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落,眼前像是被刷上油漆變得一片雪白。


    我站在聚集在綜合政府大樓的記者群麵前,但心情沒有想像中的緊張。


    即使接下來我即將發表經濟史上從未有過前例的消息,也絲毫不覺畏怯。


    反正也沒有其他手段可以采取,也篤信可以發揮十足的效果。我們持續討論到最後一刻,也已經做好事前的安排,所以根本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當然了,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巴頓被押著坐上財政部長的職位,而他的手腕實在高明。巴頓調查出主要金融機關的內幕,並且和這些金融機關的高層人士談妥條件。光是想像他究竟用了什麽樣的手段達成目的,甚至會讓人心生恐懼。


    至於葛詹尼加,他勉強讓爭論紛紛的議會達成共識,促使這個法案順利通過。


    一場騷動讓包含月麵在內的全世界經濟受到嚴重打擊,而這個法案是平息騷動的王牌。


    然而,不出所料的,法案引來很大的反彈。重點就是,這個法案是要拿政府的錢去解救因為賭輸賠了錢而搖搖欲墜的家夥們,理所當然會引來反彈。


    身為企業代理人從各產業被派來的議員們聽到希望他們接受接下來準備采取的行動時,那反應已經不是氣得滿臉通紅,而是臉色發青。那群認為指使他人比呼吸還要理所當然的傲慢企業菁英們因為過於憤怒、驚訝以及感到難以置信,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下去。


    其實我也能夠體會他們的心情。明明是他人瘋狂過了頭,自己卻被迫要幫那些人擦屁股,這教人如何開心得起來?然而,如果不伸出援手,肯定會被拖累而同歸於盡。就原則來說,必須徹底思考倫理道德的問題,也必須為了拯救月麵,果敢地踏出一步。


    葛詹尼加如此下定決心後,憑靠往年的強勢作風,把老奸巨猾的功力發揮到淋漓盡致。


    法案提出後,議會裏一片鴉雀無聲,就在隻差幾秒鍾咒罵聲就會如怒濤般洶湧撲來的瞬間、就在短暫沉默幾秒鍾的瞬間,葛詹尼加對著麥克風低喃起來。


    你們想讓月麵迎向末日嗎?


    那氣魄勝過耍政治花招,幾乎算是在恐嚇人的一句話。事實上,在議會結束後,對葛詹尼加抱有敵對意識的議員在采訪記者的麵前也確實如此大聲嚷嚷過,但決議早已順利通過。


    那些議員不得不理解現在的事態隻允許那麽做。


    就這樣,葛詹尼加讓議會忍氣吞聲地接受了要求大幅增稅的緊急法案。


    每個人都害怕一旦執行徵稅,月麵上的人就會跑光光。


    然而,我們卻不這麽認為。在這世上,有比金錢更加重要的存在。信奉拜金主義一路走到盡頭後,讓我們察覺到了這點。我們體認到在欲望大海的深處,存在著足以讓人願意信任人們想法的根據。


    「非常感謝大家今天特地前來──」


    如此千篇一律的開場白聽來也顯得莫名空虛。


    月麵的不動產行情崩盤,股市也止不住下滑現象,就連地球上也受連累,陷入經濟版的完美風暴,且持續猛烈發威中。這場風暴揭發了所有詐騙和貪婪欲望,甚至有新聞報導指出人口僅達三十萬人的小國銀行針對abs下了超過gdp十倍金額的賭注,最後全付諸流水。


    經濟規模較大的大國也不例外。為了支撐蒙受莫大虧損的金融機關,大國政府即使鐵青著臉也必須采取對策的事態頻頻發生。政府已預測到將會大量出現失業人口,也已經失去金額高如天文數字的钜額儲蓄。即使是發生戰爭,除非是舉國參與的全麵戰爭,否則也很少會發生嚴重到所有國民的生活皆受到威脅的事態。


    或許到了後世,以abs為首的大量金融版破壞性武器會被流傳為足以導致這般嚴重事態的終極智慧武器。


    這般挖苦的話語在空中四處交錯,媒體也表現出彷佛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的態度。


    即使如此,人們還是好好活著,未來也必須繼續生活下去。


    而且,也還有做得到的事情。


    「──因此,以強化政府的增稅機能作為擔保,我們將以最後放貸人的身分善盡應有的職責,在此發表如下計畫。」


    低頭看向手邊的文件時,我不禁皺起眉頭。不過,皺起眉頭不是因為文件上的內容讓人看不順眼,而是極其單純的事情。有好幾次我差點就快算錯寫在文件上的數字位數。


    「為了平息目前的經濟混亂場麵,也為了針對損失特別慘重的金融業提供支援,月麵中央銀行將於本日下午兩點鍾,正式開始實施通過議會核準的資產收購計畫。另外,關於該金額──」


    或許是我多心,才會覺得自己說話停頓了一下。


    此刻的感覺就像從自己熟悉的世界往外踏出一步,感受到宛如噴射戰鬥機超越音速時會有的強烈衝擊。


    「預計將有七千五百億慕魯。」


    有幾秒鍾的時間,相機的閃光燈停止閃爍。在那之前因為閃光燈閃個不停,所以看不清楚記者們的表情,但此刻一清二楚。每一位記者都愣住了表情。


    在那之後,有記者慢吞吞地折起手指頭數數,也有記者不知向身旁的同事在詢問什麽。緊張感似乎不知道消散到了哪裏去,在這般氣氛之中,一名勇氣可嘉的記者舉高手說:


    「議長,不對,暫定議長!方便請您再說一次金額嗎?」


    看見記者還保有改口喊「暫定議長」的冷靜態度,我忍不住輕笑出來。在這種場合上,一個站在必須負起責任的立場者,絕對不應該笑。「你在想什麽東西啊?」這時就算被這麽臭罵一句,也不足為奇。


    不過,到了事後,我才聽說事情就是發生在那一刻。據說月麵股市在那一刻反過來以猛烈的速度攀升,簡直就像陽光打在鏡麵上反射回來。


    我其實是感到有些訝異才笑出來,卻被解讀成是天不怕地不怕。


    大家以為那是有自信可平息這場危機的笑容。


    「七千五百億慕魯。要不要順便告訴你有幾位數呢?」


    現場一片鬧哄哄,就連攝影師們也忘了按下快門。


    我也覺得這個金額太誇張了。如果有那麽多錢,想要收購整個月麵的所有金融機關都不成問題。就連我針對abs下賭注所賺來的金額,也是好不容易才賺到不確定是三百億慕魯還是四百億慕魯的金額。在人類史上,這樣的金額已經足以匹敵法老王用於建造金字塔的金額。至於比這樣的金額還高出二十倍以上的金額,恐怕就連要想像該金額具有什麽意義也想像不出來。


    不過,我們的目的正是提出想像不出意義的金額,好讓人們停止思考。就是要給予莫大的衝擊,讓投資人們忘記對未來感到悲觀,如同攝影師們忘記按下快門一樣。


    有必要讓大家覺得隻要有這麽多錢,什麽事情都做得到。


    我們做好心理準備,繞到印鈔機的後方啟動緊急電源,準備無限印製鈔票。


    這是麵對經濟戰爭時的最強武器。


    隻要使用中央銀行持有的印鈔機大炮,想要印多少張鈔票就有多少張。


    所有虧損會像敵軍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所、所以,中央銀行將使用這些額度買下不良資產,把資金注入搖搖欲墜的金融機關?」


    「就我們的認知,這是必要的手段。目的就是為了平息月麵經濟、甚至可以說是為了平息地球整體經濟的混亂局麵。」


    「可是,議長,這樣不是和月麵一路追求的自由經濟背道而馳嗎?這樣的政策有可能朝向帶有社會主義意味的國營化邁進一步,不會引來部分金融機關的反對聲音嗎?」


    在投資界參與一場又一場眼花撩亂賭局的人


    們比任何人都成熟,同時也十分孩子氣。


    他們最討厭被人剝奪自由。政府提供支援固然是一種支援動作,但無疑也是一種介入動作。然而,經濟的混亂局麵近似蛀牙,恐怕已不是可各自解決的狀況。如果置之不理,隻會讓狀況更加惡化,但想要治愈是不可能的事,而為了治療,則必須忍受疼痛。


    所以,針對這個計畫,是由巴頓出麵先做了事前說明。


    「有可能。不過,目前並沒有金融機關表示排斥政府介入的意見。當然了,我並不在說如果不接受政府的支援,所有金融機關就會立刻倒閉。感覺上這個措施就像孩子在出門前,被媽媽硬是要求套上一件毛衣。」


    記者們的臉上浮現僵硬的笑容。


    「所以,我相信金融機關都能夠理解這個政策的意義,如果大家不介意,我會說他們也理解了大義。」


    「大義?大義是什麽意思?」


    對於記者的詢問,我清了清喉嚨後,開口說:


    「意思就是隻要是為了拯救月麵,什麽都願意去做。我相信大家也都抱著同樣的想法。畢竟……」


    就像忽然想到了一樣,相機的閃光燈又開始閃爍不停。或許是記者們也有著近似投資人的嗅覺,不想錯過關鍵時刻。


    「我們都熱愛月麵。」


    停頓了幾秒鍾後,記者們的發問如洪水般襲來。


    對於自己當時的模樣,我感到很不自在,所以一直盡量能不去看就不看。


    「喲?你又在看錄下來的影片啊?」


    理沙說道,她手上端著剛出爐的巧克力蛋糕。我才在想剛才就一直傳來香噴噴的味道,看來似乎就是蛋糕的香氣。


    「我發現你其實挺自戀的嘛!不過,是很帥沒錯啦。看見你有這般成就,姊姊我也覺得很開心。」


    「……那是是羽賀那錄的,又不是我。」


    「我知道啦!要是刪掉影片會被她臭罵一頓。」


    理沙一邊發出咯咯笑聲,一邊端著蛋糕往設在客廳旁邊的餐廳走去。


    我們此刻不是在教會裏,而是在很有緣的格蘭德中央飯店的5002號房。


    在請求巴頓提供協助之下,應付月麵經濟的嚴重混亂局麵至今,已經過了約莫兩個月的時間。我在影片中表示將拿出數量驚人的鈔票,展現出就算天塌下來也要支撐金融市場到底的堅定態度,也已經是三星期以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熱愛月麵」這句話發揮了效用,人們即使聽到增稅等政策,也沒有一窩蜂地湧入軌道電梯。新聞媒體上也連日刊登多家企業公開表態的廣告,內容寫著盡管金融界犯下愚蠢的過錯,隻要繼續向前邁進不就好了嗎?這樣至少會比回到地球來得好。


    企業的這般舉動與其說是純真的愛鄉情懷,不如說是一種策略會更加貼切。他們肯定認為既然月麵不會崩壞,在此刻展現愛鄉情懷理應可以提升自家公司的品牌形象。或許有人會說這樣的行為是一種偽善,但月麵就是靠著人們的這份「純真」所支撐。


    重要的是,做出這般舉動的企業多數已下定決心不逃離月麵,而月麵最需要的,正是像他們這樣的企業。


    因為這樣,慕魯的跌價幅度比想像中來得小。逃離月麵的人數很少,這想必是因為人們判斷,認為即使執行增稅政策的做法若幹表現出陳腐政府的樣貌,月麵還是好過地球。


    最後,月麵經濟得以幸免走向崩壞之路。


    欲望強烈的人們並沒有棄月麵於不顧。


    話雖如此,但狀況會如何演變,依舊不可預測。反而應該說,正因為第一波衝擊已經平息下來,才更應該開始追究放肆下賭注的經營團隊的責任,或思考該怎麽做才能夠填平失去的財富破洞。一堆光是想到就讓人提不起勁來的工作正等著我們去做。


    在那之後我還是一直住在這家飯店,一方麵是因為飯店方麵的好意,另一方麵是因為這裏距離政府大樓很近,而且部分政府人員也跟我一樣忙碌到不得不暫時過飯店生活,住在這裏會比較容易和他們取得聯係。


    這兩個月來我沒有好好睡過一覺,甚至要回想自己原本在忙什麽都有困難。


    總之,我就是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刺。


    雖然這樣的生活還必須持續上好一段日子,但今天是個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的日子。


    「對了,那群吵吵鬧鬧的女孩子們呢?」


    理沙從餐廳裏走出來,一邊脫去圍裙,一邊問道。這間房間也設了豪華到了極致的廚房,所以理沙經常會來這裏做做料理或烤烤點心。


    「她們進了主臥室就沒出來過。」


    我表現出感到厭煩的態度答道,理沙一副顯得開心的模樣。


    「也難怪啦,羽賀那自己一個人絕對做不了決定。」


    「羽賀那是說希望由我來決定。」


    我這麽回答後,理沙在臉上浮現彷佛在說「真是受不了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男生」的笑容,聳聳肩說:


    「那群女孩子怎麽可能允許這種事情。」


    理沙的笑臉顯得意味深長。


    上午九點鍾的時候,克莉絲和艾蕾諾亞突然帶著業者現身飯店。那時候我正和不厭其煩地欣賞著我的記者會影片的羽賀那並肩而坐。我一邊把玩羽賀那長長了一些的發絲,一邊啜飲咖啡。羽賀那的個性沉默寡言,所以我們沒有特別交談什麽,但也開心享受著兩人久違的安靜獨處時光。這片寧靜氣氛突然被打破了。


    羽賀那一臉困惑的表情,克莉絲和艾蕾諾亞各抓住羽賀那的一隻手臂,把羽賀那拖著走進主臥室裏。算一算,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這段時間裏,業者多次扛著大件行李在主臥室裏忙進忙出,理沙也在中途來到飯店,賽侯和馬克也因為得知我今天放假而前來露麵。在理沙的一聲令下,賽侯和馬克出門去采購宴會所需的物品。


    至於羽賀那,她似乎隻有在業者忙著搬行李的短暫片刻得以休息。羽賀那腳步搖搖晃晃地往客廳這方走來,發愣地看著我的記者會影像沒多久,又被拖著離開,消失在主臥室裏。這樣的動作反覆了好幾遍。


    「基本上,如果依照你的品味來決定,教人怎麽放得了心?」


    「這點我倒是不否認……」


    每次一到休息時間,就會看見羽賀那的麵容越來越憔悴。在主臥室裏,羽賀那肯定像個洋娃娃被要求換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羽賀那也是個女生,照理說應該不討厭這類的事情,但這般想法或許是不成立的。羽賀那對於服裝一點也不執著,如果置之不理,她甚至會每天穿著同樣的衣服。我開始以這裏為生活起居的據點後,羽賀那也是一直靠著一套套裝打混到底,理沙為了讓她換衣服,也是費了好大的工夫。


    現在,羽賀那平常都是穿窄版長褲,搭配細薄材質的毛衣,或是理沙大師幫忙搭配的休閑服。不過,那些服裝乍看下明明是低調樸素的搭配,卻覺得特別突顯出身材曲線,我想這應該不是因為我多心。理沙明明是個神職人員,在這方麵卻是特別雞婆。


    「而且,凡事都要有驚喜才比較好,不是嗎?隻要交給她們兩個人去處理,一定會幫忙挑選出無懈可擊的服裝。」


    「嗯……」


    「阿晴,你不如先思考一下在那之後的安排吧!而且也要挑好新家才行。」


    「新家?喔……我都忘了還有這件事……」


    「我可不允許一開始就住飯店喔!」


    理沙雙手叉腰,像在罵小孩說道。


    「所謂建立家庭,就是要這樣。」


    在理沙麵前我一向抬不起頭來,隻好聳聳肩,使出鴕鳥政策瀏覽起行動裝置上的雜誌。


    我會這麽


    做不是因為捱了理沙的罵,而是因為感到難為情。


    家庭。


    對於這個字眼,我到現在還感受不到真實感。


    就在我當起鴕鳥的下一秒鍾,主臥室的房門打了開來。克莉絲、艾蕾諾亞和羽賀那帶著一股對一個男兒身而言,難以言喻的女人熱氣,伴隨捧著大件行李的業者擠出主臥室。克莉絲和艾蕾諾亞活力充沛地和業者討論著要如何粗縫服裝或日程等事宜時,羽賀那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到我的麵前。


    羽賀那連坐上沙發都嫌麻煩,全身癱軟地倒坐在地板上。看見羽賀那的模樣,理沙在臉上浮現苦笑,跟著往廚房裏走去。我猜想理沙應該是去幫羽賀那準備飲料。


    「辛苦啦!」


    除了這麽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我伸出手後,羽賀那發愣地看著我的手。最後羽賀那沒有抓住我的手,取而代之地像隻貓咪把臉貼近,就這麽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


    羽賀那絕對不會在人前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見她已經是疲憊不堪。


    「好累喔……」


    八年前多日被迫處在極度緊張的氣氛之中,既不能好好睡覺,身體也出了狀況的那時,羽賀那也沒有訴苦半句。如此堅強的她現在卻會喊累,可見被折騰得多麽淒慘。


    羽賀那靠在我的膝蓋上,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我輕輕撫摸一下羽賀那的頭。


    羽賀那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神明顯在向我求救。


    然而,我和克莉絲、艾蕾諾亞之間有過種種往事,我的立場要向她們兩人表示意見,多少有些顧忌。


    更重要的是,這似乎不是男人應該插手的事情。


    「來吧!羽賀那小姐!」


    業者離開後,艾蕾諾亞用力擊掌喊道。


    不誇張,羽賀那真的嚇一跳地縮起身子。


    「接下來要挑選飾品喔!」


    羽賀那露出害怕的眼神看向艾蕾諾亞後,重新麵向我發出哀求的目光。


    我隻能夠無情地搖搖頭。


    「加油。」


    羽賀那明顯表現出失望的態度。


    於是,我補上一句說:


    「我也很期待啊!很期待看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由得難為情地露出靦腆的笑容。


    羽賀那瞪大眼睛眨個不停,直直盯著我看。


    然後,她伸直背脊,猛地站起身子。


    「知道了,我會努力。」


    聽到羽賀那這麽說,我當然覺得開心,但羽賀那的表情簡直就像一個士兵準備上戰場,看得我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起來。


    身穿剪裁精細的套裝、拎著好幾隻堅固手提箱的另一批人馬來到房間,看著克莉絲和艾蕾諾亞招呼他們走進主臥室,我心想或許說也是白說,但還是開口說:


    「你們就手下留情一點吧!」


    艾蕾諾亞和克莉絲不約而同轉頭看向我,兩人互相使眼色後,聳聳肩一副裝傻的模樣。


    「你夠資格給我們兩人什麽意見嗎?」


    克莉絲那不帶一絲笑意的笑臉就像掛著一副冰冷的麵具,完全符合在巨大商業銀行內部參與政變行動的人物風範。e?j?洛克柏格到最後也被迫接受政府介入,淪為被指示來、指示去的立場。所以,對於身處銀行端的克莉絲來說,想必會覺得逮到一個報仇的好機會。


    當然了,我個人是希望克莉絲隻是在開個小玩笑,但實在難以猜出克莉絲認真到什麽程度,所以隻能擺出舉高雙手的姿勢。


    這時,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痛快了一些,克莉絲發出咯咯的笑聲往主臥室走去。


    艾蕾諾亞也牽起羽賀那的手,在準備走進主臥室的那一刻,轉頭看向我說:


    「請讓我身為一個好友,為你獻上最大的祝福。」


    在那之後,艾蕾諾亞留下絢麗的微笑,消失在門後。


    「我看你以後如果和羽賀那吵架,肯定也會被她們兩人責怪。」


    我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後,看見理沙手上端著飲料站在我的麵前。


    「……我好歹也是月麵英雄耶……」


    「是嗎?」


    麗莎把端在手上的飲料,連同話語送給我:


    「哪怕你在世上持有再強大的力量也一樣。主耶穌也在路加福音書裏用著死了心的口氣說過:『隻要是在家人的麵前,即使是預言家,也得不到尊敬。』所以,我勸你死心吧!對於你的窩囊之處,她們兩人都一清二楚。」


    一點也沒錯。


    不過,如果要問我會不會感到厭煩,當然沒那回事。


    我開心到甚至覺得心煩的程度。


    「好啦,她們剛才是說要挑選飾品嗎?我也進去看看好了!」


    說罷,理沙開心地往主臥室裏走去。


    那是不允許男人越過雷池一步的女人圈。想必就算支付好幾百億慕魯,也買不到進入主臥室的門票。


    我明明什麽也沒做,卻覺得累得忍不住歎了口氣的這時,飯店的房門方向傳來敲門聲。


    我心想可能是遲到前來的珠寶商,或是出門購物的賽侯和馬可,於是前去應門。打開房門後,出現意外的人物。


    「博士。」


    悲觀帝王出現在門後。


    「我聽說你難得有時間放假。」


    華萊士手上直接抓著未經包裝的酒瓶,站在其身後的瑪莉亞手上也拿著伴手禮。


    「畢竟錢差不多快被我賺光了,我決定近期內回到地球去。所以,想說在那之前來跟你喝一杯。」


    「我不知道原來博士也會喝酒啊!」


    「酒精會讓腦袋萎縮,也會讓人承擔不必要的風險,還會失去投資的敏銳判斷力。不過,我應該差不多到了該思考怎麽花錢的歲數了。」


    華萊士沒出聲地揚起嘴角。那笑容有著自律甚嚴地在投資界打滾超過半世紀以上、身經百戰的士兵才會有的氣勢。


    「說到要怎麽使用賺來的錢,還真是我們一輩子的課題。」


    「沒錯。」


    「可是,博士打算回地球?」


    對於我的詢問,華萊士聳了聳肩說:


    「盡管我過著這種生存方式,還是會有想要打聲招呼的對象。尤其是在那場愚蠢的賭注時,一路陪伴我到最後的那些人,還是去看他們一眼比較好。」


    即使是投資基金那類代管钜額資金來運用的公司,負責運用資金的經理人和出資人之間也鮮少直接照過麵。


    然而,對於一路跟隨華萊士的投資到最後的那群人,就是形容他們是在現實戰爭中奮戰到最後的戰友也不為過。


    「很不錯的點子呢!我也打算找機會去一趟地球。等我去到地球時,還請博士為我帶路。」


    「那當然是無所謂,但畢竟我也是事隔多年要回到地球。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好好站穩腳步。地球的重力滿刺激的。」


    『喲?』


    我不確定巴頓是在反問,還是在打嗝。


    葛詹尼加和巴頓雖不至於就像水和油、正麵和反麵,或是天使和惡魔的兩人,但兩人一路走來的人生曆程和思想應該截然不同,沒想到兩人意外地氣味相投,聽說難得的放假天都會像這樣聚在一起狂歡。


    「悲觀帝王也來了喔。」


    『你說什麽!喂!你們該不會是要談投資的事情吧?別妄想我會讓那家夥加入設立成員啊!出資人當中怎麽可以有一個賣空帝王,要觸黴頭也不是這樣!』


    巴頓像一個頑固的老頭子嚷叫著,智者的風範蕩然無存。


    不過,我有些能夠體會巴頓的想法。不知道華萊士是不是也有著一樣的想法,聽到我們的計畫時,華萊士主動表示不


    參與投資。華萊士以笑臉補上一句:「快要經營不下去的時候我再考慮。」這句話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


    『啊,對了,我想起來!是叫瑞奇嗎?就是那個長得像肉包的家夥,他跟我聯絡說已經做好測試機。在月麵能夠確實製造出東西的家夥很珍貴的!』


    我之前為了投資案件去過一家軟體公司,瑞奇是那裏的天才程式設計師。他的公司設計出某軟體,一個可以在月麵的低重力環境或在宇宙的無重力空間裏,進行精密作業的工廠專用軟體。


    我想也沒想過會介紹瑞奇和巴頓認識。更意料不到的是,竟然可以為理沙她們的夢想助上一臂之力,現在甚至連我的夢想也卷入其中。


    巴頓原本抱著擊垮綠寶石工業的目標,這當中是有原因的。為了守護名為月麵的遊樂場,綠寶石工業的存在實在過於龐大,會害人變得礙手礙腳。事實上,人們打算逃出月麵時,以現狀的軌道電梯來說,並來不及送出所有人。這就是獨占市場的弊病。


    理沙得知這件事情後,憑著她喜愛閱讀紙本書、來到月麵仍堅持學習宗教史的樸實個性,忽然意外地把幾件事情串連了起來。


    如果有人類在火星也可以存活、效率好又堅固的「小屋」,是不是就可以大量製造小屋,在發生緊急狀況時讓大家都坐在裏麵,然後直接朝向地球丟出去呢?


    理沙所說的「小屋」是預定在住宅支援計畫中使用的模組型住宅。


    「我的天啊~」我忍不住哀叫一句。我想起四年前曾經聽艾蕾諾亞說過有一家詐騙企業準備股票上市,那家公司就是主張要從月麵把包裹噴射出去,讓物流作業達到高效率。


    弄假成真。


    聽到點子之後,巴頓很快便采取了行動。


    他讓目前的模組型住宅設計變得更加簡化且堅固,還多加了好幾個新點子,一眨眼便成立了新型的月地球間接駁太空船公司。


    這些行動在技術麵上,當然可預見將延伸到未來的移居火星計畫。


    『總之,我們現在就過去!我會帶雪茄和香檳,還有滿到爆的薩拉米香腸!』


    巴頓自顧自地嚷嚷大叫後,突然就掛斷了電話。


    好一個老派作風的投資人,凡事都以自我為中心又傲慢。


    我歎了口氣,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晴,誰打來的?」


    理沙說道。


    「巴頓和葛詹尼加。他們說現在要過來。」


    「哎呀,不知道料理夠不夠吃?我是不是要打電話給馬可和賽侯說一聲比較好啊?」


    「我看他們已經醉得一塌糊塗,搞不好都到不了這裏……」


    光想到有兩個愛開派對狂歡的老頭子要來,就讓我一股無力感,理沙卻是顯得開心。理沙似乎覺得不管怎樣,氣氛熱熱鬧鬧的總是值得開心。


    「既然這樣,我看把雷娜小姐也叫來好了。別看她那樣,她可是個酒國女英雄。」


    這就是俗話說的人不可貌相。我笑著看理沙拿起飯店附設的話筒,看著看著,忽然杵在原地不動。


    理沙撥打電話開心邀約雷娜,華萊士和瑪莉亞則是悠哉地與理沙並肩坐在沙發上。主臥室的房門打開來,艾蕾諾亞和克莉絲一副已達成目標的爽朗表情走出來。


    珠寶商拎著手提箱離開,出門購物的馬可和賽侯正好與他們擦肩而過回到飯店房間。


    看著大家進進出出,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的內心深處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怎麽啦?」


    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頭一看,看見理沙正好打完電話。


    理沙麵帶疑惑的表情看著我,臉上保持著笑容微微歪著頭。


    我直直盯著理沙的臉看了一會後,再次環視四周一遍。


    然後,我低聲脫口說出:


    「……我隻是在想好熱鬧啊!」


    「嗯?喔,對啊。平常還會覺得這裏太寬敞了呢……嗬嗬。真的,的確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咦?」


    我反問後,理沙在胸前交叉起雙手,臉上浮現感到懷念的表情。


    「最初隻有三個人啊。」


    「……」


    我不禁說不出話來,因為理沙用了再貼切不過的話語表達出我內心深處的感受。


    「現在想起來,真的覺得我們來到了很遠的地方。」


    像在捉弄八年前的我一樣,理沙用指尖戳一下我的右臉頰後,轉身走去幫忙馬可和賽侯把采買回來的東西搬進廚房。


    艾蕾諾亞在走廊上不知道和珠寶商在討論著什麽,克莉絲發現華萊士的身影後,兩人都一臉不安好心的表情不知道在交談著什麽,我看八成是在談論投資的話題。


    如果當初我沒有抱著愚蠢的夢想和筆記型電腦離家出走,就不可能邂逅在場每一個人。


    不過,這些人當中還少了一個最大的存在。


    我踩著蹣跚的腳步,迷了路似的穿過主臥室的房門。如果我說出內心深處感到不安的真心話,理沙恐怕不是會取笑我,而是會真的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過,我內心深處確實藏著不安的情緒。


    過去有一次,我曾經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失去重要的存在。


    也就是八年前失去所有一切的那一次。


    涼爽宜人的微風吹拂而過之中,大家正在為午後的小小派對做準備時,羽賀那消失了蹤影。在顯得莫名寬敞的教會走廊上,我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時,甚至想過希望自己乾脆就這樣風化消失不見算了。


    那時的記憶蘇醒過來。


    「……阿晴。」


    如果不能聽到這個聲音,我將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羽賀那。」


    理所當然地,羽賀那就在主臥室裏。她坐在床上,一副已經燃燒殆盡的模樣。看見羽賀那一頭蓬鬆亂發,不難猜出艾蕾諾亞和克莉絲玩得相當盡興。羽賀那的頭發朝向各個方向翹起,就像一隻被小孩放肆蹂躪過的貓咪。


    我的臉上很自然地浮現笑容,也在無意識之中,背著身子關上房門。


    房門把喧鬧聲隔絕在外,主臥室裏立刻變得一片靜謐。


    現在想起來,真的覺得我們來到了很遠的地方。雖然理沙這麽說,但真正重要的存在其實一開始就近在身邊。


    根本沒有必要去到遠方。


    「阿晴?」


    羽賀那再次呼喊我的名字,我輕輕微笑,並伸出手。


    我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


    羽賀那看了我的手一眼,視線再次回到我的臉上。凝視著我幾秒鍾後,羽賀那緩緩伸出手來。她的纖細小手也在和我相同的位置上戴著戒指。


    羽賀那牽著我的手站起來。以前,羽賀那的身高比我高了一些,但現在我比她高。


    從那時候到現在,時光確實流動著,有些事物也改變了。


    不過,沒有改變的事物或許更多。


    有個偉大的投資人曾經這麽說過。


    規則一,不要虧損。


    規則二,絕對不要忘記規則一。


    這不是隻針對金錢方麵的說法。


    我敢自信滿滿地說自己這八年來沒有受到任何虧損。我隻有太多太多的收獲。就連失去重要存在這件事,也不過是為了讓我有機會得到更重要的存在。


    這個更重要的存在就在我的麵前。


    我牽著羽賀那的手,用另一隻手握住門把。


    「阿晴。」


    羽賀那呼喊我的名字喊住我,我轉頭看向她。


    羽賀那的臉上掛著幸福洋溢的笑容。


    我點點頭,拉起羽賀那的手。


    一打開房門後,熱鬧的聲音立即排山倒海而來。


    月麵的派對才正要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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