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大叫起來。準確來說,我的確是想要大叫的,但卻發不出聲音。我發出無聲的慘叫,然而我還是看向了眼前的那樣東西。


    觀察。


    像往常那樣。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空曠的校園裏擺放有裝飾得很華麗的白色圓桌和白色椅子,圓桌上麵擺著同樣以白色為基調的茶杯,仿佛不久之前這裏還在舉行茶會。


    白夜大人的屍體就倒在茶具旁邊。


    白夜大人閉著眼睛,後腦勺挨著地麵,手臂和腿交叉,保持著平時的姿勢,看起來就好像正在午睡一樣。


    然而他嘴角邊流出一縷鮮血,咽喉處也毫無動靜。


    必須要把這一幕牢牢記住。對於產生了這種想法的自己,我感到非常厭惡。


    現在時間是下午十一點三十七分。


    我這時才發現,天空已經被黑暗侵蝕,新月正掛在半空中。


    白夜已經過去。


    平時我是不會在意這種無聊的隱喻的,但白夜大人的死亡讓我趨於崩潰,對現在的我來說,我已經無法自己將構成自我的要素導回正軌了。


    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和手裏撐著傘的男子,這兩個身穿白大褂的人正注視著我。


    他們是初瀨川研究所的人,就是他們殺害了白夜大人。


    我動了殺心。


    殺戮的衝動貫穿了我的心。


    然而,我必須向他們倆問出詳細經過,這個想法讓我的精神沒有崩潰。


    理性優於本能,工作優於感情。


    因為我是“超高中級的書記”,撰寫《白夜行》是我所接受的至高命令。


    “為什麽要殺他?”


    我問。


    “還沒開始就生氣了……”那少女看起來隻是個小學生的模樣,她晃動著身上鬆垮垮的白大褂說道。“大姐姐,總之你別急,先聽我說啊,十神哥哥他始終不肯坦白,我可是說得很清楚了,我威脅他說:‘小心我把烤過的竹簽子插進你指甲裏,往你身上滴滾燙的蠟油啊喂——’但是他卻不理我,這是不可抗力啊。哦,順帶一提,我是主任。”


    “主任?”


    “我是從初瀨川研究所的北海道支部來的,出差到了這裏,以後還請多關照吧喂——”自稱是主任的少女彎下嬌小的身體鞠了個躬。“外表看似小孩,身份卻是大人!所以了,大姐姐,你應該對我這個主任非常尊敬才對!”


    “去死。”


    “咦……咦,她一點都不尊敬我,還很自然地對我表示輕蔑。這不對啊,我明明穿著白大褂呢,在學校明明很受歡迎的啊……嗚,我、我也很那個的啊,我也會哭的,你給我聽好了,把小孩子弄哭了……就會……很麻煩……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主任的身體痙攣起來,撐傘的男子動作迅速地把一樣東西塞進了她嘴裏。


    “我嚼我嚼我嚼……呼。好、好險啊——喏,因為我是天才,所以大腦消耗糖分的速度非常驚人呢,所以啊,我必須頻繁攝入糖分,要不然就會犯低血糖。大姐姐你要不要也來點?這是六花亭的黃油夾心餅幹,我的鎮定劑,一百六十五千卡。”


    “主任,我們回到正題吧,”撐傘男子說。“您從出場開始就一個人說個不停,但完全沒表現出任何天才之處。”


    “他是我的下屬,下屬哦,下屬。”


    “我是下屬金井。”


    撐傘男子點頭致意。


    “好了金井君,我的下屬金井君,給我做牛做馬的金井君,我的廁所拖鞋金井君,你替我向她解釋!”


    “遵命,”自稱金井的男子恭恭敬敬地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我。“我將代替主任為您解釋。您也知道,初瀨川研究所的研究對象什麽都有,從宇宙起源,到太陽塔上類似於手臂的部分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說,不把一切森羅萬象都研究清楚,我們就不會罷休。對於我們而言, ‘十神家族繁榮的秘密’一直格外令人感興趣,但我們找不到正當的理由去得罪天下僅此一家的十神家族,所以無從下手。而由於這次的‘征服世界宣言’……”


    “我說金井君。”


    “主任,冗長的說明要聽到最後,這也是一位淑女應有的風範。”


    “那個,我的大腦需要糖分……”


    “不是剛剛才吃過黃油夾心餅幹嗎?”


    “因為我是天才……所以……大腦……昏……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


    “請您忍耐一下,等這件事結束之後,不管您有什麽喜歡的東西我都會買給您的。”


    “沉沉沉沉沉沉沉沉……喜、喜歡的東西?能給我買蛋糕嗎?”


    “好的。”


    “‘歐博茨尼·斯威特卓爾’的泊美拉諾丘威·多爾特·紮奇莎諾·斯美達諾。”


    “什麽?”


    “店名和蛋糕的種類啊。”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主任已經學會了捷克語。”


    “捷克語這種東西我兩歲的時候就已經會啦,誰叫我是天才呢。好了,你繼續說明吧喂!”


    “遵命,”金井點點頭。“出於以上理由,我們抓獲了十神財閥的公子十神白夜。然而由於他什麽都不肯說,所以我們采取了讓他服用吐真劑的手段。這種吐真劑是初瀨川研究所特製的,效果非常顯著,隻是有一點副作用,喝下去就會死,您也看到了。”


    是啊。


    他死了。


    我也看到了。


    白夜大人躺在校園裏的屍體就像在革命中被打倒的獨裁者的石像,看起來莫名有幾分寂寥。


    寂寥。


    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不管是哪種屍體,它們內在都擁有這種東西。我所看過的屍體都是這樣,我非常喜歡的人,和我非常討厭的人,大家都死了之後,看起來都很寂寥。


    “十神白夜喝下吐真劑之後說了很多,”金井的解釋將我帶回了現實之中。“並且最後,我們終於知道了‘十神家族的秘密’。沒錯,那就是‘件’。”


    2


    “這不是推理小說,就算是推理小說,也是時候進入解決篇了,所以現在公布真凶也沒什麽問題。萬惡之源就是希望之峰學院,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學院招來的絕望。”


    部長站在這座像是燒焦了的烤魚架似的城市裏,拾起了“絕望小說”。


    這本書並不太厚。


    要是它也沒什麽內容的話,我就可以哈哈大笑了。


    “十神白夜,推研,還有‘絕望小說’,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學院所製造的,希望製造了絕望。怎麽樣,這種情節發展很讓人絕望吧?”


    “你是說隻要希望之峰學院不存在,那這個世界就會充滿希望嗎……”


    我所能做的,隻有作出毫無意義的回答,以及守著青葉而已。


    青葉。


    生命正一點一點從躺在車座上的青葉體內流失。


    她側腹血流不止,車座下積了一大攤血。她臉上現在連痛苦的表情都消失了,要不是時而還能聽到呼吸聲,簡直跟屍體沒什麽區別。


    “隻要希望之峰學院不存在,這個世界就會充滿希望?真是可笑。”


    部長笑道。


    坐在吉普車上的副部長和會計也發出同樣的笑聲。


    隨便你們笑吧。


    想笑就笑吧。


    但你們嘲笑的可是未來的自己啊。


    “這種假設未免想得太美了,”副部長把一張笑臉轉向我。“要是母親沒有死於癌症,那希特勒就不會從政,不會發生第二次世界大戰,都井睦雄也不會殺那麽多人,作家也不會寫出《八墓村》


    ……你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是的是的是的!這樣一來《醜時三刻之村》(譯注:西村望以1938年的津山事件為題材所寫的紀實小說)也寫不出來了呢!”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啊,”我不依不饒。“要是沒有‘起’,就不會有‘承’,更不會有‘轉’和‘結’了。”


    “一九四〇年,”部長說出一個年份。“中日戰爭陷入泥沼,劄幌的冬奧會泡了湯。然而在人們的熱情和努力下,三十二年後的一九七二年,冬奧會再次決定在劄幌召開。”


    “幹嗎突然說這個?”


    “不管那是在一年後還是在一百年後,大地震總有一天會發生,飛機總有一天會墜落,瘟疫總有一天會流行,戰爭總有一天會爆發。太陽五十億年後也會死亡,到時地球也會跟著完蛋。彌勒菩薩在五十億七千萬年後會降臨,但那時地球都沒了,他又能怎麽樣呢。”


    “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應該要發生的事情,總有一天一定會發生。”


    “就是這麽回事,”副部長接過話頭。“意思就是說,就算希望之峰學院這種地方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次這種大災難,也總有一天會發生。”


    原來如此。那麽要是希望之峰學院不存在,那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麽樣呢?“在城市裏給公司拚死拚活打工的我1”“在鄉下幹農活的我2”或者“成為小說作家勤奮工作的我3”,會不會存在這樣的“我”呢。


    感覺很難想象。


    就算我的希望沒有被希望之峰學院摧毀,我覺得我還是會麵臨跟現在差不多的情況,沒有任何希望,也沒有實現夢想,有時候看看書,有時候不看書,有時仿佛踏上了社會,有時又仿佛沒有進入社會,有時像是活著,有時又不像活著。


    我就是我。


    我不是“我1”不是“我2”也不是“我3”。


    我不是假設。


    我不是過程。


    我不是才能。


    我不是工作。


    我不是人生。


    我之所以是我,是因為有這樣的現在。


    我之所以是我,是有意義的啊。


    “讓我給你一個為你而存在的故事吧,”部長仿佛讀出了我的心思,把手中的“絕望小說”高高舉起。“情節很單純。一直令你飽受痛苦的心傷,一直被你扭曲的被認同的欲求,這一切,都將在你讀過這本‘絕望小說’之後得到解決,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3


    博爾赫斯=檢索結果


    #69010922


    分類 資料


    標題《關於件的種種(情報公開等級4)》


    六日,丙寅。武藏國淺草寺,如牛者忽然出現,奔走於寺。於時寺僧五十口計,食堂之間集會也,見件之怪異,廿四人立所受病痾,起居進退不成,居風雲雲。七人即座死雲雲。


    ——《吾妻鏡》


    此獸名曰件,傳說古來有之。某老雲,昔文政年間,此獸現世。此獸語一年吉凶於諸人,且雲若圖其形張貼室內,則可免除災難病厄。此獸三日後即死,故眾人各求取其圖形。此獸為牛所生,形似牛,人麵,頭生八角,能吐人言,故以人旁加牛字以記之。今於雲州,是年四月上旬生此獸,示吉凶雲:是年諸國歲豐,然孟秋時將有惡疫流行。因聞此獸三日後即死,故於此圖其形,記上述內容以示諸人。務請諸君得此圖形,張貼室內以除病厄。


    ——《瓦版——件獸之寫真》


    我聞著清風送來的沙子的味道,想起我以件的模樣出生之後,接下來就將迎來誕生後的第一天,於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些此前我一時疏忽未曾想起的可怕事情。我聽說件出生之後第三天就會死,其間它將會口吐人言,預言未來的吉凶。我以這種生物的模樣誕生之後,不管能夠生存到何時,那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因此即使在短短三日之內就將迎來死亡,我也並不在意,但要作出預言,對我來說則很讓人頭痛。


    ——內田百閑《件》


    據聞,神戶地區生“件”,語曰:聽其言者須信之,於三日內食用小豆飯或“荻餅”,則可免於在空襲中遭難。


    ——《三月間流言蜚語》


    不知件這種生物將會在何處出現,總之,件是必定會出現在某處作出預言的,預言的內容包括流行病的襲來和戰爭的爆發。這種怪物據說是一種像人的牛,預言即將到來的不幸,並且將應對不幸的方法傳授給人們,之後就會死去。件這種生物壽命不長,一般四天或五天,最長不過七天左右就會死亡。也不知件所傳授的這種方法是從何處傳來,現已十分流行,每家每戶都會懸掛蒲包,或準備特殊的食物。


    ——櫻田勝德《鬆浦群島》


    早在我的青年時代,曾有一名男子背著一個包袱四處走家串巷,據說包袱裏麵裝的是“件”的遺骸。他到處分發一枚紙片,以此討取大米或金錢。紙片上是用木版印刷的紅字,內容是:


    “件對彼女子口出一語,曰:豐年不足七年。此後即斃。”


    字下麵還畫著人麵獸身的“件”的模樣。在我出門在外的時候,這名男子來到家中,留下了這枚紙片,家人親眼見到了男子包袱裏裝的幹貨一般的東西,據家人說,那東西跟小貓差不多大。從紙片上印刷的內容推測,這個所謂的“件”,應該是人類母親所生,除此之外一無所聞亦一無所見,情況一概不明。


    ——《西播磨昔話集》


    件(靈)


    為牛所生,能解人語,所說的一句話必定準確無誤,故有“如件所述”(譯注:件の如し,意為“如上所述”,信件、合同或證明中常用來作結尾詞)之俗語,現九州、中國地區仍時有其傳言。誕生後隻能生存四五天,所作預言多與流行病或戰爭有關。


    ——《綜合日本民俗詞匯》


    看來您沒有明白預言的意思啊。


    不管想出多少辦法,用盡多少手段,也無法阻止它的發生,這就是預言。


    ——tori miki《帕西法厄的宴會》


    就這樣,在聽完件大人的預言之後,那個孩子說:“我會征服這個世界的,我會讓大家放心的。”


    ——《白夜行》


    4


    “希望之峰學院喜歡瞎操心,他們太過於熱愛希望,因此對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絕望了,”部長接著說。“不管是傳染病蔓延,還是爆發核戰爭,對於學院來說,這都不是‘世界末日’。隻要還有那麽一絲希望在,不管世界變成什麽樣,那都不是絕望。”


    “也就是說,那個學校害怕的,不是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而是人心充滿了絕望的那一瞬間,”副部長接過話頭。“也就是所有人類叫出‘我絕望了’的那一瞬間。”


    “是的是的是的!因為希望之峰學院根本就不相信普通人呢,”會計說。“最後學院終於陷入了一種妄想之中,他們想讓‘優秀到足以被稱為全人類希望的才能’來統治這個世界。新的一神教出現了!”


    “當然,‘沒有神的一神教’,這種東西毫無意義,學院想要人工創造自己所渴望的神,創造‘超高中級的希望’。從讚助商和預備學科那裏吸收的資金,被他們像流水一樣地花掉。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成功,既然這個世界仍然處在一片混沌之中,想來他們是失敗了吧。而且,我們感興趣的並不是這個計劃。”


    部長再次舉起“絕望小說”。


    就好像這一本用草紙訂成的印刷物是什麽聖人遺物一樣。


    “以前有本叫做《完全自殺手冊》的書很流行。”


    我知道這本書。


    我讀過這本書。


    淹死燒死縊死毒


    死觸電死跳樓自殺。


    那是一本寫滿了各種自殺方法的說明書。


    “看你的樣子,應該已經讀過那本書了吧,那就好說了。那本書囊括了一切自殺方法,想自殺的人對它趨之若鶩,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想死,而是因為他們不想死。”


    沒錯。


    非常非常非常想死,但也同樣非常非常非常想活,這樣的人們在《完全自殺手冊》中尋找著慰藉。


    這本書作為自殺目錄簿是頂級的,同時也是防止自殺的頂級品。


    雖然這種反麵論調很俗套,但《完全自殺手冊》確實有讓自殺行為無效的作用。


    “希望之峰學院在製造‘超高中級的希望’同時,也在考慮他們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能做些什麽,”部長舉著“絕望小說”說。“在人類被絕望統治的時候,他們是否能夠給人們帶來希望呢?為此他們能不能創造一種行動指南,一種營養補充劑,一種福音書呢……做法跟《完全自殺手冊》是一樣的,他們打算讓人們閱讀一本囊括了一切絕望的書,反過來以此建構一種機製,將人們的絕望化為希望。而我們把這種方法奪了過來,用它來作惡。”


    “這就是‘絕望小說’的真麵目。”


    “我們把它四處傳播,跟推理小說一樣,跟播種一樣,接下來隻要等它傳遍整個世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就好了。即使推理已死,骨骸還會留存,詛咒還會留存,”部長歇了口氣,就好像在觀察他的話起到了什麽效果一樣看著我。“雖然這個案件解決篇有點草率,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你聽明白了嗎?”


    “怎麽可能……”我久違地開口說道。“希望之峰學院的真實意圖,還有‘超高中級的希望’,為什麽附屬學校的人會知道這麽機密的情報?”


    “就叫你不要瞧不起附屬學校啊,”副部長說。“希望之峰學院已經玩完啦,空中樓閣終於快要垮了,進入末期啦,末期末期。我猜要不了幾年它就會完全崩潰了吧。”


    崩潰。


    希望之峰學院。


    我非常喜歡又非常討厭的希望之峰學院就要崩潰了?


    “那學校已經到極限了,政治、收支、運營、秘密,一切都充滿了欺瞞,馬上就要脹破了。就算我們不用針去戳它,它也會自己啪地一聲炸掉的。”


    這段話刺痛了我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


    說得更直接點兒吧,我感到很受打擊。


    我一直深信希望之峰學院會永遠存在,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情況非常嚴重。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看到自己最喜歡的球員從政了一樣,我覺得很受傷,雖然說起來很丟臉,但我真的快哭出來了,鼻子直發酸。我的心靈感到一陣猝不及防的痛楚。


    看到我深受打擊的樣子,希望之峰學院附屬初中推理研究會的三個人好像非常非常開心。


    我現在總算明白,這群本來把附屬學校的名頭當做救命稻草抓著不放的家夥,為什麽會對自己曾經那麽想進入的希望之峰學院棄之如敝履了。


    因為這樣就不用去找借口解釋自己為什麽沒能進本科讀書了,真是太棒了。


    盡管我想到了這麽一句諷刺的話,但同時,我也和他們深有同感。


    我們同樣深愛著希望之峰學院,為希望之峰學院即將消失而感到悲傷,但希望之峰學院從來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裏,從這層意義上說,我們同病相憐。


    “希望之峰學院要完了,但是我們還沒有結束,沒有什麽比這更絕望的了。”


    部長臉上露出近乎苦笑的表情,想把“絕望小說”遞給我。


    “為什麽?”


    “嗯?”


    “為什麽你想讓我看這本書?”


    “我想看到你的絕望。”


    “我的,絕望……”


    “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才能,在這個世界麵前一敗塗地,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同,就這樣長成了大人,這樣一個人淪為鼴鼠之後卻還沒有放棄抵抗。”


    “……”


    “你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自己去看‘絕望小說’,沒有跟著大家一起湊熱鬧,加入狂歡,這不是就夠了嗎,你靠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經全部都做完了。”


    那是一張同誌的臉。


    我看到我的手自己動了,接過了“絕望小說”。


    “你有資格看這本‘絕望小說’,有資格獲得絕望,重新找回自尊心。”


    這樣一來。


    遊戲就開始了。


    一個選擇是絕望還是不絕望的遊戲。


    出現了兩個選項。


    看“絕望小說”


    不看“絕望小說”


    我該怎麽辦呢。


    我應該選哪個呢。


    我的希望在哪邊呢。


    5


    “十神家族雖然是采取世襲製的,但聽說他們是實行一種特殊製度的,名字叫做‘下任家主決勝戰’,簡單來說,就是為了爭奪下任家主的寶座而展開混戰,同族之間互相對抗,彼此打壓,”金井仍然立在昏暗的校園裏接著往下說。“上次‘下任家主決勝戰’中途發生了連續殺人案,那就是傳言中的‘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


    我知道自己現在麵無表情。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就好像臉部的肌肉都緊緊黏在了頭骨表麵一樣。


    “哦,沒想到您會露出這種表情。”


    “為什麽你會知道‘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應該隻有極少一部分人……”


    “您對於故事情節態度很嚴謹啊,事到如今其實不用擺出吃驚的樣子了。能夠閱覽‘沒有向外界公開的非公開秘密資料’,這種特權不是十神家族專有的,”金井鎮定自若地說。“跟‘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有關的人,大部分都在事件之中被殺,而——”


    “您和十神白夜,則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用不著使用博爾赫斯了,“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完全占據了我的腦海,我的潛在記憶。


    我幾乎隻要一閉上眼睛,那一天的慘象就會鮮活地浮現出來。


    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心理陰影吧,我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因為那些每天都在發生殘忍的殺人案的日子……已經成為我無可取代的寶貴回憶了。


    “十神白夜已經坦白了一切,包括十神白夜和你為了解決事件而借助了件的力量的經過。”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沒有必要留在這裏了。”


    “我們也希望能從您口中得到情報。”


    “十神哥哥他啊,不知道‘件的關鍵’是什麽呢。”


    主任看都不看一眼白夜大人倒在旁邊的屍體,坐在椅子上品著茶。


    “主任,您不介意嗎?”


    “不介意。既然沒有點心,好歹讓我喝口下午茶吧喂。”


    “那杯紅茶裏加了吐真劑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我會把所有的丟臉事都說出來然後死掉!”主任從胸前口袋裏取出藥片,慌慌張張地吞了下去。“呼——幸好我是天才——要是我沒有天才到無緣無故把解毒劑裝進口袋裏那就死定了……”


    “畢竟有句俗話說‘傻子和狗屎隻有一步之遙’啊。”


    “那是‘傻子和天才隻有一步之遙’吧喂!”


    “事情就是這樣,”金井重新轉向我。“希望您能合作,您應該知道‘件的關鍵’是什麽。”


    “要是我不合作呢?”


    “那就隻能請您喝下吐真劑了。”


    “解毒劑我剛才全吃掉了,已經沒了。”


    主任說。


    “結果不是一樣嗎?”我抗議道。“不管我是自己坦白,還是被逼著喝下吐真劑,不


    管怎樣,初瀨川研究所都能夠得到件的相關情報。”


    “現在掌控了局勢的人是我們,所以所有條件都是一邊倒地對我們有利,這一點希望您能理解。而且……結果其實不盡相同,您的生死會有區別。”


    這樣一來。


    遊戲就開始了。


    一個選擇是絕望還是不絕望的遊戲。


    出現了兩個選項。


    跟初瀨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瀨川研究所合作


    我該怎麽辦呢。


    我應該選哪個呢。


    我的希望在哪邊呢。


    6


    我的選擇。


    我……


    看“絕望小說”


    ?不看“絕望小說”


    7


    我的選擇。


    我……


    跟初瀨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瀨川研究所合作


    幕間


    我想各位可能已經忘記了,所以在此重複一遍。


    本文撰寫之際使用了以下文字係統:


    k2k—system ver2.3


    冒牌貨,耍花招,玩手段。在這個無處不充斥著渣滓的世界,我感覺人們表現都很不錯。對於這個可能讓任何人背上罪名的世界體係,我隻能嘖嘖稱奇。


    正因如此,要說我能做什麽工作,不過就是發表一篇小小的宣言罷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無意加入那些寫後記自取滅亡的小說作家的行列。


    呃。


    你們看得還開心嗎?


    我希望本書,這次的媒體組合(在出版界這個詞早已廢棄,然而由於它太過常規,這種現象已經化作了日常的一部分——大塚英誌《角川曆彥和媒體組合時代》),這篇衍生小說,能夠讓大家發自心底感到快樂。


    如此而已。


    我說真的。


    因此,為了今後能創作出更加優秀的作品,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大家:衍生小說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這是一種隻存在於刹那間的量產型故事,是具有良好經濟效益的作品向其他媒介衍生的產物,其目的是生產周邊產品,乃至發揮宣傳效果。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意義呢?


    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之前我讀過好幾本衍生小說作品,它們卻幾乎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


    那是完全按照讚助商和出版社的指示創作出來的不痛不癢的故事。


    那是在讚助商、出版社和創作者都毫無幹勁的情況下創作出來的,那是隻能勉強打個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專業作家按照小說體裁去套用故事情節的產物,那是歸根到底還是隻能勉強打個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完全白費了製作組的努力的結果,那是愛好者們會大呼這是在褻瀆原作的故事。


    那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那是就連愛好者們也會質疑究竟是否有過這樣一篇作品的故事。


    都在搞什麽鬼?


    開什麽玩笑?


    寫書的人,讓他寫書的人,看書的人,都再拿出點幹勁行不行?


    你所敬愛的人家中的書櫃,爸爸媽媽推薦給你的書目,暑假布置的閱讀作業,你一直喜歡的小說作家的新書,絕對不會出現在這些場合的書,那就是衍生小說。


    接下來讓我來破壞這種常識吧。


    就讓我來向人們展示衍生小說的矜持,令人們體會到衍生小說的教益,哪怕是一天也好,讓這本書被送到附近舊書店的時間盡量向後推遲一些。


    就讓我來把它變成一本這樣的書吧:在你為了搬家或是結婚整理行李的時候,看到它會想:“啊,這本書我可舍不得扔。”


    但願這本書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擺在你的書櫃裏。


    好了,接下來更加精彩。


    我為起源之靈魂祈福。


    重複一遍,如果那種東西真的存在的話。


    8


    坐吉普很容易屁股痛。


    我把油門踩到了底。


    安全駕駛和交通規則我都不在乎。


    把路堵得嚴嚴實實的行人和車輛我也不在乎。


    副駕駛座上的部長在說話,但我不在乎。


    後座上的副部長和會計也在說話,但我不在乎。


    我再也不在乎了。


    我已經下了這個決心。


    雖然我還是很在乎青葉的傷勢。


    ?不看“絕望小說”


    我仍然選擇了不看那本混賬的“絕望小說”,但我還是想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希望,屬於我自己的結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結局。


    所以我撕掉了“絕望小說”,把它摔在地上。推研的三個人看到這一幕笑了起來。


    然後他們就這樣接納了我。


    “誰接納你了啊,”副部長戳穿我說。“我們是在考驗你。我們想知道,你明明沒有一點才能,卻不願意看‘絕望小說’,這麽一個人要怎麽讓我們看到希望。”


    “是的是的是的!這是最終考驗呢,興奮興奮!既要找到自己的希望又必須救這邊這個快要死了的大姐姐,真是任務一大堆!”


    會計將目光投向後車廂。


    我也透過後視鏡看了看,但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從我這裏看不到青葉。


    “你再發會兒呆青葉裏美可就死定了啊,”副部長咧嘴一笑。“我呢,在這次的事情當中看到了很多人的死啊。失血過多了?哎呀,那很簡單嘛,她馬上就會死了。”


    “你要是覺得他很煩,可以殺了他,”副部長簡短地說。“武器就在這裏。”


    我打開儀表盤下麵的儲物格一看,裏麵裝著求生刀、冰錐等各種各樣的凶器,全都是為了傷害和殺死別人而存在的工具。


    無聊。


    這不是我想要的。


    要是因為這種事情就滿足,那跟看“絕望小說”有什麽區別。


    我為了希望而駕駛著吉普車向前飛馳。


    假如騎上偷來的摩托飆車是年輕人的特權,那麽開著別人給的吉普飆車,也就是大叔為數不多的權利之一了。


    9


    我在麵積並不算大的島上找了個地方藏身。沒有看到主任和金井,追兵也沒有出現。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放過了我還是打算拿我尋開心,但看來我隻能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了。


    ?不跟初瀨川研究所合作


    我作出了實在太過理所當然的選擇,但我還是想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希望,屬於我自己的結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結局。


    所以我用博爾赫斯找到了最佳逃跑路線,從校園中穿過,藏了起來。


    博爾赫斯雖然功能很多,但我的裝備並沒有那麽齊全,想要在一個陌生的島上逃脫陌生敵人的追捕還是很難的。準確來說,博爾赫斯是為了便於讓我撰寫《白夜行》而開發的筆記協助工具,而不是能夠讓我在生存競賽中存活的萬能工具。


    “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就是一場生存競賽。


    白夜大人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挑戰解謎,而我嘔心瀝血地寫下《白夜行》。


    雖然人們常說這是一種腦力勞動,但在每天充滿了事件和記敘的日子裏,我才深深體會到了將自己的所見所感形諸文字是多麽艱辛。


    寫作也是一場生存競賽。


    我剛才在說什麽來著?


    感覺不大順利啊,大腦。白夜大人怎麽了?啊對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搞什麽鬼。啊那個。


    總而言之我得逃走。


    要怎麽逃走?


    把我空投到這裏來的人肉火箭是走不了回頭路的,而且看樣子這個島除了一座跟本土相連的橋之外,沒有其他路可


    走。


    隻有這個辦法了。


    我隻能想辦法過橋。


    在一片用“淡墨色”來形容可能有點偏西式的黑暗中,我借助著時有時無的月光,一路往前跑。


    島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知人們是全都出去參加遊行了,還是害怕得躲在家裏,或是因為其他的理由,情況不明。不安和孤獨感,以及白夜大人已經不在了的現實令我難以承受,還沒等我跑累,呼吸已經開始不正常了。我的喉嚨裏開始發出嗚嗚的奇怪聲音。每次一跑起來,鋼筆就會漏墨,這一直讓我很頭痛。有一段時間我想用圓珠筆或是鉛筆來代替,但隻有鋼筆墨水才能很好地滲進紙裏。隻有藍黑色墨水。隻有藍墨水。


    啊?


    大腦。加把勁啊大腦。我的大腦,加把勁啊?


    說到這裏我有個問題。


    現在是提問時間。


    既然白夜大人已經不在了,既然白夜大人已經死了,那《白夜行》要怎麽辦?


    說起來,我不知道《信長公記》是怎麽結尾的。我不知道信長在本能寺大意被殺之後,書還寫了多少頁才結尾。


    “白、白夜大人……”


    10


    從擁堵的路上橫穿而過,我們終於進入了附近最大的城市,但醫院裏也十分擁擠。


    可能是因為在衛星墜落的事故中幸存的人都被送到這裏來了。


    也可能是因為發生了什麽更加嚴重的事態,隻是我不知道而已。


    總而言之,關鍵在於不要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把吉普車停在路中央,衝進醫院裏。


    也許可以說是不出意外,醫院裏滿地都是傷員,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不過這狀態應該也跟野戰醫院差相仿佛了。手和腿負傷,還有比手和腿更致命的部位受了傷的人們擠滿了這間醫院,幾乎讓人連腳都沒處放了。


    雖然也能見到醫生,但看起來他們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就算我把青葉偷偷放在醫院裏,她受到救治的可能性應該也很低。雖然也有威脅他們這個辦法,但可想而知肯定會被警衛逮住。


    我在狂怒之中奔出了醫院。


    部長可能是察覺到我遭遇了失敗,聳聳肩似乎在表達對我的同情。


    之後我開著吉普車,隻要一見到醫院就進去看看,但病床上都躺滿了傷員,要不就是門口掛著臨時停業的牌子。


    怎麽回事啊。


    怎麽會有這種發展啊。


    為了找到希望我都行動起來了,為什麽這個世界卻沒有給我回應?


    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就跟之前一樣。


    我仿佛看到“外麵”正這樣說著爆發出一陣大笑。


    最後我也沒能找到空著的醫院。


    “該怎麽辦?”部長對我說。“你要怎樣結束這場戰鬥?就算開著車到處亂走我想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的。”


    “我倒是挺討厭這種人的,”副部長鼻子裏哼了一聲。“該怎麽說呢,不是有些人喜歡突然就發火嗎,本來一直很安靜的,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大發脾氣那種,我特別討厭。”


    “‘王八蛋’係列那樣的?”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可是森田芳光啊?日本國寶啊?”


    “總而言之,一直很失敗的家夥突然變得激動得不行,讓周圍人都嚇一大跳,這種情節我覺得有點那啥。”


    “副部長,這不是搞革命的人該說的話。”


    那些蠢貨聊起天來了。


    我的心情就是隨他們去吧。


    我放棄在城裏找醫院,將目標轉向小鎮上開診所的醫生。


    沿著國道開了一會兒之後,遠處出現了機場。


    啊,機場。


    機場!


    “機場”這個詞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讓我感到富有熱情和攻擊性。


    機場。這座能把我們帶到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建築,我本來是打算和青葉一起去的。本來是這樣打算的。


    “走這條路沒關係嗎?”部長問。“我實在不覺得你能夠應付目前這個局麵。”


    管他呢。


    “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在開車,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偶像明星?不管怎麽樣,看樣子這一路會很無聊。”


    管他呢。


    “哎呀,別這麽說嘛部長。越是不受歡迎的男人越喜歡抓著一次戀愛不放,我有個朋友,他現在還會講他在幼兒園時候的傳奇故事……”


    “呀哈哈——副部長是自稱很受歡迎呢!”


    “什麽叫自稱啊,我本來就很受歡迎,到了巧克力的季節,我還得提前準備輛卡車……”


    “聽說我送你的巧克力你還收藏在冰箱裏,是真的嗎?”


    “你什麽時候送過我巧克力啊。”


    “我有問題老師,請問‘科馬內奇’能算是搞笑段子嗎?(譯注:由羅馬尼亞體操運動員納蒂亞·科馬內奇的高叉連體衣而來的搞笑動作,為北野武的招牌動作)”


    “不算啦。還有,店裏買的巧克力點心我也不介意,明年一定要送我。”


    “嗚哇哇,突如其來的表白——”


    “才不是表白!”


    “想看我的運動內衣嗎?”


    “拜托了!”


    學生們鬧成一團。


    我繼續開車,有種心裏下起了傾盆大雨的感覺。


    聽著這些年輕人的聲音,我的胃部附近感覺越來越沉重。憤怒,鬱悶,欲望得不到滿足。負能量散發出來,思考、感情和現實雜糅,我感到操縱我自己的線都纏在一起了。


    腦袋暈暈乎乎。


    眼前金星閃爍。


    季節,時間,我都搞不清楚了。自己多大年紀,這裏是什麽地方,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這些都模糊不清,然而我還是知道,除我之外的一切都很順利。


    不過,這不是跟之前一樣嗎。


    這時……


    一個女人走在這條路上。


    她的臉我好像見過。


    在我享受鼴鼠式生活的時候,我把所有時間都花在調查希望之峰學院的信息上。


    這是那個時候我查到的臉。


    也就是說她是希望之峰學院的學生。


    那女人臉色看起來很不健康,她說: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


    嗚哇。


    真可怕!


    這人怎麽回事。


    嗯。


    希望?


    希望這混賬。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踩下油門,撞上了那個希望之峰學院的女人。


    我給希望從後麵狠狠地來了一下。


    那女人就像被扔到河邊的黃書一樣,難看地飛了出去。


    我大笑起來,但推研的人看到我突然撞倒本科的學生,都嚇了一跳。


    喂喂。


    喂喂!


    有什麽好吃驚的啊,你們想讓我看“絕望小說”不就是為了讓我做這種事嗎。


    我不會對這個世界發火。


    我不會殺任何人。


    但是希望之峰學院的學生。


    你這混蛋另當別論。


    我從吉普車上下來,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眼光注視著那個痛苦得全身痙攣的女人。


    “嗚……嗚嗚……”


    她在呻吟。真有意思。不對,真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狠狠踩住那女人的腦袋,用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這種平凡的象聲詞來


    形容正合適。


    於是那女人發出平凡的尖叫,我覺得很失望。明明是超高中級,真是不像樣,讓人看了就生氣,饒不了她。


    既然有才能,那就應該發出稀有的尖叫啊。


    比如嘿喵啦,噗咻咻什麽的,雖然我不大懂啦。


    這次我又狠踩她的肚子,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於是那女人一下子噴出了血和嘔吐物混合的東西,但我還是沒有停下,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地踩下去。女人內髒破碎的感覺傳到了我的腳上,開心開心。


    哦。


    說起來,不是還有刀子嗎。


    我從儲物格裏麵取出了生存小刀,沒有絲毫猶豫地刺向那女人的手臂。


    由於刺進去實在太輕易了,我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把小刀刺下去。嚓嚓嚓嚓,就像從便利店買來凍得硬邦邦的刨冰吃的時候那樣。嚓嚓嚓嚓,亂刀刺下,把肉割下,把筋斬斷,把手指砍掉。女人的手臂就像掉進陷阱裏的鼴鼠一樣血淋淋的,千瘡百孔。真是傻透了,明明有才能,卻會像普通人一樣被小刀刺,真是傻透了。


    女人遭到利刃蹂躪的手臂沾滿了油膩膩的血。


    啊,髒死了。


    啊,受夠了。


    原來超高中級也跟我一樣流著紅色的血,流出來之後也會讓人覺得髒啊。


    我抓起那條筋絡肌肉手指都被切斷體無完膚的手臂,使出渾身力氣把它往下扯。


    在噗嗤噗嗤的聲音,以及一絲微弱的抵抗之後,女人的手臂像一棵蔬菜一樣被我摘了下來。


    接下來我要切開那白皙的喉嚨。


    我要殺了她。


    在我這麽想的時候,那女人伸出了僅剩的一隻手,怎麽,她居然想搶我手上的刀。


    哇。


    等等。


    一瞬間我試圖收回手,但衝擊來得更快一步。


    我襠部挨了一腳。


    一陣裂開似的疼痛貫穿了我的睾丸,緊接著蔓延到了全身。


    難以忍受的疼痛令我身體向前彎曲。


    那女人按照柔道裏巴投的法子把我扔了出去。


    天旋地轉。


    我的腦袋撞到了地麵上。


    眼前一黑。


    我大概昏迷了幾秒鍾左右,在這期間,形勢完全逆轉了。


    我倒下,那女人站了起來。


    什麽啊。


    已經結束了嗎,我的時間。


    那女人瞪著我。


    她斷折的手臂流出大量鮮血,嘴角邊還沾著血和嘔吐物的混合物,真是滿身瘡痍。盡管如此,那女人……她是哪來的力氣啊,她用剩下的一隻手捏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整個提了起來。


    咯。


    咯咯。


    咯咯咯。


    氣管被掐住,咯,咯,咯咯咯咯咯,我難以呼吸,咯咯,腦子裏咯咯咯咯一片模糊,視野咯咯咯變暗,耳鳴咯咯咯咯嚴重。


    “唔噗!”


    響起了這麽一聲,我知道這是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感到很失望。麵臨威脅性命的危機,卻隻能發出這麽無聊的聲音,這樣的自己令我絕望。


    “什麽啊……”女人掐緊我的脖子。“什麽啊,什麽啊。”


    “唔噗、唔呃、唔唔……”


    “把別人的手臂弄成這樣。”


    “唔噗、唔、唔嘔,唔噗!”


    “什麽啊,你是誰啊。”


    雖然我想回答,但脖子被這樣掐住,我發不出聲音。


    我最多能從喉嚨裏發出青蛙的合唱。


    啊……


    到此為止了嗎。


    視野開始模糊。


    意識開始遠去。


    頭腦開始混亂。


    我快要不是我了。


    “你是誰?”


    “我、我、我我……”


    “說名字啊。”


    “我是、我是……”


    “你是誰,什麽人?”


    “我、我是、大槻涼彥!”


    11


    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哎呀,好奇怪,什麽叫“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我應該一直醒著才對。


    不知什麽時候我好像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廣闊的夜空。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我爬起來一看,發現這裏發生了更加令人費解的事情。


    這附近都被砍斷了啊。


    花草,電線杆,路標,汽車,就連小石頭,一切都被砍斷了啊。


    眼前的景色被切成了兩半。


    麵臨異常情況的時候,不管怎麽思考都是無濟於事的,這個真理我是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當中學到的。這種時候推理是毫無意義的,動腦子不如動腳。


    我決定回學校去看看。


    夜路上的一切都被切斷了。昆蟲,小樹枝,空罐頭,自行車,垃圾箱,還有塞在裏麵的垃圾……


    一切都被均等地切成了兩半。


    大家團結友愛地互相平分。


    我心中被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所占據,心裏七上八下。隻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而已,我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從莫爾道河上吹來的風,以及夜晚的涼爽,都無法讓我的心平定下來。


    我所能做的,隻有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自己的腳而已。


    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學校,在這裏,我理解了一個事實——絕望正在擴大。


    擺在校園裏的茶具被切成了兩半。在那裏享受下午茶的初瀨川研究所主任,從頭頂被縱向切成了兩半。切口非常整齊,但黏糊糊的大腦和內髒都落在了地上,跟烏賊飯不一樣。金井死在旁邊,他手上的傘也被切成了兩半。


    受損的還不止這些。


    一台不久前校園裏還沒有的大型車輛……那種車叫做吉普……就像汽車工廠裏的展示品一樣從中心分割開來,周圍散落著肉塊,那是人的屍體。


    那些屍體穿著日式的學生服和水手服,跟捷克一點都不相稱。


    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製服,被割成兩半的心髒,像嫩樹枝一樣伸開的手腳散落滿地,還沒完全消化的餅幹從破裂的胃裏溢了出來。


    在滾落在地的無數屍塊當中,一開始就死了的白夜大人卻好像還活著一樣沒有任何損傷,這一幕讓我不禁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哧——。哧哧哧哧哧。哧——。


    聲音。


    哧——。哧哧哧哧哧。哧——。


    這個既不能用愉快也不能用不快來形容的聲音,每間隔一會兒就會重複一遍。那個聲音每次響起,那個聲音每次停止,不知為什麽,都會讓我有種心亂如麻的感覺。


    哧——。哧哧哧哧哧。哧——。


    然後我發覺。


    那是用刀子裁開紙的聲音。


    在這麽一個月夜裁紙,可能那個人已經瘋了。


    “請——你——試——著想起——那是何——時……”


    我在校園深處的黑暗之中發現了一個人影。


    “那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都——曾——有過……”


    人影一邊用手上的小刀哧哧哧地切割書頁,一邊反複哼著《思念相簿》的高潮部分。


    思念相簿


    作詞:增田俊


    作曲:本田鐵麿


    請你試著想起 那是何時


    那樣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 都曾有過


    有過歡喜 有過樂趣


    無論何時 都不會忘記


    “看啊,”人影說話了。“新月出來了嘛,在這種夜晚,總會忍不住念上一句詩呢。‘藍天是黑藍色/那可是新


    月的筆尖/用來寫著死亡的歌/(譯注:出自夢野久作《獵奇歌》)’。”


    “……”


    “好久不見了啊,你看起來挺精神,這就好。還是老樣子,天天寫文章嗎……啊,那條胳膊,不好意思,我剛起床不在狀態。”


    仔細一看,我左手的義肢不見了。


    驅動關節的液壓係統漏油了,紅黑色的油流了出來,但這不重要。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的聲音就像老太婆一樣嘶啞。


    恐懼和不安,以及稍微多上幾分的懷念,讓我幾乎要哭出來。


    實際上我應該還差一點就哭了。


    “這是什麽問題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影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沒有什麽為什麽,你應該知道的吧。”


    “讓各位久等了,曾經的‘超高中級的殺手’,打工大叔,大槻涼彥出場了嘿!”


    人影……大槻把手裏的書扔了出去。


    被割破的書乘著風在夜空中飛舞。


    “嗯——這一幕挺不錯的嘛。‘鉛筆刀/從不生鏽/從不離身/與回憶共逝’(譯注:出自夢野久作《獵奇歌》)的感覺,你不覺得嗎?”


    “為什麽會到布拉格來?”


    我不理睬自己不聽使喚的眼淚,這樣問道。


    “這是什麽問題啊第二環節……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沒有什麽為什麽啊,隻要是為了委托人,不管是什麽地方,我都一定會去完成殺人任務的,不管是東京塔頂,還是珠穆朗瑪峰頂!”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的,‘征服世界宣言’發表以來才過了差不多五個小時,不管出發得有多早,我都應該還在飛機上,要不然就太奇怪了,這就是你想說的吧?不過呢,這是門外漢的想法啦。”


    “你一開始就在布拉格?”


    “回答正確。你看,我以前不是‘超高中級的殺手’嗎?所以在收到委托之前,我就會知道目標是誰。”


    “什麽啊,這根本算不上是理由。”


    “算得上啊,‘超高中級的貴公子’擁有人工衛星,‘超高中級的格鬥家’會用縮地術,他們需要理由嗎?在這個世界上呢,隻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稱號,那就沒問題了。既然你是‘超高中級的書記’,這種事你應該明白的……看你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啊,那接下來就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屬性吧,給你打開屬性界麵,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2


    博爾赫斯=檢索曆史


    #27119505


    標題《他的屬性》


    姓名 大槻涼彥


    職業 殺手


    lv 91


    hp 788


    mp 0


    使用特技


    ·凍結波動(令所有魔法無效)


    ·隼斬(能夠攻擊兩次)


    ·格擋(防禦敵方攻擊)


    ·阿邦式快速劍(參考《達爾的大冒險》)


    ·埋伏(由曾經的“超高中級的殺手”的嗅覺而來的能力,在接到委托之前,就能知道目標是誰。在此之後,就像鼴鼠鑽洞一樣將自己的人格封鎖,對擁有能夠接近目標的動機或關係的角色進行分析,並化身為該角色,以此方法接近目標並將其暗殺。為了接近目標,能夠不惜欺騙擁有上帝視角的人……亦即讀者)


    13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在日本,而在捷克!隻是你們這些又蠢又瞎的人沒有發現而已,我可是一開始就百分百發揮出了自己的才能!我發現下一個目標是白夜弟弟之後,在白夜弟弟出發到捷克之前,就搶先到了波西米亞天堂這個自然風光優美的地方,改變自己的人格,把自己關在了家裏,這就是真相。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槻高聲大笑,雖然毫無必要,他卻用腳打著拍子,噠噠噠噠噠噠。


    “嗚、嗚嗚嗚……”


    聲音。


    一個身穿學生服的少年扒開汽車零件和人類內髒爬了出來。


    “啊,砍漏了,剛剛醒過來腦子迷迷糊糊的工作也做不好啊。”


    大槻舉起了小刀。


    “到、到、到底怎麽回事?”


    “啊哈,不好意西啦,另一個人格的記憶我總是很快就會忘記的,不管當時受到的衝擊有多強,隻要一醒過來,你就會忘掉夢的內容對吧?所以拜啦,我的夢中人。”


    “沒想到……你居然是‘規格外’的人,”少年的聲音在發抖。“我們在那個鎮上製造密室的時候,也曾經收到報告說有同伴被殺,原來是你……”


    “嗯——雖然我沒有印象,不過在跟事先設定好的人對話的時候,還有生命麵臨危機的時候,我的人格就會自動恢複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


    “哎呀,沒什麽,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大槻又開始用腳打拍子。“你好像是希望之峰學院附屬學校的人吧,我說,你現在感覺如何?被你們貶得一無是處的大叔居然以前是‘超高中級的殺手’,知道這件事之後你現在感覺如何?”


    “……”


    “無言以對是嗎,很好很好,那個時候的本大爺呢,準確來說是‘我’,全部都是假的。‘我’的那些苦惱和鬱悶聽起來很像回事吧,但對本大爺來說,那些玩意兒不過都是快餐,最多我也就想個三分鍾。很煩‘我’的人,同情‘我’的人,警惕‘我’的人,挑剔‘我’的人,大家都辛苦啦,幹得不錯。這樣好玩嗎?別管這個了,還是加油過好自己的人生吧——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偶像明星呢?”


    “嗯?”


    “你打算拿那個偶像明星怎麽辦?”


    “她嘛,說是失戀旅行,不過我想她應該是在說謊。”


    “太好了……看來你沒有忘記她。”


    “跟這沒關係啦——”


    大槻的小刀落下,就像變了一個精巧的魔術一樣,少年的身體從正中間被割成了兩半。


    “反正都是要殺的,跟這沒關係啦——”


    他這樣說著,踢了一腳吉普車。


    從貨架上麵掉下來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這女孩腹部受了傷,與其說她睡著了,倒不如說看起來跟屍體沒什麽區別,但她的確還活著。


    大槻俯視著那女孩,再次舉起了小刀。


    “等等!”


    我叫起來。


    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麽呢。


    “我等了啊,” 大槻很守規矩地說。“然後呢,你要幹什麽?”


    “不管怎麽樣,既然她還活著,那就沒必要殺她啊。”


    “你這話非常奇怪……你自己感覺到了沒?”


    “別管我,也別管我說了什麽。”


    “哦哈哈,畢竟是書記嘛,” 大槻眯起一隻眼睛。“聽好了,一件非常基本的事情,我曾經是‘超高中級的殺手’。雖然我腦子裏是有‘曾經’這個概念的,但做的事情從來沒什麽兩樣,我一直一直都是殺手。”


    “那又怎麽樣?”


    “我從希望之峰學院畢業之後,還是像這樣一直殺人。我身為一個殺手才華橫溢,所以能夠熟練地使用刀具,話雖如此,我是沒辦法改行去做廚師或是理發師的。我們這些被才能束縛的人,隻能活在才能之中。”


    “我……”


    “你也是一樣啊,我可愛的妹妹,” 大槻說。“你隻能以‘超高中級的書記’身份活下去,沒錯吧,‘藍墨水’?沒錯吧,十神忍!十神白夜的姐姐!”


    14


    “你想說的就這麽多?”


    15


    白夜大人站在那裏。


    在月光下,他的頭發在夜裏也仍然那麽耀眼,藍色的眼睛也充滿了壓倒性的自信,灼灼閃光,就好像白夜大人自己就在發光一樣。


    白夜大人推了推眼鏡,大致觀察了一下周圍這片地獄般的景象,然後他似乎覺得很無趣,吐了口氣,還是似乎覺得很無趣地聳了聳肩。看樣子主角缺位造成的熵增大現象令他相當震怒。


    不對。


    話說。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


    “真惡心,你在模仿腐川?”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但、但是您不是死了……”


    “沒發現嗎?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把博爾赫斯給你的。十神不滅,如此而已。”


    白夜大人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抓,把皮膚撕下一層來。


    接著下麵出現了另一層皮膚,被他扔掉的那層假皮上裝有一個小袋子。


    “這東西結構跟‘聖者之喉’差不多。誰會喝什麽吐真劑啊。”


    “那麽……”


    “我什麽都沒有告訴初瀨川研究所的那些人,因為‘十神家族繁榮的秘密’和‘十神家族最大最惡劣事件’都沒有必要向社會公開。”


    “白夜大人!”


    我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向白夜大人奔去,想給他一個擁抱。


    “你哭了嗎?”


    “……啊。”


    心中湧起一股罪惡感,我速度慢了下來。


    “如果你是打算來救我的,那未免來得太遲了。”


    “非、非常抱歉。”


    “哼,變形了。”白夜大人把眼鏡丟掉。“拿替換的來。”


    “馬上……”


    我立刻取出了替換的眼鏡。


    “然後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


    “你是來救我的吧?我在問你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這個、那個……”


    “沒有我的許可不準欲言又止。”


    “非常抱歉,逃脫計劃完全是一片空白。”


    “哼,書記居然交白卷,真是瀆職。”


    嚓嚓嚓。


    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


    大槻不知什麽時候手上已經多了兩把反曲刀。


    “呀嗬白夜弟弟,你老是不醒,我還以為你準備借著裝睡逃跑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首先是一陣大笑。“哎呀,雖說我的武器是小刀,雖說武器不能體現個性,但你們也不要擺出那樣的臉啊。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靠剪刀或者訂書機這種類似於文具的東西戰鬥的,不過我可不是小學生!我也有被選舉權!”他這樣說著,作出一個老套的動作,舔了一下小刀的刀刃(應該是故意的)。“我的同行當中,有個人以前是‘超高中級的攀岩家’,你猜他的武器是什麽?是手指啊,手指,這又是另一種沒有新意的表現對吧?要是‘超高中級的按摩師’當上了殺手,那他們角色就重複了對吧?小刀果然是最厲害的對吧?話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對吧?”


    “看來我不在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達到了混亂的頂峰啊,”白夜大人重新戴上眼鏡。“‘世界的選擇選擇會’崩潰了,冒充我的人還在大搖大擺,學院的學生在暗中活動,初瀨川研究所也摻和進來了,所有人都在尋找‘件’,而你,大槻,你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


    “哦哈哈哈哈,有什麽不好,要是上冊就把問題全都解決了反倒更讓人頭痛吧。”


    “這就是‘絕望小說’嗎?”白夜大人撿起落在腳邊的碎紙。“為什麽會在這裏?”


    “啊,你說那個?是我殺掉的小鬼身上的東西。他們好像是跟希望之峰學院有什麽關係吧……啊——嗯——我想不起來啦——”


    “‘絕望小說’四處蔓延,‘絕望病’的規模也在不斷擴大,一切都在向著絕望發展,”白夜大人撕掉碎紙把它拋開。“這個已經呈現出晚期症狀的世界,必須由我來統治,必須由我來管理。”


    “必須由我來征服世界。”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一直對征服世界不感興趣的白夜大人改變了選項。


    這是一樁事件。


    這是一次進展。


    這是一場革命。


    這是無上幸福。


    無上幸福?


    誰的?


    沒錯,是我的無上幸福。


    我一直夢想著一個由白夜大人來統治的世界。我一直希望著一個以白夜大人為規則的世界。


    從那一天開始。


    “哦哈哈哈,征服世界啊,真不錯,小孩子的夢想就應該遠大一點,” 大槻手上舉著小刀邁著大步向這邊逼近。“然後,打破小孩子的夢想就是大人的工作,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退下。”


    白夜大人這樣說道,然後向著大槻走去。


    對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默默注視著兩名就快要撞上的男子。


    “白夜弟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縮短跟敵人之間的距離才行呀。”


    “哼,我也要對你說同一句話。”


    “你怎麽不逃走呢?” 大槻舉起小刀。“力量的差距很明顯啦——下一頁你就會死在我手上了——”


    “我不會輸的,賭上十神之名。”


    沒錯。


    怎麽可能會輸。


    這是絕對的。


    這是一種原理。


    不管是那個時候,還是這次,亦或是今後,他都會取得勝利。勝利,勝利,勝利,一直勝利下去。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coda 絕望高中


    ※


    叮——咚——當——咚——


    叮——咚——當——咚——


    叮——咚——當——咚——


    叮——咚——當——咚——


    時間到了午夜零點的時候,鈴聲響了起來。


    下一個瞬間,整個小島都開始劇烈搖晃,隨即學校的牆壁突然開裂崩塌。


    我懷疑自己的腦子不正常了。


    這是因為從崩塌的牆壁裏麵出現了一座漆成白色和黑色的建築物,設置在左右兩邊的巨大射燈看起來簡直跟兩隻眼睛似的。


    熊貓?


    熊?


    不管怎麽說,麵前這恬不知恥、非同尋常、超現實的情景令我喪失了語言。這種東西要怎麽寫進《白夜行》裏麵啊。


    “這什麽玩意兒?” 大槻也忘記了自己舉在空中的小刀,抬頭看著這座突然出現的建築物。“比茨城的愛情旅館還沒品味啊。話說,這麽大一塊包袱皮沒關係嗎,人類難道沒有從《spec劇場版》當中學到什麽東西嗎。”


    正在我想頂他一句告訴他那種電影根本沒人看的時候,我的衣服突然被扯了一下。


    “咦?”


    接著就好像重力的平衡狀態一下子被打破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飛在了空中。


    地麵離我越來越遠,白夜大人和大槻越來越小,我正在急速接近月亮。


    我人生中還是頭一次在這麽近的地方看月亮。


    真美。


    不對,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


    這時我的身體被扯到了建築物的屋頂上,我就這樣一屁股著了地。


    “索尼婭同學,回收完成!”


    我抬頭一看,左右田同學穿著一身我沒見


    過的衣服,一邊操縱一台像是魚竿怪的機器,一邊向我打了個招呼。


    非常普通的招呼,就像我們隻是在走廊上互相擦肩而過一樣。


    “您好,‘藍墨水’同學。不,應該是十神忍同學。”


    索尼婭王女也在屋頂上,還是穿著一身我沒見過的衣服,她的頭發在強風中飛舞,站在滿腔疑惑的我麵前。


    “索尼婭同學,那個,這到底是……”


    “您覺得這身製服如何?”


    “製、製服?製服?”


    “希望之峰學院的製服實在太老土了,不過這裏的製服是請我的專屬設計師設計的,所以很時髦。您覺得如何?有沒有體現出絕望的氣質?”


    “絕望?”


    “絕望高中,建校!”


    索尼婭王女大聲宣布之後,小島再次搖晃起來。


    校園就像小孩子玩耍過後的沙坑一樣一片狼藉,沙塵漫天飛揚,白夜大人和大槻的身影都不見了。


    最後出現的是一座校門,仿佛在對留在校園裏的兩個人表示拒絕。


    “這是什麽……”我要求索尼婭王女作出解釋。“到底怎麽回事,索尼婭同學,你都做了些什麽啊,莫名其妙!”


    “我改行了。”


    “什麽?”


    “接下來請大家齊唱校歌!”


    這句話響起的同時,索尼婭王女的背後出現了兩名少女。左右田同學也跑了過來,四個人背對著我排成一排,就好像在向全世界展示自己一樣。


    沒過多久,屋頂的揚聲器就開始大音量播放那首有名的《廣播體操歌》的曲子。


    四個人全然不顧我的滿心困惑,開始高聲唱起他們所說的“校歌”,一首替換了歌詞的歌。


    新的夜晚來到了 充滿絕望的夜晚


    喜悅中敞開心胸 抬頭仰望絕望


    絕望歌聲中 迎麵吹來清新的風


    來吧敞開心胸


    預備 絕望 絕望!


    新的夜晚之中 有著光輝的絕望


    把手腳舒展開來 踩穩腳下大地


    伴隨著絕望 在這片廣闊土地上


    來吧伸展手腳


    預備 絕望 絕望!


    “我是‘絕望高中級的王女’,索尼婭·內瓦曼德。”


    “我是‘絕望高中級的機械師’,左右田和一。”


    “我是‘絕望高中級的戀兄癖’,鏡佐奈。”


    “……我是‘絕望高中級的雙重人格’,鏡那緒美。”


    四個人做完自我介紹之後,從揚聲器裏傳出了那個聲音。


    “還有,我是‘絕望高中級的貴公子’,十神白夜。”


    “你給我出來!”我衝著揚聲器大叫。“這到底怎麽回事!”


    “你是人質,十神忍。”


    “我們早就知道你是‘超高中級的騙術師’了,不,你已經不是騙術師了,你隻是個跳梁小醜。”


    “如果說我是小醜,那我一開始就是。而且,你不是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


    “你快現身吧。”


    “……勸你還是不要看的好,”那個冒牌貨這樣說,然後向著站在地麵上的白夜大人放聲說道。“聽到了吧,你心愛的姐姐,還有珍貴的過去,都暫時由我們保管。要是想讓我們還給你,那就自己來拿吧,正品先生。”


    在絕望之中,我啟動了博爾赫斯。


    被放大顯示的白夜大人臉上表情非常從容。


    他那無比從容的表情,就好像從未想過自己會遭遇失敗一樣。


    沒錯。


    怎麽可能會輸。


    這是絕對的。


    這是一種原理。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從容?


    上帝?


    不對。


    那是假的。


    不是這樣的。


    他隻是在拚命。


    他隻是在強撐。


    那是個非常軟弱的孩子。


    那是個非常善良的孩子。


    別管我了,快跑。


    大家都瘋了。


    校門打開了。


    <上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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