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長遲遲未至,會議室裏的人低聲開起了小會。


    通曉內情的人說,“昨天是月底最後一天,保險轉了筆款子幫我們衝任務,還特意關照三點交換時一定要做進去。誰知道對方行心痛大筆款子出門,嘴上答應,私自扣了下來,單子沒敲進去,放到今天早上才做。行長氣得暴跳如雷,大早上在辦公室罵人,罵到現在了。”


    “啊,竟有此事?他們不怕我們也來這一手?”


    “頭頭腦腦怕什麽,最多推出來一隻替罪羊,推到櫃台上就是了,難道我們這邊還能插手到對方行的人事?明知道是借口,我們也隻能捏著鼻子吃進。”


    黎正也在跟人交頭接耳。


    別人見到他會前縮在過道角落裏發短信,開玩笑道,“和女朋友早請示晚匯報?感情這麽好,幾時辦喜事?”


    黎正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嘴角保持著平和,眼梢已經出賣他的心情。跟他私聊的這位是會計科的科長,跟他爸是多年老友,黎正覺得說說家事也無妨,“要等我爸那邊情況。”他想起付副行長讓他安排跟張桂真見麵,悄悄地打聽道,“付行長有什麽事嗎?”


    會計科長瞄了瞄周圍,放低聲音說,“又有一筆理財要到期了,這次行裏打落牙齒準備吃進虧損,按說好的利息支付。昨天我聽見他們在找人,重新做一筆來衝賬,想來想去還得找房地產老板,可能他們想到了你家的公司。”


    黎正一喜又一驚,是缺錢,可這錢咬手,利率高得吃不消。會計科長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意味深長地說,“行裏的作風你有數,雨天收傘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黎正聽進去了,默默估算,四十天、三個月、半年的周期對家裏來說都太短。又不是做無本生意,他雖然沒在家裏的公司上班,但這段時間也算對財務狀況有個全麵了解。近年來政策多變,生意不好做,憑黎歸元的人脈,錢挪來挪去,這裏拖一拖,那裏欠一欠,還是不成問題的。可黎歸元現在不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用了這筆錢解決了眼前的困境,以後的麻煩更大。


    就像在沙漠裏渴了兩天,前麵出現一杯水,卻是杯鹹水,喝了會更渴,但放在眼前,忍不住不喝。


    黎正頭大了。


    就在此時行長總算進來了,所有人見到他鐵青的臉色,全體自動閉上嘴。


    這場擴大會議開了三個多小時,大部分人餓得前心貼後背,黎正剛生過病,胃口未開,還算挺得住,就是有排水的需要。他剛走到二樓洗手間那,付副行長在後麵叫住了他,“走吧,我們去見你媽,她見兒子不用預約吧。”


    黎正一驚,他還沒來得及跟自己母親溝通,直接過去談?不好。


    總算他難得地急中生智了一次,“要不在外麵邊吃邊談?是吃飯的時間了。”


    付副行長猶豫片刻,“也行。具體你安排,一刻鍾後樓下見。”


    黎正應了,趕緊找了個地方打電話,一五一十把利弊分析給母親聽,最後鄭重地說,“我們還是從長遠出發得好。”行裏的操作手法他有數,等到還不出款時,會安排下屬的村鎮信用銀行接手,用後貸還前貸,避過上級行的審查,再接著就是封資產了。反正該出手時,他們也絕不會客氣。


    張桂真沒馬上表態。


    她本來已經扒了個飯盒當午飯,但在餐廳還是搶過菜單點了不少菜,要給兒子麵子,招待得要豐盛。


    付副行長以前沒跟張桂真打過交道,初次見麵隻覺得她頗為豪爽,隻是說到正事開始不痛快了,說來說去就是不鬆口答應配合。他看看黎正,示意黎正好好勸勸,一邊又笑道,“這件事老黎清楚的,以前我們也操作過,絕對不會有事。”


    張桂真婉言,“付行長,不是我擔心,隻是我有新想法。過去的操作是好,但現在公司的盤子已經收小,正好休養生息,暫時用不著大筆資金。”


    付副行長來時自認三隻手指捏田螺,沒想到碰上了棉花牆,不管他好說歹說,張桂真態度是好的,但拒絕也是堅決的。


    “來來,吃菜。”張桂真拿了公筷替付副行長挾菜,“火腿蒸白絲魚是這裏的看家菜,主要魚新鮮,刺是多點,但魚肉鮮嫩。一會還有道椒鹽富貴蝦,難得這裏進的貨不錯,每隻富貴蝦有兩指寬。”


    席上最後上了春菜筒骨湯,付副行長知道白來一趟,幹脆放開來欣賞菜式,吃了一滿碗飯“不錯,芥菜燒在湯裏比較少見,雖然略有點苦,但開胃。”回去的路上他也沒跟黎正說什麽,但黎正明白,他心裏很不滿。


    那又怎麽樣呢,黎正苦中作樂地想,甚至還能安慰不放心的張桂真。她怕他沒完成任務,被行裏的領導批評,算準時間又給他打了個電話。黎正輕描淡寫,“做下屬的哪可能不被領導批評?我們這月月都有指標,這個季度完成了、下個季度提得更高,總有完不成的一天。領導說幾句就說幾句,哪有切身利益來得重要。”


    張桂真樂了,兒子一向頂真,竟然也有想開的一天。不過也有可能是家裏最近的變故,讓他對人情世故有進一步了解。想到這她有點心疼兒子。在“讓兒子回家裏工作”,和“現在這個爛攤子別把他完全扯進來”之間,張桂真片刻間轉過好幾個念頭,然而沒有結果。她又叮囑了兩句,看到新的財務經理何群等在辦公室外麵,像有事要談的樣子,就把電話掛了。


    要說黎正完全不擔心,那不是真的。他倒不是怕其他,隻是隱隱地有些不高興,具體是因為行裏算計到他家頭上,還是因為這次的工作成績欠奉,說不清,兩樣都有些。


    晚上金小田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低落。


    兩人沒出去,在家煮了白粥。金小田又調了點麵糊打算做蛋餅,她不讓黎正勞累,規定他隻能坐在旁邊看。


    金小田調麵糊的辦法,是水多了加點麵粉,幹了的話再加點水。本來配好了,打了兩隻雞蛋後又稀了,她隻得又加麵粉,調成滿滿的一盆。黎正想起童年時聽過的狐狸分麵包的故事,狐狸分不勻麵包,左咬一口、右咬一口最後全吃進自己肚子裏,金小田呢,搞不定麵糊,就是越調越多。


    金小田回頭見他坐在那裏笑,一伸手給他抹了兩道麵粉。黎正也不避開,反而金小田過意不去,拿毛巾幫他細細擦了,“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黎正了解金小田的脾氣,吃軟不吃硬,“我是故意的,拿準了你。”


    肯笑比剛才的沮喪好多了,金小田伸指在他額頭彈了下,“說,發生什麽事了?”她聽完黎正說的,替他生氣,“他們是怎麽想的?!”哪有幫著外人弄自己家的。


    黎正搖頭,“他們不是惡意。”怎麽說呢,有些商人巴不得能有這待遇呢,隻是銀行從自身利益出發不願意貸給資金回收風險大的。黎家再有危機,也比沒底氣的強,至少地皮和房子在那,公司垮了也有這些頂著。“愛冒險的肯定一口答應,正好用錢做點事。我屬於沒用的,不想冒險。我爸說過我幾次,說我身上沒成功生意人的激情。”


    金小田會意,又是一個中國式嚴父,跟她爸一樣,“你說他們心裏在想什麽?”打擊親生兒女起來不遺餘力,好像不把自己孩子損成笨蛋就不能顯示他們身為父親的權威。子女知道他們的愛,但……就不能說點好的嗎,他也好、她也好,在外人眼裏也不差,隻是在自己家還是一團泥的待遇。


    “他們是為我們好,玉不琢不成器。”黎正作為老實孩子來了句。


    金小田可不想聽這種話,“我被管了那麽多年,在別人眼裏我還是特別沒用,直到你一再對我肯定。從那以後,我覺得做什麽都很輕鬆,事實做得也不錯,可見鼓勵才更有用。就像老話說的,寒風隻會讓人拉緊衣襟,暖陽才能讓人敞開胸懷。”


    黎正也有這種感覺,他原先認為自己不是做客戶經理的料,加上早晚要離開銀行,所以甘於蹲在網點。聽了金小田的話去努力後,他發現沒有想象中困難,每個月底排業績,他比幾個特別會說的排得前多了。畢竟有不少人更喜歡跟不誇大其詞的人打交道,這是李周給他的點評。


    “你們這幾天別來銀行,氣壓很低,恐怕達不成效果。”想起李周,黎正連忙給金小田一個提醒。沒想到金小田說,“我們不來了,李周打了退堂鼓。”


    李周氣頭上要跟行裏打官司,事後等客人走了,他爸他媽憂心忡忡,一齊勸他吃了虧算了。用李周媽的話說,“就像六千點買進了股票,有錢的可以按時補倉,本錢少的還是早點割肉,一時看上去吃虧,時間長了會明白早點脫身的好處。機會成本,不做這樣可以做那樣,沒準會更好。”她辭掉程玉蘭處的鍾點工後,在證券公司大堂做清潔,學了不少新名詞,經常現學現賣。


    昨天回去丁維娜聽說金大鑫那裏缺少個跟銀行談判的人,立馬舉賢不避親推薦李周,以銀行出來的人去對付銀行,應該可行。今天金大鑫找李周談了下工作紀律,表示不會因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而放鬆工作中對他的要求,如果他能理解就來上班。


    李周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需要特殊照顧。雙方就待遇又談了下,工資沒銀行高,但金大鑫這邊是工作人員人人有股份,李周看在前景份上不計較錢,下午就跟著老員工熟悉環境,摩拳擦掌打算開工幹活。到離開的時候,他已經喜歡上新地方,打電話給金小田說了下工作的事,也說到不想再跟銀行牽扯不清。


    “誰也不欠誰,我感謝行裏培養了我,但我也為行裏付出了。兩下扯平,算了。”他說。


    *


    金小田一邊跟黎正說著李周的事,一邊頗有大廚風範地掂了掂鍋。


    不是平底鍋,但金小田見過她媽用土灶上的大鍋攤蛋餅,所以普通鍋應該不成問題。倒油,麵糊進鍋時問題來了,它不聽使喚,一團和一團之間各自為陣,絲毫沒有變成一個圓的打算,甚至連橢圓的形狀都沒到。


    金小田愣在那,突然想起某次小孫發給她的鏈接,關於雞蛋餅的黑暗料理。她看著鍋裏的東西,暗自思忖,好歹它們沒有變成奇怪的顏色。雖然看上去形狀難看,但還是像炸麵團的。


    黎正拿了把調羹來補救。他在麵團和麵團之間細細地補了麵糊,然後又沿著外頭的圈子澆上麵糊,讓它成為一個圓麵餅,至少看上去有點蛋餅的意思了,盡管厚了點。


    攤到兩麵發黃的時候,金小田有點不確定,裏麵熟了沒?又是黎正出的主意,用筷子捅兩個洞,要是熟了就會變色。


    第一個餅出鍋,金小田先挾了一小塊,“我嚐嚐,我身體好,吃什麽都沒事。”


    嗯,說實話,沒賣相,但吃著蠻香的。蛋是草雞蛋,油又是金家送來的自榨花生油,麵粉是上好的特級,三樣加在一起,香噴噴熱騰騰,尤其還是自己的作品,金小田吃完了重重地嗯了聲,“好吃。”她又挾了一塊中間部分的,“我再嚐嚐這的熟了沒,這部分最厚,要是這裏熟了,其他的肯定也熟了。”


    還是好吃,薄的地方脆,厚的地方鬆軟。


    黎正眼巴巴地看著,“剩下的給我。”


    兩人頭湊頭,合吃一塊餅。黎正想起往事,金小田小時候胖,現在看她吃得也不少,倒是不愁體重了。


    “是啊!這不愁過了麽。”說起來金小田就氣,“小學時得了個胖毛的外號,不知哪個缺德鬼幫我在中學宣傳開了,害我和吳明還為這個打了場架。我想想他說得也是,我明明是胖,哪管得住別人說不說,隻好減肥。但是,不管我少吃還是多動,都減不掉,相反還有越來越橫向發展的趨勢。直到進了高中,說來也奇,什麽都沒做,自然而然就瘦下來了。特別是初中升高中的暑假,開學時體檢我才知道我一個夏天足足長了五公分,輕了十幾斤。”工作後操心的事多,更是存不起肉。她捏了捏自己的腮幫子,感慨地說,“肉啊肉,你來去由心,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安營紮寨,也不知道你因為什麽原因搬走了。”


    黎正被她逗得直笑,“從前也不胖,我印象中你粉撲撲的,像年畫上的娃娃。”


    年畫上的娃娃可不是一個個活潑壯實嗎,金小田打了個顫,行了,不討論體重。不然不敢吃攤的雞蛋餅了,油汪汪的堪稱增肥好手。她伸手拍拍黎正的背,“來,坐直。你個子高,老是佝僂,脊椎都歪了。”


    黎正也是讀書時養成的壞習慣,怕自己高個招眼,所以總有點含胸。


    兩人說說笑笑,雞蛋餅一出鍋就吃光,連吃了三塊,剩下的麵糊還有半盆子,足夠再攤出三四張餅來。金小田胸有成竹,“可以拿給維娜吃,她跟李周唧唧我我之餘,也需要食物上的糧食。”


    不過金小田不知道,工作解決了,丁維娜和李周反而吵了一架。


    作者有話要說:臉紅,本來想雙更的,但速度很渣。


    本章還會再補肥一點,以表達我對大家的歉意。謝謝大家支持!


    ***


    送上補肥的部分,謝謝大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小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十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十三並收藏金小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