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隔天,我和羽賀那的分工確定下來了。


    羽賀那不再看她的行動裝置。她明白自己已經做完所有該做的事。


    剩下的工作就是在我身邊見證事情的結果。但這絕對不表示她派不上用場。


    羽賀那是必須站在這裏的人,也是應該要站在這裏的人。


    「我們上嘍。」


    我在交易開始的瞬間低聲這麽念道,羽賀那默默點頭。


    在投資競賽的最後一天,交易畫麵上用紅字顯示著「最終交易日」,甚至還有距離下午五點的倒數計時,這種設定仿佛想煽動參賽者們。


    參加交易的人好像又比昨天更少了,即使縱觀整個市場,大多數股票價格也都沒有變動。不過相對的,有人買賣的股票則達到了史無前例的成交量。畢竟所謂的交易,就是得有人賣、有人買才能成立。所以這些參賽者也就像在逐漸幹涸的水池之中,拚命尋找能遊動的水域而掙紮的魚一樣。


    不過在我眼中映出的樣子卻稍有不同。那就像是我在影片中看過的,人們在地球的海上捕魚的情景。漁網被拉起,大量無處可逃的魚在網中扭動。


    這就叫作「一網打盡」。


    那些住在曆史源遠流長的地球上的人,總是能想出一些棒呆的成語啊。


    「阿晴……」


    「我知道啦。」


    羽賀那應該是看我隻顧掃視其他股票,而沒有看我們今天決定要炒的那支股票,所以感到不安吧。


    但現在我對羽賀那算出來的數據深信不疑。要是已經堆得頂天高的融資量幾乎全死光了的話,就算不看也能掌握價格的動向。


    此刻我的頭腦就是清晰得讓我有自信能辦到這種事情。


    「還差六千八百萬慕魯對吧?我們現在有兩億九千兩百萬慕魯,投資資金總額是八億七千六百萬慕魯。雖然金額並不小,但還不夠完善。要是我們一早就行動的話會被人打敗,畢竟投資就像是可以慢出的猜拳啊。」


    就算無法得知單是誰掛出的,在畫麵上可是隨時都會顯示現在的訂單量和成交量。隻要盯著一支股票不放,就能將哪個參賽者投下多少資金量參加交易一覽無遺。


    雖然要搏的是小數點以下的百分比時,真的是在打仿佛能看到對方臉孔的心理戰,但眼下的局麵卻是魚群翻騰著左穿右竄。


    尤其是競賽也到了最後一天,有些不管怎麽努力都和前段排名無緣的家夥就自暴自棄亂搞。我必須等到他們鬧累了為止。


    像這種人幾乎是抱著遊戲的心態在進行投資。要是當成遊戲玩的話,玩家在失去衝勁之後很快就會玩膩了吧。


    而我們需要注意的,是那些打算靠和我們相反的部位來賺錢的家夥。


    我們現在是打算借炒高單一股票的價格,然後讓股價撐到比賽結束為止都不掉下來以取勝。我們的考量點是「競賽的最終排名是看參賽者的資金和所投資股票價值的合計」,所以不管是來硬的或怎樣,隻要能把股價拱破天際我們就能贏。


    但如果我搶先出手買下太多股票,本來是一千慕魯的股價可能就會跳升至一千兩百慕魯。


    要是情況演變成這樣,就會有賣家湧進來,然後從一千兩百慕魯的價位開始往下不停賣出吧。這樣一來持有股票的家夥就能喜孜孜的在高點賣出,而那些做融券的家夥也會在部位表上寫說賣在一千兩百慕魯,接著隻要等股價跌到比這數字低愈多他們也就愈賺。


    反觀我就隻能空守著買在一千兩百慕魯的股票,手上毫無資金而進退兩難。我剩下能做的事情,就隻有像理沙一樣祈禱了。如果狀況演變成這樣,無疑會輸。為了取勝,必須讓相反的狀況發生。


    所以我一直等待著。


    或許是隨著時間過去而出現了一些玩膩的人,市場上總成交量不斷減少。


    市場中交易員們遊動所需的池水正急速幹涸。用術語來講的話,我記得好像是叫作啥「流動性枯竭」吧。要是沒了交易的對象,股價可能會因為一張小小的單就漲得嚇死人,或者一下摔到穀底去。


    但隻要股價一漲,想賣出的人就會一擁而上;要是股價跌的話,則換成想買進的人會圍過來。


    所以我沉住氣一直等待著。看著顯示離比賽結束還有多少時間的紅字不斷減少,我依然隻是等待。


    黑巧克力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是少數成交量維持在正常水準的股票之一。這支股票既沒有吸引自暴自棄的家夥聚集過來,卻也沒被他們完全忽視。其中的原因應該是出在這支股票上頭的龐大融資量吧。


    但那究竟是還在進行交易的人做的融資,還是已經退場的人做的融資呢?


    因為這個答案沒有人明白,也無法預測其動向,所以大家都隻是站在遠處觀望這支股票。因此雖然它現在的狀況很穩定,但時機一到會有大動作也是可預期的。


    這支股票雖然散發著這樣的氣氛而吸引了參賽者們的注意,卻一直沒有出現比較大筆的交易。


    一直到目前為止,我都一定會在市場關閉的十分鍾前結清自己手上的部位。那是因為在市場關閉的最後十分鍾內潛伏著魔物。


    但如今,我打算自己化身為那隻魔物。


    我們手上能拿來投資的八億七千六百萬慕魯資金,即使是在虛擬市場中也算是一筆相當大的金額。因為就連追在我後麵的第三名,也因為跟其他人互扯後腿及市場狀況混亂的關係,資金掉到隻剩一億七千萬慕魯,就算他使用杠杆也隻會有五億多一點的資金能投資。


    而且現在在名次表上,除了我和藥片先生以外的人的成績,都令人眼花撩亂地不斷跳動。


    雖然不時會有人排名衝上來,但也不過像跳出水麵的魚一樣,往往在上來之後便馬上又摔下去,然後就這樣一路沉入水底。我想如果現在有人在盯著排行榜看的話,就算出現誤以為我已經結束交易了的人也不奇怪。


    我之所以按兵不動,也有部分是為了引起這種誤會。


    在上午交易結束後,我們吃了理沙為我們做的午餐,然後繼續靜靜等待。


    羽賀那在這段時間內連一句話都沒說,而股市也在一小時之後再次開盤,我們也再次進入監視狀態。


    現在黑巧克力公司的股價每股比昨天高出九慕魯,目前的交易價格是812慕魯。累計的成交量從早上到現在有四萬兩千多股,總之就是隻有三千四百萬多一點的金額流動,另外看信用交易餘額的部分也幾乎沒有變動。


    「是時候該挑撥一下了吧。」


    我低聲說完後,掛出一張三千股的訂單,讓因為大家都在觀望而顯得閑散的交易板上出現了一波微幅的動搖。


    對一些比較敏銳的人而言,或許就像是聽到了大鯨魚遊過的聲音吧,但這也可能是我太過自我中心的想法。


    我下的訂單不久之後就成交,股價漲到813慕魯。接著也有人像是要回應我的行動似的,掛出同樣是三千股的賣單。


    股價回到了812慕魯。


    已經有相當多的魚群聚過來。而且這些家夥多少也有些頭腦。


    現在的時間剛過兩點。離結束剩不到三個小時。


    接著我每隔五分鍾就掛出兩三千股的訂單,成交量也受到這股潮聲吸引而漸漸增加,買賣雙方都聚集了過來。因為現在是賣方稍占優勢的關係,股價被壓至810慕魯。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心理關卡,雖然賣出那方的人被擋在十位數的城牆前,卻一點一滴的在將這堵牆拆毀。


    接著當時間到了三點時,在交易畫麵上出現了比賽主辦人發的廣播。


    告知比賽剩下兩小時。還請大家在剩餘的時間裏多加努力之類的。


    雖然這則


    通知平凡無奇,但光是這樣就會讓一些人心生動搖。


    成交量又增加了一點點,接著股價動了。


    「……」


    我注意到羽賀那一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似的看著我。


    但我沒有理睬她,隻是繼續盯著畫麵。


    時間到了三點十七分。


    廣播所造成的動搖這時也已經平靜下來,很多人在這瞬間也都喘了口氣。


    而我這時一口氣丟出了十萬股的訂單。


    這些股票的總值有八千多萬慕魯,相當於我可投資金額的9%。


    當然市場上不存在能消化我這張訂單的賣量,於是賣單也就一張張被我吞噬,於是股價也像油門踩到底一樣衝了上去。


    811、812、813、815、818……股價瞬間親升,然後和不知道誰剛好掛出的賣單發生衝撞。或許是因為交易係統特性的關係,讓股價的上升產生了瞬間的暫停。


    但就算隻是一眨眼的暫停,也已經足夠讓睡傻了的家夥們都驚醒過來。


    「開始了。」


    我滿麵笑容的說道。


    至今都是一兩百股,至多也就三四千股的訂單數字,一下子往上跳了一個位數。


    是水啊,這裏有水!魚群為了追尋能泅泳的地方而聚集過來,而這樣的行動又化為其他魚眼中的活水,進而吸引了更多魚群。


    兩萬股的賣單、一萬股的訂單、五千股的訂單、七千股的賣單……


    現在是賣方占優勢。看融資買進的餘額那麽高,人們會有這種動作也是理所當然的。人們心中大概都想著:做融資的人隻要看股價一漲,就會為了出清股票而賣出;所以就要搶在這之前——最好是在股價的高點脫手。


    可能因為很多人心中都有這種想法吧,賣單吸引了更多賣單,人不斷地聚集過來。


    813、811、810……810……810……809……


    我仿佛聽到了羽賀那在一旁緊緊握起拳頭的聲音。


    十位數的關卡終於遭到突破,股價一路從808、807、806持續下滑。當股價的跌勢增強,嗅到這風向而想進場交易的人就很有係統地聚成了一群。


    804、802、800……


    超過二十萬股的訂單兵臨了百位數的城牆之下。然而,激流般的炮火也讓城牆開始搖晃了。一旦這道牆被打破,股價就會持續探底。對買進方來說,隻要死守住這關卡的話,就能讓賣方難以深入進攻,便死命支撐著這道牆。


    這波攻防還在繼續,而我也在此時敲下了鍵盤。


    我現在的心情就像大家都在用木棍打仗的時候,隻有我一個人開著戰車上場似的。


    我一個人就掛出了二十萬股的訂單。


    攻守雙方的情勢霎時逆轉。


    「……阿晴……」


    羽賀那輕聲喊了我的名字。


    但她看起來不是要叫我,似乎隻是因為太過緊張,而不自覺脫口而出。我朝羽賀那瞥了一眼,看到她整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動裝置上,始終沒抬起視線看我。


    昨天晚上,我說了這場交易是為羽賀那做的。


    羽賀那在聽到那句話時真的慌了手腳。


    所以現在她是在期待,她笨拙地期待著。


    羽賀那之所以顯得笨拙,是因為她在至今為止的人生經驗中,已經痛徹理解到就算懷抱期待也毫無意義吧。我想她肯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從很久以前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是我卻使羽賀那將她的數學能力化為應用到現實問題上的手段,而羽賀那也回應了我的期盼。我們一路走來,每天都在證明心懷期待絕對不是白費心力。就算麵對感覺無法辦到的事情也要盡己所能去做,這絕對不是徒勞無功。


    想要往前邁進絕對不是一件無意義的事啊。


    「融資量增加了。看來果然跟你的推斷一樣啊。」


    股價回升到814慕魯,之所以沒再繼續上漲,是因為買方也知道如果價格再漲上去就會有要賣的人出現,所以才準備等股價稍稍下跌後再買進。


    現在還在場中進行買賣的,就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隻知道要先下手為強的家夥吧。


    我在這樣的狀況中緊盯著融資量那邊瞧,雖然注意到數字多少有些變動,但幅度並不大。


    要是市場都已經搖蕩到這種程度還沒醒的話,我想這些量基本上真的是死透了吧。


    「根據計算,應該有近80%都是死的。」


    「80%?」


    剩下的融資量有一百零五萬股。八成的話也就有八十四萬股。


    也就是說即使有人要在股票升值後賣出,也隻會有二十萬股多一點,金額大約是一億六千萬慕魯左右。


    而我們手上的資金還有剩下五億多慕魯。


    應該行得通。


    「阿晴,價格。」


    羽賀那這時提醒了我一聲。我看到價格正一路815、816、817在往上爬。


    看來有個稍微大尾一點的家夥進場了。雖然賣方隨即上陣應戰,但股價很快就被買方拉到了824。


    時間總算到了四點,還有一小時。那些手上資金量不多,想試著抓住暴漲暴跌的股票來擠進排名前段的家夥,應該會覺得是「時間隻剩一小時」吧。


    魚群漸漸從其他還有成交量的股票往這裏集中過來,讓黑巧克力開始變得很搶手。一度漲到824的股價一口氣掉到了813,下一秒又再次回到824。羽賀那看著這樣的狀況,說道:


    「有其他人的程式來了。」


    「我想也是吧。反應的速度太快,決定價格的方式也太一致了。」


    現在的股價如同彈珠台中的彈珠般維持同樣的幅度上下彈跳,價格變動的方式也變成一陣一陣的驟然跳動。


    這很明顯是有人靠著跟羽賀那類似的程式,在機械式的進行交易。因為人的手速有其極限,所以有人想把這種操作交給電腦,反覆數百次地堆砌不到百分之一的利潤。


    隻不過到頭來這個狀況要能成立,必須有會跟著這種機械很擅長的交易模式走的蠢蛋。到了比賽最後一天的此刻,還留在場中的都是些經過篩選,專以這種傻蛋為食物的家夥。他們是有頭腦的。


    股價高高跳上832慕魯。程式也很老實地反應,緊追在後頭。


    這時賣方也加入戰局,讓成交量急速增加。


    時間將近四點半。


    這時就連羽賀那也要直盯著我看了。


    「阿晴。」


    我緩緩轉頭看向她。


    然後我點點頭說:


    「你別怕啦。」


    我聳了聳肩,對她露出微笑。


    「害怕就輸了。」


    之後我繼續等待,就隻是不斷等待。剩下的三十分鍾對於埋首股市的人來說,其實是眨幾下眼睛就結束的極短時間。幾乎所有的人都拚命全力下單,然後因為股價的變動而時喜時憂。


    但我們可不能陷於這股感情的急流之中。我們必須看穿他人的想法。


    不管是在黑幫電影或是戰爭片中都好,若想要采取魯莽的行動,在片尾的最後十分鍾出手也就很足夠了。


    在最後三十分鍾就開始賭命的家夥,可是會橫死的。


    「二十分鍾……」


    羽賀那痛苦地這麽說道。


    股價是824慕魯。這時有隻雖然無法媲美鯨魚,但也有二十萬股的賣單出現了。於是我拋出三十萬股的訂單。


    難道這裏有真正的大鯨魚在?


    我仿佛能聽見全場參賽者的這種心聲。


    海鳥們看到鯨魚噴出的水


    柱,鯊魚們則嗅到虐殺的氣息,都紛紛聚集過來。賣方像在瘋狂嘶吼般的拋售;買方也毫不留情地買進。大部分的人也這時也都明白了為何鯨魚會出現在買方那邊。


    因為剩餘的那些融資量,並不是將來賣方的預備軍。


    這些融資量都已經死了,全死透了,就隻是隻沉默的紙老虎而已。


    價格超過840慕魯,到達850慕魯。


    我股票的平均是買在820慕魯。總額則有大約五億慕魯。因為現在還漲不足4%,所以我的利潤是兩千萬慕魯。


    追不上,現在還完全追不上。


    我必須用上剩下的三億慕魯,並保持接近一億慕魯的收益結束比賽才行。


    時機啊,時機。我一定得徹底化身為魔物,必須搶在所有人都來不及下單,或呆滯、或半瘋狂的哭喊當中,獨自高聲大笑著往前飛衝而去。該聚精會神的時刻就是現在,就是現在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減少。剩下十三分鍾、十二分鍾、十一分鍾、十分鍾。我還是沒有買進,我還不能買進。賣方現在正死命拋售,買方也拚死買進。融資融券的金額跳動得讓人眼花撩亂。相對於水漲船高的融券量,融資數量也跟著往上加高,沒有垮下來。


    行得通。


    在這瞬間,我決定掛出最後的訂單。


    「阿晴!」


    羽賀那的呼喊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她的手指指著融資餘額。


    那數字正在劇烈減少。


    「股票正在……被賣出?」


    「……我想是剛才買進的人現在正在拋售吧。」


    「這樣的話——」


    就必須再等待一會兒。如果要得到最佳效果,我們得在這波賣出告一段落後再開始行動。


    但我的背後卻開始冒起冷汗。因為在發生變動之前,融資量的餘額是一百零五萬股,在股價開始變化後堆上來的份應該也頂多三十萬股,然而眼前的數字卻已經跌破九十萬股了。


    「預測會有誤差。」


    羽賀那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對我這麽說道。


    「誤差大概會有多少?」


    「大約是原本數字的平方根。也就是十萬股。」


    那現在還在誤差範圍內。數字的變動確實也在九十萬股的地方停了下來。


    所有還活著的融資量都已經賣出了嗎?這些人看準的是之後會下跌?


    時間剩七分鍾。如果要下單的話,我必須作出決定。現在的價格是836慕魯。


    要是下單量太大,有可能會因為線路或伺服器處理不及而無法成交。


    而這些量就會被當成未成交訂單處理,會以現金退還。


    要是這樣就糟了。非常的糟。因為再也沒有比抱著一堆資金輸掉更難看的事情。這樣子就跟太過慎重而坐以待斃的蠢蛋沒有兩樣。


    我把幾乎是我們全力的三十萬股訂單準備好。


    可是——要是實際上還有很多做融資的買方活著呢?


    要是這樣的話,如果我不堅持到最後一刻,就會讓對方使出逆向操作了。


    兩種可能是一半一半。


    不,不對。


    我看著羽賀那,而羽賀那也看著我。現在並不是能否得到二十萬慕魯的關鍵時刻,而是我相不相信羽賀那數據的關鍵分歧點。


    羽賀那緊閉雙唇看著我。


    她的表情充滿不安。


    而這筆交易應該是我為了羽賀那做的才對。


    「沒辦法啦,我們上吧。」


    我轉過頭重新看回畫麵,送出了訂單。


    我們的訂單從836慕魯開始,像是一股洪水般的淹過了所有的賣單。雖然有人看到我們的動作後也跟著買進,但因為我的下單是最優先的,所以他們的速度都追不上我。我不斷拋開其他買單,讓價格直衝木星。


    850、860、868、874、879……882……我全力一擊的攻勢就在這停下了。


    但方才沒能完全跟上我速度的訂單,化作第二波攻勢湧了上來。


    價格一口氣飆升到895慕魯,讓我在算過自己的持股後幾乎快無法呼吸。


    我手上股票的平均取得價格是841慕魯,數量是九十萬股有餘。利潤大約是四千八百萬。


    我們距離第一名的藥片先生,就隻差兩千萬慕魯了!


    訂單接著蜂擁而至,時間還剩三分鍾。


    897、898、899……


    眼前是百位數的關卡。


    我就是等著股價越過這道牆的瞬間啊。


    在世界上將有一扇嶄新的大門打開。


    而我則為門後的耀眼光芒嚴陣以待。


    「咦?」


    但就在這瞬間——訂單的數字就維持在那個飽脹的狀態停止不動。我一時沒有辦法清楚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意味著什麽。


    那是賣單。而且是一張能完全承受所有訂單浪潮的賣單。


    總數有六十二萬股。


    不知道是不是係統發生了延遲,讓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如同巨大的隕石撞擊行星時一般,極為緩慢地動作著。


    「是誰——」


    我如此低語,立刻看向了剩餘的融資量,但那數字沒有動靜。


    是新進場的家夥?那我想隻要讓他消失,我們就贏了。於是我動用剩下的全部財力掛上買單,買賣雙方的交易量馬上就開始發生拮抗。


    而後,在最後的兩分鍾,係統再次有了變化。


    買方占了上風。


    行得通。


    就在我這麽想的下一秒,畫麵上的融資數遽然銳減,讓我停止了呼吸。這個狀況表示:有融資買進的人參與了剛剛的交易。


    而且賣出的數量根本遠超出羽賀那所預測的誤差範圍。


    最後我們得到了一個結論。


    「……賣出。」


    我的這句低語就消散在最後兩分鍾出現的魔物咆哮聲中。


    股價在912慕魯處發生反彈,而那些確信已經把買方資金全抽幹的人們,便全力開始進行拋售。


    於是股價以908、905、901、891、882的加速度往下墜落。


    時間剩下不到一分鍾,雖然市場中出現了一丁半點的訂單,但已經沒人能阻止這波下跌了。


    於是勝負分曉。


    畫麵上的倒數計時停了下來,時間顯示下午五點,最後收盤的價格是862慕魯。


    而我的平均取得單價,很離奇的正是這個862慕魯。


    總的來說,我們今天的一切交易完全沒有意義,資金就連一慕魯也沒有增加。


    所以結論是——


    「我們輸了。」


    我喃喃講出這句話。


    最後我們以兩億九千兩百萬慕魯的成績名列第二。


    獎金有五萬慕魯。


    在這瞬間,我的裝置響起好幾聲通知有新郵件的音效。我看了一下郵件標題,發現是大型金融機構寄來獵人頭的信。但都到這種時候了你們才寄信過來?


    我不理會那些來信,當下大大伸了個懶腰。


    羽賀那仍然愣在我身旁。


    這也難怪啦。因為狀況違背了她的預測。


    「……啊……」


    羽賀那低聲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冒出的卻隻有眼淚。


    她一邊凝視電腦畫麵上不再變動的數字,一邊麵無表情地哭著。雖然眼前這場交易應當是我出於私心而作的,但最後落淚的人卻不是我,而是羽賀那。


    但我心中很神奇的沒有半分不甘,沒有半分羞恥,沒有半分悔恨。


    當羽賀那在自


    己房裏畏懼哭泣的那時候,她是拚命掩著自己的頭。


    所以我這時也才會用力摸摸她的頭。這次羽賀那並沒有雙手抱住頭,隻是一直無言地哭著。


    我在最後輕輕拍了她幾下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想要喝點飲料,也實在是累壞了。而且我還得要聯絡巴頓才行。


    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讓身上的管家喀喀作響。


    大概是因為和羽賀那始終步調一致地前進所帶來的滿足感,讓我就算輸了比賽也完全不會有不甘。雖然我既無法將說好的那些錢拿給羽賀那,也沒辦法實現自己誇下海口說出的話,但內心卻感到如此充實。我會牢牢將此刻的感動留在回憶之中。


    這次的比賽並不是一段糟糕的經驗。這段經驗絕對不算糟。


    我就在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效還不斷叮咚響的時候,動身走向洗手間。


    掛在牆上的電話就像看準時機似的響起。


    會是理沙實在太想知道結果所以打了電話回來嗎?


    拿她沒轍的我隻好一邊苦笑一邊接起電話。


    「喂,哪邊找啊?」


    因為在我想像中傳來的應該會是理沙急切的問話聲,所以當聽到那個意外的嗓音時,我還以為那是電話的雜音。


    『是我啦,我賽侯。』


    「……什麽事啦。你找理沙嗎?」


    我有種原本的滿足感遭人玷汙的感覺,回話的口氣有些不高興。


    『嗯?我是想找理沙沒錯啦……是說你們現在已經有空了吧?』


    賽侯的話聽起來就像他已經知道投資競賽結束了。


    雖然我想他理應是知道有這比賽存在沒錯,但賽侯本來對這比賽有這麽感興趣嗎?


    「嗯,算是吧。」


    『那我馬上就去你那邊。』


    「啥?哦,我說你是要來幹嘛啊?」


    『這個待會兒再說。還有啊……』


    賽侯先是頓了頓,才接下去這麽說:


    『羽賀那小妹現在的心情怎樣啊?』


    這家夥真的是個蘿莉控啊。想到他之前曾嚷嚷說他弄到了很像羽賀那的女生拍的色情片,搞不好是真的。


    不過我雖然感到傻眼,卻也不是對那片子完全沒興趣就是了。


    「糟透了呢。」


    我故意這樣回答賽侯。


    而賽侯聽到之後抽了一口氣。


    我本來想苦笑虧他說「你是有多喜歡羽賀那啦」,但賽侯接著所說的話卻讓我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戶山先生也會一起去。你要先準備好啊。』


    「啥?什麽意思?喂!你給我等一下!」


    但賽侯還不等我把整句話講完就直接掛了電話。


    戶山大叔?他要和賽侯一起過來?


    我完全搞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隻能瞪著電話啞口無言。


    羽賀那一邊擦眼淚一邊朝我這邊看,可能是覺得我剛剛的對應很怪吧。


    「……賽侯他問你心情怎樣。」


    我對羽賀那轉述賽侯的問候。


    羽賀那聽到後也露出和我差不多的疑惑表情,但還是回答了我。


    「不算壞。」


    在這樣回答後,羽賀那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明明是因為我的關係才輸了……我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我把電話掛回牆上,然後歎了口氣。


    羽賀那真的很笨拙。她非常直率,而且笨拙。


    「其實我也沒有多不甘心就是了。」


    「……」


    「這可不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打算把獎金都給你的關係喔,我想理由還更單純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繼續說下去。


    「因為……我們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我接著看向羽賀那。羽賀那也呆呆地回望我,然後又哭了起來。


    不過她流下的不是悔恨的淚水。


    因為帶著笑容落下的淚水裏,是不可能帶有悔恨的。


    「好啦,你是要哭到什麽時候啦?」


    「我才沒在哭。」


    羽賀那收起剛剛的笑容強辯著。


    不過我也不打算反駁她,隻是對她聳了聳肩。


    「好啦,你說了算。不過等一下有客人要來耶。你打算怎麽辦?」


    「……客……人?」


    「嗯啊。你要躲進房間裏去嗎?」


    「……要看客人是誰。」


    不用想也知道羽賀那會這樣回答。


    雖然這讓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但總覺得要是瞞她更不好。


    「是賽侯和——」


    「我不想見他。」


    「戶山大叔。」


    在聽到最後這幾個字後,羽賀那真的停止了哭泣。


    「……怎……麽會?」


    「我也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裏麵沒說清楚。」


    「我們……應該有辦法還錢了吧?」


    「很輕鬆啊。不過投資競賽的獎金還要過一陣子才會發下來啦。但我倒是有點在意他們要來幹嘛,因為感覺好像不是來找理沙的。」


    羽賀那聽到我這麽說,皺起眉頭。


    但就連我也搞不懂他們的來意呀。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咧……」


    「……我不知道。」


    羽賀那揉揉眼睛,接著就像變身英雄似的換上了一副淩厲的眼神。


    「不過等遇到他們就知道了。」


    「說得一點也沒錯。」


    羽賀那改變了。而且這個改變應該是朝著相當好的方向。


    我和羽賀那都沒有再多講什麽,就隻是比鄰坐在桌前泡了熱可可來喝。


    雖然我不記得是由誰先開始的,但直到門鈴響起之前,我們兩個人的手都在桌子底下交疊著。


    在放開手的時候,我感到幾許落寞。


    「嗨。」


    我一打開教會大門,賽侯的爆炸頭馬上就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而在他旁邊則站著像亡靈般消瘦,隻有雙眼散發著銳利光彩的戶山大叔。


    戶山大叔和羽賀那雖然麵對麵,但兩個人倒也都沒舉止失措。不過戶山大叔看起來就不像會主動發難的人,所以這當然是因為羽賀那成長了許多。


    而且我們現在也已經確定能清還欠債了,或許羽賀那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能保持沉著吧。


    「所以你們來這兒到底有什麽事啊?」


    我和羽賀那並肩而坐,戶山大叔和賽侯則是坐在我們對麵。


    戶山大叔提了個像是硬殼公事包的東西過來,賽侯倒是兩手空空。


    「連杯茶都不招待一下嗎?」


    「你店裏也都是自助式的吧。」


    「是沒錯啦……哎,那就算啦。關於我們要來談的事情嘛……」


    賽侯看了看他旁邊的戶山大叔。


    「我是已經有和理沙小姐提過了啦……」


    戶山大叔這麽說,但我和羽賀那也隻能麵麵相覷。於是賽侯抓了抓頭,說道:


    「她果然沒跟你們說啊……」


    「到底什麽事情啦?」


    「抱歉啦。戶山先生,還請您說明一下吧。」


    「嗯……」


    戶山大叔像歎氣一般的點頭,然後伸手到椅子下麵,直接在地上把公事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一隻袋子放到桌上。


    那是一隻看起來用了好一段時間的麻布袋,是以耐用為唯一賣點的樸實樣式。


    「這裏有十五萬慕魯。」


    「……啥?」


    「我希望你能拿這些去幫我賺錢。請盡你所能的……將這些錢……


    」


    我並不覺得戶山大叔現在是在開玩笑。


    但是他所提的要求在我聽來就隻覺得是個玩笑話,於是我看向了戶山大叔拿出的那個袋子。


    戶山大叔把袋口打開,朝下一倒,一束束的紙鈔滾了出來。


    所有鈔票都是用得舊舊的,以橡皮筋捆著。


    這副景象儼然是黑幫電影裏的一幕啊。


    不過在我眼前的卻是現實,而且這些錢恐怕也都是真錢。


    「雖然說在這時代還拿現鈔是教人很不好意思,不過我做的就是這種生意,還請見諒啊。」


    「呃,等一下好不好?拿這些錢來是怎樣?」


    「這些並不是什麽肮髒錢,隻是外觀不太體麵而已。這全都是我拚命收集來的資金。」


    「我不是在問這個!」


    戶山大叔聽了我生氣的回話,臉上依然沒有半分懼色。


    「你們兩個人不是收了我那些客戶的錢,然後幫他們投資增值嗎?」


    這句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威脅我們。


    但我之所以會這麽覺得,或許是因為在戶山大叔身上感受到他不打算退縮的決心。


    「這……這有哪裏不好了嗎!」


    「不不不,你們這樣做也算幫了我一把。」


    戶山大叔這麽說道。


    「我自己對於客戶有沒有辦法還清借款也多少心裏有數。所以當我聽人說了你們在做的事情後,打從心裏支持你們呀。」


    「……所以現在連你也想加進來分一杯羹了?」


    聽了我的話後,戶山大叔露出了無力的笑容。


    「我的原則是隻要對方能夠信任,就算是看起來沒什麽指望能還錢的人也放款。但是我可不會去賭博,這一點是我的堅持。」


    「股票交易才不是賭博。」


    「噢……抱歉。我沒有要眨低你的意思。不過把錢拿給你們看會不會變多,其實就算是在賭了吧?」


    雖然這話聽起來像是戶山大叔在玩文字遊戲,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畢竟就算是最早拿錢來的克莉絲她們家,要不是本來就認識羽賀那的話,也絕對不可能把貴重的私房錢交給我們吧。


    「既然大叔你不喜歡賭博,那又為什麽要拿著這一大筆錢來找我們?」


    「……這方麵就請這位來解釋吧。」


    戶山大叔這麽說完,轉頭看了看賽侯。


    對了,還有賽侯在啊。為什麽賽侯也要跟著一起來?


    「啊……要我說明喔……」


    「就拜托你啦。」


    戶山大叔說出這句話時,讓人感覺他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神與氣力。


    賽侯歎了口氣,朝著桌子探出身,靠近我們說道:


    「我之前聽你說了理沙欠錢的事嘛。」


    「喔,嗯啊……」


    「還有就是這陣子外麵關於你們的傳言,讓我怎麽想都覺得理沙那個頑固的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就放你們做這種事,所以就去查查看到底是什麽情形。結果我查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一帶的人好像每個都因為欠債而苦,因為狀況實在有點怪,所以我聯絡了戶山先生,結果從他那邊聽說了不少。」


    賽侯稍微停下來換口氣後,又繼續說下去。


    「我才知道其實戶山先生這邊也挺不妙的。」


    「這種事情我早就——」


    賽侯那顆爆炸頭突然颼的逼近我麵前,讓我把正要講出口的「知道了」三個字又吞回嘴裏。


    「你也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的那群家夥嗎?」


    「……背後?」


    「在剛開始的時候,連我也以為他們隻是普通的債權回收業者而已……」


    我之前也有聽說把放貸的本金借給戶山大叔的老好人病死了,而他在地球的親戚就把那些債權不知道賣給了誰。


    畢竟住在地球上的人也不會想自己來回收這些借給月麵上不明人士的錢吧。別說光搭乘軌道電梯的費用就不是開玩笑,而且地球上又盛傳月麵住的都是些為了錢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人。


    所以就算他們把債權出售給專門回收的業者,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這樣又有什麽問題?」


    「嗯……因為人們是為了賺錢才會到月麵來的嘛。月麵有太多手段肮髒的人了,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還要多。像我從前也是費盡心血創設了一家公司,結果被人奪走。在我當初陷入自暴自棄的時候,是理沙拯救了我啊。」


    賽侯提到了自己的過去。


    他這個人有著一流的程式設計功力,寫出來的程式更滿足了羽賀那的所有要求。


    果然他並不隻是尋常的寒酸網咖的老板啊。


    「所以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有點不對勁啊。於是我就去調查了逼迫戶山先生還錢的那些家夥,最後得到的結果果然不出所料。」


    「對方是專炒地皮出了名的業者啊。」


    「……炒地皮……業者?」


    「這樣的狀況在地球上並不罕見,月麵這邊在牛頓市裏也挺多的。不過在這一帶的確還很少看到吧。」


    「我不懂你意思耶。炒地皮業者?那是指想要收購土地、建築這類東西的人嗎?」


    但他們買下這種貧民區的地產是想做啥?


    看到我一臉呆滯的樣子,賽侯咬牙切齒恨恨的繼續說下去。


    「月麵都市的議會已經做了一些關於都市更新案的討論。」


    賽侯又說了句天外飛來一筆的話。


    我的腦袋完全跟不上他講的內容。


    「內容是說因為月麵也有其他新都市正在建設,所以為了讓身為第一都市的這裏能持續作為月球的政經中心,推動都市更新計劃必不可免什麽的……唉,簡單來說就是想把肮髒的地方給打理幹淨,整頓成不輸給其他新都市的漂亮模樣啦。當然這樣一來也就會跟權利大大扯上關係。」


    「可是……這又跟大家欠的錢有什麽關係……?」


    「是土地和房屋的所有權呀。」


    戶山大叔突然插話進來。


    「啊?」


    「月麵可是開拓的前線,所以這邊的法律也是為了拓荒者們訂定的,讓進行開拓的人可以得到最多的權利。就算某有人擁有土地,但租借土地的人靠著自己力量在地上蓋了房子的話,是蓋房子的那方會被認定對都市開發有較大的貢獻。他們所擁有的權利與地主同等,有時候更還在地主之上。而且在這一帶不是很多房子都是人們自己蓋的嗎?小哥你老是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應該很清楚才對。」


    看來戶山大叔應該是在哪邊看過我這樣移動吧。


    不過他這番話的意思我也非常明白。


    這附近的建築物大多曆經多次的勉強增改建,構造變得複雜而混亂。


    甚至有許多人搞不清楚自己家的範圍該從哪裏算到哪裏了。


    「到了要進行都更的時候,政府會表現出打算強製執行的意圖,唉……不過也是會支付一筆相應的權利金給所有權人吧,不然就是提供都市更新後可以在此定居的權利作為交換。但問題卻在於有群人就看準了這些土地之後會升值,所以打算先下手收購土地來霸占這些利益。」


    「你的欠款……就是掌握在這種人手中?」


    「對,我就是被他們給盯上了啊。因為不管怎麽說,我都貸了根本沒啥指望對方能還的大筆金額給這一帶的人們呀。隻要手上有一疊那些債權的文件,那些人就算不挨家挨戶的登門交涉,也可以幾乎強製性的把數十處土地和建物一口氣納入掌中。當然了……他們會用賤價收購。」


    如果一個人欠的債比財產還多,當然就會落得這種下


    場。


    而像戶山大叔這種佛心到幾乎是犯蠢的放貸方式,在這事件中反而產生了負麵的影響。


    要是今天在這邊的是個唯利是圖的放貸人,也就隻會貸出對方有可能清還的金額。


    然而戶山大叔卻會對他信任的人貸出超過對方還款能力的錢,然後也不去追討本金,對方有繳利息就好。雖然就貸款人角度來看這種狀況或許十分值得慶幸,但那也得加上「債主是戶山先生」的條件才能如此。


    如果債主從一開始就存心要把貸款對象的財產完全奪走的話,這些債務就跟勒緊貸款人脖子的絞繩沒兩樣。


    尤其是那些生性駑鈍,以為錢是跟戶山先生借的,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而大意的家夥,現在的處境更加不妙。


    在這附近有很多的人,現在脖子上都套著一條這樣的絞繩。


    「要是都市更新實施的話,這裏的市容應該也會有很大改變吧。講白一點就是現在的這副麵貌會連個鬼影子也沒了。到時會出現漂亮的大型購物中心、美觀的集合式住宅、整齊的道路,這附近大概會變得是白環區延伸過來的區塊吧。要是真的變成這樣,自然讓人覺得有點落寞,但我最痛心的卻是——那些努力建設了現在的環境、拚命苦撐到今天的人們非但無法得到正當的報酬,還會被迫離開這個地方啊。」


    我終於明白戶山大叔為何如此憔悴了。因為出自他一番善意的那些貸款,現在卻變成了絞繩,緊緊、緊緊地套在那些借款人的脖子上。


    而且又因為這樣的經營模式,造成一旦被債主要求償還本金,連他自己都沒錢可還。


    過去好像曾有人說過,通往地獄的道路是用善意鋪設而成的。


    我眼前這件事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


    「如果能夠堅持到都更的決議出來,政府開始出麵與居民進行交涉的話就沒問題。不過要是債權人在這之前就預測到了增值的利益,而打算以那些債務為後盾采取行動的話,背著債務的人們就隻能把全部家當都用便宜的價格讓給對方了。那些人會落得身無分文、債務滿身,甚至無家可歸。而那些炒地皮的人卻能拿走土地、地上物以及他們那丁點的財產,翹著腿等政府把這塊地區整頓好,再以所有權人的身分君臨將來那個已經煥然一新的城鎮,並取得莫大收益。」


    「所謂的都市更新計劃,本來就有把財富重新分配給低收入族群的用意在裏麵。隻要拿牛頓市裏麵那些爆賺的大企業繳納的稅金來重劃這區域的話,就能讓那些在都市外圍勉強過活,卻支撐著牛頓市重要機能的人們生活狀況好轉了不是嗎?但如果讓炒地皮業者隨心所欲,終究隻會讓富者愈富而已。小鬼頭你也是東側那邊出身的吧?」


    賽侯用筆直的視線凝視著我。


    「難道你家那一帶就沒有曾在地球上被巨大勢力奪走一切,最後隻好來到月麵的人嗎?」


    他居然講什麽「難道沒有」?


    一股怒氣竄上我的腦門,卻讓我忍不住怒極而笑。因為在我老家那裏的淨是這樣的人,每個都是這樣的人啊!


    「這件事會牽連到很多人,就連理沙也無法除外。所以我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這裏是月球啊,是拓荒的前線啊!在這付出努力的人一定要獲得到正當報酬。」


    賽侯整個身子都探到桌子上。現在的他用的並不是平常那種吊兒郎當、懶懶散散的態度,因為就連賽侯也是一個從地球千裏迢迢來到月麵,在這裏追逐成功的人啊。


    而他在後來卻被這座都市裏殘忍又無情的巨大力量奪走了一切。


    我將視線從賽侯移到戶山大叔拿出的麻袋上。從袋口中滾出了一疊疊髒兮兮的紙鈔。有一群人會把這些髒兮兮的鈔票一張張折好,很珍惜地收著。


    「現在這裏的十五萬慕魯,再加上其他人已經交到你們手上的那些資金,要是能湊出八十萬慕魯給我的話,我就能夠償還本金。這麽一來鎮上的人們也就可以繼續待在這裏,掌握那即將到來的幸運。在地球上受盡風霜、一路堅持到了這裏的人們,也終於能夠得到回報。」


    戶山的話語中帶著激昂的情感。眼前這一疊疊紙鈔,散發出了一股超越其外表的驚人存在感,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們手上現在能動用的資產有五十萬慕魯,再加上眼前的十五萬慕魯也就有六十五萬慕魯了,距離目標的八十萬慕魯隻差不到30%。


    「就數字上來說……我想並不是不可能。」


    「慎重起見,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那些把自家的救命錢給你的那些人,是真的把家裏的一切都交給你了。所以如果你這邊隻湊出八十萬慕魯勉強過關的話,還是不夠。」


    另外還需要生活費、做生意的人也得有周轉資金、身體有毛病的人就會用到醫藥費、家裏有孩子正在就學的人也會有學費的支出。


    「那些在背地裏蠢動著,不懷好意想放款給這些住戶的人將會大舉進逼。但我想隻要能撐過一個月,應該就沒問題了。我希望你能賺到足以讓住戶們度過這段時間的資金。」


    「……」


    也就是要賺40%,如果有辦法的話就賺到50%左右的意思嗎?


    我看向羽賀那,隻見她雙唇緊閉,瞪著桌子上的那幾疊紙鈔。


    但或許她現在所瞪視的,其實是這世上一切的不公不義吧?


    「……期限呢?」


    在我提出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後,戶山大叔那張早已麵無人色的臉突然繃了起來,在一旁的賽侯也跟著垂下目光。


    這反應讓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那些逼迫我還清本金的家夥,一開始就存心要殺我個措手不及了。」


    戶山大叔這麽說,然後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張紙。


    在這個使用電子證書可說是理所當然的年代,實體的紙張證書可說是相當老派。


    但這張紙卻因為這樣,而具有某種更為懾人的壓迫感。


    那張證書上的字句寫得一副官腔,還蓋有政府機關的印鑒。


    證書上寫著:『由於債務人持續不履行債務,故請求債務人即刻返還借款……』


    「當初借我本金的人……真的是一個老好人。當年他說要是八十萬慕魯的錢就能救人的話,那他當然義不容辭,所以二話不說就借我錢了。在那之後我當然也好幾次超過了還款期限,但對方每次也都讓我變更契約延長期限。不過這些事情卻都會留在紀錄上。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我肯定是個非常糟糕的債務人。所以即使是法院也不得不站在債權人背後為他們撐腰。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要是我沒在下周的頭一天之前還清債務的話,財產就會被拿去抵押。」


    而戶山擁有的財產主要就是鎮上居民的債權。


    一旦這件事情發生的那瞬間,手握居民脖子上繩索的人,就會從老好人戶山大叔變為那些死要錢的渾球。


    「那就是一星期?不對……剩五天……但中間跨了周日所以是四天?就四天?這種事情你們到底為什麽不早說——」


    要是你們早說的話,我應該就會把投資競賽那邊擱置了啊。


    但正當我要開口時,卻想起了賽侯剛才說的話。


    他在剛剛提這件事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她果然沒跟你們說呀……」


    這件事理沙她是知情的。她早就知道了。


    「你們別責怪理沙啊。」


    賽侯搶在我開口前先說了這句話。


    「我們之前就跟理沙一直講了。說這件事要是不快點處理的話會很糟糕,事情將會演變得無法挽回呀。但理沙她卻很頑固一直不肯點頭。還說要是我們將這件事告訴你和羽賀那小妹的


    話,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為……為什麽?我完全不懂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啊!」


    「因為你們很熱中參加比賽嘛?」


    賽侯的目光中滿是苦澀,讓我不禁胸口一緊。


    我回想起前陣子和羽賀那共度的時光。


    那無疑是一段既濃密又美好的日子。


    「理沙她就是這樣的人,對於身外之物並不是很在乎。她更重視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與關係。唯一的例外應該是那些書吧……但我想她大概還是會把那些書賣了吧。」


    「什麽!」


    「她就是這樣的人呀。她是真心相信就算沒地方住、沒衣服穿、沒東西吃,人們依然可以活得很幸福啊。既然連在戰亂地區失去了許多了親人朋友、失去一切,在命懸一線之下終於來到月麵的理沙都這麽說了,我們還能怎麽辦?她竟然說『我們能放棄金錢,但是絕對不能舍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這種話啊。理沙她是真的很不想打擾你們倆。」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在我心裏完全找不到可以用的詞匯。


    是善意啊,在這邊也有條以善意鋪設成的大道,正直直通往地獄啊。


    「所以我們才會一直等到現在。我等到胃都快穿孔了,而戶山先生也成了你眼前的這副樣子。」


    戶山大叔原本就長得就像僵屍了,現在更幹枯到完全像是具木乃伊。


    因為除了自己的財產之外,他身上更還背負著旁人的命運。


    「但換作是你們倆的話,總還是能有點辦法吧?至少……」


    賽侯這麽說。


    「會比我們兩個拿錢去賭場梭一把還有希望多了吧?」


    事情真的已經走到這步田地了。


    辦到這件事確實不是不可能。但如果是在投資競賽的虛擬市場中也就算了,現在是要我們在現實的股市中,在短短的四日之內進行交易,然後賺到50%?


    或許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我們手上的總資金有六十五萬慕魯。


    這實在是筆大錢。


    而且最可怕的就是失敗時的後果。要是我們失敗的話,慘敗的將不隻有我們兩個人。


    但我根本不存在拒絕他們的選項。我絕對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你願意接下這個重任嗎?」


    我張開了嘴巴。


    ——然而卻完全說不出半個字。


    我怎麽有辦法說出口?


    現在已經不是那種能讓我強硬的與對方交涉,說什麽就算虧損我們也不負責的輕鬆狀況了。


    這一刻交到我們手中的,並不是那些無處可去,最後隻能奔向月麵的人們心中那帶了點天真的願望。


    那是一顆銀色的子彈。是更為痛切的,是人們為了對延續自地球的不公不義社會進行最消極的抵抗,而準備的一顆子彈。


    「現在隻能靠你們了。拜托。」


    戶山將雙手扶著桌子,對我們深深低下頭去。


    這是日本式的禮節。


    除了戶山本來就是日本味道的姓氏之外,我想大叔應該也調查過我是日本移民的子女了吧。


    可是我即使目睹了這一幕,依然沒有辦法提起勇氣。


    就在這時,有一隻溫暖的小手疊到了我的手上。


    「……」


    雖然我反射的往旁邊看去,但這時當然也不可能有其他人在了。


    那是羽賀那的手。


    羽賀那漆黑的雙眸中充滿力量,筆直盯著我。


    「阿晴,你對我說過。」


    她的嘴唇微動,簡短說出這句話。


    「這不是有沒有可能做到的問題。」


    我回握羽賀那的手。


    「是我們必須做到好才行。」


    「……」


    羽賀那沉默了。


    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她點點頭說:


    「對。」


    「既然這樣——」


    對著抬起頭來看我的戶山大叔,我拚命掩飾自己快哭出來的表情,壓抑心中的恐懼,盡我最大的努力在他麵前擺起架子說道。


    「之後我一定會找你討報酬喔。」


    戶山大叔疲倦不堪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


    「那我會替你算上滿滿利息的。」


    這樣一來,我們就全部都在同一條船上了。


    之後賽侯在離開前再次強調要我別去責怪理沙。


    不過我也沒打算要責備她。


    這一點羽賀那也是一樣。


    所以,即使當剛剛可能是在外麵等我們把事情談完的理沙,若無其事地回到教會時,我和羽賀那也都沒對她特別說什麽。


    因為戶山大叔帶來的現金還擺在桌上,所以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應該是一目了然才對。


    我們卻還是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和平時一樣三個人共進晚餐,並在吃飯時跟理沙報告我們輸掉了投資競賽。


    理沙隻是微笑著,對我們說了聲:「那真是可惜。」


    不過我們能拿到五萬慕魯的獎金。


    當我對理沙說有這筆錢就能清還欠款的時候,她有點為難的笑了笑,然後對我說了聲「謝謝你」。


    至於我和羽賀那,則是連商量都不用。


    因為無論是該做的事情,或是達成目標的方式,已經全都決定好了。


    既然這樣,剩下的就隻有去做了。在成功之前,隻能去做。


    不過除了這件事以外,我還有巴頓那邊的事得處理。我瞞著羽賀那,在寄來的郵件中隻偷偷打開了巴頓的那封來看,掃過他寫的文字。在巴頓的信上寫了恭喜我得到第二名的祝賀詞以及一些安慰的話,另外還稱讚了我,說姑且撇開結果不談,我在交易的過程中真的連續做下了非常出色的判斷。


    接著他也開口和我確認,問說之前提的那件事考慮得如何了。


    這雖然讓我猶豫了一下子,但接著還是一鼓作氣寫了回信。


    『我非常樂意到您旗下工作。但希望您能再等我一陣子。』


    巴頓的回信很快便寄來了。


    『是出了什麽事嗎?』


    於是我告訴他,現在我手邊有個一定得去解決的問題。這次巴頓的回信大概隔了兩分鍾才寄來,雖然回信花的時間較長,但信中的內容或許算是至今最簡短的一次。


    『我隨時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看到這句話後,我出自真心的寫了「非常感激您」五個字回信給他。


    隔天開始,投資競賽期間的那種生活再次上演了。


    但這一次,我們背負的責任可大大不同。


    而且這次我們要進行投資的地方,是狀況更加複雜,程式也無法完全發揮威力的現實市場。


    我們不能有失誤,也不能夠遲疑。


    要在四天之內賺到50%利潤的這種高報酬率,可說是瘋狂。


    但如果藉由信用交易來拉高資金杠杆的話,就能將過關門檻降至17%。


    不過這麽做的話,我心理上的負擔卻會增加到不止三倍。


    「你還好嗎?」


    羽賀那真誠的對我表示關心道。


    「現在也隻能拚了。再說啊……」


    我一邊開啟信用交易的畫麵,一邊說道。


    「不隻是資金加倍,力量也加倍了啊。」


    「咦?」


    「因為我身邊不是有你在嗎。」


    看到我硬擠出來的笑容,羽賀那哼的一聲別過臉去。雖然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臉頰卻紅通通的,也稍微噘起了嘴。


    我和羽賀那就這樣埋首於股票交易之中。而理沙則和平常一樣的過日子


    ,另外也幫忙我們打點生活周遭的大小事情。不過她要我們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回各自的房間睡,看來前幾天的事是穿幫了。


    雖然羽賀那當場乖乖應了理沙的話,但最後還是在我房間忙到累倒,趴在桌上就睡著了,我也隻好把她抱到床上去。雖然當我抱起羽賀那要移動時她還是醒了過來,但也全身放鬆就這樣隨我擺布。雖然我想說既然人醒了何不自己走,但又因為羽賀那任性的樣子有點可愛,所以最後還是沒辦法開口念她。她現在的態度配上那與生倶來的眼神,感覺就像隻有著高貴血統的貓解除戒心後的樣子。


    我和羽賀那盡了一切的努力進行交易。


    那些把錢托給我們運用的人在聽到現在的狀況後,也送了些慰勞品之類的東西過來給我們。


    像克莉絲她老爸還擔心有人會盯上我們的錢財而趁夜上門搶劫,便自動自發在夜間來幫我們巡邏。


    我們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日複一日在交易中逐漸累積起獲利。


    但現實中的交易既殘酷又複雜。也因為我們的程式到目前為止都是專門配合投資競賽來做調整的關係,使用在現實交易中的精確度就掉了一大截。不過羽賀那也還是努力即時更新程式,賽侯也在程式上提供支援,而我則全力追逐著自己最佳的α值。


    我們每一筆交易的獲利都很微小。大概就隻有0.1%左右吧。


    但就連發射到外太空的偵察衛星,也是靠著噴出微小的離子來推進的。


    接受那些被沒天理的世界擺布,嚐遍辛酸的人們托付,拿著他們寶貴的救命錢,在月麵這個煉金術工房中搜刮金子的這種行為,讓我感覺自己仿佛成了俠盜羅賓漢。


    我捧著藉由資金杠杆弄來的三倍資金,在羽賀那的支援下馳騁戰場。


    在股票市場裏,既然能賺錢也就可能賠錢;既然能殺傷別人也就可能會被別人殺傷。就跟背負著重任在戰鬥的我們一樣,在裝置畫麵另一端進行交易的人們,也都以真正的錢為賭注在戰鬥。


    要是我們在此許下「希望就我們能賺錢」的願望,或許就等同於在對熒幕那頭另一組像我和羽賀那這樣的搭檔喊著「你們給我去死!」吧。


    這樣的想法並非完全是胡思亂想,實際情況很有可能真的是如此。


    但就算這樣,我們還是非得繼續做下去才行。我們現在就隻能拚老命這樣做下去了。


    然而,現實卻是沉重的。


    開始進行交易的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六晚上。


    因為戶山大叔欠債的償還期限最晚也就到星期一,扣掉中間的星期日,我們隻剩下一天時間了。


    但現在我們手上的資產隻有七十二萬慕魯。


    就隻比開始時多了12%。


    而且因為我們緊接在投資競賽結束後就接著密集進行交易的關係,我和羽賀那在這幾天裏,每天在交易結束的時候真的都是奄奄一息了。我們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極限。雖然羽賀那沒對我開口,但我發現她偶爾好像會因為身體不適的關係而跑去廁所吐。


    「還有……一天。」


    明明我什麽都沒有表示,羽賀那卻主動對我這麽說。


    就是因為狀況實在太艱困,才會讓她反過來這樣激勵我。


    「理沙呢?」


    我這樣問道,但羽賀那隻是搖了搖頭。畢竟她整天都跟我一起埋首於交易之中,所以自然也無從得知道理沙去了哪裏吧。


    這麽說來,在我剛來這裏住的時候,羽賀那也曾經對著專注於交易的我問起理沙人在哪。當時她一聽我回答說不知道,馬上就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那態度簡直像在罵我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垃圾」。


    這樣一想,我才發現一路走來如此漫長。


    這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在這個地方住了好久。


    「……廁所。」


    羽賀那這麽說完便站起身來,然後搖搖晃晃地往廁所走去。該不會她又是要去廁所吐了吧?不過反觀我自己最近好幾天都拉肚子,連飯都吃不太下了。


    我們這副樣子都被理沙看在眼裏。雖然她的表情很是擔心,卻沒有開口對我們多說。畢竟就算她開口,我們也不可能就這樣停止交易,而理沙也沒有要我們停止交易的理由。


    所以理沙在教會裏祈禱的次數也變多了。當我在半夜跑去上廁所,察覺聖堂中好像有人時,通常都會看到理沙在裏頭祈禱。她就這樣對著那個被釘十字架的胡子大叔專注祈禱著。


    難道人們的努力終究隻是無謂的掙紮嗎?難道這裏是個就隻能讓富者愈富的地方嗎?


    我曾在牛頓市的中央車站那裏,仰望月球數一數二的e?j?洛克柏格銀行創辦人的銅像。當初那批成功的人,每一個都是奮勇投身於被認為隻有笨蛋才會去做的月麵開發投資,並在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努力後,才成就了現在的地位。難道說同樣的幸運終究不會降臨在我們身上嗎?


    不管我再怎麽努力保持樂觀,卻總是會有負麵的念頭在腦中湧現。


    其實我在做之前就覺得這件事不可能辦到了。最後果然是沒辦法啊。


    我現在才不想聽這種理所當然的結論。


    就隻差八萬慕魯了。不,保險一點的話應該要十萬慕魯。如果我們沒有連生活費等雜支都一並準備好,鎮上的人們最後還是得去跟人借錢周轉才行。這樣一來他們終究會淪為那些虎視眈眈的惡財主們嘴上的肥肉。


    但在最後一天裏麵,我們究竟能不能將這個數目的錢賺到手呢?除非奇跡發生,不然是沒指望的吧。


    奇跡啊,奇跡。我們需要那種能讓無力的人類像鳳凰般浴火重生的奇跡。


    ——奇跡?


    而在下一刻,我便發現了存在我記憶中的奇跡碎片。


    「阿晴,雖然我想過了,但果然還是……」


    羽賀那從廁所走出來,對我這麽說道。她剛剛明明是走去廁所,但嘴巴旁邊卻有點濕。


    除非她剛剛是去洗了把臉,不然剛剛發生什麽事情在我看來已經很明白了。


    「我想隻能鎖定一支股票,把全部的錢賭在上麵了。不然會來不及。」


    羽賀那在回顧一路走來的經驗後,這麽說道。但我們在投資競賽中,就是這麽去做然後失敗了。


    更不用說我們這次投資的地方,並不是像投資競賽中那個邊界條件明確的虛擬市場。手上沒有什麽特別線索的我們,卻非得在這樣的結構當中,瞬時獲得10%以上的利潤才行。


    要是這種事真的有可能辦到的話,我們理當在一開始就達成了吧。


    而且我們在投資競賽時,就是在這樣的賭局中輸掉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讓羽賀那這句話的語氣顯得很軟弱。


    但我卻沒回應她的話,隻是簡短地說道。


    「我要稍微出門一趟。」


    「……咦?阿晴?你要去哪裏?」


    「搞不好事情會有轉機。」


    我沒有正麵回答羽賀那的問題,站起身來。然後拎起裝置往自己房間走去。雖然羽賀那想要追來,但可能體力已經到達極限,所以隻是坐在原處沒有起身。


    「你幫我隨便跟理沙講個理由啊。」


    我從走廊上對羽賀那喊道,然後走回房間,把裝置夾在腋下就背起我的包包。


    「阿晴!」


    雖然聽到羽賀那在叫我,但我不理她的叫喚,隻是踩著樓梯跑上二樓、爬上了三樓,然後走向屋外。在戶外的天空上正演出著日落時分的光景。不過在牛頓市裏麵,一天最精采的時段才正要到來。


    我開啟裝置,寄了一封郵件給巴頓。


    『能見個麵嗎?』


    回信立即就寄來了。


    『當然沒問題。我們在皇家中央飯店見吧。』


    於是我關上裝置塞進了包包裏。


    我想起之前巴頓跟我說過的故事,有個房地產大亨在多次破產之後依然能東山再起。因為這世上的財富並不隻有金錢一種。


    於是我硬擠出所剩不多的體力,全力在落日的城鎮中跑了起來。


    我在牛頓市入夜變得燈花璀璨的街道上奔跑著。


    對這邊的居民來說.貧困地區的都市更新這種事跟他們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吧。


    像是八萬慕魯或十萬慕魯這樣子的金額,對他們來說一定不是什麽拿不出來的數目。


    從這些人眼中看來。會因為這點小錢就走投無路的人,應該就連待在月麵上都是個錯誤吧。


    實際上當初就連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在理沙的教會裏生活、並和羽賀那一起進行交易之後,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聯係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拿理沙的大腿來說,要是付出三萬慕魯就能再躺一次的話,那我也隻好乖乖付帳。


    這樣的話,在我對羽賀那說出自己夢想的那晚,最後她在被窩中讓我握住的那隻小手,價值又是多少呢?那個一開始用像是看著垃圾的眼神看我,苦著一張臉,仿佛人生中半點希望都沒有的羽賀那,最後對我展露的那個笑容,價值又是多少呢?


    就像羽賀那在我眼中如此重要一樣,鎮上的居民們也同樣珍惜他們的家人吧。


    克莉絲父女就是如此。雖然到最後我還是一次都沒看過克莉絲的母親,但我想在那背後應該也有一段故事,隻是情節對這裏的人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所以沒人會想去探問而已吧。


    於是我在牛頓市的街上跑著,跑過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們昂首闊步的地方,循著不知何時垂降到我手邊的幸運之線前進。


    當一件巨大的交易能把其他筆交易拉過來時,就可能帶來更巨額的利益。


    在投資競賽的尾聲時,我心中打的就是這樣的算盤。


    既然這個道理在市場上能成立,那在現實當中理當也會成立才對。因為這一切全部都是由人所為、和人們有關係的事情,所以我此刻也相信著降臨在我身上的巨大幸運能夠引來其他的幸運,而朝著目的地奔跑。


    於是我來到了一晚要價上千慕魯的超高級飯店,皇家中央飯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周末,看起來像政府高官的一群人和帶著大批隨扈的富豪們,接連從停在飯店正門玄關前的加長型禮車上走了出來。


    因為我畢竟已經是第三次來這個地方了,所以也不再感到怯場,甚至就連門房都記下了我的長相,在對我露出一個和氣的微笑後便為我開門。


    我毫不猶豫的前往咖啡廳,果不其然連侍者都記住了我的臉,微笑著幫我帶路。


    我是被巴頓看上的人。巴頓他看上了我的才能。


    既然這樣,那我要提的這筆交易應該就有辦法成交才對。


    所以我得擺高姿態。絕不能在這裏軟下來。


    我就這樣站到了巴頓的麵前。


    今天的巴頓正讀著老派的實體書。


    「真抱歉突然跟您約了見麵。」


    「嗯?別在意。我剛好行程表上有點空啊,剛剛正在讀書呢。」


    巴頓邊說邊夾好書簽,然後朝我看來。


    他對著我瞧,然後臉色漸漸僵硬了起來。這好像已經是每次都會上演的戲碼了。


    「你的表情可真嚇人啊。」


    「我有件事想拜托。」


    巴頓的手朝椅子一比,請我坐下。


    但我卻依然站著,就這樣開口對他說道:


    「我希望您能投資我。」


    「投資。」


    巴頓重複了這兩個字,再次示意要我坐下。


    「哎,總之你先坐著吧。現在的你看起來可不像是來交涉,而像是來陳情的啊。」


    巴頓淺淺一笑後,又再次對椅子比了一比。


    於是我順著他的意思坐下,隨後巴頓按下服務鈴,很快也就有個侍者走了過來。


    「一杯愛爾蘭咖啡。你要喝什麽?」


    「咖——」


    我本來要講咖啡,但隨即改口。


    「給我一杯熱可可。」


    最近幾天,我常和羽賀那並肩一起喝這個。


    「好的。」


    侍者並沒有做出抄寫點餐內容之類的不入流舉動,在對我們鞠躬行禮後便退下了。


    巴頓深深歎了口氣,身體往後躺到椅背上。


    一陣短暫的沉默在我們之間降臨。


    這時我開口。


    「希望您能花錢投資我。」


    「哦?」


    巴頓輕輕應了一聲後便朝我看來。


    他還是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如此銳利的眼神。


    「你剛剛說了投資是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以獵人頭專家的身分,而得用不列顛投資信托代表的身分來跟你對談了。」


    我感覺到巴頓的身體似乎膨脹了一圈。


    這是真正具備實力之人所散發出的壓倒性魄力。


    他的這股氣勢讓我覺得自己要是不站穩腳步,好像就馬上會被吹走似的。


    「你能讓我賺到錢嗎?」


    就算是連窮人身上的最後一慕魯都不放過的高利貸業者,散發出的魄力恐怕也比不上我麵前的巴頓吧。這是隻有運用巨額的資金賺取巨額報酬的人身上才會有的,能將其他人都壓倒的霸氣。


    在超級富豪的麵前,人們就是會無條件的低下頭去。


    於是我用力一咬牙,對巴頓說:


    「您方便聽我說嗎?」


    「當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我對對巴頓這麽說道。


    「我想跟您商借五十萬慕魯。」


    巴頓的其中一邊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五十萬慕魯?這可真是——」


    巴頓在話說到一半時,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恕我失禮。這可真是……好一筆錢呢。」


    我想巴頓應該是在開玩笑吧。因為他的年收入推估可是有四億慕魯啊。


    於是我繼續說下去。


    「年息可以算20%。」


    「你有辦法還錢嗎?」


    「您願意給我十年時間的話,我就能還清。」


    「哦?年息20%的話……這筆錢在十年後會變成原本的五倍多呢。這是在月麵都市中尋常規模的企業上班的人一輩子的收入了。」


    「原來不列顛投資信托隻能算是月麵都市中尋常規模的企業而已嗎?」


    我的這句話讓巴頓的嘴角稍稍咧成微笑的形狀。


    「嗬嗬。好說好說。」


    巴頓笑著說道。這時侍者剛好端了飲料過來。


    「可可是這位先生的。」


    巴頓周到地比了一下方向,熱可可就被擺在我麵前。


    「抱歉打擾您了。」


    「嗯。」


    巴頓舉起手示意,侍者便退下了。


    隨後巴頓伸手翻找了一下西裝外套,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個小酒瓶,然後把酒倒進咖啡杯裏。


    「都這時間了,酒不調得濃一點可不行啊。」


    他惡作劇似的這樣說道。


    在一口氣加了快一半的量後,巴頓的目光望著杯子,對我說道:


    「你的意思是自己在十年之後,會在不列顛投信裏做一個能賺進兩百五十萬慕魯的高竿經理人來著?」


    「也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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