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月光微微照亮的石板路上。


    熱鬧非凡的市場讓人以為沒有休息的一刻,如今籠罩著一片寂靜。


    雖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無論變化多大,當夜幕低垂,人還是會沉入夢鄉。


    寂靜的黑暗之中,零星的行人走在路——在這個時間,無論身在何方都是一樣的。


    逛完市場後,我將雪莉露等人留在旅館,讓自己享有獨處的時間。來到人類之國後,因為一直馬不停蹄的關係,想讓自己靜下來好好感受流逝的這段時光。


    「可是……這麽一看,真的改變了。」


    一座座並排的石造建築物,我輕輕用手觸摸其中一座建築物,粗糙的表麵融入黑暗之中,從掌心透進一股濡濕般的冰涼觸感。


    現在的米萊菲亞也是如此,但以前的人類之國比較多木造建築物。雖然不是沒有這種石造建築物,但算是罕見的存在。


    現在卻呈現相反的局麵。現在是木造建築物比較罕見——按照常理來說,的確是石造建築物的耐久性與保存性比較優異。


    但因此都變成石造建築物,總覺得莫名有股感傷。


    讓我有種自己同樣也被時間淘汰的感覺。


    如果我能更早一點投胎轉世,隨著歲數增長,想必這股奇妙的空虛感便不會這麽強烈了,


    ——總之,我真的上了年紀。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緬懷過去。


    我將手抽離石牆,再次行走在這條陌生的街道上。明明是曾經來過無數次的街道,卻沒有任何熟悉的景象。


    這附近原本應該更加寬敞吧?那間乾貨店已經關了嗎?我將映入眼簾的光景與過去的景象重疊在一起,走到人煙較為稀少的地方。


    果然一個人獨處是正確的。這算是一種訣別。因為過去的街道仍烙印在我的內心深處。獨自走在全新的世界之中,一股寂寞湧上心頭,讓我明白過去的一切已經不複存在。


    然而,我不是隻為了這件事一個人獨處。


    ——似乎從白天開始就有個可愛的訪客蠢蠢欲動地窺伺著機會。


    「這樣正合你意吧。差不多可以現身了吧。」


    我確認四下無人後,對著空無一物的空間說話。沒有指定對象,我的聲音靜靜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下。然而,有人回應了我的聲音。


    聲音傳來的同時,我立刻轉過身去,眼前漸漸浮現一個人影。


    「……跟之前的情報一樣嗎?原來如此,比外表還要棘手。」


    出現在黑暗中的是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


    黑衣的一部分綴飾著白布。


    兜帽遮住雙眼,所以隻看得見嘴,但聲音可以聽得出年紀尚輕。


    ……身體有經過充分鍛煉。即使身穿黑衣仍能看出其修長的輪廓,令人聯想到黑豹。


    「姑且一問好了。你是什麽人?」


    我刻意用威迫性的口氣,探問著「敵人」的目的。一直等到深夜,直到我隻身寡人,恐怕目的隻有一個。


    雙方都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青年揚起了嘴角。


    「你明知故問。斯拉瓦?靜寂,我是來取走你的性命。」


    正如所料,是我的性命。


    對方這麽直接反而令人暢快。我哼了一聲,說出那個讓我無法裝作沒聽到的名字。


    「斯拉瓦?靜寂嗎。你沒有搞錯人嗎?我叫作斯拉瓦?馬歇爾。」


    「我聽說是擁有與外表完全不符的高超實力,談吐方式像老頭子的少年。我許久不曾像這樣跟目標交談,肯定是你沒錯。而且就算搞錯也無所謂,隻要不斷重複下去直到找對人就行了。」


    ……對初次見麵的人應該使用敬語吧。將我視為「目標」的青年態度讓我忍不住感歎。不過就算對我使用敬語,也隻會被說是愛裝老成的小鬼,所以一點意義都沒有。


    然而,我很感謝他這麽老實。


    知道我的「真實身分」的人不多,更何況會派刺客上門——據我所知,隻有兩個人。


    既然雪莉露在身旁,傑司達不可能會刻意找碴。那麽就隻有——賽茲羅?瓦爾茲了,或者是當時在他身旁的男人。


    「為了保險起見,報上你的委托人跟目的。」


    「你覺得我會說嗎?」


    「不覺得。」


    原本就不抱期待,青年說出預料之中的回答。


    但前世有仇的人幾乎都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肯定與賽茲羅有關吧。


    這麽一來,目的想必是——測試我的實力吧。


    看來勢必得與之一戰。許久沒有與武術家以外的人交手了。


    「……靜寂流,斯拉瓦?靜寂。參上。」


    我擺出架勢,報出姓名。既然對方知道我的底細,報出姓名也不會有所影響。


    ……許久沒有與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交手。


    與「人」交手時,是以殺死對方為目的,這輩子應該隻有道格拉斯那次。葛勞帝斯那次不知道算不算,所以姑且不算在內。


    我將意識切換成賭上性命的戰鬥狀態,眼神自然變得銳利起來。


    青年看見我的眼神,臉上泛起一絲喜悅之色。


    「我很久沒有狩獵獅子了,外表卻是兔子,別有一番趣味。」


    青年雙手舉向天空,接著一鼓作氣揮下,隻見青年的雙手已握著兩把匕首。


    寬鬆的衣服是用來隱藏武器,但他卻毫不掩飾,那份自信是身經百戰的證明。


    「雖然想配合你的流派作風,但我沒有可以報上的流派與姓名。但曾經被叫作『米爾賽姆』,就暫且用這個名字吧。」


    青年的氣息與先前迥然不同,眼神宛如殺人如麻的冷酷凶器——散發出匕首般的光芒。


    「你的性命我就收下了。」


    最單純而原始的敵意。刺客米爾賽姆釋放出殺意,刀刃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光芒。


    ◆


    在深夜的月光下所展開的戰鬥籠罩著一片寧靜。


    與未知的對手戰鬥時,最重要的莫過於情報。對方是否擅長進攻,或是相反。以這次來說,匕首是使用於近身戰,還是作為投擲武器。


    透過戰況分析出正確的情報,並牢記在心。此外,不能貿然將分析結果信以為真,這點也很重要。被對方出其不意,最容易產生空隙。


    想必對方也抱著同樣的念頭。明明擅長的是暗殺,但一旦進入戰鬥之中仍保持著冷靜,真是了不得。


    ……然而,不愧是刺客。


    開頭呈現一片寧靜的戰鬥不算罕見,但完全感受不到這個青年的呼吸。


    武術家之間對峙時,經常有人說隻聽得見對手的呼吸。結果連呼吸都聽不到,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從青年的雙眼與頭發來看,感覺不像有使用「暗色結晶」。


    既然如此——雖然不清楚種族,但至少知道一件事——如此年輕就能達到這番境地,想必曆經無數的腥風血雨。


    埋藏在青年內心的漆黑深淵讓人不禁背脊發涼。就在這時——


    「——!」


    比雨聲還要快一步——彷佛是雨水從屋頂滑落而下的瞬間,米爾賽姆朝我的懷中直衝而來。


    他進攻時完全沒有聲音與氣息,讓我嚇了一跳。然而——並非超出我的預料之外。


    每次麵對的敵人總是十分強大,但絕不會因此害怕卻步。


    隻要預想每一場戰鬥都非常嚴苛,便不會覺得棘手!


    米爾賽姆的身體壓低,甚至比身為少年的我還要低,彷佛在地麵上滑行,同時伸出匕首。目標是心髒——匕首應該也有受到魔力強化。因為武器強化的難度不高,所以效果不彰,但對於來無影去無


    蹤的青年來說,足以有一擊繁命的威力。


    「嘿!」


    我用右手甩開青年伸出的左手,同時讓身體滑到外側。


    對付拳頭或是握著像匕首這種短刀武器時,這招十分管用。被甩開的手無法彎向外側,另一隻手也無法觸及躲在手臂後方的敵人。


    若不是實力相差懸殊,不應該赤手空拳與擁有刀器的敵人戰鬥,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招防禦法相當有效。


    敵人的大量攻擊被我一一化解,同時讓自己的身體保留某個程度的自由。米爾賽姆似乎也理解到這個狀況的嚴重性,麵無表情的冷酷臉上泛起了一絲扭曲。


    一鼓作氣擊碎下巴,奪走意識,之後隻需要交給衛兵或是給予致命一擊。在戰鬥中完全失去意識形同死路一條,因此讓對手失去意識是最有效的勝利條件。為了完成目的,我舉起左手,準備使出掌擊。


    ——然而,敵人也不是泛泛之輩。當我伸出掌心時,米爾賽姆立刻反手握住左手的匕首。


    這個動作讓我不得不中斷攻擊。


    「……呃!」


    他隻憑手腕的動作,將反握住的匕首拋出,直朝我的臉襲來。


    意想不到的攻擊讓我被迫一時撤退。


    戰況重新洗牌。雙方間隔著一段距離,重新擺出架勢——恢複一開始的戰況。


    ……我自認為自己沒有破綻。對方隱藏起氣息與聲音,宛如「無拍子」般拉近距離,加上一領悟到對自己不利,在失去自由的狀態下,還能精確地投擲出匕首,其反應速度與投擲技術,讓我不得不撤退。


    這一連串的反應完全不像是這個不知有無年滿二十的青年會有的。


    「真是精采啊。」


    我輕聲喃道,給予讚美。每一個動作都是最適合殺人的暗黑技術。不應該給予這些招式讚美,反而應該給予唾棄。但沒有任何一絲多餘動作的精湛絕招,甚至呈現出一種美。


    宛如藝術般的戰鬥技術毫無疑問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出聲讚美,米爾賽姆卻毫無反應。在戰鬥開始前,他輕浮的口氣給人多話的印象——但戰鬥一旦開始後,一心隻想致對手於死地。那股冷酷讓他身為剌客的本領更上了一層樓。


    實在太漂亮了。鍛煉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因此才會顯得美麗不已。


    真是羨慕啊。若我也擁有年紀輕輕就能達到那個境界的天賦,或許現在可以——觸及師父的腳邊。


    然而,我還沒輸,現在的我——也年紀尚輕。


    我緊握拳頭的瞬間,湧上粉紅色的魔力,漫天的花瓣隨之迸發而出——將魔力提升至極限以上的「試製櫻花」。


    米爾賽姆見狀,也忍不住動了一下眉毛,但絲毫未減戰意。他不發一語地重新握住匕首,並釋放出魔力。


    席卷而出的是彷佛會融入黑夜之中的漆黑魔力。升起一股暗黑的火焰,接著又回到米爾賽姆的身上。


    魔力的量並不驚人,然而,隻要擁有可以殺死目標的攻擊力,便能將敵人置於死地。沒有絲毫動搖的冷靜魔力,讓我感覺到那股決心。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嗎?我讓興奮的內心冷靜下來,化為經過磨礱砥礪的冰刃。


    空氣明明冰涼不已,但卻感受到一股炙熱,彷佛隔著一道燃燒中的火牆。


    置身在緊張感之中,有種鼻尖會被燒焦的錯覺、而這時率先采取行動的是米爾賽姆。


    他舉起手的同時,匕首投擲而出。數量為二,時間差微乎其微。這個細微的差異應該是刻意所為。


    雖然速度不快,是因為另有目的。原本領先一步的匕首被第二支匕首超越,於是我用拳頭擊落匕首。


    在此同時,米爾賽姆一躍而上。這次進攻的速度相當驚人。


    在黑夜中描繪出一道白線,讓我終於理解那套裝束的意義。黑色是為了融入黑夜之中,而宛如綴飾用的白布——是為了將敵人的視線誤導到「慢一步的位置」。


    比先投擲出的匕首早一步到達敵人身旁,以及用來誤導敵人的裝束。


    迎麵而來的是青年與第一支匕首的同時攻擊!第一支匕首正在襲向我。


    冰冷鋒利的銀光瞄準著額頭,雖然隻要屈身就能夠輕易避開,但這麽一來便會在不利的狀態下承受米爾賽姆的攻擊。因此我以右腳作為基點轉過身,利用步伐避開匕首。


    緊接而來的是米爾賽姆迅雷不及掩耳的斬擊。


    既然已經使用「試製櫻花」,仍無法靠單純的防禦擋下,必須設法化解對方的攻擊——我挪動身體回避的同時,從上而下地劈向他的手臂。


    傳來硬幣在石壁之間左右碰撞的聲音。米爾賽姆的匕首被折斷了。既然防禦力低,那就靠攻擊力想辦法就行了。雖然這個思考邏輯很簡單,但簡單的思考邏輯也不容小觀。


    騰空躍起的米爾賽姆在揮下匕首的瞬間產生了空隙。著地前一秒不到的時間內,米爾賽姆處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之中。


    我在拳頭凝聚魔力,握在腰側。已經發動「試製櫻花」,普通的拳頭攻擊想必也足以對米爾賽姆造成致命傷。平常是作為牽製的攻擊——現在對米爾賽姆來說卻是致命的一擊。米爾賽姆當然不會乖乖中招——


    米爾賽姆鼓起嘴,像是在吹氣,我見狀立刻往後仰。


    如同預料,米爾賽姆用力地吹出氣體,有個東西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應該是飛針。很有刺客作風的招式,不需要移動身體便能展現絕佳的攻擊效果。


    不光隻有匕首,他究竟通曉多少技術。對方深不可測的實力讓我感到雀躍了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我想見識他的所有本領,但因此失去性命可說是愚蠢至極。這家夥的實力足以對我造成威脅。


    我移回身體的同時施展手刀,但想必是白費工夫。米爾賽姆宛如融入黑暗之中,用流暢卻又大幅度的動作閃躲。


    ……好愉快。雙方都為了一擊打倒對手,采取舍棄防禦的戰鬥方式。一心隻想奪走對手的性命,在某方麵而言,是最原始的戰鬥方式。


    那支匕首想必有塗上毒,飛針無疑也動過類似的手腳。使出渾身解數,隻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敵人。其合理性的作法沒有一絲破綻。


    糟糕,笑意會壓抑不住。沒想到年紀輕輕卻擁有如此嫻熟的技術。若在前世被這位刺客盯上,我想必已經不在人世了。


    雖然不曉得實際情形,但這名青年的確擁有這樣的才能。


    但現在情況不同。我現在也是活在這個寬廣世界中的一名年輕人。既然目標是登上全世界的顛峰,豈能在這種地方認輸。


    我壓抑著魔力,讓魔力在身體四周旋轉。


    ——我流「風樹」的重點不是互相爭鋒,而是要如何致勝。


    洶湧迸爆的魔力消失,我閉上雙眼。到了這個地步,視覺反而是阻礙。即使是熟練無比的動作,意識仍會稍微受到白布的影響。我的頭腦沒有靈活到可以不受到影響。反應隻要出現一絲遲緩,會產生空隙,便能讓米爾賽姆有機可乘,穿過鐵隔子般的空隙。既然如此,隻要看不見就行了。讓自己看不見白布、米爾賽姆及匕首。


    因為我認識一位即使閉著雙眼仍能看見更多東西的少女。


    在抱著殺意的敵人麵前閉上雙眼,乍看之下是不可解的行為,但米爾賽姆依然保持著冷靜。


    感受不到氣息,聽不見聲音。但在下一個瞬間,我感覺到有兩支匕首飛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沒有選擇擊落,而是用最小限的動作——用彎起的手指尖端碰觸鐵製的刀麵。隻見匕首偏離軌道,避開了我的身體。


    米爾賽姆毫不猶豫地選擇投擲匕首不是因為大意,而


    是因為警戒,他想測試我的反應,同時也不想放過對手閉上雙眼的大好機會。晚匕首一步,米爾賽姆也踏入了「距離」之中。


    他打算朝我的脖子施以斬擊,意圖一擊造成出血。隻要曉得後就簡單了。我預測出軌道後,握住米爾賽姆的右手腕,同時用力一握。傳來骨頭的碎裂聲,匕首似乎掉落在地。


    即使如此,米爾賽姆仍沒有停下動作。因為看不見他的臉,所以不曉得表情,但他立刻反握住匕首,刺向我的心髒。


    用沒有一絲多餘的連續動作擊向要害。


    正因如此——米爾賽姆的攻擊容易判讀。


    雖然擁有混淆敵人的能力與精湛的技術,但采取最短的攻擊路徑。換句話說,無論使用什麽動作混淆敵人,在攻擊的那一刻會呈現「筆直」。


    對於「風樹」來說,這種攻擊形同是白費工夫。要化解「風樹」必須靠壓倒性的強大攻擊,或是做出錯綜複雜的動作,讓對方一瞬間無法判讀。


    而米爾賽姆兩者都沒有。他的戰鬥方式與過去——尚是人類時的我十分相似。靠其他能力去彌補不足的魔力,追求一擊打倒對手。這個作風甚至讓我產生好感。


    但他學的卻是暗黑技術,讓我感到遺憾不已。若是在陽光下的世界有人能夠互相切磋,他的刀刃想必能夠擊中我。


    向前刺出的匕首在肋骨之間滑落。我從外側使出手刀,揮向米爾賽姆伸出的手臂。


    由於米爾賽姆放棄防禦,因此隻在攻擊時凝聚著魔力的手刀,輕易地便瓦解他的殺意。


    「唔……」


    兩手失去攻擊手段,米爾賽姆第一次發出呻吟。


    兩手的骨頭已經碎裂,已經無法無視於疼痛。


    米爾賽姆的攻擊手段想必已經所剩不多。隻剩含在口中的飛針,或是——


    一隻手被我握著,於是米爾賽姆揮出了腳。是的,他隻剩下這些攻擊手段了。但不需要靠「風樹」我便能預測出他的動作。


    腳朝著身體中心——接連襲向要害,我刻意大動作避開。一徑用最小限的動作進行回避,這個動作讓米爾賽姆的眉毛動了一下。


    用柔軟的動作將腳抬至頭頂的高度——從腳尖射出了銀刃。


    動過手腳的鞋子,大量匕首加上飛針,身上藏有各種武器的刺客不可能隻有這幾個花招。


    失去重心的米爾賽姆能采取的手段已經所剩無幾。


    在米爾賽姆鼓起嘴前,我開始揮動米爾賽姆折斷的手腕。當下我產生了一股不自然感——但與眼前的戰鬥沒有關連,於是我直接將米爾賽姆重摔至地麵。


    「唔,啊……!」


    米爾賽姆張開口,痛苦地吐出鮮血。但米爾賽姆趁機脫離束縛,躍向後方。


    ……那家夥應該感覺得到痛楚吧,正常來說會因為劇痛而無法動彈。我錯愕地蹙起眉頭。


    兩手負傷,還被大力揮動,最後重摔在地,結果卻還能動彈,讓我錯愕到無以複加。


    「呼……哈、唔……」


    米爾賽姆終於氣息紊亂了起來,不然早已認定他沒有痛覺。若有必要,他還打算戰鬥吧。米爾賽姆沒有轉身逃走,而是觀察著我的動作。


    因此我維持著架勢。既然有人想奪走自己的性命,那麽也不需要對殺死對方感到猶豫。


    雙方試圖找出彼此的破綻,以奪得先機。這麽一來,這是對我較為有利的持久戰。維持發動「風樹」不會造成多大的消耗,但要一麵忍耐劇痛,一麵集中精神,每一秒都是與自己的戰鬥。


    不久終於分出勝負。但與我想像中的結果有些不同——


    「我認輸,已經沒有勝算了。」


    全身無力的米爾賽姆頓時鬆懈下來,開口認輸。


    「……你有什麽企圖?」


    米爾賽姆喪失一切敵意,緊閉的嘴微微放鬆,我則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看著他。


    襲向我的刀刃已幾乎全被我折斷,但我仍沒有打算收起戰意。擁有豐富招式的青年假裝失去敵意,也是本領之一。


    「你有會那個反應是正常的,你沒有放過我的理由。你還想戰鬥的話,我隻能舉手投降。不過手已經舉不起來了。」


    米爾賽姆冒著冷汗,自我嘲諷了一番。


    ……老實說我認為米爾賽姆已經沒有力氣耍詐了。原本在戰鬥中不發一語的青年,現在卻開了金口,雖然也有這個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從那家夥的身上透出一股驕傲。


    雖然會使用暗器跟小伎倆,但似乎被他視為一種技術,並引以為傲——所以,靠技術以外去殺人不符他的個性。我產生了這種感覺。


    當然,我的想法毫無根據,所以我沒有鬆懈,也沒有解除架勢。隻要進攻就能取得勝利,我卻沒有這麽做,這是因為想確認一件事。


    「真是傷腦筋啊,我還想再活久一點,但這也由不得我了。作為條件交換,我告訴你一個有益的情報吧。就算要殺了我,先聽完也不會有所損失。」


    我瞪視著他一陣子後,米爾賽姆一派輕鬆地說道,對我的視線彷佛毫不在乎。若他的手完好無缺的話,感覺會擺出沒輒的手勢。


    他不是認為隻要提供情報——自己就能獲救,嘴巴上雖然那麽說,但他之所有會有那種態度,是因為對自己的生死不太執著。


    在江湖上闖蕩多年,這種武術家並不少見。換句話說,是每天與生死為伍的人們。


    「你——」


    我保持著警戒,拋出了一個問題。米爾賽姆的眼神像在說盡管問吧。


    「曾經因為目標求饒而放過對方嗎?」


    我帶著一絲殺意問道,這是米爾賽姆即將麵臨到的處境。


    他的回答將會影響我的決定——我等待著回答,米爾賽姆發出喜悅的聲音。


    「嗬嗬,不,不曾。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求饒台詞,因為會求饒的家夥不會成為我的目標。」


    米爾賽姆表示他是第一次「聽到」求饒台詞。


    在這種狀況下還真敢說啊。


    「嗬嗬……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明有更好的求饒方式。


    不過——要是他說出那種話,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取走他的性命。


    「我並非正義的使者……你讓我對你稍微產生了興趣,所以暫時饒你一命。」


    這下子分不出誰是壞人了。我說完,卸下架勢。


    正如我所說,我不禁對這名青年產生了興趣。


    再說我原本便不喜歡折磨敗者——


    「而且——都已經認輸,卻還奪走女性的性命,感覺會睡不好。」


    我張開手臂,聳了聳肩膀。我暗示著兜帽底下的真麵目,米爾賽姆則驚訝地張開了嘴。


    在賭上性命的戰場上是不分男女的,但炫耀一下在戰鬥時發現的秘密應該也不為過。


    「……被你發現了嗎?」


    米爾賽姆輕輕搖了搖頭,將遮住臉的兜帽取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年輕的少女臉龐。細長的眼眸宛如米爾賽姆所使用的匕首,既美麗又充滿攻擊性。


    隻憑嘴看不出來,但她的五官十分端正。隻是米爾賽姆對外表似乎不太在意,黑發剪到不會妨礙行動的長度,搭配上強而有力的雙眼,呈現出中性的風貌。


    ……不過我很訝異她是人類。兜帽底下完全找不到長耳朵、紅色眼睛及野獸特徵。


    因此,從米爾賽姆的目測年齡來看,應該是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吧。


    年紀輕輕便練一身豐富的暗殺技術——讓我忍不住感到嫉妒。天賦真是無情。


    「為什麽你會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被認出


    是女人。」


    我獨自感到忿忿不平時,米爾賽姆用少年般的沙啞嗓音詢問被認出性別的理由。


    隻憑外表我的確分不出性別。


    麵對那個單純的疑問,我感到有些愉快,於是開口答道。


    「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是從投擲時的重量與重心的移動,莫名察覺出來的。」


    「……這樣啊。因為說話方式的關係,我老是被誤認成男人。」


    似乎接受了我的回答,米爾賽姆輕聲笑了出來。


    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容貌,沙啞的聲音加上男性用語,會誤認成男人也是正常的。


    然而——


    「若是現在的表情,任誰都看得出是女人吧。」


    我看著麵帶微笑的米爾賽姆這麽說道,隻見她再次驚愕地張開了口。


    若一直露出銳利的眼神,的確分不出來——一半表情柔和下來,便可以看出她原本的五官便十分精致。那張臉無疑是正值花漾青春的少女。


    「你真是個古怪的家夥。」


    米爾賽姆再次露出微笑,果然充滿著少女的韻味。


    「常常被這麽說。」


    我簡短回答,米爾賽姆則輕笑了一聲。


    除了專注於工作時以外,她的表情似乎頗為豐富。


    因為沒有打扮所以外表樸素,但搭配上表情,顯得十分有魅力。


    ……可是,這名少女是名副其實的刺客。


    絕不能輕易鬆懈。


    我的表情凝重起來,氣氛隨即轉趨緊繃。米爾賽姆也發現到我的變化,微笑變得有所不同。


    「答應我一件事,不會對我身旁的人下手。」


    事到如今,放米爾賽姆一馬是無妨,但必須先確保雪莉露等人的安全。


    「我被委托的目標是你,所以沒差。但要是受到其他人委托時,我就無法保證了——毀約會有什麽結果?」


    「我會殺了你,讓你受盡所有我想得到的羞辱方式。」


    「……我可不想。我懂了,我們締結契約了。」


    我答道,笑意中透出一抹殺意。


    嘴巴上雖然那麽說,但米爾賽姆的表情沒有改變。但要對付這名少女,傷害她的自尊似乎最為有效。加上這名身為刺客的少女使用了「契約」這個字眼,想必不會輕易毀約。


    我所擔心的事情總算解決得差不多,之後隻剩下搞清楚這名少女的目的。但還有件事讓我感到掛心。


    「我想問你為什麽會中途認輸?你不像對求生這件事抱著執著。」


    戰鬥時從頭到尾不發一語,連痛楚都置之度外,秉持著這種「專業精神」的少女為什麽會在最後關頭求饒。


    米爾賽姆怎麽看都不像感到膽怯,因此讓我很好奇看似自尊心強烈的米爾賽姆為什麽會突然改變心意,要求饒她一命。


    麵對我的質問,米爾賽姆露出思考的模樣,但並沒有花多久時間。比起答案,她應該是在思考要如何表達吧。


    米爾賽姆收起笑容說道,雙眼發出銳刃般的光芒。


    「……與你交手的時候,讓我明白到委托人的意圖。」


    她的眼眸透出明顯的殺意,那股殺意強烈到有違刺客的作風。


    「我習慣被當成道具,既然一直像這樣活在世上,我不會感到不平,委托人要怎麽利用我,我也不感興趣。但是……我是刀刃,是用來殺死目標的道具。所以,我無法原諒那些家夥把我當成試探對手用的棋子……就是這麽一回事。」


    說完後發現到自己的殺意,米爾賽姆自嘲地歎了一口氣。


    米爾賽姆重新看向我,繼續說道。語氣中透出一抹靦腆,但恢複了先前的輕鬆態度。


    「……總歸來說,委托人知道我贏不過你,所以我對這件事感到不滿。」


    「原來是這樣。」


    雖然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情,但刺客也有身為刺客的自尊吧。


    為了生存拋下自尊雖然很簡單,但這名少女——不,是這名少女也無法做到這件事。真是難懂啊。


    「好,那麽我羑不多要告辭了。原本便不應該跟目標——暗殺不成的目標聊這麽多。但在那之前——我來告訴你之前提到的情報吧。」


    米爾賽姆為了掩飾靦腆,將話題轉到剛剛說的交換條件。


    話雖如此——我已經大概可以猜出她所說的情報是什麽。


    「至於情報……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是關於委托人。」


    果然,我在內心這麽喃道。對我有益,加上是米爾賽姆所知的情報,也隻有這個了。


    雖然內心已經有底,但並非代表不需要委托人的情報。


    到底是誰又基於什麽目的想要試探我的實力。內心帶著疙瘩持續旅行,心情不會好到哪去。


    若委托人是傑司達,前世曾經發生過兩三次,不需要放在心上——


    「首先,委托人有兩個,一個是名叫賽茲羅?瓦爾茲的白發男子。」


    若是出現在阿爾法雷亞競技場的那兩人,便勢必要提防。這次事態似乎是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我有猜到是他。」


    「是你認識的人嗎?看見名叫賽茲羅的男人的模樣,也讓我有這種感覺。」


    我交抱起雙手,回想著變得判若兩人的過去勁敵。


    是這輩子曾經交過一次手的男人。派米爾賽姆來試探我的實力,這一點似乎也被我猜中了。


    「那麽,另一個男人是誰?若知道名字更好。」


    既然如此,令人在意的隻剩下另一個人。


    與賽茲羅一起出現在競技場,艾爾瑪看見那個人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之後的日子忙得團團轉,讓我完全忘記問那件事,但能讓艾爾瑪感到驚訝,想必是她認識的人。


    受到我的催促,米爾賽姆吐了一口氣,再次注視著我的雙眼。米爾賽姆說出的名字是——


    「另一個人的名字是嘉爾特?紀薩。他戴著兜帽,難以掌握特徵——但那兩人的紅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應該都是魔人吧。」


    「……!你是說嘉爾特?」


    這個名字足以讓我當場語塞。


    我的臉上露出夾雜著憤怒——不,是夾雜著驚愕的憤怒表情。


    看見陷入混亂的我,米爾賽姆看著我的眼神明顯感到意外。


    「他也是你認識的人嗎?」


    「認識的人……不太想這樣形容……容我省略詳情,比起認識的人,是更加密切的關係——可是,現在已經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了。」


    我佯裝出冷靜的模樣,回答米爾賽姆的質問。我拚命壓抑著扭曲的表情,聲音卻顫抖不已。


    剌客說出的委托人真實身分——跟賽茲羅一樣是必須消失的名字


    現在聽見那個名字,代表那家夥也誤入歧途了。


    緊握的拳頭滲出鮮血。滾燙的怒火讓我的喉嚨乾渴。滿腔的怒火像是沸騰冒泡的沼澤……是利用我師父伊歐瓦?靜寂所傳授的招式去為非作歹的愚蠢人物。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從你的模樣來看,事態非同小可……那麽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這兩個男人好像之後會暫時留在這個國家。說是為了等我的報告……但他們似乎沒有這個打算。」


    米爾賽姆說完後轉過身去。


    可能是擔心弄痛手臂,她的速度極為緩慢,不讓白布搖晃,隻見背影逐漸遠去。


    「等等。」


    我叫住了她的背影。她沒有轉過身,僅微微抬起頭。


    不曉得臉上是什麽表情,隻交過一次手,也無法從中理解米爾賽姆的內心。


    然而,我知道那個背影代表的意義。自尊心強烈的戰鬥


    者受傷後會做的事情隻有一個。


    「現在的你是沒有勝算的。無論是賽茲羅或是另一個男人。」


    我閉上雙眼,浮現眼前的是過去的記憶。嘉爾特在我前世時已經擁有強大的力量,那個男人跟賽茲羅一樣,為了精研武藝,選擇墮落成怪物——


    我為了尋找下一句話,陷入思考之中。唯有那個男人我不能輸。不是對傑司達的那股敵對心——而是自己的使命。


    我們將自身的力量獻給了追求力量的修羅。


    在前世被我逐出師門的弟子嘉爾特?紀薩。既然那家夥走上偏路,那麽身為靜寂流前師範的我有義務斷絕那條路。


    ……我結束回想,睜開了雙眼。眼前是依然是那個背影。


    無論米爾賽姆擁有多好的天賦,但既然無法傷及我一根寒毛,是不可能贏得了那個男人。


    我不曉得未來會怎麽發展,但至少目前是這個狀況。


    但米爾賽姆應該也明白這件事。她斜著頭,隻有右眼看向我,開口說道: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而且我對這個世界也產生了一些眷戀。」


    米爾賽姆有些愉快地說道,從她身上散發的死亡氣息變得稍微薄弱。


    「……嗬,再見了,斯拉瓦?靜寂。若還有見麵的機會,下次叫我潔恩。是我至今沒有機會使用的真正名字」


    米爾賽姆留下這句——不,是潔恩,她彎身躍上了建築物。


    我用視線追尋著白布,直到消失在建築物的影子中,不久潔恩的氣息便消失了。


    「……嘉爾特啊。」


    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我仰望著天空喃道。


    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連賽茲羅都為了「血晶」的力量放棄人類的身分,換取長生不老。那家夥宛如沉醉於力量的惡鬼,怎麽可能悶不吭聲就死了。


    ……他究竟要侮辱靜寂流的招式到什麽地步。


    「沒想到多了一個目的。」


    我絕不允許師父的招式再繼續受到冒瀆。


    世人的敵人塔利斯貝爾庫,如果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必將擊潰。


    「……有些太過激動了。」


    我再次緊握住拳頭,才發現拳頭滲出鮮血。


    這種程度置之不理也不會有大礙,但還是治療一下吧。若被發現傷口,又會讓艾爾瑪操心。


    我搖了搖頭,走回旅館。不能讓那些孩子看見這張充斥著怒火的臉。


    不知是好是壞,我帶著激昂的內心,回程路上所看見的街道與去程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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