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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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早,斑駁地覆蓋日本東半部。下過初雪的早晨來臨,我已經在 名古屋站。


    我準備搭乘八點的「信濃號」特急列車前往鹽尻,列車在幾條路線出現誤點,不


    過我預定搭乘的班次應該會準時出發。


    我原本要在車站月台與人會合,但是列車已經進站,對方卻還沒有出現,我看看手表 拿出手機,剛顯示對方電話號碼,就有人在我後麵氣喘籲籲地說:


    「抱歉,我來晚了。」


    我收回手機並回頭。


    「幸好你趕上了。」


    我等候的對象――藤澤吉成――不停地喘氣,他的羽絨外套拉煉沒拉上,襯衫扣


    子扣錯一顆,亂翹的頭發有些油膩,臉上的胡碴也沒刮乾淨,他的眼睛布滿血絲,


    眼睛下方浮現很深的黑眼圈。


    藤澤不斷搔頭,說:


    「真的很抱歉。」


    「別在意。你昨晚很晚睡吧?」


    「應該說,幾乎都沒睡。」


    「這樣啊。那我還找你去山梨出差,直不好意思。


    發車鈴響了,我揮手催促藤澤,坐上「信濃號」的對號座位。


    「好久沒和太刀洗小姐搭檔了,我很開心。」


    藤澤在坐上車時這麽說,不過他的聲音被發車鈴聲蓋掉了,所以我沒有說什麽。


    中央本線下行的「信濃號」對號座位車廂內。大約有六成座位被快活的年輕人占


    據。


    藤澤以慎重的動作把相機袋放到行李架上。他環顧車廂,然後把身體沉入座位,對我耳語:


    「沒想到乘客還滿多的。」


    「的確,距離旺季應該還早才對。」


    昨晚長野、山梨、群馬的部分地區即使在平地也積了一公分左右的雪。距離冬季運動的季節還早,而且今天又是平日,但這些學生似乎已經迫下及待地想要前往滑雪場了。


    紅眼睛的藤澤拍打自己的臉頰。努力擠出聲音問:


    「對了。我其實不太清楚。今天要采訪什麽?」


    藤澤是今年發配到我所屬的東洋新聞大垣分局的新人。他獲采用的身分是攝影


    師,不過根據東洋新聞的規定。即使是攝影師,也需要累積至少一年的記者經驗。我在名義下算是他的指導者,不過從發配至今已經過了半年以上,他現在也有自己的任務了,我不會像一開始那樣總是帶他一起行動,這次的情況比較特別一些。


    藤澤又說:


    「我聽說是跟『未來階梯』事件有關。」


    「沒錯。」


    我仍舊朝著正麵,隻有視線轉向藤澤。


    「藤澤,你知道早阪真理這個人嗎?」


    「她是『未來階梯』的公關吧?人稱超級美女公關,也常出現在電視上。」


    我點點頭。


    早阪真理是新興企業「末來階梯」的公關負責人,她是董事長早阪一太的妹妹


    當一太創立公司時還是個大學生。隨著公司急速成長,她也預繁出現在電視與周刊成了吉祥物般的存在。她既討人喜歡,反應也很快,上了綜藝節目總是笑咪咪的,上了報導節目也能準確回答評論員不懷好意的問題。不過當未來階梯公司營運情況惡化,她曝光的機會自然減少。


    未來階梯公司於四天前破產。在各家媒體播報的新聞當中,沒有看到早阪真理的


    身影。


    「我沒有見過她。她實際上是什麽樣的人?」


    「她是個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難得聽你這麽坦率地稱讚一個人。」


    「沒這回事吧?」


    這時藤澤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問:


    「可是為什麽我們兩個要去采訪早阪真理?」


    我直視藤澤,他的臉紅了。


    「……不好意思,我昨天因為很忙,沒有看新聞,我一定是說了很蠢的話吧?」


    我並沒有要以冷淡的眼神讓他感到羞愧。事實上。他在忙了一天後,次日還被我


    拉來出差。我反而才感到歉疚。我搖搖頭說:


    「沒有。這件事一句話就可以說明。董事長一太和他的妹妹真理失蹤了。」


    未來階梯公司是三年前成立的新興企業。他們透過網路。替日漸不便出門購物的


    老年人提供寄送日用品和醫藥品的服務,董事長一太創業時才二十六歲。或許是因為年輕董事長與針對老年人提供服務的組合很稀奇,因此獲得商務雜誌廣泛報導婆。而他也以充滿自信的口吻,宣稱資訊革命就是福社革命


    早阪一太的賭注押對了。未來階梯公司迅速成長。並且大張旗鼓地在那斯達克上


    市。接著他又發展新事業,以募集會員籌得的資金,與農家、畜產戶簽約,展開寄送有機農畜產品的事菐,這項事業並不局限於共同采購的範疇。還販售剩餘生產品。並將得到的利益分配給會員,具有投資的性質。


    就結果來看,這項事業成為公司的致命傷。紅利雖然依照說明支付,但有文件出


    現,暗示這些資金是從新入會員的加入費支付的,農畜產事業從很前期階段就出現資金調度緊迫的情況。


    六月和九月的紅利發放廷遲。造成股價開始跌落,再加上對股東說明不足。因此


    從十一月中旬便連日處於跌停,到了十二月,未來階梯公司終於破產。早阪一太不僅被追究經營責任,部分媒體還把他當作計畫性破產的詐欺犯看待。


    「一太和真理的故鄉是太垣。」


    「這樣啊。」


    即使聽到這個情報,藤澤似乎也完全沒有接受的樣子。這也是難免的,未來階梯


    公司破產是全國性的大新聞,東京總社的社會部和經濟部都出動了。這不是分局記者處理的話題。


    他戰戰兢兢地問:


    「分局長知道你采取行動嗎?」


    「……應該取得默認了。」


    「請等一下。」


    他在狹窄的座位扭轉身體朝向我。


    「也就是說,我們要挑釁總社,自己去采訪早阪真理嗎?」


    「說挑釁太誇張了。」


    我垂下視線。


    「不過也許有人會生氣吧。」


    藤澤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我果然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他。


    「我也覺得對你很抱歉。就形式上,你應該算是被我硬拉來的,但是如果你感到


    不安,就在下一站下車吧……其實我本來是昨天要告訴你的,可是聯絡不上。」


    他聽到這裏便笑了。


    「這個就不用了。」


    「不用了?」


    「就是你要我感到不安就下車這件事。知道這是你的暴走行為之後,找也比較容


    易下決心了,我會跟你去。」


    「……謝謝。」


    「別客氣。不過既然如此。也許就不需要相機了。」


    車上廣播即將到達多治見,對號車廂的乘客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來,就幫了我很大的忙。」


    在到達多治見之前,我得先告訴他這件事,我迅速地說:


    「不過你先聽完再做判斷,很難啟齒的是,目前其實沒找到早阪真理。未來階梯在平塚設有子公司。所以同行都猜想她在平塚而去那裏找她,不過好像沒找到一


    太或真理。」


    「咦?那我們為什麽要去甲府(注一)?」


    (注一:)日本山型縣首府。


    「我得到情報。他們不在平塚,至少真理不在那裏,我認為她應該在甲府附近,


    可是不是很確定……你把這點也納入考量,再想想看吧。」


    藤澤噘起嘴唇,不滿地創:


    「我好歹也是在報社工作的。」


    「……」


    「我有撲空的心理準備。」


    「的確。」


    我不禁微笑。我把他當成新人,似乎費了不必要的心思了。


    「真抱歉,對你創了失禮的話。」


    他默默地點頭。


    車窗外的景色變成市區。列車減速。駛人頗大的車站,幾十秒的停車時間內,沒


    有人下車。也沒有人上車,接下來鐵路便沿著東山道進入山間。


    當我看著緩緩開始移動的景色,藤澤問我:


    「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你為什麽這麽想要探訪早阪真理?」


    在家家戶戶的屋頂和田裏,殘留著些許還沒融解的昨天下的雪。


    藤澤的意思大概是:為什麽寧願走對上班族來說危險的路,還要去采訪她,我仍


    舊望著窗外,創:


    「之前我采訪過返鄉中的早阪真理,她的氣質爽朗,聰明卻不會給人氣勢淩人的


    感覺,給我很深的印象。當時我也采訪了她以前的同學和老師。大家都很喜歡她,當新聞開始報導未來階梯是詐敗公司之後,很多人打電話到分局,說她不可能會詐欺一太和真理或許生意失敗了。但不是壞孩子……在我們分局負責的地區。早阪兄妹的消息受到很大的關注,當然應該要去采訪吧?


    「這……也許吧。」


    藤澤緩緩地說,然後歎了一口氣。


    「……你剛剛說掌握到情報,是什麽樣的內容?」


    對於習慣搭乘新幹線的人來說,朝東行駛的特急列車「信濃號」速度感覺很慢。


    時間非常充裕。


    2


    早阪一太和真理兄妹還有一個更小的麽妹,名叫弓美。她今年大學畢業,二十三


    歲。她和未來階梯公司沒有關係,在名古屋市的服飾公司上班。


    我先前采訪真理的時候,弓美也在老家,所以我曾和她交換名片。昨天下午,當


    我得知一太和真理失蹤之後,立刻聯絡弓美。詢問她是否知道兩人的下落。弓美當時還在工作,雖然有些困擾,但並沒有對我不客氣。她回答她不知道,然後又說:


    「不會有事的。哥哥和姊姊小時候都會因為一點小事就離家出走。不用急著找他


    們,他們很快就會像什麽事都沒發生般回來。」


    然而過了幾個小時,到了晚上九點多,輪到弓美打電話給我。她用困惑的聲音說:


    「姊姊打電話給我。然後……如果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可以請你現在過來嗎?」


    弓美住在名古屋市金山,我看了手表,和她約定一小時半之後到。


    弓美住的公寓是一棟五層樓建築,位在距離金山站走路七分鍾的地點。入口有自


    動鎖,也有機械式停車場。弓美的住處在最上層。雖然不知道隔間如何,但光是客廳就有大約十二個榻榻米大。玻璃桌麵上放著她替我端來的香氣強烈的紅茶。


    我催促她繼續說明,她很歉疚地先說「很抱歉這麽晚找你過來」,然後說:


    「快九點的時候。姊姊打電話給我,似乎喝得很醉,我間她在哪裏,她卻好像沒


    聽見我說話。而且還掛斷我的電話……我想最好還是去找她,可是如果請警察找她,即使找到了,也可能會被當成是遭警察逮捕。我也沒有告訴過朋友或同事有關姊姊和哥哥的事,所以也不能找他們討論,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未來階梯公司破產事件中,姑且不論早阪真理,早阪一太應該會被追究法律責


    任,不過這和失蹤搜索是兩回事。就算通報警察,真理也不會被逮捕。話說回來我也可以理解弓美遲疑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會盡我的力量去找她,請告訴我詳細的電話內容。」


    弓美把錄音筆放在玻璃桌上。


    「我把這個放在身邊,以備他們隨時打電話來。開始的部分沒有錄到,可是應該


    可以聽見後麵的部分。」


    我又跟她談了一會兒,想要得到其他躲索,但弓美原本就沒有和一太往來。和真理也已經半年左右沒有聯絡,因此完全不知道他們的近況。


    「老家那邊也問我知不知道任何情況,是我真的是在剛剛才第一次接到她的電


    話。」


    「這樣啊……總之。先來聽聽看吧。」


    按下播放按鈕,就如弓美說的。聽到的是大概從對話中途開始錄的聟音,我為了


    聽得更清楚,把頭發撥到後麵,露出耳朵。


    這段對話錄音資料已經在昨晚騰出文字稿。


    弓美:……姊,你現在在哪裏?爸爸媽媽都很擔心。


    真理:現在,我現在是在車上。我喝了酒,現在正在看天空。


    弓美:你沒事嗎?我看到電視,一直很擔心。


    真理:不可以看電視。啊,不過我記得你從小就是電視兒童。


    弓美:姊,你喝醉了嗎?


    真理:(啜泣聲)


    弓美:不要緊嗎?要不要我過去你那裏?


    真理:你在說什麽?你不是還有工作嗎?我已經失去工作了。


    弓美:你好像喝得很醉,對不對?


    真理:應該沒問題吧,剛剛有個男人來照料我。他很會說話,長得也滿帥的,算


    是我喜歡的類型。


    弓美:男人?姊,不要緊嗎?你現在還跟那個人在一起嗎?


    真理:不要緊啦。你不用瞎操?


    弓美:你也聯絡爸爸媽媽吧,他們真的很擔心。


    真理:是嗎……


    弓美: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真理:嗯?在阿嬤家附近,不過,還是不行。我沒辦法去見她。


    弓美:沒這回事。阿嬤一定也會高興。


    真理:這裏又沒什麽飯店,而且輪胎又那樣,所以也沒辦法移動。真傷腦筋。


    弓美:沒關係,你就去阿嬤家吧!今晚會很冷喔。


    真理:不要緊。我吃了很像烏龍麵的東西。現在很溫暖,對了,弓美,我其實原


    本可以過著正常生活的。


    弓美:姊。你在說什麽?拜托。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真理:弓美,幸好你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絕對不可以告訴周圍的人。說你


    是我和哥哥的妹妹唷。


    弓美:你說阿嬤家,是哪一邊的阿嬤?告訴我。


    真理:我好喜歡你。弓美。


    弓美:姊姊?


    真理:早點睡,不要感冒了。拜拜。


    弓美。姊姊……喂?


    弓美聽著自己和姊姊的對話,不時扭頭表示不解:


    「姊姊雖然會喝酒,但是她應該不會喝到這麽醉,會不會是年紀的關係?」


    我詢問此時能問的所有問題。


    「早阪,『阿嬤』住在哪裏?」


    弓美很明晰地回答:


    「祖母住在山梨縣幡多野町,外婆住在靜岡縣的禦前崎。」


    「兩邊的阿公都健在嗎?」


    「我外公已經過世了。」


    「那麽『阿嬤家』應該是指外婆家嗎?」


    弓美搖頭說:


    「不一定,姊姊稱呼父親老家時,應該也是稱呼『阿嬤家』。」


    「她


    平常就是這樣稱呼嗎?」


    「是的。」


    「她會和某一邊特別親近嗎?」


    弓美停頓一下才搖頭。


    我這時就已經確信早阪真理在靜岡還是山梨,但我沒有把我的推測告訴弓美,隻


    對她說:


    「我知道了。隻有知道這些,一定能找到她。」


    弓美向我鞠躬,說:


    「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另外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好的。」


    「你為什麽會找我?應該還有很多其他媒體跟你提出采訪要求吧?可是你好像隻聯絡了我,為什麽?」


    她很快就回答:


    「之前姊姊說過,有很多雜誌或電視憑空創造出姊姊的形象,要不然就是隻談十分鍾就加油添醋,擅自當成姊姊的『真心話』。


    不過她說,隻有你不一樣,她一開始覺得你是個冷淡的人。可是在說話的當中,


    雖然隻是回答采訪的問題,卻引導出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到的自己的想法。她很高興地告訴我,隻有你真正願意聽她說話,所以我才選擇跟你聯絡。」


    我記得那段采訪,隻是不確定早阪真理有沒有讀到事後的報導。我不確定自己寫


    得是否夠好。


    我對她說:


    「謝謝你,她很清楚自己是吸引客人的活廣告,可是她相信未來階梯公司能夠為


    很多人帶來幸福,即使麵對尖銳的問題或要求。她也總是能夠笑咪咪地巧妙應對……我很喜歡早阪真理。」


    我沒有借到錄音筆,不過弓美讓我把聲音檔存到隨身碟中。


    我離開金山的公寓時。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


    藤澤昨天幾乎不曾闔眼,卻眨著疲累的眼睛。仔細聽我說話。


    我說:「即使找到早阪真理,她應該也身心俱疲了,如果能采訪到她的話,就可


    以讓在故鄉替她擔心的人、還有妹妹弓美安心。我希望能夠早點找到她,所以才邀你同行。」


    藤澤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我從包包裏拿出透明資料夾,遞給藤澤。


    「這是電話錄音的文字稿。有關早阪真理此刻人在何處的直接線索,目前隻有這


    些。」


    藤澤讀完資料夾裏的列印文件之後,慎重地說:


    「電話裏沒有提到她人在哪裏。」


    「應該是刻意沒說出來,不過她似乎也不打算完全隱藏。」


    藤澤再次聚精會神地閱讀通話紀錄,不久之後抬頭望著天花板,揉著眉頭呻吟:


    「隻有這點線索,太難猜了。」


    「是嗎?」


    「我們正在往甲府方向。所以你應該覺得比較有可能是山梨吧?我不明白……這


    是二分之一的賭博吧?」


    「雖然是賭博。但是應該是命中機率很高的賭法。」


    車窗外的景象不知何時已經轉變為信濃地區的白色山野。藤澤紅著眼睛,陷入沉


    思。


    不久之後,他說:


    「我不了解。」


    我原本以為沒有必要說明,但是不解釋的話。對於通宵熬夜還被卷進來的藤澤太


    過意不去了。於是我伸出手。用手指劃過通話紀錄的某一段。


    「這裏。」


    「…… 『而且輪胎又那樣。所以也沒辦法移動』這句嗎?」


    「對。」


    我從藤澤手中抽走通話紀錄,放入透明資料夾裏,收回包包。


    「等一下,就隻有這樣? 」


    「隻有這樣?」


    「她的輪胎出問題了吧?為什麽這樣就能斷言是在山梨而不是靜岡?」


    輕快的旋律傳來,車內廣播開始播報:


    「下一站,鹽尻。鹽尻,請不要忘記隨身攜帶的行李。」


    窗外的雪景逐漸轉變為街景。我說:


    「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爆胎的可能性……」


    「嗯。」


    「不過她應該是指一般輪胎吧?」


    藤澤發出「啊」的聲音。


    特急列車開始減速。


    「昨天東日本有大範圍的區域下雪,山梨也有少量的積雪。早阪真理的車使用一


    般輪胎,下雪時很難行駛,所以她『輪胎又那樣,所以沒辦法移動』。我特地


    調查過,降雪的地區有東北全區、新舄縣、長野縣、山梨縣、群馬縣。靜岡縣禦前崎市沒有觀測到降雪。」


    我把奶油色的圍巾圍在脖子上,打了領帶結。


    「早阪真理昨晚在山梨縣幡多野町。待會傳乘『梓號』列車之後,你先睡一下


    吧。到了甲府我會叫你。」


    3


    由於列車誤點,因此轉乘花了不少時間,「梓號」抵達甲府時,已經接近十二點


    從車上看到的甲斐路(注2)蒙上一層薄雪,不過少量的雪似乎被都市的熱氣融解


    殆盡,因此在甲府沒有看到雪。站前大規模的圓環有巴士駛入。上下車的乘客都很零星


    (注2:古代官道,山東海道分支。經由富士北麓進入甲府盆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從名古屋來到此地。我原本以為空氣會有些不一樣。但卻


    感覺胸腔冰冷。


    「我們搭計程車吧。搭車地點在那裏。」


    藤澤肩上掛著很大的相機背包,指著圓環一角。但我輕徑搖手。拿出手機。打電


    話到事先登錄的號碼。


    「喂?我是早上打過電話的東洋新聞社記者,太刀洗。」


    接電話的是甲府的計程車公司。我早上便預定計程車,到了鹽尻站時也打了電話


    告知轉乘列車誤點,我詢問計程車停在哪裏,電話中的人說:


    「你現在人在南口正麵嗎?我馬上請司機開車過去。請在原地稍候。」


    我掛斷電話,藤澤便笑著說:


    「有必要事先安排計程車嗎?」


    計程車招呼站有不少計程車在等候乘客。光是用眼睛數,大概也超過二十輛。如


    果隻是要搭車,的確不需要特別預約,應該也能立刻上車。


    我沒有回答。藤澤忽然恢複認真的表情,說:


    「老實說,我還真沒有想到下雪和輪胎之間的關係,不過接下來耍怎麽辦?如果


    有任何我能幫上忙的,盡管說吧。」


    「謝謝……對了。藤澤,你肚子餓了吧?


    藤澤的表情呆住了。


    「呃,好像有點餓,不過,可以先聽聽接下來的計畫嗎?」


    「我晚點再詳細說明。先吃午餐吧。」


    「好的。可是計程車要來了。」


    「我們就是要搭計程車去吃飯。」


    甲府站前大樓林立,上麵密密麻麻掛了招牌,有借貸公司的招牌、英語會話班的


    招牌、商務旅館的招牌、在地酒的招牌,另外也有當地名產的招牌,我沒有刻意注視某處,漫無目的地望著上方。問:


    「你有沒有吃過餺飥?」


    「……沒有。」


    「你知道餺飥是什麽嗎?」


    「我隻聽過名稱,那是什麽樣的料理?」


    「餺飥是山梨鄉土料理。我滿喜歡的。今天中午我打算吃那個,你有沒有特別喜


    歡或討厭吃?」


    藤澤加強語氣說:


    「如果要在今天之內回名古屋。時間已經不多了。車站裏應該也有可以簡單用餐


    的店吧?」


    「一定要吃餺飥才行。藤澤。你應該也有到外


    地采訪過吧?你對當地名產都沒興


    趣嗎?」


    「要看情況,今天我不太有興致。」


    一台黑色計程車接近我們,閃爍著危險警告燈示意。我朝著計程車揮手。從車身


    大小和打蠟的光澤看來,計程車公司派了很高級的車過來。


    「早知道應該告訴他們。派普通的車就行了。」


    藤澤也聳聳肩膀說:


    「這樣有點顯眼。」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走吧。」


    計程車停在我們麵前,門打開了,司機走下車,很有禮貌地鞠躬。


    「你是太刀洗小姐吧?敝姓館川,今天負責導覽,請多多指教。」


    司機是四十歲左右、身材偏瘦的男性,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很討喜,他看到藤澤


    的相機袋,立刻說:


    「我來替你放行李吧。」


    他以機敏的動作回到車上,打開行李箱。


    我暫且先告知目的地是幡多野町,請他開車。我詢問抵達時間,得到的答案是大


    約三十分鍾。


    車子從甲府站往南行駛。天空雖然遼闊,但電線看起來彷佛垂得很低。計程車是


    以固定費用包租的,因此裏程表沒有在動。


    我問:「昨晚下雪了吧?」


    司機以快活的聲音回答:


    「沒有下太大的雪。」


    「聽說有積雪。」


    「黎明時分積了薄薄一層雪,所以這輛車也換上雪胎,否則就會有些危險。不過


    太陽升上來之後,雪全都融解了。」


    沿途的街上的確幾乎沒有看到雪。


    身旁的藤澤壓低聲音說:


    「我剛剛雖然那樣說。不過現在還是有點餓了。肚子餓了果然沒辦法做任何事。」


    我點點頭,又問司機。


    「司機先生,我們想在幡多野吃午餐,可以請你介紹餐廳嗎?」


    司機從後照鏡看著我們說:


    「當然了,你指定要找對幡多野很熟的司機吧?我出生在幡多野,在幡多野長


    大,現在也住在幡多野,請交給我吧。」


    藤澤瞥了我一眼,他大概明白了我為什麽要事先安排計程車。這次采訪來到陌生


    的地方。又沒有太多時間,因此一定要找熟知當地資訊的計程車司機。


    「不過幡多野是很小的城鎮。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觀光、餐廳也很少。」


    「謝謝,那麽,有沒有哪家餐廳提供好吃的餺飥呢?」


    司機回答的語調很愉快:


    「那當然,現在有很多餐廳為了因應觀光客。把餺飥改成比較順口的味道,不過幡多野的餐廳都還保留傳統的道地做法。」


    「我想找一家開到很晚,又有提供酒的餐廳。」


    「開到很晚?雖然比不上甲府市中心。不過我知道有一家餐廳開到八點左右。而


    且也有提供在地酒。中午應該也有營業。」


    我又問了一個問題:


    「那家餐廳星期幾休息?」


    「應該是星期三。」


    「沒有其他餐廳嗎?」


    前方紅綠燈轉為黃燈,計程車便開始減速,等到完全停下來之後,司機有些詫異地說:


    「其他餐廳?這個嘛,我想想看。」


    紅燈轉為綠燈,計程車再度開始行駛。


    「……對了,還有另外一家餐廳,不過酒類大概隻有啤酒,味道不差,可是地點


    不是很方便。離市區有點遠,休息日的話,我記得好像是星期天 很抱歉,我也不太常去,所以不是很確定。」


    「那就麻煩去那家餐廳吧。」


    「如果要吃餺飥,我還有更推薦的地方。」


    計程車正在過彎道,因此司機沒有看後照鏡,但我還是稍稍低下頭,對他說:


    「謝謝你。如果回程比較晚,晚餐就去那裏吧。」


    司機似乎沒有不高興的樣子,說:


    「好的。那就先去那家餐廳吧。」


    站前林立的大廈早已消失蹤影,路上出現越來越多設有巨大招牌和停車場的店。


    不久之後,這些店也消失了,開始出現一棟又一棟瓦片屋頂的民宅。接著房屋的間隔拉長,道路也變窄了。眼前出現結束收割的農田,不時也看到在市區沒有看到的殘餘融雪。藤澤在我旁邊打盹。


    「要不要聽廣播?」


    司機忽然問道。


    「不用了,謝謝,我同事正在休息。」


    「哦……真抱歉,你們是來工作的嗎?」


    「是的。」


    「到幡多野來工作,還真是難得。」


    我在聯絡計程車公司時,報上東洋新聞社記者太刀洗的名號,不過這個資訊似乎


    沒有傳達給司機,因為沒有必要特地說明,所以我隻是敷衍地回答:「的確。」或許是為了避免吵醒睡著的藤澤、司機在這之後就沒有說話。


    我用手表測量時間,先前雖然聽說前往幡多野所需時間是三十分鍾,但是寶際上


    花了更久的時間。或許是因為我們要去的餐廳在邊陲地區吧?車子行駛三十五分鍾左右,超過一輛腳踏車之後,司機以有些節製的聲音說:


    「快要到了。」


    「好的。」我回答之後戳了一下藤澤的手臂,不過隔著厚羽絨衣的袖子,他似乎


    沒有感覺。看他沒有醒來,我便把他搖醒。


    在廣闊的農地當中,孤零零地矗立著獨棟房屋。漆白的牆壁頂著傳統民俗風的三


    角屋。博風板上有格子狀的裝飾。綠底白字的塑膠招牌上寫著「餐廳」。計程車駛入店前寬敞的停車場。雖然空間足以停放幾輛車,但現在並沒有其他車輛。


    「到了。」


    「謝謝你,難得有這個機會,可以請你一起用餐嗎?」


    我邀了司機,但他搖搖戴著白手套的手說:


    「不,我已經吃過了,你們可能會需要談工作方麵的話題,所以我還是回避吧。


    我會待在附近,等到用餐結束之後再打手機給我。那麽我要開門了。」


    我拿起包包。車門打開,冷空氣吹進來,這時藤澤突然喊:


    「危險!」


    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音傳來。


    我看到一輛腳踏車差點擦到計程車打開的車門停下來,剛剛聽到的就是腳踏車煞


    車的聲音。


    腳踏車大概是在經過計程車旁邊的時候,剛好遇到車門打開。雖然應該沒有撞


    到,但司機立刻衝下車,繞到車門這裏。


    「不要緊嗎?」


    騎腳踏車的是一名年輕人,他抬起頭。


    他的麵孔結實精悍。頭發有些自然卷,五官輪廓很深。或許因為寒冷。他的臉很紅。


    踏車前方裝了籃子。但沒有放東西,後座行李架上網了紙箱,從裏麵露出一把


    蔥。年輕人原本緊閉著嘴巴,不過聽到司機問話,便很明確地回答:


    「我沒事。」


    「真抱歉。」


    「沒關係。」


    他簡短地回答鞠躬道歉的司機,然後再度踩上踏板,直接騎著腳踏車到餐廳後


    方。


    我也下了計程車,對深深歎息的司機說:


    「幸虧沒事。」


    司機回頭,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的確,話說回來,我沒想到會在這麽大的停車場被嚇出冷汗……那麽。結束用


    餐之後,請再跟我聯絡,要打開行李箱嗎?」


    「好的。」


    藤澤


    似乎因為剛剛的驚嚇而完全清醒。我看著他拿出相機背包,再度回想剛剛的


    情景。


    餐廳直接利用老屋開設。天花板很高,可以看到帶有歲月痕跡的梁木。牆壁和地板都像磨亮過一般呈現琥珀色。看樣子客人應該是要在土間(注3)脫鞋,坐在榻榻米上的坐墊。


    (注3:傳統日式住宅中沒有鋪設地板、與地麵齊平而連結外界的不分。)


    藤澤說:「滿有趣的。」


    「是啊。不過有點冷。」


    「因為天花板很高,所以沒辦法。」


    外麵沒有停車,店內也沒有其他客人,大概就如司機所說的,這裏的地點不是很


    方便吧。


    我們穿著大衣等候店裏的人,但沒有人出現。


    「打擾了。」


    我喊了三次,總算有人從裏麵走出來。


    「唉呀。真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歡迎光臨,請坐。」


    出現的是穿著割烹著(注 4)的女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幾歲,再怎麽年長應該也不


    到五十歲。


    (注4:套在身上的日式圍裙。)


    「那就打擾了。」


    藤澤邊脫鞋邊說。


    我以正坐姿勢,藤澤盤著腿坐在坐墊上,不久之後茶便端上來。


    「天氣真冷,決定點什麽料理之後,請再跟我說。」


    餐桌感覺也很古老,呈現醬油色,桌上放著裝入免洗筷的竹筒和七味辣椒粉的小


    瓶子。我打開菜單,上麵以明體印著食物名稱,沒有照片。最前麵印著南瓜餺飥。接著又列出幾種不同食材的餺飥。


    藤澤邊看菜單邊問:


    「餺飥到底是什麽?」


    「麵粉製的料理。」


    「像麵包嗎?南瓜麵包?」


    「差很多。你看到就知道了。」


    除了餺飥以外。這家店也有許多當地特產,例如馬刺和甲州葡萄酒,夏季限定的


    季節商品則有桃子刨冰。另外也有好幾種常見的定食料理。


    「原來還有薑燒豬肉和雞排定食。」


    定食料理的白飯隻要加錢就可以改成煮貝燉飯。煮貝好像也是甲州名產,印象中


    是用鮑魚做的。真的隻要追加幾百圓就可以吃到鮑魚燉飯嗎?我仔細盯著菜單。


    「太刀洗。」


    藤澤忽然叫我。


    「吃飯的時候就暫時忘掉工作,不要擺出那麽嚴肅的表情吧。」


    我隻是在思考菜單上的「葡萄豬排」是什麽……葡萄豬排也有附白飯,但是並不


    是定食料理。


    一名穿白色圍裙的男人從裏麵走出來。他正是剛剛騎腳踏車差點撞上車門的年輕


    人。他拿著抹布,默默地開始擦無人的餐桌。


    藤澤說:「我決定好了。」


    我點頭,然後朝著年輕店員舉起一隻手。


    「好的。」


    他放下抹布過來,單膝著地,從圍裙口袋取出筆記本和原子筆。


    「請點餐。」


    「我要點這個特製餺飥。」


    「好的。」


    我指著菜單上的文字問:


    「葡萄豬排的飯不能改成煮貝燉飯吧?」


    他一邊動筆一邊回答:


    「是的。」


    那也沒關係。


    「我知道了。那我點葡萄豬排。」


    「好的。」


    年輕人寫完之後站起來,當他的背影消失在店內,藤澤便對我說:


    「那位店員感覺話很少。難道都不用確認點餐內容嗎?」


    「畢竟隻有兩人份。」


    「雖然是這樣……」


    藤澤嘴角稍稍上揚。


    「你剛剛那麽堅持要吃餺飥,不用點嗎?」


    「沒關係。」


    「我不會分給你。」


    「那當然。」


    藤澤笑著把杯子舉到嘴前,然後又說了聲:「咦?」接著問我:


    「不用點酒嗎?」


    「酒?」


    「你不是想喝嗎?你剛剛在計程車上也問過,有沒有可以喝酒的店。」


    我也拿起茶杯,杯中是焙茶,很燙。


    「我應該沒這麽創吧?」


    「……好吧,反正也不重要。」


    我打開包包,拿出筆記本,確認醬油色的桌麵是乾的之後,把本子攤開在桌上。


    「你怎麽突然拿出這種東西?」


    藤澤邊說邊放下杯子。


    「關於尋找早阪真理的線索,我還沒詳細告訴你,你應該很在意吧?」


    「嗯,原來你還願意對我說明。」


    「我不是說過了嗎?」


    「可是你常常不做任何說明就飛快地進行工作,所以我以為這次也一樣。」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大家都是這樣說我的嗎?」


    「反正也不是壞話,沒關係吧?」


    「我應該都有分享最低限度的必要資訊才對。」


    「原來你也有自覺,隻有分享最低限度。拜托你分享最高限度的資訊吧。」


    我看看手表,冬季的日照時間很短,尤其這一帶接近山地,天黑得更早,沒有時


    間閑聊,我用手掌撫平筆記本的折痕,說:


    「事件背景是早阪真理任職的公司破產,她也被當成詐欺共犯,目前行蹤不明


    看樣子應該是自發性的逃亡沒錯,她開車想要前往祖母家,但是想到自己的處境,又無法去依靠祖母,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在這樣的狀態下打電話給妹妹弓美,而這就是通話紀錄。」


    「你還真是突然。」


    藤源邊說邊看印出來的文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到這裏為止,我都知道了。」


    「從這段通話紀錄無法得知早阪真理此刻人在哪裏。不過我們隻有這個線索。接


    下來就要思考她昨晚的行動。」


    「是的。」


    我用手指劃過通話紀錄第二行。


    「首先。昨晚早阪真理從『車上』打電話。」


    「她的確提到她在車上。是的,應該沒錯。」


    「而且她當時喝醉了。」


    「是的。」


    「她是在哪裏喝酒的?」


    藤澤立刻回答:


    「應該是車上吧?她大概買了罐裝啤酒,把車停在寬敞的地方,坐在車上喝酒。


    學生時代我常在朋友駕駛的車上這麽做。」


    我把手指移到通話紀錄下方。


    「應該不是這樣,繼續讀下去,就很難想像她是在車上喝的。」


    「你的意思是……?」


    她因為喝太多,受到『滿帥的』男人照料。看到有人在車上喝醉,會跑到車上


    去照顧對方嗎?」


    藤澤狐疑地說:


    「如果是從車外就看得出來的緊急狀態,或許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原來如此, 一般來說不可能會進去。」


    「車內是私人空間。即墮車上的人喝醉,也很難想像有人會打開車門進去照料她。而且她應該也鎖了車門。」


    這時年輕的店員端著餐盤過來,他對我說「請慢用」,把馬鈴薯沙拉放在我麵前的桌上,看來應該是葡萄豬排附的。我從竹筒抽出免洗筷拆開。雙手合十。或許是為了當下酒菜,口味有點偏鹹。


    「如具因為喝太多感到不舒服,搖搖晃晃地走到車外,剛好有個男人經過而照護


    她――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更有可能的情況是……」


    「她是在店裏喝酒,如果是在店裏,周圍就有客人、店員之類的其他人。」


    我點點頭。


    我用筷子戳了小碟子中堆成小丘的馬鈴薯沙拉。


    「問題是她在什麽樣的店裏喝酒。」


    我並不是在詢問藤澤,不過他還是說出自己的推測:


    「會喝到爛醉的程度,應該是在酒吧或居酒屋吧?」


    「的確有可能,不過還有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


    「第一 ,昨天有開門營業。」


    藤澤皺起眉頭說:


    「那還用說嗎?」


    我不理他,繼續說。


    「第二,晚上營業到將近九點。」


    「也就是說……?


    「我沒有告訴你,她是在晚上九點左右打電話給早阪弓美的。她喝得爛醉受人照


    料之後,大概是等到酒意稍微散去,才回到車上打電話。那麽這家店至少要開到晚上八點,更有可能的是開到九點,藤澤,你常常出差,應該也知道,在幡多野這樣的小鎮,開到八、九點的店並不多,」


    「這點我可以理解。」


    藤澤說完喝了茶。


    「第三個條件呢?」


    「這家店應該要提供餐點。」


    我指著通話紀錄下方。


    「早阪真理吃了『很像烏龍麵的』東西,所以到九點時她還成到很溫暖。如果這


    是真的。那麽應該不是中午吃的。雖然她未必在同一家店喝酒和用餐。不過在餐飲店很少的鎮上,不太可能連續找兩家不同的店。早阪應該是在同一家餐廳用餐,喝酒。」


    藤澤輕輕點了兩三下頭。


    「原來如此,每一個條件都很理所當然,不過三個湊在一起,感覺好像就能夠看


    出一點頭緒。」


    「這裏的餐飲店原本就很少,有這些條件就容易鎖定目標。」


    「的確 還有一點令人在意的是,她為什麽要說『很像烏龍麵的東西』?她可


    以直接說烏龍麵。為什麽要說『很像』?」


    這時年輕店員端著看起來很沉重的餐盤。緩緩走在榻榻米上過來。


    「請慢用。」


    他仍舊很寡言,說完之後將看似藤編的鍋墊放在藤澤麵前,然後把餐盤上的器皿


    放下來。


    這是冒著蒸汽的土鍋,裏麵滿滿地吸放南瓜、 裏芋,金針菇、香菇、大蔥、菠


    菜、雞蛋,以及雞肉。


    「這就是特製餺飥。」


    「這就是……」


    藤澤低頭看著裝滿稠狀湯汁的土鍋。


    「怎麽看都像是燉烏龍麵。」


    我盡可能做出微笑的表情。如果我不刻意擺出笑臉,沒有人會發覺到我在笑。


    「餺飥在製麵的時候不加鹽巴,直接在煮麵的湯裏調味,所以最大的特徵就是稠


    狀的湯汁。你應該明白了吧?這就是「很像烏龍麵的東西』。」


    藤澤拆開免洗筷。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夾起餺飥,盯著粗粗的麵條。然後放入嘴裏。


    「啊,好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藤澤默默地吃著餺飥。不久之後,我點的餐也送來了。


    年輕人仍舊沉默寡言地端上葡萄豬排,這道料理是用鐵板煎一整塊厚厚的肉。


    切成一口的大小。


    「葡萄豬排。」


    他複述料理名稱。藤澤此時已經額頭冒汗,停下筷子抬起視線看我。


    「原來你剛剛不是開玩笑?」


    「什麽意思?


    「那是葡萄「豬排」(tonteki)吧?你剛剛念成butateki ,可是豬肉煎的豬排,不


    是應該念tonteki嗎?


    「……嗯。」


    葡萄豬的豬排,所以叫葡萄豬排。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葡萄豬是什麽?」


    「你不知道嗎?那些豬的飼料是釀葡萄酒的時候剩下的葡萄皮。聽說很好吃。」


    「你為什麽知道那種事,卻不知道餺飥?」


    「當然不知道了。」


    套餐的飯來得比較晚,端來的不是白飯,而是微微烤焦的燉飯。


    「呃,請等一下。」


    我本來想叫住迅速轉身的店員,但不知是否沒聽到,他頭也不回就走了。葡萄豬


    排附的應該是白飯,這樣沒關係嗎?我聞到和入醬油的燉飯香味,正感到困惑,藤澤說:


    「你就吃了吧。就算換回來,那碗燉飯大概也會被丟掉。」


    「我想也是。」


    「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待會付差額就行了。那位穿割烹著的太太感覺滿親切的。」


    藤澤的說法也有道理,我便照做了。


    或許是因為南瓜和麵一起煮,藤澤那碗餺飥的南瓜溶解在湯中、稠狀的湯似乎很


    容易濺起來,因此藤澤的筷子動得很謹慎。


    「你是為了掌握早阪真理的行蹤,才到這家店吧?」


    藤澤用筷子剖開南瓜。有些哀怨地低聲問。


    「是啊。」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之所以請計程車公司安排熟知幡多野的司機。不是因為期待他熟悉道路。而是


    要請他介紹提供酒和餺飥、營業到比較晚的時間,而且昨天沒有休息的店。」


    「太刀洗,我宜的覺得你應該更重視組織中的『報告、聯絡和商量』。」


    藤澤從土鍋夾起菠菜(注5)上下搖晃。


    (注5:藤澤提到的「報告,聯絡和商量」在日文簡稱「報.連.相」,與「菠菜」同音。


    「從司機的口吻來判斷,符合條件的應該隻有這家店。」


    「雖然不能太過樂觀,不過很有希望,早阪真理一定來過這一帶。不過她或許沒


    有進入幡多野町,而是在甲府市區用餐。」


    「那裏的店也比較多。」


    話說回來,如果是在甲府市區,她應該不會說『這裏沒什麽飯店』,而且她應


    該已經看到祖父母家門口,然後覺得自己現在沒辦法見他們。所以她很有可能來過幡多野。」


    「原來如此。」


    藤澤似乎喜歡上餺飥的口味,沒有停止夾麵,邊吃邊問:


    「接下來呢?要怎麽找到她?」


    我背出通話紀錄的部分段落:


    「『剛剛有個男人照料我。他很會說話,長得也滿帥的,算是我喜歡的類型。』」


    「聽你說出口,感覺滿惡心的。」


    「目前確定昨晚和她接觸過的。就隻有這個男人。隻能從他身上尋找線索了。」


    藤澤停下筷子。我把豬排放入嘴裏,豬肉很柔軟,味道濃鬱。


    「……就算找到那個男人,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辦?」


    「那就沒辦法了。隻能問遍全鎮的人,有沒有看到早阪真理的車子。這座小鎮不大,所以這個方法或許也行得通。」


    藤澤瞥了一眼,手表。皺起眉頭說:「會很花時間。」


    「的確。希望能夠早點找到他。」


    我想起早阪弓美以煩抖的聲音拜托我尋找姊姊。


    我動了筷子。


    「很會說話的男人是什麽樣的人?首先可以想到兩種可能:第一,那個男人很懂得怎麽和女人說話。」


    「的確很有可能。早阪真理說的『很會說話』,大概是指擅長說好話、擅長哄


    人。具體職業是……」


    「雖然沒必要和職業聯想在一起,不過的確有


    可能是酒家公關之類的。」


    「嗯。」


    藤澤似乎很同意地點頭,但事實上我並不認為這個猜測是正確的。我繼續說:


    「不過很奇怪的是,早阪真理和那個男人應該隻是一方照料另外一方的關係而


    已。當然也可能是在照護的過程中,兩人有機會長談,而男人一直稱讚真理。讓她覺得對方很會說話,不過至少在打電話給弓美的時候,真理應該是獨處的。」


    藤澤拿著筷子。發出沉吟聲:


    「嗯。我覺得未必不可 。應該有很多男人遇到妙齡女子,不管對方是不是爛


    醉,都會說好話吧?


    「也許吧。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我把煮貝燉飯放入嘴裏。光是燉煮貝類應該無法得出如此豐富的滋味。不過飯裏


    的貝類果然不是鮑魚,大概是卷貝。我嚼著口中的飯,忽然猜到自己為什麽能夠得到燉飯。


    「另一種可能性?」


    藤澤詫異地放下筷子,稍稍湊向前問:


    「什麽可能性?」


    「那個男人是外國人。」


    藤澤思考片刻,然後歎著氣說:


    「哦,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很會說話一指的是「很會說日語」的意思。


    「在這個情況下。我們不知道男人的外表。有可能是白人、黑人,或是黃種人。」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個男人應該很醒目吧?這裏又不是觀光客會造訪的小鎮。」


    「的確,這座小鎮沒有大學。高中以下的留學生晚上也不太可能在提供酒類的地


    力徘徊,所以應該不是留學生。這一來, 有可能是來探訪熟人,或者是受到雇用,也可能是從事某種事業或研修活動。」


    我夾起豬排,沾了盤中剩下的醬汁放入嘴裏。


    我暫且放下筷子,從包包拿出百圓硬幣和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我找對自己要找的


    那一頁。拿給藤澤看。


    「這是我洽詢幡多野鎮公所和幡多野農會得到的答覆。」


    藤澤瞪著我,問:


    「你不是說線索隻有通話紀錄嗎?」


    「在『信濃號』車上的時候的確隻有那些。不過我在鹽尻站轉乘的時候打電話去


    問過了。」


    「你是在什麽時候……」


    「當你在候車室睡覺的時候。我得到的答覆是,農會那邊目前並沒有招收外國


    人,至於幡多野鎮公所也說,鎮上目前沒有掌握任何受雇者或研修生。不過這隻是短時間的通話問到的資訊,所以不算完整。」


    我喝了已經變溫的焙茶,我朝著正在整理空餐桌的年輕人揮手,指了指茶杯。


    「不過在山梨縣而不是幡多野町的名義之下。招收了三名從事農業研修的菲律賓


    人。聽說是葡萄栽培的研修。」


    「菲律賓人?他們在這座小鎮嗎?」


    我搖搖頭。


    「研修場在勝沼叮,雕這裏很遠。就算他們放假出遊,應該也隻會路過甲府,不


    曾到幡多野。」


    年輕店員過來替我們倒茶。藤澤在談話中把餺飥吃光了,店員再度端餐盤過來,


    準備收走用完的餐具。我在餐盤上放了一百圓。


    藤澤仰望天花板。


    「等一下,早阪真理或許真的來過這裏,可是我們還是不知道當時照顧她的外國


    男人是誰。到頭來還是沒有太大的進展,不是嗎?那個男人到底在哪裏?」


    我拿起茶杯。


    「這個嘛……」


    我喝了一口剛倒的熱焙茶,放下茶杯。


    「應該是在這裏。」


    我抬頭看著正要收走餐具的年輕店員。


    員眨著眼睛,往後倒退。


    4


    我站起來,遞給他名片。


    「很抱歉在工作中打擾你。我是《東洋新聞》的記者,名叫太刀洗,可以跟你談


    談嗎?」


    年輕人從一開始就幾乎沒有說話,隻說了「是的」、「請慢用」之類的語詞,所


    以沒有感覺到腔調有異。


    他說:「我不想談。」


    他的眼神飄移,或許是感到恐懼,我可以想像到理由,不過如果猜錯那就非常失


    禮了。我有些遲疑,但是想到在金山等候消息的早阪弓美,便硬著頭皮說:


    「我不會告訴警察或入出境管理局。我們隻是在找一位女士。」


    年輕人的表情依舊沒變。我為了保險起見,換一個方式告訴他


    「 we will never inform the police or the immigration office about you。」


    這時他終於歎了一口氣。


    「我聽得懂日語。」


    接著他看看餐桌上的料理。表情變得較為和緩。


    「請繼續吃吧。我會待在這裏。」


    「我知道了。」


    「這家店的豬肉很好吃,要趁熱吃。」


    他拿起放了空餐具的餐盤,走到裏麵。


    我恢複原本的坐姿抬起頭,注意到藤澤的目光。


    「請問,剛剛那是……」


    「等一下再說。」


    我想要依原年輕店員指示趁熱吃完。肉已經涼了許多,如果放更久,大概就會開


    始變硬了。


    快結束用餐時,又來了兩組客人,店裏變得繁忙,年輕人似乎也閑不下來。到了


    兩點,午餐時間結束,穿著割烹著的老板娘放下垂簾,總算能夠靜下來談。


    老板娘當然知道這名年輕人是外國人,她在門外掛上準備中的牌子之後,將店內


    餐桌借給我們做采訪,但她的態度顯得非常不安,不時把視線瞄向這裏。


    我間:「你要陪他接受采訪嗎?」


    她說「我還要準備晚間營業」,就走進店的內部。年輕人看了便說:


    「老板娘知道我是非法入境,還是讓我留在這裏工作,她很親切……可是如果我


    的事情被入出境管理局知道,就會造成她的困擾。」


    年輕人再度看著我說:


    「你說不會告訴警察或境管局,是真的嗎?」


    「是的。」


    「真的?」


    「是的。」


    藤澤也很肯定地點頭。


    年輕人雖然似乎還沒有完全相信,不過這是報上名字。


    我叫費南多。 fernand basilio (費南多。巴西裏歐) 。我是從菲律賓來的。」


    即使在知道他是外國人之後重新檢視他的外表,感覺和日本人也沒有太大的差


    異。他的年紀大約二十歲。或者也可能是十幾歲。


    「設謝你,我重新自我介紹:我叫做太刀洗萬智。」


    「我叫藤藤澤吉成。」


    費南多輪流看著我們的臉。


    「journalist? (記者?)」


    他以流暢的發音詢問,我不禁回答「yes」。費南多點了兩吹頭。


    「我知道了。不過我想知道一件事:很多人說,我的臉很像日本人。語言方麵


    我也很小心,可是你卻發現了。為什麽?」


    藤澤也說:


    「我也覺得很奇怪,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當然不是。」


    我不擅長說明,不過費南多應該也很在意自己的身分為什麽會被發現,為了得到


    他的信任,


    我必須回答問題。


    「 一開始是因為計程車。」


    「計程車?」


    「是的,你在這家店前方差點撞上我們搭乘的計程車。正確地說,是差點撞上司


    機打開的車門。」


    當時聽到尖銳的煞車聲,腳踏車停下來了,為什麽那台到踏車會衝向車門打開一定會撞上的地方?我當時感到很不可思議。


    「這家餐廳的停車場很大。一般來說不可能發生意外,我想到或許騎腳踏車的人不認為車門會打開。或許是因為不知道計程車門是由司機用機械操作,所以看到我們兩個乘客都沒有把手放在門上,就以為門還不會打開。」


    我停頓一下,又說:


    「也就是說,我認為你不熟悉日本的計程車。」


    費南多皺起眉頭。


    「我應該知道,一是不小心就會忘記。真危險,」


    「幸好沒有受傷。」


    「隻有這樣嗎?」


    我搖搖頭說:「另一個理由是燉飯。」


    藤澤在一旁插嘴問:「燉飯?有什麽問題嗎?」


    「燉飯很好吃。不過我原本以為會端出白飯。沒想到卻是燉飯。因比覺得很奇


    怪。」


    「是因為弄錯點餐內容吧?啊,所以你發現他的日話不是很好?」


    「我一開始以為是這樣。」


    我回溯記憶。


    「我應該是這樣問的:『葡萄豬排的飯不能改成煮貝燉飯吧?』」


    費南多不安地點頭說:「你是這樣問的。」


    「你回答『是的』。在那個情況,用日語回答『是的』,意思應該是『是的,沒辦


    法改』。可是實際上端來的卻是燉飯,我原本也以為隻是單純弄錯。可是立刻想到另一個解釋方式:比方說,如果是英文,在那個情況回答『 yes』,接下來就會說『you ge』。因此我想到,這位店員不是根據日語的習慣來答覆,很有可能是以其他語言為母語。」


    我原本以為這樣的說明很難當場立刻理解,但費南多卻顯得很興奮,湊向前說:


    「原來是這樣。」


    「是的。」


    他稍稍噘起嘴,說:


    「我以為我的日語進步很多。隻說一點點,還被稱讚聽不出來是filipino ,不過


    我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最後是放在餐盤上的一百圓。」


    這點他似乎也隱約發覺到了,他稍微扭曲英俊的臉孔,說:


    「是的,我不小心收下小費。」


    「日本人當然也不是絕對不收小費,可是你毫不驚訝,很自然地收下了,因此我


    認為你應該很習慣小費文化。」


    費南多聳聳肩說:「真厲害。」


    他這麽說,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還是無法習慣自信地說明自己的想法。而且這次我並不是從零出發來思考。


    「我一開始就預期這家店可能會有外國人。否則我一定也不會猜到。」


    我不需要深入了解費南多為什麽會在幡多野工作。我從包包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用指尖輕輕推到費南多麵前。


    「我剛剛說過,我們在尋找這位女士。她昨晚打電話給妹妹,從對話內容判斷,我們認為她昨晚八點左右很可能在這家餐廳。」


    費南多沒有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便點頭。


    「是的。我昨天的確看過這個人。」


    藤澤在餐桌底下避免被費南多看到,偷偷比了勝利手勢。我再度詢問:


    「隻有我跟她說話,老板娘擔心她的情況,要我去看看情況。可是老板娘沒有和


    這個人說話。」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我不知道。」


    我早已預期到這個答案。費南多恐怕是最後一個接觸早阪真理的人,然而即使如


    此,也不能期符他會知道早阪真理此刻人在何處。關鍵的是接下來的問題:


    「那麽在昨晚的對話裏,她有沒有說過她要去哪裏?」


    「沒有……」


    我有一種奇妙的確信,覺得他的沉默並不是在追溯記憶。從費南多盯著早阪真理照片的眼神,我了解到他知道某件事,隻是在猶豫該不該說出來。


    「我不是很了解這個人,請告訴我,為什麽要找她。」


    藤澤瞥了我一眼。他別有含意的眼神似乎在問:有必要告訴他嗎?費南多如果知


    道早阪真理是重要人物,確實有可能反而決定不說,或者也可能會索取情報提供費。


    我知道這些可能性,但根據直覺,我覺得現在與其用各種技巧交涉,不如毫不保留地說出來、展現誠意比較有效,這樣的直覺通常不太會出錯。


    「她叫做早阪真理。她是『未來階梯』這家公司的員工,也是董事長的妹妹。她


    協助哥哥經營,非常認真工作,哥哥也以優秀的創意讓公司成長茁壯。但是她的哥哥因為經營策略錯誤,導致公司破產,有很多顧客覺得自己被騙而生氣。早阪直理是未來階梯的代言人,非常有名,再加上又是董事長的妹妹,所以被認為也應該對經營失敗負責。」


    我緩緩地說明。


    「早阪真理昨天失蹤了。身為董事長的哥哥也同樣下落不明。所以被認為很有可


    能是兄妹串通好的。目前警方並沒有特別采取行動,但是電視和報章雜誌都在尋找他們兄妹。想要問他們問題。」


    「你也是嗎?」


    費南多問我。


    「你也為了同樣的理由在找她?」


    我張開嘴巴想要回答,但又把差點說出口的話吞進去。


    我原本想要說「不是」,然而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不同。


    昨晚早阪弓美的確委托我去尋找真理。但我此刻人在這裏是為了工作。我是利用公司經費轉乘電車和計程車。隨同新進的攝影師一起來這裏,想要拍攝並采訪早阪真理。


    如果主張其他理由,那就是謊言。


    「是的。」


    費南多再度把視線落在照片上,不再開口說話。


    廚房裏傳來洗餐盤的「喀喀」聲,不久之後。又聽到其中慘雜著水聲。


    藤澤把腳鬆開。我想要說話。卻找不到適當的語詞。


    最後費南多終於開口:


    「也就是說,她受傷了,然後逃到這裏。」


    我搖頭說:「我不知道。」


    「在我看來是這樣。」


    落在照片上的視線移到我身上。這時輪到我看著早阪真理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洋


    溢著活力,綻放笑臉。


    「那個人很痛苦。在我看來,她因為痛苦,隻能喝酒。」


    「後來她喝酒喝到惡心,我就帶她到洗手間,還端水給她,聊了一陣子之後,她


    發現倒我的日語有點奇怪,盯著我問:『印度?』我回答:『菲律賓』,她雖然臉色蒼白還喘著氣,還是對我鞠躬說『namaste (注6) )』。我說那不是菲律賓語,她在痛苦中也覺得好笑,就笑出來了。然後對我說:『你的工作真辛苦,不過所有工作都一樣。』」


    (注6:尼泊爾的打招呼用語。)


    「……」


    「讓你去見她,不會造成她更大的痛苦嗎?」


    他的問題很直接,就如他的視線,讓人很難正麵承受。


    外麵的風不知從哪裏吹入。


    「也有很多人想要分擔她的痛苦,他們很喜歡早阪真理,非常擔心她現在的情


    況,我想要把真理的話轉達給那些人。」


    「也就是說


    ,你想轉達她的痛苫?」


    那應該不是我的目的。


    「不是的。」:


    我的脖子感覺到冬天冰冷的空氣。我說


    「早阪真理受到攻擊的理由當中,也包含了不該由她負責的事項。我認為她應該


    得到為自己辯解的機會。我想要提供這樣的煤介。如果她不願意接受采訪,我就會乖乖回去。」


    我不知道費南多是否相信我說的話,他低頭喃喃自語。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國的語言。或許是日語,但我沒有聽到,最後他抬起頭對我說:


    「我知道了。」


    他指著餐廳後方。


    「這家店後麵有一條河,她昨天把車停在那裏睡覺。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不過也許還在那裏。」


    5


    冬天虛弱的陽光從我在名古屋迎接早晨以來。一直沒有蒙上烏雲。停車場原本因


    為融化的雪而潮濕,在我們走出餐廳時也已經幾乎全乾。


    我看看手表,時間接近兩點半。


    昨晚九點打電話給早阪弓美的真理即使喝到爛醉後睡著,應該也已經醒來了。如


    果她買了足夠的食物,車子或許還停在同樣的地方,不過如果沒有食物。她很可能已經移到其他地方。話說回來,還是要先到現場才知道。


    「走吧。」


    「好的。」


    藤澤背起相機袋。我確認錄音筆放在胸前的口袋裏。


    知道附近有河流之後,果然好像聽到了潺潺水聲。


    我看了看餐廳後方。


    收割後的稻田中殘留著零星的積雪。稻田的對麵有一條向左右延伸的窄路。兩旁


    種植著行道樹,應該就是沿著河川的堤防道路。


    不過我找不到可以繞過稻田的道路,繼續找下去可能會耗費太多時間,所以我踏


    上田埂。柏油路雖然已經乾了,但泥土仍舊很潮濕。冰冷的感覺彷佛從平底鞋底部傳上來。


    就如我預期的,田埂前方就是堤防道路,從近處看才發現行道樹是櫻花。到了春


    天,這裏應該是很好的賞花景點,但現在卻吹拂著冷風,道路上呈現寂寥的氣氛。


    「在那裏。」


    藤澤開口。


    隔著細細的河流,不甚寬敞的對麵河岸停著一輛汽車。即使從對岸看,也能看出


    那是打蠟打得很亮的灰色德國車,在冬天的鄉間田園顯得非常突兀,怪不得藤澤看了一眼就認定是早阪真理的車。


    車子的右側朝向我們,側麵車窗似乎貼著隔熱紙。幾乎看不到裏麵的情形。


    「要不要拍照?」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是工作需要,即使不經本人許可,也應該毫不猶豫地拍照。原則上是如此。


    但事實上我過去不曾麵對那樣的場麵。而且這次我的目的是見到本人進行采訪。沒有必要現在就拍照。


    另一方麵,光是能夠找到疑似她的車子,就算很幸運了。如果早阪真理坐在那輛


    車上,在我們繞到橋上接近車子之前,就有可能被她發現而逃跑,這一來,我也無法否定想要至少先拍到照片的心情。


    其他報社及《東洋新聞》總社都把焦點放在平塚,大概隻有我們來到幡多野。到


    此為止都進行得很順利。不能在最後關頭失敗。我心中湧起這樣的想法,束縛住我。


    我不知道藤澤如何解釋我的沉默。他舉起相機,我隻是旁觀。


    距離對象十公尺,藤澤擺好拍照姿勢。他沒有按下快門,隻是把鏡頭指向對象。隻要我一開口,他隨時都能拍下照片。


    我抬頭瞥了一眼冬天的晴空,如果我告訴早阪弓美找到她姊妹了,她一定會很高


    興吧?


    藤澤低聲說:「她在裏麵。」


    這時我回到現實。藤澤仍用鏡頭窺視著十公尺前方。


    「她好像把椅背放倒,這樣應該會很冷。」


    「拍得到她的臉嗎?」


    「這要顯影之後才知道。她好像還在睡,沒有在動。」


    我忽然想到必須考慮的可能性。


    「藤澤,車上的人有沒有蓋著外套?」


    他盯著觀景窗沉默片刻。


    「……沒有,大概沒有蓋任何東西。」


    我的包包裏有各種采訪用的工具。我拿出小型雙筒望遠鏡,舉到眼前。


    由於窗上貼了隔熱紙,看不清車內的情況。不過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出本裏有人躺著,身上隻披著外套,現在雖然出太陽,但是在十二月,隻穿那樣不冷嗎?


    「藤澤,你把鏡頭拉長。」


    「要拍臉嗎?應該隻能拍到黑色畫麵。」


    「不用拍照,要看的不是臉部,而是車子的窗框。」


    「窗框?」


    我舔舔乾燥的嘴唇,問:


    「應該沒有塞住縫隙吧?」


    風從河麵吹過來,這支望遠鏡的倍率很低,即使我仔細凝視,仍舊看不清細節。


    藤澤舉著相機,一動也不動。


    「怎樣?車窗沒有塞住縫隙吧?。


    過了一會兒,他簡短地回答:


    「有。」


    我拔腿奔跑,藤澤呼喚我的名字,同樣跑在我身後。


    我一口氣衝過上遊的橋。當冬天的冷空氣塞滿我的肺部、讓我無法再繼續跨出腳步時,我聽到警笛的聲音。


    從遼闊的大地某處傳來的警笛聲越來越近,這是救護的警笛聲。


    看來在我們之前也有人注意到河岸停著突兀的汽車。先發現的人已經通報過了。


    再過兩、三分鍾,救護車就會抵達。


    這樣就沒事了。


    我停下腳步,調整急促的呼吸,把頭向後仰,吐出安心的歎息。


    6


    十二月六日,未來階梯株式會社營業部門公關課長早阪真理在服用酒精與大量安


    眠藥之後,在自己的車中引人排氣死亡。


    山梨縣警方公布死亡推定時間為淩晨一點。死因為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認為沒有犯罪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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