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餘三十秒。>


    倒數計時開始。


    仔細回想起來,出廠後的訓練跟測驗,以及之後的任務,不知為何大多都有設置時限。是因為上頭早就決定給予我「指導官」這個頭銜嗎?


    『我嗎?』


    懷特司令官任命我為指導官的時候,說實話,我感到困惑。我當然知道實驗部隊的存在。女性型寄葉機體的實驗以成功告結,上頭決定編製男性型寄葉機體的實驗部隊,這個好消息在基地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成本固然高,卻是以前所未有的優秀戰鬥能力為傲的最新型機體。做完實證實驗,正式開始運用後,戰況理應會一口氣好轉。背負這麽大的期待的部隊,要由我負責指導?我不太能接受。


    『莫非你沒自信?』


    司令官的語氣略帶調侃,令我有點不快。因此,我果斷地搖頭。


    『不,絕無此事。』


    『隊員全是最新型。相對的,你雖然擁有強化過的身體,卻不是寄葉型。要指導明顯比自己優秀的學生,自然會不安。不過,超越教師的學生並不稀奇。人類的學校中到處都看得見。』


    這種程度的知識我也明白。我困惑的理由不是這個,而是「為何選了我」。


    『別擔心。你不必親自上戰場,要戰鬥的隻有他們,你隻要待在後方不動就行。不如說,千萬不可以去戰鬥。什麽都不可以做。好吧,什麽都不可以做講得太誇張了,總之你抱持這樣的心態就好。』


    司令官的話比平常還多。或許是因為這樣,我不小心忘了問另一件重要的事。為什麽不是你?聽說前陣子成功的女性型實驗部隊,就是由懷特司令官親自指揮的。如果當時的做法失敗,這次想換個方式,那我還能理解。不過,上一次的實驗是成功的。為何不繼續沿用?


    『今後,實驗m部隊全權交給你負責。』


    『全權交給我負責,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當然,下達指令的人是我,但剩下的事統統交給你處理。要是我動不動就插嘴,你也會覺得綁手綁腳吧?』


    『勞您費心了。』


    我忽然想到,司令官是不是在避免跟m部隊扯上關係?聽說直到最後,懷特司令官都不太讚成成立由男性型機種組成的實驗部隊。然而,她的意見被人類議會駁回了。因為這樣她才不親自指揮嗎?


    不過,傳聞終究是傳聞。沒人知道誰加了哪些油添了哪些醋。比起這麽不明確的東西,該高興司令官承諾了她不會多管閑事。


    而我發現她的「承諾」其實是預先設好的「防線」,是在不久之後。


    <……剩餘二十五秒。〉


    射擊場的測驗區一播放告知剩餘時間的廣播,三號的命中率就顯著下降。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則急忙移動起來。


    在時限內射完所有的子彈,包含預備彈匣。這次的課題是這個,所以三號的做法並沒有錯。沒射中目標也可以,不停射擊就對了。雖然沒錯,但也不是正確的做法。


    乍看之下是「隻要努力總會有辦法」的課題,實際上卻準備了略微超出極限的彈數。這是透過之前的測驗結果推算出的數字。


    之所以故意讓他們做絕對無法完成的課題,是有正當理由的。這個測驗目的不是測試射擊能力,而是要調查他們什麽時候會發現不可能達成目標,發現後又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四號一下就發現了。最初幾秒射出的彈數、剩餘彈數,以及時限。隻要冷靜下來思考,很快就會明白。


    如果我在場,他應該會立刻提問,然而這次的測驗以「有助於維持集中力」為表麵上的理由,四周沒有任何人。在沒人可以問也沒人可以商量的狀況下,他要如何麵對不可能達成的課題?


    四號選擇盡量減少彈數,同時提高命中率。大概是把課題的意圖解釋成「被數量超過處理能力的敵人包圍時會怎麽做」。這個判斷很符合四號的個性。


    結果,四號剩餘的子彈跟我預測的幾乎一樣。而且全數命中。三號的命中率則低於三成。但剩餘的子彈遠比預計中來得少。


    『可惡——差一點而已!』


    三號在時間到的同時躺到地上,十分不甘……也就是說,他完全沒發現我叫他做的是無法達成的課題。這也是很符合三號個性的反應。


    順帶一提,之後我也讓其他成員做了同樣的測驗。結果各不相同,大概是反映了他們的個性及行動傾向。


    二十一號在看到我發給他的子彈數量時,就從時限及自己的能力,得出無法達成任務的結論。然後一開始就沒有動作。他認為課題本身設計失誤。


    六號跟四號一樣,開始數秒後就發現了。隻不過,跟四號不同的是,他沒有換成其他做法,而是選擇偷懶。但也沒有像二十一號那樣什麽都不做,而是在剩下的時間內懶洋洋地不停開槍。帶著彷佛在說「白癡喔?」的表情。


    二十二號在時間差不多過一半時,頻頻疑惑地歪頭,最後還是繼續進行測驗。推測是對自己「不可能達成目標」的判斷沒有自信。


    九號也跟二十二號一樣,在途中發現,之後的反應則不一樣。他拚命開槍。肯定是在想「隻要努力就有辦法」、「試試看吧」。話雖如此,戰鬥能力本來就設定得偏低的九號,並沒有像三號那樣有所進步,以意想之中的成績作結。


    在這個時候,我明白了接獲不可能達成的課題時,他們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但我並沒有好好利用那些數據。假如我能……算了,別說了。講再多也隻是馬後炮。


    對了,我記得四號正好是在那個時候,要求轉成槍擊型。


    四號的理由是「適材適所」。事實上,跟三號比起來,四號遠比他適合當槍擊型。重點在於這是他本人的希望,因此我當場同意了,也沒必要特地駁回。


    隻是這麽一件小事,但對其他隊員來說,似乎沒有那麽簡單。事後二十一號好奇地問我「四號前輩真的從攻擊型轉成槍擊型了嗎?」我相當錯愕。我知道掃描型好奇心旺盛,沒想到連這種小事他都感興趣。


    先不說這個了,三號和四號順利完成了訓練。這時,我開始有點在意「另一名m00l」的存在。進度落後的二號。


    一開始就有人告訴我,基於任務的特殊性,需要時間調整及訓練隊員。


    二號的機種是e型。任務是破壞寄葉機體。聽說是要防止在戰場上失去行動能力的機體被敵人擄獲,導致機密外泄。


    至於二號的訓練過程,連我這個指導官都不能隨便去參觀。訓練及調整內容我大概知道,不過想到現場的話,需要征得高層的許可及辦理各種手續。也就是說,那被當成最重要的機密。


    最後,我決定在突入大氣層測驗時與二號接觸。使用成本高的空降測驗裝置,嚴格規定了使用時間。在測驗開始前或結束後到機庫,一定遇得到二號。


    『二號。』


    我在機庫叫住他,二號並沒有特別驚訝,默默轉過身。麵無表情地跟我敬禮,我反而比他更不知所措。


    他跟m002的隊員一樣,是擁有少年外表的機種,但他跟其他四人實在差太多了。雖然若要問我具體上差在哪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抱持疑惑。雖說義體經過強化,他跟成年男性型的三號及四號體格差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身為指導官的我,比誰都還要清楚那兩個人的身體能力有多麽優秀。


    然而,全是我杞人憂天。光看站姿就看得出來。調整進度之所以會落後這麽多,是為了藏住他的力量吧。同時也得花時間學習如何偽裝成d型機種,肯定沒錯。


    處刑機種的存在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但在已經確定目標的情況下,會隱瞞機種。為了避免遭到警戒。


    二號不是e型,而是以d型的身分編進隊伍裏,這個事實決定了實驗m部隊的下場。隊員們會在實驗結束後遭到處分……這個殘酷的下場。


    <……剩餘二十秒。〉


    倒數計時害人連回憶的心情都沒了。


    來不及了——二十二號的叫聲透過通訊機傳來。近似慘叫的叫聲。想當然耳,我從來沒聽過來自前線的報告是語氣平靜的。三號是怒吼,六號及二十一號是不悅的語氣,連四號講話速度都會變快。


    然後是沉默。緊接著,聽見類似地鳴的聲音。大型機械生物自爆了。這次的作戰計劃是駭進出現在沿岸的敵人,強製轉為自爆模式,將其破壞。想解決槍械幾乎無法造成傷害的大型敵人,隻有這個方法。


    不過,切換成自爆模式到實際爆炸之間的時間,比想象中短許多。結果,負責駭入敵人的二十一號跟擔任護衛的二十二號、三號,都被卷入爆炸。


    此外,三百四十秒前,同行的六號去阻擋敵人的增援部隊……死了。


    由四號保護的九號前去回收義體時,我立刻開啟連接司令部的通訊線路。


    『司令官,關於我之前寄給您的報告書——』


    我沒能講完這句話。司令官一句『駁回』,就打斷了我說的話。雖然打著報告書的名義,內容更接近抗議書。因為我寫了一大篇,要求司令部撤回欠缺計劃性的作戰命令。


    『不同意變更作戰計劃。』


    『可是,這次又跟上次一樣……』


    『因為這次也全滅嗎?這全在計劃之中。』


    『計劃不斷折磨他們?還是計劃將他們派到絕對贏不了的戰場?』


    他們被派到的是充滿凶惡機械生物的戰場。跟射擊訓練場的測驗區內截然不同。


    『你忘記實驗目的了嗎?這都是為了之後的寄葉部隊隊員。實驗m部隊共有六人。這六人的犧牲,可以拯救上百、上千名隊員。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也是無可奈何……不對,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六個人是名為壓力測試的受驗者。目的是測試寄葉機體的男性機種,麵對何等程度的敵人會敗北的實證實驗。隻要知道敗北與勝利的分界線,即可有效地將寄葉型機體投入戰場。為了讓運用成本高的寄葉型實用化,這是不可避免的實驗。我明白。


    更重要的是,把將來會製造出來的寄葉型數量,和實驗m部隊的犧牲放在天秤上,天枰會往哪一邊傾斜不言自明。但對於一直看著那六個人的我而言,沒那麽容易看得開。


    『不能中止或撤退的話,至少派援軍來。』


    『駁回。這樣實驗就沒意義了。』


    『可是……』


    『這是人類議會的決定。』


    人類議會。搬出這個名字,我隻能閉上嘴巴。人類議會的決定是絕對的,無法顛覆。


    『還有,二號調整完了。預計這幾天下到地麵。詳細內容我之後再下達指示。完畢。』


    『請等一下!司令官!』


    通訊已經中斷了…………


    之後我依然沒學到教訓,繼續聯絡司令部。可是,沒辦法跟司令官取得聯係。


    『司令官說關於這件事,全權交給布萊克教官處理。』


    通訊官冷淡地說,中斷通訊。我到現在才終於理解「全權交給你」這句話的意圖。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有放棄,再三寄信給司令官。太過嚴峻的戰場,可能反而導致士氣下降,可能在精神方麵造成不良影響,負責偵察詳細的敵情、收集情報,製定作戰計劃的掃描型,也屢次申請中止作戰……諸如此類。


    當然從未收到回應。


    <……剩餘十五秒。〉


    在山嶽地帶跟四號的通訊內容,異常鮮明地殘留在腦海。我和實驗m部隊,就是在這裏踏上了不歸路。所以才會……


    離突入還有十五秒。交戰中的四號隻回報了這麽一句話。也就是說,再十五秒即可掃蕩洞窟四周的敵人。跟其他戰場比起來還挺弱的。


    我心想,這樣看來,就算二十一號跟二十二號受傷,也能繼續執行作戰。山嶽地帶的救援作戰,跟之前進行的壓力測試不太一樣。隊員們當然不知道。我隻有告訴他們,要救出在敵陣中孤立無援的當地士兵。


    這次的目的不是測試,而是回收二號。來自山嶽地帶洞窟內的救難訊號,是收容二號的緊急逃生艙發出的。救出當地的士兵,僅僅是表麵上的理由。


    從地堡射出的二號,在突入大氣層的同時遭到敵人偷襲,利用逃生艙緊急避難。不幸的是,降落地點在敵軍的正中央。


    偵測理論上來說敵人數量最少的地點,是逃生艙的標準功能,看來那個功能並未發揮作用。或者是偵測完設定好路線,敵人才大規模移動。


    隻不過,逃生艙從墜落地點移動了數十公尺,進到洞窟內部。逃生艙沒有在


    地上移動的功能,所以八成是有人把它搬進洞窟的。問題在於,那座洞窟被敵人包圍,絕對稱不上「安全」。


    無論如何,回收二號都伴隨危險性。再加上這塊山嶽地帶的敵人學習力似乎挺高的,對待在後方的九號他們發動奇襲。要是三號跟四號沒有察覺異狀,掉頭回去,想必會受到重創…………


    『六號,你先去開路。二十二號支援他。九號和二十一號跟在後麵!』


    『了解。』


    六號輕快地飛奔而出,腳有點拖在地上的二十二號則跟在後麵。與九號並肩而行的二十一號也有點站不穩。是剛才遭到偷襲時受的傷。


    他們不知道自己要去救出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對方同樣是寄葉型人造人。假如他們知道自己不惜受傷也要去救的人,是來殺自己的處刑機種,會怎麽想?


    我想起六號那句「要是救援對象死掉就輕鬆了說」。


    豈止輕鬆,要是救援對象死掉,你們會因此撿回一條命。不,就算二號死了,地堡的服務器還留有自我數據的備份文件。隻要將它安裝進新的義體,再次下到地麵即可。可能會比預定時間晚,但結果不會改變……


    一衝進洞窟,我們就遭受敵人的轟炸、真的跟「當地的士兵」會合,接連發生出乎意料的事,不過還是成功達成了本來的目的——回收二號。


    三號、六號、二十一號對遲來的第七名隊員抱持戒心。四號、二十二號則選擇觀望,毫不警戒的隻有九號。


    至於我,說實話,我一點都不歡迎二號。盡管我是他名義上的長官,二號是聽從截然不同的指揮係統行事。


    『您無權得知。』


    他回答的語氣很冷淡,明白地拒絕了我。或許是因為這樣吧,我不小心講出幼稚的話。


    『對同伴產生不必要的感情,小心到時下不了手。』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發現,那是我自己的願望。希望他產生不必要的感情,希望二號到時下不了手殺隊員們……


    產生不必要的感情的人,是我。教師與學生。明明這隻不過是暫時的關係。


    隊員們一開始就決定要處分掉了。講得直接一點,他們和我之間的關係,類似實驗動物與飼育員。照理來說。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想讓他們被殺掉。希望實驗結束後,他們也能做為極其普通的小隊繼續存在。在與能力相符的戰場上,執行難歸難,卻絕對不是不可能的作戰。雖然他們有缺點,又性格乖僻,隻要好好運用,應該能創下超出能力範圍的戰果……


    思及此的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強烈希望他們活下來。


    僅僅六人,對上數百、數千名寄葉隊員。以數量來說,是屈指可數的少數,對上壓倒性的多數。然而,那些少數是我的學生。無法跟素未謀麵,甚至還不存在的多數相比。


    準確地衡量眼前這六人與陌生的數千人的價值,也許才是立於眾人之上者該有的態度。懷特司令官做得到。但我沒辦法。


    話雖如此,若要問我在現場是不是稱職的領導者,也不能說是。對隊員們而言,我隻不過是負責傳達司令部命令的木偶。不管他們要求中止作戰,還是要求派遣援軍,我什麽都做不了。有沒有我都一樣。


    同為「什麽都不做的隊長」,抵抗軍的隊長卡克特斯和我截然不同。


    我對他的印象是非常隨便、不可靠。技術方麵全丟給洛塔斯處理,戰術及判斷則丟給弗羅克斯。比我更一事無成。這樣還自稱隊長,令人傻眼。我還心想雖說是奮戰多年的抵抗軍,逃兵也隻不過是這種程度。


    不過仔細一看,並非如此。「什麽都不做」,在我和卡克特斯身上的意義不一樣。


    光是卡克特斯在那邊,弗羅克斯跟洛塔斯就會放下心來。無論他做什麽還是什麽都不做,隻要他在那裏就好。要讓同伴這麽看待自己,該有多麽困難啊。


    雖然這隻是我的想象,眼前的少數與陌生的多數,卡克特斯會毫不猶豫選擇眼前的少數吧。這也是隊長該有的態度。


    『你是個優秀的隊長。』


    我這麽對他說的時候,卡克特斯露出有點別扭的表情,所以我想他本人可能沒有自覺。


    眼前的少數,與陌生的多數,我兩者都無法選擇。但先不論這個,我是不是還能做些什麽?是不是該更關心隊員的動向?


    例如掃描型二十一號可能會為了擬定作戰計劃,試圖收集過多的情報。如果我能早點想到這個可能……


    撇除這一點,二十一號麵對那個「無法達成的課題」時,判斷那是出題失誤,一開始就放棄行動。那暗示了他「如果自己接獲的命令有誤,就不會聽從」的行為傾向。我是知道的,卻疏忽了。


    倘若我有注意二十一號的動向。倘若我在事前就發現。我忍不住這麽想,卻沒能阻止他。


    『教官,沒人在問您的意見。這是政變。』


    他的表情及語氣一如往常,說出決定性的那句話。不僅如此。二號的真實身分,二十一號也發現了。


    『遲早得跟你戰鬥……二號。我全知道了。』


    即使能防止他發起政變,大概也改變不了同伴互相殘殺這個結局吧。就算輸送機的目的地不是地球另一側,而是大本營。頂多隻有誰殺了誰會有差異。


    事實上,搭乘輸送機前,二號就已經開始行動。於跑道移動的期間,他一直在找機會對九號下手。


    八成是想在起飛前殺掉九號,再若無其事地上機。如果有人問為什麽沒看見九號,說他受傷,在其他房間休息即可。之後隻要找機會一個個殺掉……肯定是這樣的計劃。


    二號的誤算,大概是我妨礙了他。本來我必須旁觀。不管二號在九號背後想做什麽,都不能出聲。


    可是,我叫了『九號!』。不僅如此,還下意識拔刀…………我真愚蠢。明明兩者都無法選擇,什麽都做不到,還隻會多管閑事……


    二號在九號回頭前收刀,一臉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跑向前。但我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我明白,這隻是暫時的安全。


    就結果來說,二十一號、三號、六號策劃的政變,以失敗告結。不僅沒有人追隨他們,用來逃走的輸送機還墜落了。


    不過,我的任務尚未結束。盡管實驗m部隊瓦解,摔出輸送機,連隊員的安危都不清楚。


    我還活著,三名抵抗軍也活著……在敵方機械生物群的正中央。


    卡克特斯、弗羅克斯、洛塔斯隻是碰巧躲在二號墜落的地點,被卷進來的。除去他們是逃兵這一點,這三個人並沒有錯。所以,我有義務把他們三個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想拋下同胞逃走,重點是,輸送機墜落是我的學生闖的禍。也就是我的責任。


    我一麵保護卡克特斯他們,一麵戰鬥,但敵人太多了,再加上地形不利,背後是懸崖。不久後,我們被敵人包圍,如字麵上的意思被逼得無路可退。


    包圍網忽然被突破了。六號出現,僅憑一己之力殲滅在場的敵人。然而,六號不是來救人的。正好相反。


    他對我射出投擲用小刀,大笑出聲。眼睛轉變成象征被敵人的邏輯病毒汙染的顏色。


    『因為大家等等就會被我殺掉。』


    六號本來就很強了。近距離戰鬥的能力拔群。一旦他的機體強製解除限製器,根本沒人製得住。


    『有沒有寄葉型的證明——高功率反應爐「黑盒」,是差很多的。』


    他說得沒錯,我束手無策。六號的戰鬥資料記在我腦中。他戰鬥時的習慣跟弱點,照理說我也知道。我的劍卻輕易被彈飛,狼狽地摔在地上。擁有能力遠遠淩駕於自己的學生……會讓人深深體會到自己有多無能。


    不隻我,六號的凶刃還指向三名抵抗軍。試圖抵抗的弗羅克斯,以及利用機械生物殘骸反擊的洛塔斯,都應付不了他。最後,兩人都被感染病毒的卡克特斯射中。卡克特斯對自己開槍,墜落懸崖,大概是失去了自我,仍舊記得隊長的責任……


    將無關人士卷進來,還害他們喪命的悔恨,比六號的刀刃更令我痛苦。要是病毒繼續擴散,六號會危及到其他人造人吧。


    『教官,剩你一個了耶?』


    必須阻止他。無論如何。可是,要怎麽做?


    『要讓我好好享受喔?』


    怎麽做才能阻止六號?


    …………………………


    教官——聽見六號叫我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我似乎因為同時流失大量的體液,差點失去意識。


    不,或許是痛覺導致ai混亂的關係。痛覺遭到強烈的刺激,而且還持續了一段時間。這樣下去,在身體機能停止前,我會先無法維持意識……


    「教官!教官!教官!」


    六號在笑。瘋狂大笑,在我身上亂砍。我連動都動不了,更遑論反擊。六號很清楚什麽樣的攻擊方式,能讓痛覺殘留最久。


    「欸,教官?」


    得想點辦法。得阻止六號。六號本來就被賦予攻擊性的性格及殘虐性,以強化攻擊型的適應性。殺掉我後,他會在地上徘徊,尋找下一個獵物吧。一麵虐殺同胞,直到失去動力,機體停止運作。


    我不希望再出現犧牲者。可是,大腦無法運轉。想思考現在的事,過去的記憶卻在妨礙我。痛覺使我意識開始混亂了嗎?


    「你懂嗎?我就喜歡這樣。」


    我想起他笑著說「雖然是攻擊型,但我還會很多其他特技喔」時的表情。是跟m00l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吧。


    「啊,不是因為病毒汙染,導致我腦袋變得不正常喔?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喜歡這樣了。」


    我想也是


    。很久以前,你就顯露出扭曲的嗜好。記得是在……分配ss給你們的時候。


    『剛才掃描病毒的時候癢癢的,有點舒服,方便再來一次嗎?最好到可以兩人獨處的地方。』


    ss?掃描病毒?


    某個念頭突然浮現腦海。可是,左半身傳來劇烈的疼痛。我已經分不清哪個部位被他用哪種方式摧殘了。


    還不行。還不能失去意識……快要想到什麽了。用來阻止六號的,某種方式。


    「我倒覺得我有沒有被汙染都一樣。」


    是什麽……在六號說過的話裏麵……


    『有沒有寄葉型的證明——高功率反應爐「黑盒」,是差很多的。』


    對了,反應爐。ss。掃描病毒。


    做得到嗎?在不被六號發現的情況下?不知道。但別無他法。既然如此,有一試的價值。


    開始改寫程序……


    這時,六號探頭盯著我的臉。他察覺到了嗎?


    「我一直很想跟教官培養感情……不對,折磨教官。」


    不是。沒問題。六號現在隻想著要如何折磨我。宛如拿到玩具的孩童。


    「來嘛,跟平常一樣命令我嘛?教官?」


    慣用手……勉強動得了。我一邊注意不要被他發現,將手伸向刀。


    「還是你嫌不夠?」


    我假裝要反擊,把刀扔出去。雖然使不出力氣,勉強刺中六號的左臂了。六號露出不屑的笑容。


    「這種攻擊怎麽可能會有效?」


    嗯。有沒有效都無所謂。我隻是需要當成媒介的東西。開始掃描——我對ss下達指示。


    「掃描?」


    六號納悶地皺眉,突然神色大變。


    「你做了……什麽!」


    「我拿刀當媒介,啟動了ss的身體掃描程序。」


    六號停止動作。這本來就是用來掃描病毒的程序,稍微改寫一下,就能搶走機體控製權。


    「抱歉。花了點時間改寫程序。」


    安心感使我身體瞬間脫力。我吐出一口氣,感覺到彷佛被緊緊掐住的痛楚,但我沒去在意。反正不久後就會消失。


    「我動了點手腳……讓反應爐的黑盒失控。」


    〈離反應爐失控,剩餘十秒。〉


    六號麵容扭曲。剛才得意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六號的思考速度僅次於掃描型二十一號。用不著做粗略的說明,他肯定也能正確理解狀況。


    「這樣連你都會被卷進去……」


    那當然。事已至此,我不會想獨自苟活。


    〈離反應爐失控,剩餘七秒。〉


    沿用機械生物的核心製成的黑盒,輸出功率雖然高,失控時的破壞力也相當強大。不過,這裏離輸送機的迫降地點約九百公尺。離得這麽遠,應該不至於波及其他隊員。


    「放心吧。學壞的學生,我會負責照顧到最後。」


    我想忠於職守……不對。我隻是希望至少在最後一刻,讓我表現得像個教官。僅此而已。


    〈離反應爐失控,剩餘三秒。〉


    「給我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啊啊啊啊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尼爾:自動人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映島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映島巡並收藏尼爾:自動人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