒想到你這麽年輕。”她略為打量金小田,“你介意我抽煙嗎?”


    對待上門的客戶,金小田能保持必要的禮貌,把煙灰缸推到她麵前,“你隨意。”


    客人點了枝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說了來意,她是金小田那位香港客戶的妻子,“他在這裏有人,我想你也許知道。”


    “對不起,我什麽也不知道。”金小田搖頭。她是聽人說過,但怎麽說呢,她不該管閑事。


    客人聽了拒絕,也不著慌,還是散漫地抽著煙,“其實我想你也不會幫我,隻是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所以還是來麻煩你了。”


    與其說她想尋求幫助,倒更像找個人傾訴,抽完一枝煙就起身告別了,“謝謝你。”


    “不客氣,沒幫上忙。”金小田送走她後,忍不住左手打了一下右手,唉,複雜啊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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