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懷勳滿意,可不滿足。


    一半滿意,一半不滿足,造成結果就是臉上陰陽怪氣,欲~求不滿。


    他自己不察覺,卻看得柳嵩心頭像挑了十八桶水七上八下,苦哈哈地勸些好話:


    “霍爺,這事兒一次就算了,再來一回兩回,草民可撐不住啊!您也體諒體諒小人,小人這不還待鄭家,還沒自立門庭嗎?別叫小人為難哇。再說了,草民家這姨娘打從遇著了您,可就沒安生過,上回家裏為了爺,還被家中燒火粗使老婆子踹了一腳,這回是親自來跟您道了歉……大人是個愛恨分明,心胸寬真英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可如今,什麽仇什麽怨都該是煙消雲散了。”


    霍懷勳眼睛仁兒一閃,摸摸下巴:“被人踹啦?”


    柳嵩癡癡點了點頭:“還摸了兩把呢。”


    霍懷勳不是滋味,老子都還沒來得及摸呢。


    ##


    歡娘與嫋煙由良哥送回家,跟出門時一樣,從後門進了宅子,良哥又將柳嵩吩咐多說了兩句,提醒歡娘休要亂說。


    歡娘道:“妾身不亂說,就看舅老爺今後亂不亂做了。”說著拉了嫋煙跨過月門,朝東邊院子走去。


    兩人前腳剛離了後院,良哥也出宅回鋪去了,對麵布著爬牆虎粉牆後頭,卻是人影一閃,一名丫鬟著了一身秋香夏布裁成對襟小衫,探出身型,正是臘梅其人。


    日日無事盯著歡娘這頭,今兒哪會錯漏了。她哪會不曉得良哥是那相好跟班兒,隻貼了門牆後,豎直了耳朵,隱約聽見聲音飄來:“……今天事……姨娘主子可千萬別……”


    臘梅醋意大湧,見著那妖妖嬈嬈小身影領著個丫鬟離了,又是說不出怨恨,一個瘦馬館出來,憑什麽就能使喚上丫頭了。


    一個身份尷尬婦人,跑到外頭去料理夫主家店務,還有不能說事?能是什麽好事!肯定是見不得人事,也必定和舅老爺脫不了幹係。


    若夫人知道,舅老爺不怕有事,那賤人該有些苦果子吃。


    臘梅被柳嵩喝叱過,自然不敢直接出麵告狀,一路想著又不大甘心,回了下人廂房,煩悶地蒙頭蓋被睡了,睡到一半被吵醒,門板乒乓作響,見是同住一屋尤婆子進來,起身罵了兩句:“我睡覺,你大手大腳,也不能顧忌著一些!”


    尤婆子豁著漏風牙回嘴:“就你金貴!睡個覺旁人連出個聲都出不得了?拿自己當成千金小姐少奶奶了不成?個丫頭片子,不伺候主子,大白日裏躲房裏睡大頭覺,可甭叫我老婆子你家小姐前頭告一狀!”


    臘梅叉了腰,正準備下榻撒潑幹架,腦子一閃,記起這尤婆子跟歡娘之前有過節,因為歡娘被柳嵩踢過一腳,那日回來還捂著心窩,叨念了一晚上。


    告狀這種吃力不討好粗使活計,何必親自上陣,留著嘴巴岔,腦子糊人去做也好。


    轉了念,臘梅麵色一寬,心情好多了,重躺回去,哼笑:“怎麽著,你瞧不起下等人?我今天不是千金小姐少奶奶,明天可不一定不是,咱們家不是有開河先例了麽。”


    尤婆子一聽,火引子立馬被拉到另一處:“她那也算是主子?比咱們可高不出多少!”


    臘梅繼續激她:“你這話可就是吃不到葡萄了!你賣身錢能抵得她一小撮零頭麽?她怎麽不算是主子了,如今連嫋煙那瘋丫頭都有眼色,圍著人家打轉兒呢!幫著遞東西,陪著鏟土挖泥摘花,說一不二!剛還見著從後門進宅,攙得人家緊緊,一同回院子。不是主子能這般奉承?”


    尤婆子濁目一轉:“東院那人今兒出府了?跟誰?”


    臘梅打個嗬欠,卷了被子:“誰曉得呢,隻見著家中香鋪良哥同她一道回來。”說著扭過身子,再不多說了。


    尤婆子果真上了心。


    她想這姨娘出外事情,家中全沒個風聲,今日又是從後門偷偷摸摸回來,定是沒得過家主允許,找了一日,見歡娘一個人後院小圃裏采采挖挖,嫋煙臨時被喊去做事,四周沒人,冷笑一聲,上前行了個禮。


    歡娘打從進鄭家那一日被這醜婆子欺辱過一次,之後還沒見過麵,來來去去,早將這號提不上台麵人物忘了八八/九九,見她主動過來施禮,曉得有些不對勁兒,果然,還沒說兩句,尤婆子就露了本相,說起那日歡娘從後門出外事。


    那日香鋪跟霍懷勳碰麵後,歡娘就是個傻子,也明白柳嵩將自己帶出這碼事兒,絕對是沒給上頭回報,回頭想想,也是一身冷汗,這會兒雖不知道尤婆子是打哪兒知道看到,隻見她一臉饞相,就曉得,這賊婆子,膽子不小,生了脅迫心。


    哎,也不能說她膽子大,誰叫自己就是這麽個尷尬位份,區區個燒火柴房婆子,也敢有這份騎頭拉屎勇氣?


    這婆子,當然是不敢要挾柳嵩等人,隻有從自己這裏撈油水了。


    人善被人欺,位低也被人踩。


    是個人就不愛被人威脅,歡娘也不例外,況且還有舊恨沒消,那一腳踹了自己肚子,活活疼了三兩日。


    她來這鄭家,可不是為了被個狗眼看人低下三濫蠢鈍婆子打。


    歡娘斜眼睨一下旁邊佝僂著個腰婆子,步履沒停,款著編簍,沿了小徑,繼續查視葉莖,平心靜氣:“尤媽媽是有什麽想法?”


    想法可多了去!尤婆子也不遮了,大咧咧黃板牙外翻:“我老婆子就說歡姨娘是個造化高,一點就通,叫人省多少口水呢!”


    省了你口水,可別怪折你壽。


    歡娘將枝頭一椏成熟了花瓣肉兒掐下來,扔了簍子裏。


    尤婆子見她麵無表情又沒說話,進一步,搓手道:“老婆子還能有個什麽想法,歡姨娘這麽個神仙人物,奴婢是肖想不得了,隻好求個手頭暖和。”


    打劫也得看對象,老婆子不單猥瑣,還真是栽錢眼兒裏去了。


    歡娘撩她:“要多少?”停下腳步,轉頭望住這婆子,看她得有多大野心。


    尤婆子一聽大喜:“天下人都像歡姨娘這麽好說話,衙門都得關門了!”又見她睜著一雙烏溜眸子望著自己,看著稚氣,似是有幾分哀求意,想她不足及笄小女娃,好哄弄,如今竟還害怕地主動詢起價來,也就挺起腰板兒,哼一聲,獅子大開口:“奴婢近日手背,玩了兩把小牌,輸了一筆棺材本,割肉一般,這心哇,痛得很,那就先來……”說著,攤開兩隻老手,舉起來。


    十貫錢?還真是敢想。


    這肇縣縣太爺月俸銀子也不到這個數啊。


    還有個先呢,看來拿自己當成了長期提款機。


    歡娘聽那邊有腳步傳來,似是嫋煙幹完事兒回來了,輕聲道:“十貫豈不委屈了媽媽,不如……”


    尤婆子見她嘴皮子囁嚅,說話極小聲,豎了耳朵:“啊?說大些聲!”湊近身子,卻見歡娘一鬆手,將簍子甩了地上,還沒回過神,肚腹被她一腳踹個正,摔到地上,好容易直了腰,曉得受了她捉弄,一時大怒,想著如今就算給她點兒厲害瞧瞧,她回頭為了遮掩出門醜事,也不敢說什麽,正要趁沒人,起身刮她兩刮子,嫋煙已經過來,大吃一驚,忙問:“這是怎麽了?”


    歡娘委屈:“正摘弄花兒呢,這婆子過來沒見著人似,一頭撞過來,把我一籃子成果都弄散了。”又蹲下身去,一片片撿起來。


    尤婆子不好說什麽,嘴巴裏嘰裏咕嚕地罵罵咧咧,拍著屁股站起來。


    人都免不了憐惜弱,敵視強,況且嫋煙一貫就瘋癲蠻氣,又好打不平,今兒也不例外,見這當下人婆子撞了人沒個悔改,歡娘反倒還默默撿東西,一股子火氣就冒上來,拉了歡娘手腕子,將簍子甩給尤婆子,朝歡娘道:“還搞反了吧!太欺負人!叫她來撿!不撿趕淨了,甭說我那跟她沒完,繡繡小姐那邊沐身玫瑰花露沒得用,也得叫她不下地!”說著扯了歡娘離了後院。


    尤婆子經這一事,又添一筆仇怨。


    如歡娘所想,尤婆子自然不敢去找柳嵩麻煩,柳嵩是夫人家親弟兄,夫人那頭就算不知道,告狀也是撞南牆,琢磨來去,去了瑞雪院,將這事兒私下告訴了高姨娘。


    打從柳倩娥填了房,高姨娘下半生也沒什麽別事做,除了千方百計將老爺勾得死死,就是等著一個個叫主院那人不好看機會。


    平時小打小鬧,至多就是給柳倩娥添一口悶氣堵著,無傷大雅,這事兒倒是能傷她元氣。


    自家弟弟住夫家,還將買來給繼子院內填冷寂,蓄香火妾運出去,再怎麽,也是她這當主母和姐姐,管製不嚴,敗壞了家風。


    鄭濟安豈能容。


    這麽一想,高姨娘坐不住了,拿定主意,給了尤婆子幾錠銀子,打發她回縣郊老姊妹家住幾日,先不要回鄭家,後腳打算跟老爺吹風去。


    尤婆子得了銀子,也就收了個包裹,找管家告了假,屁顛屁顛地出府,等高姨娘另行通知。


    這些日子鄭濟安尚養傷,本來好了,孰料換季染了些風寒,腳傷化膿,有些纏綿之勢,加上曹家莊眾人麵前摔跤,臉麵上過不去,又趁機躲霍懷勳,幹脆暫府門掛了回避牌,閉門不見客。


    過了幾日,嫌主院這邊人來人往,鬧人,揀了後頭一處清淨小院,搬了過去休養。


    本來是高姨娘一直隨旁照顧著,柳倩娥那日領了妙姐過去,說她照顧了這麽多時,也該歇歇了,又將妙姐暫安置主院耳房內住下。


    高姨娘無奈,當天回了自己院子。


    次日她再晃去主院那邊,見柳倩娥那個家鄉帶來隨從老婦焦婆子被放門口照應,每回不是說老爺剛服了藥睡下了,就是說妙姐正服侍著老爺,不便。


    這日難得瞅準了時機,撇開妙姐,柳倩娥也不主院,高姨娘終於進去,同老爺見上麵,才說兩句,倚病榻前散了性子,挨過去貼得牢牢,呢噥:“老爺,妙姐年紀小,不會照顧人,瞧這些日子把您都給伺候瘦了……”還沒撒完嬌,紗窗外頭黑影一閃,那焦婆子又像個黑麵神似,門口盯著。


    高姨娘被她盯著瘮人,覺著自己像是個囚犯似,心裏毛躁得很,翻不出個浪花花來,也就慰問了兩句,走了。


    這次告狀也不例外,高姨娘去了兩回鄭濟安那邊,還是被焦婆子擋了,隻得暗下咄罵著,悻悻而歸,再想法子。


    焦婆子見高姨娘這幾日來得特別勤,每次還獐頭鼠腦朝裏望,比前段時日還要迫不及待,一張臉還火急火燎,薑是老辣,曉得肯定有問題,自然跟柳倩娥說了。


    柳倩娥支了個口嚴又靈活丫鬟,高姨娘貼身婢子那邊三言兩語暗中一盤一問,知道了大概,將弟弟叫過來,訓罵了一通。


    柳嵩自然不敢說是霍懷勳意思,曉得姐姐也不得拿自己怎樣,抹幹淨臉上口水,嘀咕:“不是姐姐允許將歡姨娘借給香鋪麽,我不過是請了出去用用,半日不到就叫良哥送回來了。”


    柳倩娥回頭坐了藤椅上,手捏瓷盅,直接戳破他心思:“我那弟媳沒來,你饞女人,我支銀子給你去找粉頭都好,怎麽非就是看上家裏這個動不得?”


    柳嵩嗬嗬一笑:“還不是她生得好看。我也是想著姐夫哥如今臥床,姐姐家務事也不少,才沒將這小事告訴姐姐。”


    柳倩娥啐道:“小事?你倒是說得牙齒不碰舌頭,輕巧得很!如今跟我對著幹人都曉得了,惟獨我蒙鼓裏,這可好,那賤人準備去告狀了,你當她不曉得你兩年店鋪裏私飽中囊,虧空營款事?隻沒個機會借題發揮罷了!老爺本就一碗水端不平,要是曉得這事兒,那人被幾棍子打死不要緊,我都怕是得被你連累得連家務都管不得了,你到時被你姐夫趕出宅子,可別指望我給你送救濟!他鄭濟安再懦弱再好說話,畢竟還是這鄭家一家之主,哪能叫你個外男隨意幫他做主安排,謀他家女人。”


    這樣一說,柳嵩也慌了,忙拉了姐姐取經:“那怎麽辦才好?”


    柳倩娥白一眼弟弟:“你現一路小跑,趕緊去灶房,找廚子拿一把磨得鋒利刀!”


    柳嵩疑惑:“拿刀?幹什麽?”


    柳倩娥剜他一眼:“殺了高翠翠,殺了這屋子和香鋪裏曉得你將那歡姨娘運出去人,豈不就好了!”


    柳嵩撓頭,苦笑:“這關口,姐姐怎麽還有心跟弟弟開玩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侍妾閨門劄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雙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雙桃並收藏侍妾閨門劄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