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真是淒慘啊,斯拉瓦?貝薩。萬萬沒想到你竟會為保護一個小丫頭而死!」


    「不要……不要────────!斯拉瓦,斯拉瓦……!」


    不曉得我趴倒在地多久了。將我轉暗的意識搖醒的人,是蘇娜和艾爾瑪哭喊得讓人痛徹心扉的聲音。


    ……我失去了中間的記憶。而且思緒莫名地穩定不下來,讓我無法整理情報。


    但那也僅是一時之事,強烈的蘇醒劑隨即便將我搖起來了。


    我的腹部竄過了一道超乎想像的痛楚。簡直像是插了把刀在上頭四處翻攪一樣──慢了半拍我才發現,事實上自己真的受到了類似的創傷。


    「嘎哈……咕……」


    別看我這樣,我自認算是禁得起疼痛的。出奇冷淡的思緒,留意到身體在逐漸失去溫度的同時已動彈不得,涼到骨子裏的感覺正在蔓延開來。


    看來──我被複活的嘉爾特擊穿了腹部。一旦曉得疼痛的理由後,力量似乎又再度流失了。


    「你……為何……還活著……?」


    「師父!請您別勉強!傷口會裂開的!」


    我摸不著頭緒的事情是,為什麽應該已經死去的嘉爾特還在動──就算他祈願了不死之身,那麽重的傷無法一瞬間治好的。別說是致命傷,照理說是連名為人體的骨架都無法運作的「缺損」才對。


    即使隻是稍稍傷到,也有可能一輩子無法動彈的身體「中心」被我打得灰飛煙滅了……應該是如此啊。


    我勉勉強強張開眼睛,看見前方的嘉爾特身上並沒有開洞。僅有衣物照著那個形狀被挖開罷了。


    「你想知道嗎?哼哼哼,你想知道對吧?畢竟照道理來說,那股傷勢就連不死之身也沒辦法再生啊。」


    ……大概是非常高興聽到我提問,嘉爾特抱著身子彎了下來。


    雖然不甘心……我很在意也是事實。


    要說是黃泉路上的伴手禮也很沒意思,但抱著這個沒天理的疑問,實在無法安眠。


    ……我要死了。如同方才我所說過的,致命傷不是那麽輕易就治得好的。這點,瘋狂地對我施以治愈魔術的艾爾瑪──曾有過經驗的人最清楚了。


    嘉爾特應該也十分明白,所以心情才會好成這樣。


    「現在的我心情大好……就告訴你吧。這沒什麽,隻要揭開手法就很簡單了。我許了個不想死去,拜托再給我一次力量重新站起來的願望!禍石便為我實現了。不過如此而已。」


    「你說謊!就算你許了不死的願望,那股傷勢也重到令人動彈不得吧!」


    代替我吶喊出內心疑問的人是蘇娜。


    她的語氣述說著「這太沒有道理了」。我慢慢淡去的意識和情感,比起蘇娜要來得有幾分不確定,不過也抱持著類似的心情。


    聽見蘇娜大喊,嘉爾特像是巴望已久似的拍著手……雖然我一肚子火,但連留住焦躁的力氣都沒有了。畢竟肚子上開了個大洞。


    我希望最起碼能解決掉一個疑問再駕鶴西歸。


    「哎,冷靜點。不然我就沒辦法在那個男人死去之前告訴他了喔。是啊,沒錯,正如你所言。縱使向禍石許下『不死』的願望,受到那麽重的傷,就算沒死也動彈不得。若是在祈願當下發動的力量那還另當別論,憑著納入己身的『能力』可是完全不夠。不過啊──」


    嘉爾特誇張地張開了雙手,以裝模作樣的口吻作戲似的述說下去。


    ……但他都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就連思考能力衰退的我也明白了。


    「我所進行祈願的,可不是隨處可見的爛石頭,也不是我做的失敗品,而是『大禍石』啊!擁有世上最耀眼力量的他無所不能!這正是奇跡!」


    那家夥寄望的對象是大禍石……我太大意了。沒想到能夠對處於封印狀態的大禍石進行請願。


    ……不,這「第二個願望」也出乎我意料。可惡,我連感到悔恨的力量都不剩了。


    我難堪地喘著,好似被衝上岸的魚兒一樣……我覺得自己真沒出息。


    如今我的腦中,滿是對艾爾瑪、蘇娜──以及雪莉露的歉意。


    複活的嘉爾特盡管並未完全恢複,卻也取回了極多的力量。我並非不信任她們,隻是靠她們三人──恐怕無法獲勝吧。


    或許嘉爾特會再次為了找人陪他玩耍,放過蘇娜和艾爾瑪也說不定。但封鎖著大禍石之力的雪莉露就不一樣了。那家夥會說什麽「已經跨越了試煉」,而喜孜孜地對雪莉露痛下殺手吧。


    一想到這裏,我的思緒便遭到淒慘所支配。


    ……然而,如今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能夠像現在這樣以稀薄的意識進行思考,都算是不可思議了。


    每當血液汩汩流出,我便感到「自己」的存在愈來愈淡了。這是我第二次體會到生命轉眼間消逝的感覺,因此沒有弄錯的可能。


    ……可惜啊。要是最起碼能和他同歸於盡就好了。我抬起頭,試圖在開始變得模糊的視野中捕捉嘉爾特的身影。


    不對──那東西已經不曉得能不能叫作嘉爾特了。無可奈何的事實反倒令我的頭腦冷靜了下來。


    「嘎呼……」


    看來對現在的我而言,連抬頭都是需要賭命的行動。


    雖說是賭,但也僅是不知道會不會讓我所剩的時間快速消失的窘迫賭局罷了。


    笑得令我懷疑究竟何事那麽有趣的嘉爾特,以及流著淚瞪著他的蘇娜和艾爾瑪。我的視野裏頭就隻有這樣。


    沉浸在憤怒之中無法使用「明鏡止水」的力量。看來勝負終於揭曉了。


    要是那記奇襲我反應得過來,結果是否會不同呢?盡管我覺得去思考一些假設的狀況很不像自己的個性,滿心遺憾卻令我這麽做。


    方才我們上前確認嘉爾特的狀況時,他的生命反應確實消失了。將此事納入考量來看,這次偷襲和賽茲羅那時很像。


    嘉爾特雖是邪魔歪道,終究是個執著於勝負的男人。其執念應該沒有柔和到會隨著歲月改變才是。


    然而他卻毫不猶豫地裝死──不,事實上大概真的死去了吧──潛伏起來斷然進行突襲。而且針對的人還不是我,是雪莉露。


    這份結果,大概是比起勝負,將目標放在「大禍石」的完全覺醒所致的吧。既已非人卻執著於「比試」,企圖跨越打倒我這個「試煉」獲得巨大的力量──這份對一較高下的任性執著,而今消失無蹤。


    這代表什麽意思呢?就是嘉爾特完全被大禍石所吞噬了。他舍棄了僅存的執念,化身為大禍石的傀儡了。


    「哼哼哼……比試是我贏了啊,師父!我成功跨越『試煉』了!」


    並未察覺這件事,仍以「嘉爾特」自居的他,實在讓我萌生了哀憐之情。


    「比試」、「試煉」。連自己毀棄了為保持自我而設下的規矩都沒發現的嘉爾特,看上去就像個毫無意義地重複相同動作的發條玩具。


    ……竟被逐漸死去的我憐憫,真是個愚蠢的男人啊。


    這是一場敗仗。並不是我輸給了嘉爾特,比較接近……武術敗給了暴力,但略有不同。是包含過去存在的「嘉爾特?紀薩」在內,「人類」敗給了大禍石。


    在場唯一的贏家,便是驅策著嘉爾特的大禍石之意誌。


    發現這個事實時,我產生了一股猛烈的睡意。是大限逼近而來了吧。


    既是第二次,就不會搞錯這份感覺。原本應該隻會體驗過一次,這份感覺便是如此強烈地令我無從忘懷。


    ……事已至此,慌張失措也沒用了。更重要的是,我想盡可能減少一些不舍。


    我


    四處張望,想在最後看雪莉露一眼……這時我才注意到。


    話說回來,雪莉露人在哪裏呢?


    ……我是在一個意外的地方發現這名我所尋覓的白銀少女。


    「喔?你竟站在我麵前啊,公主。真是乾脆啊。還是說,你想當我的對手?」


    她人在嘉爾特麵前。雪莉露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道災禍前,保護著我。


    就算對她說這樣太亂來、太有勇無謀也沒用吧。或許正如他所說,這選擇要比那麽做都還來得乾脆。


    ……想想,我對雪莉露真是抱歉吶。我們明明處在同舟共濟的狀況,我卻敗下陣來,令人懊悔不已。


    「不過,憑你有些不夠看。我可不想白白浪費贏過這等男人的餘韻。」


    所以痛快地去死吧。嘉爾特如此自顧自地胡說八道,這樣的他隻讓我感到錯愕,連焦躁的情緒都沒有湧上心頭。


    我看見艾爾瑪聽聞嘉爾特的話語便探出身子來,不過雪莉露伸手製止了她。


    雪莉露並未轉頭望向困惑的艾爾瑪,背對著我們說:


    「……你並沒有贏。」


    雪莉露以冰冷險峻的靈峰般凜然的口吻如是說。


    即使視線開始模糊,我也知道嘉爾特嘲諷地笑了。


    「你的意思是──尚未結束嗎?不過勝負已分了。那個男人敗給了我,我獲得勝利了。」


    麵對摻雜著焦躁,誇張地張開雙手的嘉爾特,雪莉露靜靜地搖了搖頭。


    「不,已經結束了。你輸給了斯拉瓦。那便是比試的結局。你落敗後消失了。你不再是自以為的那個你了……你的所作所為,隻是在比試之外暗中襲擊斯拉瓦罷了。」


    彷佛對稚子開口似的──雪莉露一字一句仔細對嘉爾特道分明。


    我感覺得到嘉爾特的表情轉眼間氣得扭曲了。


    ……那股怒氣,似乎既是僅存的「嘉爾特」在發火,亦像將嘉爾特納入其中的「大禍石」感到憤怒。


    雪莉露的話語便是如此一針見血,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雙方。


    「嘉爾特」自然是暴跳如雷。


    一道我不曾見過和感受過的駭人魔力,正逐漸蔓延開來。


    連艾爾瑪及蘇娜都失去抵抗意誌的壓倒性力量。麵對此等凶禍,雪莉露仍然以銀鈴般的沉穩清澈嗓音繼續說道:


    「所以,接下來是『我們』的戰鬥。」


    如此宣告後,她轉過了身子。恣意點燃怒火後卻又背向對方,這無法理解的行動令嘉爾特僵住了。


    雪莉露朝我靠近而來。好似疼惜,又似憐愛……其身影之美麗,令我到了這種關頭仍看到出神。


    然而,她接近之後──蓋在她臉蛋上的薄靄消失後,我便驚訝地倒抽了口氣。


    ──因為雪莉露的眼瞳,變成晴空萬裏般的蒼藍色了。


    她直接在我身旁蹲坐了下來,而後給艾爾瑪使了個眼色。明明什麽也沒有說,艾爾瑪便在不明就裏的狀況下將我交給雪莉露。


    雪莉露抱著我,蒼藍眼瞳靠了過來。而後──


    「斯拉瓦,我最喜歡你了。」


    溫柔卻深深地吻了我。


    ……不曉得我們這樣過了多久。當雪莉露依依不舍地將朱唇離開我的瞬間,事情就發生了。


    有股巨大無比的「某物」流入我的身體裏──


    溫暖的觸感流竄全身四肢百骸。同時,至今不曾體驗過的活力洋溢在體內。


    滿溢的力量化為魔力之光釋放而出。我的身子一被這道光籠罩,艾爾瑪和蘇娜便別過了視線。


    ……散發此等光芒僅是一瞬間的事情。在這段期間,我理解自己發生何種變化了。


    我坐起身子的同時,雪莉露整個靠了過來。像是要掩藏起蒼藍雙目似的閉著眼。


    「你……你是斯拉瓦……嗎……?」


    在回應困惑不已的蘇娜前,我先將靜靜沉睡的雪莉露交給了艾爾瑪。


    我緩緩站了起來,動作好似早上起床那麽自然。


    ……簡直像是重生了一樣。不,考量到我是從致命傷恢複了過來,這樣形容說不定才是確切無疑的。


    「蘇娜、艾爾瑪,讓你們擔心了。」


    「爸爸……!」


    我吸了口氣,像是要確認這個世界的存在般。即使是在乾燥的大地之上,我也感覺得到深深紮根的生命。


    ……空氣很清新。這便是她眼中的世界嗎?原來如此,難怪會成長為一個好孩子。


    我以方才雪莉露看著我的視線,望向雙眼緊閉的她。


    同時──我橫揮手臂倏地轉過了身。銳利的視線直指著「曾經是」嘉爾特?紀薩之物。我凝視著盡管濃稠卻依然流動著的惡意──如此宣言道:


    「來做個結束吧。不──我們會讓它劃下句點。」


    我搖曳著一頭白發,朝嘉爾特跨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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