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是魔法少女喲。」


    「……啥?」


    某天放學後,傍晚的教室中,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同班同學高岡凪。她有著藍眼和金發雙馬尾,再加上一張娃娃臉,完全就是過度追求動畫角色的外表。


    我考慮過各式各樣的可能性後,謹慎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魔法少女啦,但至少我不是什麽魔法少女。」


    我瞬間想到的可能性是「裝腔作勢」。萬一高岡真的是魔法少女,而且還是葻的敵人,那她有可能會利用話術探我的口風,想從算是知道秘密的我身上套出情報。


    如果是這樣,我的回答不能以知道魔法少女的存在為前提,也不能說出類似知道有其他魔法少女的言論。


    必須裝作普通人,把魔法少女這個話題當作隻是一般的閑扯瞎聊才行。


    「啊哈哈,你用不著這麽提防我啦。你是在提防我可能在套話,確認你是不是知道魔法少女的秘密吧?」


    「………………」


    這家夥不是單純的笨蛋,她有發現我正在提防她裝腔作勢的可能性。必須久違地認真動動腦筋──


    「你沒必要這麽認真啦。你大概是在提防我可能是葻葻的敵人,不想透露出任何情報,但你們的對話我完全一清二楚喲。」


    「你在說什麽──」


    我的戒備心更重了,試圖打馬虎眼。我和葻在放學後見麵的時候,我都非常小心地注意四周。內田出現時,我也有把話題引開,避免她問到真的不能透露的對話內容。那麽,秘密究竟是從哪裏泄漏出去的?


    高岡從書包裏拿出可愛的粉紅色智慧型手機,笑嘻嘻地說:


    「葻葻把你們的對話打在推特上了。」


    「你是說發布給全世界了?」


    對葻的資訊管理能力抱有期待的我真是個笨蛋。


    高岡把智慧型手機遞來,我探頭看向螢幕。


    愛原葻@正在當魔法少女


    今天和幸助聊了好多喲。他教了我打敗魔法少女的方法,幸助真聰明~


    小葻粉絲俱樂部【官方】


    @soyogityan 小葻,請告訴我們更多關於幸助的事吧(^^)


    愛原葻@正在當魔法少女


    @soyogityan_fanclub 他是我的同班同學渡邊幸助喲。我最近經常找他商量各式各樣的煩惱。


    小葻粉絲俱樂部【官方】


    @soyogityan 喔~原來是這樣啊(^^)我們也好想和渡邊幸助同學當好朋友(^^)你知道渡邊幸助同學家的住址嗎(^^)?


    愛原葻@正在當魔法少女


    @soyogityan_fanclub 他家住址是○○町△丁目□□。


    「救命啊!個人資料保護法!」


    我的個人資料幾乎都被散播到全世界了。


    我冷靜下來後,決定一一確認問題。


    「雖然我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槽才好,不過首先,這個粉絲俱樂部是怎樣?」


    「是葻葻的粉絲俱樂部喲,很好笑吧?」


    「那種感覺會出現在老套戀愛喜劇裏的東西,竟然存在於現實中……」


    話說回來,我這陣子一直有感覺到殺氣騰騰的視線……


    該不會就是發出那個問題的粉絲俱樂部成員吧……?


    「對了,但他們的活動僅限於網路上喔,因為他們是一群在現實中連向葻葻搭話都不敢的臭宅集團。」


    「……真可憐。」


    太好了,原來不是那種會製作特別訂製的日式祭典服,打著親衛隊的名號,擁有鋼鐵紀律的體育係集團啊。


    我一邊看著高岡遞過來的推特畫麵,一邊說:


    「是說,葻怎麽自己向全世界公開表示她是魔法少女啊?」


    「因為她好像誤會網路是一種遊戲之類的,不知道網路連接著全世界。」


    「對葻來說,資訊社會還太早了嗎……」


    「不過,會相信這種事情的家夥才奇怪吧。以葻葻的個性來說也不意外吧?她就是個笨蛋嘛。說到笨蛋,為什麽笨蛋和白癡在關西和關東會有語感上的微妙差別呢?真不可思議。」


    「不要岔開話題啦。」


    話說回來,葻之前有說過高岡不聽人講話的。


    但高岡說的確實有道理,會把「正在當魔法少女」這種說法照單全收的人才有問題。


    高岡仍舊滿臉燦笑,感覺都可以聽到「嘻嘻嘻」的擬聲詞了。她再度開口說:


    「話說,你已經不否認自己知道葻葻的秘密了呢。」


    「我姑且有考慮過推特是你事先準備好的可能性。」


    「真的假的啊!我也太閑了吧!」


    「但仔細一想,你沒必要特地設下圈套,拐彎抹角地套我的話。若是直接去問葻,她大概會全盤托出吧。」


    我開始覺得,認真想辦法包庇她很蠢。


    「啊哈哈,這也沒辦法,畢竟那家夥是笨蛋嘛。超好笑~哈哈哈!」


    高岡捧腹大笑。她大概是個很愛笑的人,但這也太不正常了。所謂的魔法少女,該不會是規定隻有怪人才能當吧?


    「對了,助助〈sketch〉是怎麽想的?」


    「sketch?」


    「嗯?你叫作『渡邊幸「助」』,那就是助助啊。」


    「不要講得好像很理所當然好嗎?」


    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稱呼。


    「助助,啊哈哈!好好笑。h〈好色〉、sketch〈素描〉、oouch〈一鍵式操作〉,啊哈哈!」


    「現在的年輕人懂這個笑點嗎?」


    「對了,助助啊。」


    「你真的不聽人講話耶。」


    「老實說,我知道你喜歡葻葻啦。」


    「………………」


    高岡突然丟一記直球來。不過以客觀的角度來看,我對葻的心意的確顯而易見──


    「想上嗎?」


    「給我考慮一下不能跨越的那條線!」


    在各種層麵上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畢竟所有人類都會喜歡葻葻啊,所以我能理解助助也喜歡葻葻的心情啦。」


    「葻被他人討厭的可能性是零吧。」


    不過,確實無法想象葻被他人討厭的模樣。


    「可是,也很少人會佇足於『作為朋友喜歡』這條界線前。」


    「……葻果然有那麽受歡迎嗎?」


    「豈止是受歡迎而已。我和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不過我到現在還沒見過不會愛上她的男生。所有人類都會臣服在葻葻的魅力之下。」


    「葻是宗教的教主之類的嗎?」


    如果葻成為教主的話,世界的宗教人口排行榜搞不好會有所變動。


    「是說,我完全被你牽著鼻子走了。」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凪就好喲,大家都是這麽叫的。」


    「喔……好。不對,別岔開話題啦,凪。」


    在她麵前表現得很客氣或感到不好意思也很蠢,所以我瞬間就習慣「凪」這個稱呼了。


    「你把自己是魔法少女的身份泄漏出來沒問題嗎?」


    「喔~你是說真實身份被拆穿就沒辦法再當美少女的事嗎?」


    根據葻的說法,魔法少女似乎必須隱瞞身份才行。如果凪真的是魔法少女,對我泄漏身份不是很糟糕嗎?


    「啊哈哈,那是騙人的啦。」


    「啥?」


    「既然助助在意這一點,就表示你覺得我是美少


    女吧?真的太好笑了,啊哈哈……肚子好痛。」


    凪彎下腰捧腹大笑。我實在難以理解是哪個地方好笑到這種程度。


    「雖然比不上葻,不過你也足以算是美少女吧。」


    「也太誠實了,真的好好笑。」


    「因為我這個人還滿誠實的。」


    「我還以為你會滿臉紅通通,露出處男臉呢。」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樣的人啊?」


    再說,處男臉是什麽臉啊?


    插圖p069


    「不說這個了,你剛才說騙人的是什麽意思啊?」


    為什麽需要撒這種謊?


    「因為要是不這麽說的話,那家夥會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所有見到的人啊。」


    「確實不難想象啦。」


    感覺在自我介紹的第二句就會講出來了,而且實際上她也有發在推特上。


    「首先,『魔法少女不能泄漏真實身份』這種像早期動畫裏的規則,你以為現在還有嗎?助助你啊,是會把虛構作品和現實搞混的人嗎?」


    「一個自稱是魔法少女的人不該說這種話吧。」


    感覺像被一個不良少年說:「你要認真過生活啊。」


    「現在的魔法少女也沒有被規定不能泄漏真實身份啦。不過,最近有規定不能把使用魔法的模樣傳到sns上。」


    「嗯,這麽做一定會鬧得沸沸揚揚的。」


    感覺真的會有在當youtuber的魔法少女,想想就覺得頭痛。


    「好吧,我知道魔法少女不需要隱瞞身份了。但就算這樣,你把真實身份告訴我有什麽意義嗎?」


    即使沒必要隱瞞真實身份,應該也不需要到處宣揚。


    「這是因為,我必須坦白說出自己的立場,才能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啊。」


    凪依舊在笑。但是,這一刻她的笑意有點變了。原本放縱且毫無禮節的笑容收斂起來,轉變成令人感受到一絲暖意的柔和笑容。


    凪用平緩沉穩的語氣說:


    「如果要助助為葻葻去死的話,你願意嗎?」


    我明白。


    凪是很正經地在問我,所以我也必須認真回答才行。我坐正身體,正麵直視凪的藍眼並回答:


    「我隻會盡全力去做所有我能做的。」


    凪也沒有移開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我。


    「這就是助助的回答嗎?」


    「對,畢竟我不是漫畫裏的主角,不會說出豪言壯語。做不到的事就說做不到,不想做的我也會說不想做。」


    我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能力,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很有限。


    「所以,就算叫我去拯救世界也辦不到,我也絕對不可能為陌生人犧牲。」


    我不是那麽強大的人。世上應該有不少那樣的人,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偉大。但是,我做不到。


    「盡管如此,我不打算將『因為我喜歡葻,所以可以為了葻去死』這種話隨便說出口。」


    「嗯,助助沒辦法為了葻葻而死嗎?」


    「沒錯,這是因為──」


    我沒有氣餒地吐露出自己的真實心聲。


    「我死掉的話,葻會哭。」


    那些為了世界、為了人類犧牲奉獻的主角,他們有想過被留下來的人有多悲傷嗎?自己能夠光榮就義或許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會有許多人必須承受這份失去的痛,並活下去。那些主角真的有想過這一點嗎?


    回過神時,凪連微笑都收起,用認真的表情看著我。


    然後,小聲地低喃:


    「……是這樣啊。」


    「咦?」


    「沒什麽,助助真是有趣的男人。」


    說完,凪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嗯,及格了。總之,我就同意你待在葻葻身邊吧。」


    「還需要你的同意?」


    「當然啦。」


    凪露出如花綻放的滿臉笑容說:


    「因為我是葻葻的好朋友嘛。」


    「順便告訴你,葻葻沒有察覺到我是魔法少女喔。」


    「啥?」


    「因為她是個笨蛋啊。穿上魔法少女的服裝後,就算沒有把臉遮起來,她似乎也沒辦法認出是同一個人。」


    「你們真的是好朋友嗎?」


    我開始認真思考起好朋友的定義。


    這就是我和高岡凪的相識經過。從此開始,我的高中生活又朝更歪的方向突進了。


    x     x     x


    「我說你啊,應該沒有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其他人吧!」


    和凪聊過後經過幾天,某天放學後的教室裏,同班同學的內田風音突然講著莫名其妙的話,同時朝我怒吼。


    內田戴著眼鏡並留著鮑伯短發,打扮很像女大學生。光從外表來看,她的氣質感覺也比其他同學還成熟一點。


    但是──真實身份?


    我不明所以地歪起頭。


    「你在說什麽?」


    「我聽凪說了!」


    接著,內田斷然說出不得了的話。


    「她說你知道我也是魔法少女!」


    「啥?」


    我不由得錯愕地叫出聲,注視著內田。


    我知道內田是魔法少女?


    凪說了這種話嗎……?


    「奇怪,難道你不知道嗎……?」


    內田似乎從我的表情看出了什麽端倪,原本怒氣衝衝地找我理論的氣勢頓時煙消雲散。


    「………………」


    「………………」


    「………………」


    「………………」


    氣氛非常尷尬,我開始認真思考到底該如何回應。


    (快想想…………)


    我重新分析現在的狀況。


    出於某種誤會,內田以為我知道她也是魔法少女。從她的言行來看,是因為凪多嘴講了什麽。雖然不曉得凪在想什麽,但至少不是有確切的根據而說的。


    最理想的發展是彼此都當作沒有這回事。


    所以我說:


    「什麽啊?開那種莫名其妙的玩笑。」


    我用一副當她在開玩笑的口吻說。


    「啊……對對對,開玩笑的,開玩笑……」


    「是開玩笑吧?」


    「對,是玩笑,開玩笑的。」


    「哈哈哈。」


    「……哈哈哈。」


    (很好,總算是呼嚨過去了嗎?)


    就在這個瞬間,教室的門忽然打開了。


    「風風~我剛才是騙你的啦,助助不知道你是魔法少女啦,放心吧。」


    「白費功夫了啦!」


    凪本人登場了。


    「喔~抱歉抱歉,沒想到助助本人也在呢。」


    凪講的這句話完全感受不到道歉的誠意。


    「凪……你總是這樣……」


    我切身感覺到內田身上迸出非比尋常的鬥氣。


    「我今天絕對不會放過你!我要把你最寶貝的金發拔下來做成假發!」


    「啊哈哈,風風戴上我的金發也不適合啦。」


    (魔法少女好可怕啊。)


    愛與正義的魔法少女似乎並不存在。


    「好啦好啦,機會正好,風風也和助助談一談吧。反正你也因為葻葻的事情,覺得必須和助助談一談吧?」


    「嗯,是沒錯啦……」


    內田的怒氣收斂了一點。


    「啊哈哈,太好了~哄一哄就聽話了。」


    「我看我還是挖出你的藍眼珠拿去紅燒好了!」


    「你幹嘛


    搧風點火啦!」


    還紅燒咧,又不是金目鯛。


    「啊哈哈,助助,順便告訴你,我的金發是真的喔,其實我有德國人的血統。」


    「現在有必要說這個嗎?」


    「掰啦,我今天還有事,下次再一起玩吧。」


    「休想逃!臭小鬼!我要讓你喝水喝到肚子都鼓起來,然後把你吊起來一片一片切下你的白皙肌膚!」


    「你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


    就算是兩個女高中生吵架也不會講這種話。


    之後,凪就真的走出教室了。


    刮起一陣暴風雨的凪離開後,剩我和內田兩個人在放學後的教室裏。


    (好尷尬……)


    我再說一次,我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雖然表麵上的應答或談公事都很在行,但我沒有和同世代的女孩子聊得很熱絡的技能。


    (畢竟葻和凪都會自顧自地說話啊。)


    她們兩人一直在耍蠢,所以我們之間的對話是建立在耍笨和吐槽之上。


    然而,我和內田幾乎還沒有說過話,我不知道她是哪種類型的人。


    (肯定不同於一般人就是了。)


    盡管如此,一直反複思考也無濟於事。要是就這樣默默地離開現場,感覺會更尷尬。


    總之,為了打破這個僵局,我嚐試展開對話。


    「呃,原來內田也和葻與凪一樣,是魔法少女啊。」


    我盡可能說得自然一點。


    「……掉喔。」


    「咦,你說什麽?」


    我沒聽清楚內田低喃了什麽,所以不禁回問道。


    「小心我把你有點髒的男性器官綁成蝴蝶結扯下來喔。」


    「你對我的命根子一點也不了解好嗎!」


    挨了內田一句凶狠的咒罵。


    我看著內田那雙迸出明確殺意的眼說:


    「慢著,如果你不想被問到那件事的話,我不會再提了。」


    雖然我確實對內田是魔法少女一事感到很好奇,但沒有到必須硬逼她說出來的地步。既然她不想說的話,我就沒必要追問,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聽到那種粗魯的咒罵了。


    內田吊起眉梢並睜大雙眼,恐嚇似的瞪著我。


    「聽好了,這件事不得外泄,你敢告訴別人試試看。小心我剖開你的腦袋,用湯匙舀出腦子後,不吃掉就統統丟進垃圾桶裏。」


    「你每次恐嚇的話都太嚇人了吧!」


    那種說詞完全是「黑」字開頭的職業在用的。


    內田從眼鏡後方射出銳利的目光,同時繼續說:


    「順便趁這個機會,我就警告你一句。渡邊,你不準再靠近葻了。」


    「啥?」


    我無法理解內田說的話。


    「就說了,你不準再和葻變得更要好。」


    「我為什麽非得聽你的命令不可啊?」


    如果內田不想跟我扯上關係的話,我無所謂,也不打算泄漏她的秘密。但是,如果她想介入我和葻之間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孩子……葻她啊,可是個不諳世事的笨蛋,她可是最近才終於了解小孩子是怎麽生出來的喔。」


    「這不是小學高年級程度的知識嗎?」


    竟然成了女高中生才了解這種事情,這程度滿嚴重的。


    「我覺得你是愛冷眼嘲諷呆蠢的女孩,卻不知為何地受到女角們愛慕,自以為是集臭宅的向往於一身的輕小說主角,所以我對你有所警戒是非常理所當然的啊。」


    「你也太冤枉我了。」


    我什麽時候自以為是輕小說主角了?


    「我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了啊。你就是把自己當作老套的輕小說主角,總是被女主角毫無顧忌的言行耍得團團轉,雖然嘴上說著『真是受不了你』,一副很嫌棄的模樣,但其實也沒有多抗拒,很享受被女主角愚弄的日常生活。」


    「輕小說主角是你的殺親仇人嗎?」


    給我扣了一頂好大的帽子。


    「而且你一定有這麽想吧?『如果有三個魔法少女,一旦改編成動畫,片尾曲會讓三個人一起唱吧』這樣。」


    「不,那種動畫確實多得要命啦!」


    我想那三個聲優應該會組成一個團體。


    「話說回來,你從剛才開始是怎樣啊?找麻煩也太過火了。」


    我自認算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但被說到這種地步也實在無法默默忍受。更別說,她還試圖幹涉我和葻之間的關係。


    「魔法少女當久了,就分不清楚二次元和現實的區別了嗎?」


    我瞪著內田並回嘴。


    就在下一刻。


    「呃啊……」


    腹部感覺到一陣劇痛,我忍不住彎下身體。


    內田使盡全力的一拳重重地打上我的心窩。


    「放心吧,點到為止而已。」


    「……你知道……點到為止的意思嗎?」


    「在這種狀況下也要善盡吐槽的責任,我就是在說你這一點是自以為是輕小說主角,讓人惡心啊。」


    這種找麻煩的功力已經到了暢快淋漓的等級了。


    我重新站直身體,調整好呼吸後說:


    「你幹麽那麽生氣啊?不喜歡別人說你分不清二次元和現實嗎?」


    說起來,以前葻有說過這件事。


    「是啊,沒錯。」


    內田銳利地向上瞪著我說:


    「宅宅很容易被貼上『分不清現實和非現實的可悲家夥』這種標簽。正因為如此,為了消除這種形象,也一定要好好分清楚這點才行。」


    「對了,你和葻都是文藝社的吧?」


    她之前好像有跟葻講過這種事情。


    「對,我們社團也會看一些漫畫和動畫,所以一定要好好分清楚才行。」


    「唔嗯。」


    我並不是無法理解她所說的事。


    「可是,那跟你隨便冤枉我是兩碼子事吧?」


    「真的是隨便冤枉嗎?」


    「你說什麽?」


    「葻、凪和風音全都是和「風」有關的名字,你難道不曾覺得這很像漫畫的設定嗎?」


    「……唔!」


    我的確有想過她們明明不是姐妹,名字卻具有一致性。


    「你難道不曾想象過葻是女主角,凪和我是女配角嗎?」


    「…………」


    「你難道不曾想象過,要是在我們之間舉辦人氣投票的話,葻和凪會並列第一,而自己拿到的票數會比我還多嗎?」


    「……我倒是沒想到這部分。」


    不過,在這三人之中,我確實覺得內田應該是最不受歡迎的。


    「是說,聽了你的主張後,我覺得你自己才是最分不清現實和二次元的人耶。」


    聽到我的指正,內田一瞬間退縮似的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後,內田低聲吐出一句話:


    「……我有什麽辦法。」


    接著,內田突然露出望著遠方的眼神說:


    「畢竟,我實際上就是在從事魔法少女這種類似二次元的工作啊……」


    「喔……」


    因為她的眼裏帶著實在非常深沉的憂愁,讓我沒辦法再說些什麽。


    雖然我有一點點同情內田,但就算這樣,我也無法乖乖答應她不再接近葻。


    「我了解你的主張了,但這和我跟葻的事情是兩碼子事。你有什麽權力,叫我別接近葻呢?」


    「因為我是葻的好朋友──」


    「同樣的理由凪已經跟我說過了。」


    「我才不管。凪或許認同了你們的關係,


    但我的標準更嚴格。」


    話說回來,又不是小孩子了,兩個高中生的關係還要被朋友幹涉,這也是我現在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但再這樣下去肯定沒完沒了。


    「那我要怎麽做,你才願意認同呢?」


    「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承認啦。」


    「咦咦~」


    不講理到了極點。


    這時候,我想到了某件事情。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所有追求葻的男生都做過這種類似恐嚇的舉動?」


    「………………」


    內田就這樣瞪著我,不發一語。


    「凪曾經說過,『沒有不會愛上葻的男生』不是嗎?既然如此,難道你會逼迫所有看過葻一眼的男生嗎?」


    「………………」


    「是因為葻算是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才會特地來警告我吧?」


    我似乎說中了,內田的眼神開始飄忽遊移。


    「唉。」


    接著,內田歎了口氣後說:


    「雖然我剛才說你是老套輕小說的主角,不過現在我要更正。」


    「你終於了解了啊。」


    「對,木頭型遲鈍的主角還比較好。胡亂理解愛情的奧妙會更加麻煩。而你是那種盡管在第一集的最後和女主角發展為戀愛關係,但在後麵的集數也會接二連三地和新女角立下戀愛旗,慢慢擴展後宮的主角呢。」


    「那種輕小說確實也愈來愈多了啦!」


    看來不管怎樣,她都很討厭我。


    內田稍微歎了口氣,麵露憂色地喃喃說道:


    「我也知道,握有最終決定權的是她啊。就算說是好朋友,但我到頭來終究是個局外人,沒有插手議論的資格……」


    「………………」


    「我這麽做是無視了葻的心情,我是個很過分的家夥,這點自覺我還是有的。」


    內田露出仿佛看著遠處的表情,低聲說:


    「我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


    這句話不像是對眼前的我說,反而比較像是說給自己聽。


    看著她這副模樣,我想了一想。


    說真的,內田所說的事非常荒唐,而且她的要求太不講理了。


    但是──


    「這就表示你有那麽重視葻吧?我認為,這份心意本身沒有什麽好否定的。」


    「………………」


    「而且你是葻的好朋友吧?既然如此,我也不覺得你是個過分的人。因為葻應該不會和那種家夥當朋友。」


    「………………渡邊。」


    內田直盯著我看。


    凪一定是希望有這樣的發展,才會騙內田過來和我麵對麵吧。內田和葻是好朋友,我無法無視她就去接近葻。凪肯定是想要我和內田像這樣對談,才會讓我和內田見麵。


    我認真地麵對內田。


    接著,她那吊起的眉梢放鬆下來,低聲說了一句:


    「這種假裝天生情聖的發言最讓人惡心了……」


    「我收回前言,我果然討厭你。」


    我現在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友好共處的。


    這一刻起,內田風音對我而言是個不共戴天的敵人。


    然而此時,在完全不同的意義上對我而言更危險的人物,已經逼近到我背後了。


    x     x     x


    「最大最強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一如往常放學後的教室裏,與我麵對麵的是表情比以往更嚴肅的愛原葻。


    她來找我搭話後,我們睽違數日,兩人單獨留在教室裏。光是她主動約我,我就感到心神不寧,靜不下來。


    但是,今天她的表情比平常還要陰鬱。該不會遇到了如此強大的敵人吧?


    「唯有這次,憑我一人的力量是敵不過的……」


    「怎麽會……」


    至今為止不管怎麽說,葻都贏了。這樣的葻這次卻說唯有這次贏不了,到底是多麽強悍的敵人?


    「光是想到那家夥,我就感到頭痛啊。」


    「………………」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誕生出那種如同惡魔的存在呢?」


    「………………」


    「我已經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了啊……」


    說到這裏,葻的淚水盈滿了眼眶。


    「和期末考這種家夥。」


    「嗯,我早就猜到最後會是這樣了。」


    這是期末考前一個星期發生的事情。


    葻麵向我,雙手合十並低著頭說:


    「所以幸助,請教我功課……」


    「我完全不介意喔。」


    老實說,我已經預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了。


    「上次的期中考結果怎麽樣?」


    「上次我很拚命地努力了。」


    「是嗎?」


    「現代文學竟然拿到了兩分喲。」


    「……其他科呢?」


    「當然是0分嘍。」


    超乎想象的糟糕。


    「我打算把這次的目標稍微設高一點。」


    「………………」


    「就是以回避全科0分為目標!」


    「………………」


    「啊……這目標還是太大了嗎?」


    「以回避不及格為目標啦!」


    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裏吐槽起了。


    「來準備考試吧。」


    放學後的教室裏,我借用葻隔壁的座位坐了下來。


    「首先從英語開始。把課本拿出來。」


    恐怕必須從英文字母開始教起吧。


    「……課本?」


    「你不會要說你不知道課本是什麽吧?」


    傷腦筋的是,葻可能真的會說出這種話。


    「我知道課本是什麽啦,但不知道放在哪裏了。」


    「啥?」


    「應該在家裏的某個地方。」


    「那你平常上課怎麽辦?」


    在我的記憶中,葻並沒有特別經常忘記帶東西。


    「其他班的人會每天輪流把課本放在我的桌上。」


    「其他班的人?」


    「就是我的粉絲俱樂部喲。」


    「粉絲俱樂部還是有實際在進行活動嘛。」


    聽說主要任務是輪流把課本借給葻。


    「葻,你不能像這樣老是依賴其他人,也會給對方添麻煩吧。」


    雖然粉絲俱樂部的人對於能讓葻使用自己的課本,反而很開心吧。


    「要好好保管課本喔。考試基本上都是根據課本出題的。」


    葻聽到我這麽說,莫名地露出深有所感的表情。


    「這樣啊……如果讀書是戰鬥,教科書就是武器。而且,武器也可以說是能托付性命的戰友……不可能在丟著戰友不管的情況下應戰……幸助是想這麽說對吧?」


    「我是沒有想過這種好像充滿深度的事情啦……」


    「好,我會乖乖帶自己的課本來上學的!」


    「說得好……」


    感覺自己像在開導小學生似的。


    「啊,可是你今天就沒有課本了。」


    連課本都沒有的話,就沒辦法念書了。葻的學力程度連用學力這個詞都顯得很可笑,所以不能浪費一分一秒,但沒帶課本的話也沒辦法。


    「沒辦法了,那明天再開始念──」


    「那就去我家念書吧。」


    「咦?」


    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去我家就有課本可以用了,而且我爸媽今天都不在家。」


    爸媽都不在家……?


    葻知道自己說這種話的意思嗎?不,她應該不知道吧。


    身為一個被女同學邀請去家裏的男高中生,而對方的爸媽都不在家──非常正當且理所當然的想象掠過我的腦海。


    我盡可能假裝鎮定地說:


    「既、既然這樣,就去葻的家──」


    「少露出那種惡心的表情,小心我用滾輪把你的臉滾成一片空地。」


    「啊哈哈,臉部滾輪感覺可以把臉變小耶,真的超好笑的。」


    「如我所料,礙事鬼們出現了啊。」


    老實說,我也猜到會有這種發展了。


    一臉怒氣衝衝,粗魯地咒罵我的是同班同學內田風音。她有一頭鮑伯短發並戴著眼鏡,外表看上去像個性有些扭曲的女大學生。


    對照之下,另一個臉上總是笑嘻嘻,仿佛喜怒哀樂中除了「喜」以外,其他情緒不知道遺落在哪裏的藍眼金發雙馬尾是高岡凪,也是我的同班同學。


    「哼,反正你們八成是來阻止隻有我們兩人獨處的讀書會,想一起跟來對吧?你們的行動就和『拿掉眼鏡後其實是美少女』一樣老套。」


    「啊哈哈,風風拿掉眼鏡也會變成美少女嗎?」


    「內田是拿掉眼鏡後,眼睛會變成『3』的類型。」


    「我看你的眼睛是瞎了吧。不如我幫你把眼珠挖出來,改塞電燈泡進去好了,這樣對這個世界有貢獻多了。」


    「就算隻用電燈泡照射,你那陰險的一麵還是藏不住啦。」


    「你再說啊,我現在就讓你嚐嚐人間地獄的滋味,甚至覺得隻把眼珠換成電燈泡就放過你是多麽幸福的事。」


    「啊哈哈,你們也太搞笑了吧。」


    我和內田誰也不讓誰,而凪在後麵捧腹大笑。


    「……你們三人的感情變得好好喔。」


    葻低聲喃道。


    「要是這樣看起來像感情很好的話,你最好也換一下眼珠。」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吵架。


    「可是,鬥──」


    「不要跟我說『鬥嘴鬥得愈凶,感情愈好』這種老掉牙的話喔。」


    「……鬥……鬥嘴……不對……豆腐卷纖湯。」


    「說起來,豆腐卷纖湯和豬肉湯有什麽不同?真令人在意。」


    「無所謂啦。反正我和她的關係,再怎麽樣都不是用愈吵愈要好這種老套說法就可以解釋的。」


    如果光是吵架就能代表感情很好的話,那應該沒有人會比到處找人吵架的不良少年更充滿愛與和平的精神了。


    葻麵向我,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


    「可是,至少小風音和幸助的興趣很合吧?」


    「興趣?喔,你是說漫畫之類的嗎?」


    我的確很常看漫畫,而內田也說自己很常看漫畫。


    「不,你們還有一個更合得來的共同興趣吧?」


    「共同興趣……?我和他之間有那種東西嗎?」


    「我也沒有頭緒。」


    看到我們兩人都歪著頭,葻一臉得意地回答:


    「你們兩個都很喜歡我,對吧?」


    「………………」


    「………………」


    「喂,我剛才查了一下,據說豆腐卷纖湯是素齋料理,所以不會用到豬肉之類的喔!」


    「………………」


    「………………」


    「不過,卷纖湯是什麽意思啊?叫作卷『纖』,是『纖』耶,真的好好笑。」


    「………………」


    「………………」


    「啊哈哈……啥?」


    內田抓住葻和凪的肩膀,直視著她們的眼睛說:


    「葻,別得意忘形。凪,你閉嘴。」


    「「……是。」」


    我和內田偶爾也有意見一致的時候。


    我原本以為她們兩個一定會說要跟過來,結果內田說出了今天第一句讓我感到意外的發言。


    「我們又沒有要跟你們一起去。」


    「真的假的?」


    「怎麽?你應該不會想和我一起準備考試吧?」


    「廢話。」


    如果要和內田一起準備考試的話,還不如跟猴子一起念書。


    「我可是很忙的。」


    「反正是去美特拿預約的dvd吧?」


    「是藍光啦!」


    「就算沒猜中也相去不遠啊。」


    明明隨口亂講卻不小心猜到了,從這一點來看,我和內田的思考回路或許很相似。我不想承認就是了。


    「是說,你不用準備考試嗎?」


    「我平常就有計劃性地在念書。」


    「那凪呢?」


    我把話題拋給凪。


    「我今天也很忙喲。表演的門票從今天開始預約,我必須守在電腦前才行。」


    「表演?」


    凪和表演……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對啊,是動感關西的。」


    「原來是搞笑藝人的表演啊。」


    若是這樣,我非常能夠認同。感覺隻要有這家夥一個人在,就非常足以炒熱會場的氣氛了。


    「所以我們要走了,之後就隨你們高興吧。」


    這麽說完後,她們兩人真的走了。


    (這樣好嗎?)


    反正四個人聚在一起的話,感覺大家會吵吵鬧鬧,結果到頭來也沒念到書,害葻所有科目都0分──我還以為會類似這種結局。


    既然這樣,那就隻能講究一點,來場兩人獨處的讀書會(意味深長)。


    (呃,我並沒有在擔心萬一兩人氣氛正佳時,我沒有及時打住的自信,所以為了避免發展成那樣的事態,其實很希望她們一起來喔!)


    我自顧自地在心中找借口。


    「那麽,去我家吧。」


    於是,我就要初次拜訪葻家了。


    然而我很快就知道,內田爽快地同意我去葻家的原因了。


    「歡迎你來。」


    我緊張地穿過葻家的門後,有一個大概是小學生的男孩來迎接我。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弟弟雪哉。」


    「姐姐一直以來承蒙你照顧了。」


    被介紹為雪哉的小學生深深鞠躬。


    他的五官以男生來說相當清秀,繼續成長下去的話,肯定會長成一個帥哥。他和葻不愧是姐弟,長相與葻有些相似,肯定屬於「美少年」。


    插圖p101


    (父母不在,弟弟卻在家的結果就暫且不談了……)


    「初次見麵,我叫渡邊幸助。」


    受到對方客氣有禮的舉止影響,我也不禁深深鞠躬。


    「姐姐有跟我說了,聽說你是來教姐姐功課的。我想你也知道,姐姐實在不成材,真的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嗎?」


    「不、不會,我自己也要念書,所以隻是順便教她而已。」


    「啊,你不需要這麽拘謹。我年紀比較小,所以禮節上要對你用敬語而已,你對我用平語就好。」


    「這、這樣啊。」


    「是的,雖然寒舍沒什麽好招待的,還請你務必隨意。」


    在笑吟吟的雪哉小弟目送下,我走進葻的房間。


    「雪哉很像小孩子吧?」


    「如果他很像小孩子的話,葻大概是嬰兒之類的吧。」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麽成熟的小學生。


    為什麽這個少根筋愛耍蠢的女孩子的弟弟會那麽可靠呢?我無法理解。


    先不管這件事了。


    雖然雪哉小弟帶給我無比的震撼,


    但我仔細想了想。


    (我現在是在葻的房間裏吧。)


    我重新打量起葻的房間。以小孩的房間來說相當寬敞,大概有一般家庭的客廳那麽大。


    (再說,這個家本身就很大啊。)


    這個家庭肯定是屬於所謂的上流社會。


    房間中央擺了一張感覺很高級的桌子,角落則有木製的時髦書桌和薄型大電視。鋪著淡粉色被褥的床邊擺滿了可愛的動物玩偶,有幾個還從床上掉了下來。床上的玩偶多到都要滿出來了,真不知道她到底睡在哪裏。


    然後,房內的一麵牆壁設有一個相當大的書櫃。


    「漫畫的數量真驚人。」


    等同於小圖書館的書櫃中,擺著的幾乎全是漫畫,所謂的汗牛充棟應該就是這樣吧。


    「葻也很喜歡看漫畫吧?」


    「對啊,沒有小風音那麽入迷就是了。」


    我也非常喜歡看漫畫,但因為經濟問題,除了真的很喜歡的作品以外,通常都是跟別人借來看。看到她能擁有這麽多漫畫,我單純感到很羨慕。


    「不過,差不多有一半的漫畫我都沒看完。」


    「為什麽?」


    「看到中間就開始看不懂了……」


    「你說的是漫畫沒錯吧?」


    如果是小說就算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看不懂漫畫的故事。我看了看書櫃上的漫畫種類,其中絕對沒有如此艱深的作品。


    (再怎麽說也太奇怪了吧。)


    我最近常常會因此陷入深思。葻缺乏理解能力的程度已經超出「笨蛋」這個詞可以概括的範疇了。是有什麽原因嗎?


    不過,現在思考這種事情也是白費工夫。


    (不管這個了,現在可是在女孩子的房間裏兩人獨處。)


    而且,對方是少見的美少女。不可能有人會對此毫無任何感覺。


    我靜不下心,緊張地遊移著視線。


    「坐吧。」


    葻這麽說著,指向可愛的貓咪坐墊。我坐在上麵,坐在房間中央的桌子旁。


    仔細一看,中央的桌子上擺著整理好的課本。


    「話說回來,沒想到你房間很幹淨嘛。」


    因為她說不知道課本放在哪裏,所以我還以為肯定要從在房間裏找到課本開始。


    「喔,是雪哉做的喔。」


    「咦?」


    「我回家前有跟他說要在家裏念書,叫他打掃我的房間,幫我把課本找出來。」


    「這不該是弟弟要做的事情吧?」


    就算是媽媽,通常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沒關係,他很喜歡這樣。」


    「喜歡打掃嗎?」


    這種小學男生真稀奇。


    「嗯,也可以這麽說──」


    「不介意的話,請用茶。」


    不知何時,雪哉小弟已經站在我的身邊。


    「嗚哇!」


    我完全沒發現。


    「啊,不好意思。」


    雪哉小弟歉疚地把眉毛撇成了八字形。


    「我很沒有存在感,所以經常因為突然出現而嚇到人,一切都是我的錯……」


    「雪哉是塔阪學園小學部四天王之一,獲得了『神出鬼沒〈silent lost〉』的稱號喔。」


    「對我來說是不敢當的高名。」


    「慘了,吐槽的速度跟不上。」


    看來我們學園裏還有許多高手。


    「那麽,請慢用……」


    這麽說完,雪哉小弟離開了房間。


    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挫掉了銳氣。


    「來念書吧……」


    準備考試的情況不用說,當然很悲慘。


    「英文字母?我最近念得出一半了喲!」


    「方程式?那跟九九乘法有關嗎?」


    「漢字?漢字我很擅長喔!因為我寫得出自己的姓氏『愛原』!」


    「做個好箱子吧,鐮倉幕府!(注:背年代表的諧音速記法,1185年的諧音同日文的『做個好箱子』)!不過,『雪屋』到了夏天怎麽辦?不會融化嗎?咦,鐮倉幕府不是用雪做的嗎?」(注:雪屋與鐮倉的日文發音相同)


    「必殺!等速直線運動!」


    連說都不用說……


    把堆積如山的考試內容灌輸到她的腦袋裏,就讓我筋疲力盡了。


    「……休息一下吧。」


    「說得也是。」


    「太好了。」


    開始念書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以葻來說應該算很努力了吧。或許是盡可能把所有科目都念過的方針奏效了。


    「你看過這本漫畫嗎?」


    葻從書櫃拿出一本漫畫。那是有改編成動畫和電視劇的知名作品,我以前也有跟人借來看過,內容是懸疑推理類的,描述身為名偵探的主角解決形形色色的事件。


    「這個事件的意思我不懂。」


    「這個嗎?」


    這個作品以漫畫來說確實相當艱深。我剛才教葻念書時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葻的智力頂多隻有小學中年級程度。這個作品對小學生來說的確太難了。


    「就是說,大家都認為犯人明顯是這個男人吧?」


    「對啊。」


    「所以,大家才會反而都認為這個男人不是犯人。」


    「為什麽?」


    葻可愛地歪了頭。


    「因為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隻有一個人,有動機的也隻有一個人,連死前留言都指向那個男人。到了這種地步,大家開始反過來懷疑,這可能是某人為了陷害這個男人布下的局。」


    「唔嗯……不過,結果還是最可疑的人是犯人吧?」


    「是啊。犯人是利用『如此可疑的家夥應該不可能是犯人』的迷思,留下那些明顯指出自己是凶手的證據。」


    「是喔~可是,結果這男人就是犯人吧?那從一開始就逮捕這家夥的話,事情馬上就結束了吧?」


    「不,所以說,犯人是反將──」


    這時,我察覺到一件事。


    (葻的胸部碰到我了……)


    雖然葻一定是無心的,但她專注地探頭看我手中的漫畫,變成像是她從背後抱住我一樣的姿勢,結果,演變成她那對豐滿的胸部壓在我背上的事態。


    (她的胸部果然很大……)


    邁入初夏後,因為不再穿西裝製服外套,我才確定──葻的身材很好。我沒有「一看就能知道女性三圍」這種像戀愛喜劇主角的朋友會具備的能力,所以不知道確切的數字,但絕對比一般同世代的女生還要大。


    身為一個健全的男生,不可能被胸部壓著還有辦法保持鎮定,更別說對方是自己正在單戀的對象。我感覺到自己的全身血液加速流動。


    「所以啊──」


    葻的氣息吹到我的耳朵上。


    (該死!)


    到極限了。


    我不禁掙脫理性的枷鎖──


    「既然兩位在休息的話,要不要吃些點心呢?」


    「嗚哇!」


    介入我和葻之間現身的,是雪哉小弟。


    雪哉小弟的臉龐近在我眼前,讓我發現以男生來說,他的睫毛很長。


    「真是的,雪哉每次都在我和別人玩的時候突然出現。」


    「對不起,姐姐。」


    「我弟弟一直很黏我,很像小孩子吧?」


    「唔……嗯。」


    在差一點就要得逞時被打斷了,我慌亂地流下冷汗。


    「那麽,請慢用……」


    這麽說完,雪哉小弟再次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又不是什麽老套的戀愛喜劇……)


    重新開始念書後,我思考起剛才發生的事情。


    當我要對葻(自動消音)的時候,弟弟走進了房間,這簡直就像漫畫裏的劇情。


    「………………」


    「嗚啊~我果然沒辦法背一百個英文單字啦~」


    「………………」


    「嗚啊啊啊啊啊啊!」


    「………………」


    「噯~我沒辦法啦。」


    「……葻,你來這裏看看。」


    我站起身,將葻帶到房間一角。拜巨大的書櫃所賜,那裏是從房間中央看不到的死角。


    「什麽什麽?」


    葻可能是覺得可以逃離念書,她雀躍地跟了過來。


    「怎麽了嗎?」


    「別問了,過來。」


    我抓住葻的手,硬是把她拉進隱蔽處。


    「呀啊!什麽?怎麽了嗎?」


    現在幾乎是我將葻抱在懷裏的姿勢,和剛才恰恰相反。


    葻的身高比我矮一點,像這樣在極近距離下對視,她自然會向上瞟著我。光是這樣,我的理性就瀕臨崩潰邊緣了,還有一股女孩子特有的甜香氣味搔動鼻間,我的心髒瀕臨爆炸邊緣。


    (唔!忍住啊!)


    人類和動物的差別之一就是理性。我賭上身為人類的尊嚴,告誡自己不能像剛才一樣,任憑本能驅使自己做出想侵犯對方的舉止。


    我現在做的事情,確實和剛才失去理智時想做的事情幾乎一樣。在兩人獨處的室內,半強迫地把女孩子拉進懷裏。如果可以為自己找借口的話,我認為自己還是有分寸的──現在隻是「在即將抱住前打住了」的狀態。我除了葻的手以外,什麽都沒碰到。


    (我姑且還是個君子啊!)


    當然,從客觀的角度來看,看起來應該都像是硬把女孩子拉進懷裏。葻很遲鈍,所以看起來沒有什麽感覺,但我也非常了解若是女孩子抗拒的話,當下就會被判出局。然而,此刻有一件事是我即使這麽做,也必須確認的事。


    在我將葻拉進房間一角後,那件事幾乎馬上就發生了。


    「喔,果然來了呢。」


    我朝站在我背後的人影說。


    「……你已經料到我會出現了嗎?」


    我放開葻的手,麵對突然走進房間來的雪哉小弟。他似乎對我的話感到吃驚,始終冷靜沉著的表情已然瓦解,浮現焦慮的神色。


    「和哥哥我聊聊關於那些玩偶的事情吧。」


    我叫葻留在自己的房間念書,走到雪哉小弟的房間。


    雪哉小弟的房間也和葻的一樣寬敞,擺設也幾乎相同。要說哪裏不同的話,應該就是書櫃上的書很少,以及大部分都是純文學。


    我看著書櫃說:


    「你的興趣滿老成的嘛。」


    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幾乎都網羅其中了吧。既然平常都在看這種書籍,也難怪他的用字遣詞會那麽成熟。


    「……你是從何時發現的呢?」


    雪哉小弟顫著聲線低語。


    「唔嗯~如果你是問察覺到不對勁的話,大概是走進房間就發現了吧。」


    我對雪哉小弟說:


    「房間整體來說收拾得很幹淨,連課本都幫忙放在中央的桌子上,明明做得這麽細心周到,床上的玩偶卻太過雜亂了。」


    葻曾經說,有拜托雪哉小弟幫忙打掃房間。就算光是整理桌麵就忙得不可開交了,但隻是把掉下床的玩偶擺回床上而已,應該馬上就能處理好。


    「既然如此,如果是故意把玩偶隨便亂放的話,就得到答案了。」


    我在他麵前揭開真相。


    「雪哉,你在玩偶裏裝了監視器吧?」


    「………………」


    「所以,你才有辦法算準時間,在我……那個……和葻之間的氣氛有點不錯時,進來房間阻撓。」


    實際上,粉絲送給偶像的玩偶裏裝有竊聽器的事情也屢見不鮮。把監視器裝在玩偶裏也絕非現實中辦不到的事。如果沒有動那種手腳,他不可能會在那麽剛好的時間點闖進房間。畢竟現實和戀愛喜劇是不同的。


    雪哉小弟垂下頭。


    「我也可以現在回房間把玩偶一個一個拿起來確認……」


    我也大致上掌握好目標了。當我故意把葻帶到應該是死角的房間一隅時,雪哉小弟就連忙趕來了,從這點來看,大概是那個正對著中央桌子的大型熊玩偶吧。


    雪哉小弟抬起頭後,一臉看開地說:


    「不用了,沒必要這麽做,我承認。」


    「真幹脆呢。」


    「有句話說,花當似櫻花,人當似武士。我不會說些丟臉的借口。」


    意思是,如同轉瞬即逝的櫻花,高潔果斷的武士才當屬人中豪傑。


    「沒錯,我在監視你和姐姐有沒有做出逾越規矩的行為。」


    雪哉小弟在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後,似乎是因為卸下了那張謙恭有禮的麵具,看起來更加成熟。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真是個蠢問題,那是因為我愛著姐姐啊。」


    「愛……」


    「沒錯,其中當然有親情的成分,也有超乎於此的感情。」


    「為了慎重起見,我想知道你和葻是……」


    「我們當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姐弟。」


    思慕著姐姐的禁忌之愛。就是這份感情驅使他做出太過火的行為嗎?


    「你覺得我很不正常吧?」


    雪哉小弟露出帶有些微輕蔑之意的笑,自嘲似的說道。


    我看著這樣的他,心中沒有任何盤算,直率地說:


    「我不覺得喔。」


    「知道我秘密的人,全都因為顧慮到我而講這種話喔。」


    「不,我單純就是這麽想的。」


    我吐露出最誠實的想法。


    「如果有個葻這樣的姐姐,那也沒辦法。」


    「………………」


    「我也覺得,即使我是她的親弟弟,應該也會愛上她。」


    雪哉小弟露出呆愣的表情注視著我。


    倒不如說,必須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姐弟更是如此。畢竟,男女老少都會無可避免地被葻的魅力迷倒。如果是感情豐富的男子,要他不去在意還比較困難。


    「我不打算裝純潔,所以就直接說了。但我實在沒辦法理解近親性交這種行為。」


    不過,這可能和我孑然一身,沒有任何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有關係就是了。


    「盡管如此,我的立場是如果當事人彼此都同意的話,就隨他們開心吧。不過,要是有個那樣的姐姐也沒辦法。這是我毫無假飾的想法。」


    雪哉小弟不發一語地聽我說,專注地看著我。


    「所以,我和你單純是競爭對手。因此,讓我們堂堂正正地爭奪一個女人吧。」


    我對他微微一笑。


    接著,雪哉小弟以神清氣爽的表情低喃:


    「我太低估幸助哥哥了……」


    雪哉小弟用有點著迷的眼神凝視著我。


    「如你所知,我姐姐是個欠缺思慮的人,所以馬上就會把男生帶進自己的房間。當然,她完全不懂對方男生的心裏有什麽盤算。正因如此,我一直覺得我必須保護好她。」


    「所以才裝監視器?」


    「對,自從以前來家裏作客的朋友被雜亂無比的房間嚇到後,姐姐約朋友回家時,一定會先聯絡我把房間整理幹淨。而我在整理房間時,會把監視器裝在玩偶裏麵。我可以發誓,我平常沒有裝監視器,隻有姐姐把男生帶進


    房間時會裝。」


    雪哉小弟的眼神很真摯。說謊的人通常會移開視線,或是話語之間有所遲疑,但他看不出來有這些異常。應該可以當作他講的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謝謝。這次還是頭一遭被看穿我裝了監視器……」


    「不怪你,是這次遇到的對手太強了。」


    我故意開了個玩笑。畢竟他看起來有在反省了,動機也很單純。至少對我而言,沒有理由再責備他了。


    「是啊,幸助哥哥真的很厲害,真的……」


    「你誇獎我也沒有什麽好處喔。」


    「不,我很尊敬你……」


    雪哉小弟看著我的目光有點炙熱。


    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一回過神,雪哉小弟一瞬間拉近和我之間的距離。


    (難不成這是古代武術中的縮地大法?)


    這恐怕是雪哉小弟能悄然無息地現身,讓人以為他是突然冒出來的一種手法。他移動時幾乎不動到上半身,仿佛滑行一般移動,在不被察覺到的情況下縮短彼此距離。結果,對與他相對的人來說,感覺就像一瞬間移動到眼前一樣。


    (可能不是隻有縮地大法,他同時還用了視線誘導和洞察氣息的技術呢。)


    這就是「神出鬼沒」的實力嗎!


    當我在腦中進行類似中二戰鬥漫畫解說員的思考時,雪哉溜也似的鑽到我眼前。


    呼吸會撲上對方的距離。來到這麽近的距離,他那張端正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他的五官真的和葻如出一轍,是個出色到不像真人的美少年。


    「我過去是怎麽保護姐姐,不讓那些想對她出手的無禮之徒得逞的……幸助哥哥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吧?」


    「臉太近了!」


    「幾乎所有接近姐姐的人都隻會透過醜惡的情欲來看她。所以,隻要我幫他們消除那種情欲,大家就不會對姐姐出手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是的,我的腦袋很清醒。啊,請你別誤會。我並不是出於自我犧牲的精神,因而想當姐姐的替身喔。」


    雪哉小弟妖嬈地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喜歡葻姐姐的人,那也跟我興趣一致,所以彼此相當契合呢……」


    「我沒有那方麵的興趣!」


    「幸助哥哥是至今為止的對象中最棒的,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聽我說話啊!」


    可惡,到了最後一刻,我又必須講出老套的台詞了!


    「啊──!」


    「討厭!雪哉每次都愛搶走我帶回來的朋友!」


    「………………」


    「對不起喔,姐姐,因為幸助哥哥實在太棒了。」


    「………………」


    「真是的!那是當然!因為幸助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我在意識逐漸模糊之中,似乎聽到了這種幻聽。


    而葻的考試分數,以她來說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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