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壞肚子了。」


    結果耶誕節過後,我病懨懨地躺了兩天,媽媽看診如是說。


    「梓梓啊,你是不是吃了什麽髒東西呀?」媽媽從我嘴裏拿出溫度計(還不是體溫計)來看,無奈地大歎一口氣。


    「嗯,或許算是髒東西啦,不過這樣就好……真的太好了。」我發高燒又猛盜汗,卻又不斷發冷,意識模糊,半夢半醒地呻吟著。這真是太好了……就算吃壞肚子整整躺了兩天,我此生也是毫無遺憾了。


    「有個大到爆的奶油卡士達蛋糕從天而降,我全都吃掉了。」我大大張開雙手比劃。哎喲,一下攝取多到見鬼的熱量當然要發燒囉,媽媽說著拿了一個大冰袋砸在我額頭上。好痛。冰袋裏的冰塊迅速溶解,我的額頭開始冒出蒸氣。拜托,我是有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亂七八糟,但怎麽會是這樣一個機製呢?


    「是說啊。」媽媽雙手扠腰:「你才吃了這麽一點就吃壞肚子,真丟臉。我在梓梓這個年紀啊,把從天而降的恐怖大王一口吞下肚,還活蹦亂跳的連肚子都沒拉呢?」她笑嗬嗬還一臉莫名驕傲。是說你剛才這樣講,應該就透露你的真實年紀了吧?「我二十六歲喔。」是喔,算了啦,感覺現在什麽都嫌煩。


    澤惠來給我探病,但是她的魔法少女合約已經結束,應該說是毀約了吧?如此這般,那頭絲綢般滑順的棕發變成粗硬的黑發,怎麽梳也梳不起來,幹脆綁了條大麻花辮。「毀了啦……完蛋了啦……不漂亮,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啦……」她一臉空虛仰天嘟噥著好像是霍爾的台詞,真不知道是誰探誰的病。不對啊,你之前要說可愛也是可愛,但是又不算漂亮,你現在這樣算是正常可愛啦,跟橡子一樣。


    「阿梓發出來的蒸氣把房間弄得好潮濕喔,我頭發都要炸開了。」


    澤惠摸著她的麻花辮狡辯,感覺發質確實跟之前的棕發不一樣,所以魔法少女的魔法是用來改善發質這樣嗎?不禁要這樣想。隻是改個發色跟發質就鬧得天翻地覆啊。嗯,是說我這輩子第一次真正甜食吃到飽,也是沒差。什麽事情都是結束了就好,皆大歡喜。


    「要喝寶礦力嗎?」


    「要喝──」


    來。澤惠說了給我一瓶插著長吸管的兩公升裝寶礦力,我滋──!地一口氣喝光,瞬間全身啪──!地噴發蒸氣,房間裏搞得跟蒸氣浴一樣。


    「好熱啊~這下整個人都暖啦~」澤惠用手掌對臉扇風,打開所有窗戶,外頭的冷風吹在臉上真舒服。


    「澤惠啊。」


    「嗯~?」


    「不管你是怎麽生下來的,生都生了,不能不活喔。」


    「……是。」


    「不管蚯蚓還是橡子,大家都在活喔。」


    「阿梓是怎樣,鄙視橡子喔?」


    我會為了橡子的名聲誓死奮戰喔?澤惠把麻花辮像毛巾一樣握著掛在脖子上。我吃吃笑,哎喲,魔法少女澤惠是煩得很可愛,但是現在這樣也不賴啊。


    大家心中都有個人想跟他一起活到以後,還有以後的以後,想見證他好好的活著。要說活著有什麽意義,我想大概這樣就夠了。


    「結果魔法少女的工作,這下就被炒魷魚了?」


    「應該吧……是說合約後麵應該有地獄這個更大的團體,但是我本身隻有透過凱貝爾接收指令,既然凱貝爾不見了,對方又沒有主動聯絡過來,那我也無計可施啊。」


    先不論工作內容,既然我不是喜歡才去做,那就算了吧。


    「是說對不起喔?我一時衝動就把狗吃了。」


    那個好歹也算是澤惠的寵物之類差不多的吧?我想。


    「嗯?喔,沒差吧?凱貝爾隻是在我腦袋裏運轉的虛擬人格而已。」


    話雖如此,那條狗的身體似乎還真的是現實中的某條狗,感覺有點對那條狗太凶殘了,有吧或許。


    「地獄跟魔法這些東西完全是形上學的抽象係統,沒有我們一般所認知的意誌或企圖。不過人類有限的認知能力無法直接應付,所以才安裝一個虛擬人格當作使用者介麵來緩衝啦。」


    啊,又開始講深奧的事情,算了,跳過。總之沒問題就好了。


    「哎喲~難得一場高中處女秀,現在又回到麻花辮橡子了啦~算了,總之阿梓多謝啦,又被你救了一次。」


    「嗬嗬,不客氣。」


    最後我的耶誕節就因為吃壞肚子躺平而告終,但機會難得,大家說好要去新年參拜,有我、澤惠、鬆川同學、捩子跟穗高學長。好酷,這下真的是夢幻明星隊了。鬆川同學還特別認真,穿和服來會合。


    「哇──超棒!是大禮服耶!」我超興奮,但鬆川同學冷靜地說:「才不是,這是外出服,我纏名古屋腰帶好嗎?」我是不太懂,總之好像是比較休閑的和服。她沒穿傳統的羽織背心,換上軍大衣風格的大披肩,和洋混搭實在高段,真不愧是老牌茶鋪,是說我也不太懂。


    「中萱同學,你恢複健康啦?」


    「嗯,現在健康一百分!該噴的東西都噴了,神清氣爽!」


    「啊,所以真的會噴東西出來就對了……」


    我還以為那是類似香草奶油冰淇淋的東西,所以其實也不是?它不隻是消滅了,還轉換成某種能量?鬆川同學摸著臉頰傾首,嗯?什麽意思?在聊甜食嗎?(←學不乖)


    「算了,想得太認真也沒用吧?隻要知道這件事情可以靠氣勢搞定就夠了。」


    「但是如果能掌握細節,或許能夠好好運用……我想縮地(奧義)的原理也是類似轟炸空間的應用技巧吧。」


    「這種招數會完全反映使用者的個性啦。像常常這樣正經八百的人,能力會精準體現出來,但是像阿梓這樣衝動的人,能力也是衝動發生,想太多沒意義啦。」


    嗯,不過要是用得好,或許會是頂尖的替身能力喔。捩子跟鬆川同學講些有的沒的,我其實整個不懂她們在講什麽。


    「感覺捩子跟鬆川同學最近關係不錯喔。」


    我偷偷跟澤惠咬耳朵,澤惠擺出怪異的姿勢解釋:「也是啦,畢竟捩子會被阿梓煞到,大概就是因為阿梓不看外表隻看本質這樣吧?」阿梓這點要說出色不如說隻是個缺點,缺乏認知能力啦,竟然還連帶損我個幾句。哎喲,沒禮貌。話說我不僅認不出捩子的臉,連性別都分不出來,可見我有多不擅長分辨人臉。欠缺這麽重要的認知能力,要說是個缺點也隻能點頭同意。「說到這點,常常也是差不多的感覺吧?常常確實是天生統治者,但如果要正確統治個體,還隨心所欲控製行動,得要觀察入微,精準掌握所有個體的特色,然後巧妙介入才行。」也就是說她看人的眼光夠準啦。


    咦~?捩子明明是看上我才會電光石火又疾風迅雷的轉學過來,怎麽這麽快就變心呢?還真是有點那個不太能接受,不過最後皆大歡喜就什麽都好了。畢竟我的位子早就被人訂走了。


    「捩子她……怎麽說好呢?應該打從一開始就在韜光養晦?」


    「啊~?掏什麽會?」


    「我想捩子所有的行動都是精心安排,就為了布下一道咒要來削弱食人鬼阿梓。」


    是說其中的心意跟思念是真是假,永遠也沒人知道啦,澤惠聳肩說。人永遠不會懂其他人的心意,隻能在不懂的前提之下,選擇包容或拒絕。


    「嗯──我是不太懂啦。」


    吧你,新年參拜就是為了這個啊。」於是我們兩人並排丟了五圓香油錢,鞠躬拍兩下。


    「南無南無南無南無~嗯~求個天賜良緣,百年好合,體脂率少三趴……」澤惠緊閉雙眼喃喃自語還猛搓手,忍不住要想說拜托,你就是這樣東塞西擠放太多,高中處女秀才會搞砸的好嗎?心願還是抓重點才好。


    「穗高學長求的是什麽?」


    「嗯,金榜題名。」


    啊,果然不出所料,明年也該要大考了。金榜題名,國立大學藥學院啊~真希望他考上,但是想到如果一切順利,穗高學長再過一年多就要畢業遠走高飛了啦。感覺遠處已經隱約看見那道瀑布了。「那中萱你呢?」穗高學長也問我,我是求老天能夠讓這個還可以的認真、過得去的無聊的生活再平安過上一陣子,但嘴上回答「保密」。聽說真正的心願最好不要隨便跟人家說。


    如此這般,到寒假結束為止都還算平穩正常,但是新學期一開學就忙東忙西的,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大概開學過了兩星期,鬆川同學突然對我說:「哎中萱同學,你跟日下部學長是不是怎麽了?」咦?穗高學長怎麽了?


    「嗯?沒有啊……我想啦。」


    應該說有什麽嗎?我覺得最近很忙,除了早上搭車通勤之外都沒見到穗高學長。


    「詳情我是不太清楚,不過他最近不太正常,有點心不在焉,練習的時候也在發呆,我想說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我還以為是不是跟中萱同學怎麽樣了呢──鬆川同學用手指抵著下唇說。我交叉雙臂絞盡腦汁的嗯嗯~?但真的想不到什麽明確的事情,基本上我根本沒發現穗高學長哪裏不對勁,不對,早上搭電車碰麵的時候是有覺得他沒什麽精神,但是穗高學長本來就怕早起,想說他早上搭電車沒精神也是很正常,但是也有想說真的是這樣嗎──這樣。


    嗯──糟糕嘍。感覺每次要判讀穗高學長的變化,就隻有我的解析度特別低。鬆川同學跟捩子都看得很仔細,我想說自己也不能輸(?)這樣。於是我試著傳簡訊跟打電話給穗高學長,但他總是推托說:「啊,抱歉,今天有點忙。」所以很難見到麵。我問是不是怎麽了?他也隻會說:「我沒事。」那我也隻能說:「這樣啊……」然後打退堂鼓。感覺真的是有點不太對勁,被學長保持距離,一點都不順。


    「什麽?難道阿梓跟穗高學長吵架了?」便當時間,結果連澤惠都來吐我槽。


    「我覺得應該不是吵架啦。」


    應該說吵架還比較簡單明了,但現在是逐漸被疏遠,根本不知道原因。


    「穗高學長隻要路見不平就會拔刀相助,但反過來說他也就不習慣被人幫助,感覺有點拒人千裏之外啦。」


    捩子說著,一臉理所當然地從鬆川同學的便當盒裏搶走了培根包蘆筍,而培根包蘆筍被搶的鬆川同學完全不以為意。「我認為責任心強是一件好事,但是乖乖投靠他人也是一項本事,不過也可能是缺點啦。」鬆川同學說了喝一口瓶裝茶,然後就將寶特瓶地給捩子。捩子理所當然地接過來喝一口,又還回去。嗯?感覺鬆川同學跟捩子是不是愈走愈近了?感覺意氣相投有沒有?眉來眼去有沒有?甚至看都不用看就心有靈犀有沒有?這基本上九成就是在交往了有沒有?是說鬆川同學好像表示,戀愛就是相處久了自然就會在一起?畢竟大家同班同學,又一起吃午餐,鬆川同學跟捩子相處的時間就比跟穗高學長相處要長啦。也就是這麽回事?我是沒差啦。


    「穗高學長看起來應該是防衛心超強的人,我看阿梓強硬一點侵門踏戶應該不錯吧?」


    由於捩子如是說,嗯──該如何是好呢──總之先見麵聊聊嘍──想著想著走過夕陽下的鮮紅校園打算回家,那個河堤邊上背光看不到臉的人又照常開口說:『你後麵。』我回頭看第一校舍,什麽也沒有。


    『再上麵一點。』


    我照人家說的抬頭一看,人家又說:『左邊,再左邊一點』像蒙眼打西瓜那樣領著我,我總算發現好像有人靠在頂樓欄杆上麵看夕陽。什麽有人,那不就是穗高學長嗎?雖然遠遠的看不清楚,但是感覺遠遠的就看見一股邪門陰暗的負麵能量,我突然呼啦──!地想起耶誕節那天的事情,又是一股不明的焦慮。於是我猛踢地麵,轉身朝向第一校舍狂奔。一腳踏兩階衝上樓梯,打開沉重的頂樓門,衝進頂樓大喊一聲:「穗高學長!」


    夕陽下的穗高學長回過頭,下巴的線條……哎喲?有點怪,怎麽說呢,好像被重力拖垮,融化下垂了,他的表情好像也是空虛空虛的,應該說你真的是穗高學長?咦?他是長這個樣嗎?我確實對人臉有點糊塗,但是記得他的臉應該要更那個……英俊一點吧?不對,我不是說臉怎樣了就會怎樣哦,對,完全不是。


    「哦,是中萱啊。」


    穗高學長開了口,咦~?連聲音也怪怪,好像聲音都融掉了,被重力拖垮了,還沒飄到我耳裏就砸在地麵上了。怎麽說呢?沒彈性又不青春了。咦~討厭啦~不對,也不是說討厭……咦~?哎喲?


    我跑向穗高學長,當麵緊抓他的雙肩,硬是來個四目相接。


    「穗高學長你怎麽了?感覺好奇怪喔?發生什麽事了?肯定出事了對吧?光看你的樣子就是問題多多啦!如果有事請不要自己扛,好好找我商量啊!我……確實沒什麽本領,腦袋也不算好,一點都不可靠,可是啊!搞不好我真的也能幫上什麽忙啊!我不要老是被人幫,如果穗高學長有煩惱,我也想幫你啊!」


    我再也不要碰到像耶誕節的澤惠那樣,有人趁我不注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己一個人耍嗨,自己一個人演最終回了。


    「痛痛痛!全身關節遭到神秘鎖定了啦!真的一根手指都不能動了啦!」


    「啊!對不起,不小心的……」


    我連忙放開穗高學長雙肩上的手,慌張揮舞一陣子之後又不知道該擺哪,就抓著裙擺。咦~這什麽神秘技能啊……穗高學長邊說邊活絡肩膀。


    「那個,穗高學長如果真的有煩惱,可以告訴我嗎?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忙,可是你什麽都不說就跟我保持距離,我覺得很……寂寞。」


    我抓著裙擺,噘嘴說道。


    「啊,也對,或許是這樣吧……」


    我低頭靜靜盯著穗高學長瞧,我的雙眼肯定是盯著穗高學長的雙眼沒錯,但穗高學長的眼睛卻沒有注視著我,仿佛望著那一頭的空間發楞,眼神空洞虛無,拜托,我這樣說起來好像不是怎麽好聽,但是說穿了哇~超恐怖的。要說惡心嗎?應該說看久了就愈來愈擔心啊這個,你虹膜裏的亮點去哪了?


    「其實啊……」穗高學長沉痛地開了口。「我爺爺奶奶留下來的升學資金三百萬,被我媽拿去炒匯賠光了……」


    風兒吹過身邊。


    ……


    嗄?


    等等。


    等等等等。


    。」


    於是我們兩個陷入尷尬的沉默氣氛。三百萬啊~三個百萬你說是吧~嗯~


    ……


    不對,你等等。


    如果平均一個人可以收五萬,估計六十個人就有三百萬?每天刷任務是有點吃緊,但是如果維持一周刷三次……「中萱,你是不是在想什麽邪門的事情?」「沒,完全沒。」


    嗯~這下該怎麽辦呢?想著想著河堤邊上的人又說了些什麽,令我靈機一動問道:「呃,請問穗高學長令尊呢……?」


    「嗯?你說那個爹?」


    「呃~爹是指穗高學長的媽媽帶回來的男人吧?不是那個,是問你的親生爸爸,第一個爸爸?有血緣關係的那個爸爸,這樣。」


    記得我們聊過穗高學長的家庭關係相當複雜,但穗高學長畢竟也是人,不會是樹上長出來或石頭裏蹦出來的,我想說穗高學長的爸爸應該會活在某個地方。


    「喔,嗯,我想應該還活在某個地方吧。」


    要說我爸離家那時候的記憶啊,這麽說是還記得,穗高學長如是說。聽說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之後再也沒見過爸爸。媽媽獨力(靠小鋼珠)撫養小孩,爸爸覺得慚愧而不敢見麵,久而久之學長自己也忘了有這樣一個爸爸。


    「你這麽說,我才想到自己也有個爸爸。」


    「哎,穗高學長找爸爸商量一下升學資金的事情吧。」


    「可是……我又不知道他人在哪裏,而且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麵的小孩,突然上門找他要錢,我也覺得這樣有點說不過去。」


    我不想跟媽媽還有那個爹一樣,變成汲汲營營的守財奴,穗高學長說得頗不甘願。


    『不管有什麽苦衷,天底下沒有父母會討厭自己的小孩啦。』河堤邊上的人說了。


    「不管有什麽苦衷,天底下沒有父母會討厭自己的小孩啦……應該吧。」我說了。


    「是嗎……如果是就好了。」


    穗高學長轉身靠在欄杆上,憂心忡忡地望著夕陽。


    「我也會一起去喔!」


    我衝動說了這樣一句話,穗高學長把這件事告訴穗高學長的媽,這媽的反應大概是:「哎喲是喔,很好啊,就這麽辦。」然後二話不說就提供了穗高學長親生爸的聯絡方式,於是在早春暖陽的某一天,我和穗高學長搭電車前往郊區,嗯,好像真的就這樣一起去了,這部分就是靠衝動啦。


    「是說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正常來說不管我媽賭運有多好,也不可能光靠打小鋼珠來維持家計吧。原來我爸每個月都會轉帳付贍養費,隻是我媽每個月都會從中揩油就是了。」


    「哇咧……」


    原來穗高學長的媽一直跟穗高學長的親生爸有聯絡,當穗高學長說不太敢自己一個人去找爸爸談,這個媽一見機不可失,就立刻提供聯絡方法。


    「還有啊,要是伯父真的幫你籌到錢,也要提防伯母別把這筆錢也搶去了。」


    「嗯,得開個新的銀行帳戶。」


    我家說起來好像也不是很平常的家庭環境,但仔細想想長得這麽大也沒特別吃過多少苦,所以不禁要想真的多少要感恩的啦──。但是腦中突然浮現媽媽的驕傲樣,我看還是先保留吧。是說媽媽賺錢還賺得不錯,我沒有為錢煩惱過就是了。


    「我之所以要考個外地的國立大學藥學院,除了想說既然要考國立大學就該離鄉背井,同時也是希望能早點離家。我媽畢竟是親媽,不可能恨她入骨,但是也真的認為不能跟她一起住。那個人的個性打死都不會改,要是跟她住下去,我看哪天一切又要全泡湯了。」


    所以非逃不可。穗高學長如是說。我想應該真的是這麽回事,我是這樣想啦。


    「所以穗高學長,你要離開這個鎮嘍。」


    我實在很在意這件事情,我當然想為穗高學長加油,也希望他能夠考上國立大學離家自立,但這麽一來也真的是有點寂寞。


    「可是我們小時候,比方說念小學的時候,就已經是鄰鎮的不同學區啦。」


    「啊,這麽說也是喔,當時騎腳踏車到不了的地方,感覺就是鄰鎮了。」


    「而且學區這個界限好神秘喔,明明沒有畫什麽國界線的,但是感覺就真的過不去。上國中之後覺得範圍是有擴大一點,可是還是會問說你哪個國中的?這樣。這是一種歸屬感嗎?」


    「有這回事?所以穗高學長也是會問人家你哪個國中的?」


    「沒有啦,不是說我。」


    穗高學長慌張地笑笑,啊,感覺好久沒見到正常運作的穗高學長了。沒有融化也沒被重力拖垮,有正常的穗高學長真放心,心靈平靜。


    「上高中之後,大家都會多跑一些地方吧?隻要是搭電車不用轉車的地方,感覺就像自家後院一樣了。大概連隔壁市也可以算在地這樣。」


    「啊,這我應該懂。去遠方旅行的時候啊,回程會有一種喔,到家了的感覺,這個感覺會出現得愈來愈早喔。」


    「對對對,所以我覺得在地的定義範圍會愈來愈大,當我們成年之後,實際的活動範圍還會更大,結果都隻是自己的看法。或許再過一陣子,光是回到日本就覺得喔,到家了。」


    「等太空旅行成真,搞不好從火星回地球都會覺得喔,到家了。」


    「嗯,我想大概就這麽回事吧。」


    穗高學長下了這樣的結論,不對啊,我完全不懂這麽回事是怎麽回事。不過我覺得,現在應該是沒事了,這種事情就是看心情而已。聊著聊著我們來到目標車站,我和穗高學長下了車。


    「原來,他一直都住在搭電車一小時車程的地方啊。隻要我想,隨時都可以來見他。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想過呢?」


    穗高學長喃喃自語說,或許是自認自己的家庭不正常,無可奈何,所以一開始就放棄了吧。從來沒想到的選項就不能去選,就等於沒有這個選項,人不是一出生就會思考,連思考模式也是先借別人的來用,才能慢慢學習。


    「如果不是中萱你提醒我,我想也不會有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客氣了。」


    空手上門拜訪不太妥當,所以我們在站前蛋糕店買了點蛋糕。「要幾人份?」店員問,「聽說他已經再婚,有老婆了。」所以最少要四人分,但來都來了,買個七八塊比較保險。我一手拿蛋糕盒一手拿手機看導航,在住宅區裏漫步,途中穗高學長突然開口:「啊,我好像記得這裏。」


    「這裏轉彎應該就是河岸公路。」


    「啊,真的。」


    「哎呀~好像很久以前來過這裏,是什麽時候啊?」


    學長邊說邊抓頭,飄舞的發絲傳出香皂味。穗高學長說他到這裏就開始記得路,所以我關掉導航,在河堤邊上走了一陣子,半途發現有一道很隱密的梯子,應該隻有當地人才會注意,學長突然就走下樓梯。


    「我真的記得這裏。」


    中萱,是穗高學長的高中學妹。」一旁的我也鞠躬行禮,感覺順勢跟了過來,但這可真讓人緊張。我想要是突然冒出一個凶狠阿伯,那我一定受不了,看到穗高學長的爸爸是個好人,真是太棒了。


    「請進請進。」穗高學長的爸爸請我們進了玄關,穗高學長的爸爸的老婆(真繞口)也穿著圍裙笑咪咪地出來見我們:「歡迎光臨,輕鬆坐啊。」穗高學長則是遞出我們買的蛋糕說:「午安,我們來打擾了。這是一點小心意。」


    「哎呀真客氣,既然都買了,我們就不客氣收下囉。」


    太太踏著拖鞋啪啪啪地趕進屋內。「這邊請。」穗高學長的爸爸帶我們到一間和室,裏麵有下半部嵌了玻璃的賞雪紙門,紙門外是院子,樹籬笆上花開燦爛。感覺穗高學長的爸爸和太太就是很喜歡庭園造景跟盆栽這些東西。


    「我應該有來過這間房子,這個房間感覺也有點熟悉。」穗高學長以正座姿勢在房間裏東張西望。「哦,因為這是我的老家,我爸媽去世之前都還住在這裏,對你來說就是爺爺家了。你還跟我一起住的時候,我帶你來這裏玩過很多次呢。」穗高學長的爸爸解釋。


    「這樣啊……那這裏就是爺爺的房間了。對,我記得,他是個很文靜的人。」


    「哇,我記得你很小的時候就跟我分開了,沒想到長這麽大了還記得啊。」


    過得還好嗎?是,還可以。對不起,一直都沒連絡你。沒關係,你能來就好。學校好玩嗎?是,我從國中開始學管樂,現在是在管樂社吹伸縮號。我以前也吹過小號,你可能不記得,你這麽小的時候我有吹給你聽過呢。我隱約記得。當時應該不知道那叫小號,但是讓我從小就想要吹喇叭,所以國中才會對管樂有興趣。這樣啊,那就太好了。你說你要考藥學院?是,本來是想說這樣找工作比較保險,研究過之後發現還挺有意思的。這樣很好啊,其實我也是藥學院畢業。是這樣啊?對啊,你不知道?我沒當藥劑師就是了。但是現在還在製藥廠上班喔。是說這畢竟是份工作,算不上什麽很有趣的事情,但總有開心的時候,再說你又比較像我,試試看搞不好會覺得很適合你。要是這樣就好了。


    就這麽一段看似不痛不癢,似乎有點距離感,但還是能感覺到兩人確實是父子的對話,我覺得不應該打擾這兩個人,所以打定主意當個笑咪咪的一比一裝飾品,不時默默望向院子裏的樹籬笆。


    「你別擔心升學資金,我聽到你想考的學校可是嚇了一跳啊。看來你比我要優秀得多,你是應該要上大學。沒想到我跟阿鼎的兒子會這麽有出息,真的是歹竹出好筍啊。」穗高學長的爸爸一口答應資助,在旁靜靜聆聽的我也暗自鬆了口氣。


    「謝謝你。」穗高學長保持正座,在坐墊上後退一步磕頭道謝。「真的很抱歉,已經十多年沒有聯絡,卻突然來找你談錢的事情。」


    「哪裏,就別見外了,起來吧。」穗高學長的爸爸伸手製止。「我才要說抱歉,明知道阿鼎有問題卻放任不管,是我不對。感覺是我害了你吃這些不必要的苦,真抱歉啊。」這次換穗高學長的爸爸雙手貼在桌上鞠躬。「看你長得這麽一表人才,真是謝謝你了。」


    「穗高哥他啊。」我不自覺開了口,感覺哎呀真是太好了,整個人放了心,放鬆到反而會擔心這樣真的好嗎?我是真的這樣想。


    「他認真又踏實,路見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最重要的是判斷快又果決,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相信他絕對會善用向您借來的升學資金,順利完成學業。」


    穗高學長的爸爸聽我這麽說,表情極為柔和,我突然羞得麵紅耳赤,低頭不語。


    「十多年不見的兒子回來找我,就已經很了不起嘍。」穗高學長的爸爸感慨萬千地說:「沒想到兒子讀了好高中,準備考間好大學,還帶了這樣一位好姑娘過來……感覺這十幾年的三元節同時來報到啦。」他望向賞雪紙門外麵,院子裏是精心整理的樹籬笆。「真是開心啊。」


    後來我們喝茶吃蛋糕,聊著學校的事情,我偶爾說些什麽,希望人家不要覺得我怪怪就好。我想,應該沒問題吧,要是沒問題就好了。離開穗高學長的爸爸家,已經接近傍晚,我們並肩走向車站,路上我說:「太好了。」穗高學長簡短回答:「嗯。」


    感覺好像說不出什麽話。如果一開口,可能就會打會這美妙的感覺。什麽將來啦,往後啦,應該有很多捉摸不定令人擔憂的事情,但至少當下這一刻似乎萬事如意,一切完美無瑕,所以至少再維持一陣子,靜靜地再美一下就好。我和穗高學長兩人默默地走著,穗高學長的沉默感覺似乎是一種包容,嗯,一點都不討厭,真的。覺得真不錯,覺得喜歡。


    來到河堤邊上,周遭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鮮紅。經驗告訴我,在紅色的夕陽之下,那些平時絕對稱霸時間或空間的家夥們,也會變得比較懦弱,比較模糊,所以當我發現那個總是背光看不到臉的人就擋在麵前,我也隻是自然而然地舉起一隻手說聲:「啊,爸爸好久不見。」


    『喲。』爸爸一手插口袋,一手舉起來,跟我一樣輕鬆地回話。


    「你在這裏幹什麽啊?不是斷離了世上的一切因果嗎?」


    『嗯?基本上是這樣沒錯,不過對我來說不是我怎麽會在這裏,而是你們怎麽會撞進這個地方來。算了,這隻是相對的說法。現在時空間碰巧扭曲重疊,可以說是巧合的天賜良機啦。』


    「哎呀?這個聲音是王者之劍……先生?」穗高學長稍稍歪頭。


    「咦?穗高學長也認識?」


    「不能算認識,隻是聽過這個聲音,這個人是中萱的爸爸嗎?」


    「嗯,這個,好像是的樣子。」


    『喲,小弟,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碰到麵呢。』爸爸也笑嗬嗬。


    「第一次是我在中萱家裏被onigiri摔到廚房,你主動開口問我想要力量嗎這樣。」


    這什麽超明顯幕後黑手的台詞啊?於是乎現在開始進入穗高學長回憶畫麵~


    「想要力量嗎?想要足以打破現狀的力量嗎?」「這什麽……?劍……?」「我乃地表最強聖劍王者之劍,聽聞我者,是否求這能斬斷一切因果,破除一切困難的力量?」「呃,有就好啊。」「寧願舍棄一切機會,也一心要打破現狀?」「喔──有心有心。」「哎喲,你再想得認真點啦,這很重要好嗎?我是說一切的機會喔?」「我說現在沒時間慢慢想吧?火燒眉頭了好嗎?如果因為想清楚而來不及,不如早點決定還好一點。誰管你是厲鬼還是惡魔啊。」「他媽的……不可愛的小鬼。碰到這種狀況應該多害怕一點,多嚇到一點吧?」「你要我嚇到?旁邊那個揮刀的金發男比較嚇人吧。那個整個就是腦袋壞掉,再不快點中萱真的要被殺了。如果你真的有本事,就先處理一下現狀再來慢慢想吧。」「哎喲,也對……啊!可是你不準有什麽邪念喔!一定要是真心想救她,這份純潔的心意才有效喔!」「知道啦知道啦,我純純的超純潔啦。所以要上就快點啦。」「你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宰掉你喔!保證宰的喔!你要答應我喔!」「好啦好啦,我不打她主意啦。」「說好了喔!男子漢一言九鼎喔!」「不是跟你說知道了?再煩下去我也要怒了喔。好好好,答應你啦。」「沒有啦,這也不是說絕對就不行,你知道你還是高中生嘛,所以有很多標準的程序還是步驟……」「拜托,就說這些等等再談好不好?」「啊,對喔,也對。好!小弟,拿起我來!地表最強聖劍王者之劍,借力與你!」


    回憶結束。


    害。』


    「別害我喔。」


    『喔……對不起咩……』


    我這麽一凶,爸爸嘀咕抱怨說真是,愈來愈像那家夥了。


    「哎喲,剛才明明心情超美麗的,現在整個都糟蹋了啦。」


    『哪有什麽糟蹋,你這不就是相隔十幾年的父女重逢?超感動的好不好?』


    「好啦好啦,感動落淚了啦。」


    實際上應該算是個感動場麵,因為我爸應該不像穗高學長的爸爸,不是我說想見,就能隨時見得到。


    「結果這王者之劍究竟是什麽?爸爸就是王者之劍?王者之劍就是爸爸?」


    『喔,這應該要追溯到我還在英國皇家直轄秘密組織當探員的時候……不對,還是要先說我在當cia探員那時候的事情?』


    原來都是真的喔?總之好像發生很多事情,他在英國拿到了曆史悠久、地表最強的聖劍王者之劍,然後當上傭兵消滅了南美洲的毒梟集團。啊──是喔。感覺這些事情有聽媽媽說過有印象,隻是沒想到竟然全都是真的。


    『總之這都是境界幹的好事。這就好像他們對你下的咒,隻是規模完全不同。我是因為幹得太誇張了,被境界那一夥給盯上。他們說我這樣下去對現世的影響太大,所以下咒切斷了我跟現世的因果,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了。是說我這樣也是混得還不錯,這樣也算是一種最好的折衷點啦。』


    有很多事情要談個攏才行啦,爸爸嗤笑一聲。


    「是說,到最後好像也沒解釋到王者之劍啊。」


    『那個喔,其實不過就是支硬到不行的棒子。話說因果緣分這些東西,沒人管也會自己勾搭起來。就算是境界,也不可能完全斷得開。跟我密不可分的王者之劍,還有你心裏的回憶,都會形成媒介,讓我多少介入你這邊的因果啦。』


    呃──所以王者之劍就像是可以跟爸爸通話的靈界電話來著?


    『嗯,差不多這麽回事。』


    「我根本不知道啊,媽媽應該也不知道吧。」


    它在我們家真的就隻有硬到不行的棒子的功能,對媽媽來說也隻是爸爸的一件回憶(應該說是遺物),原來還有通話功能喔。


    『是你們兩個的感性太爛啦。粗枝大葉啦。要像這位小弟一樣心思縝密,才能聽到來自異界的通訊啦。』


    什麽又爛又粗枝大葉,爸爸才沒資格講人家。是說算了。所以爸爸就是透過這支靈界電話,拐騙了碰巧可以聽到聲音的穗高學長來作戰?我上前逼問,爸爸噘嘴說其實也不是那樣的啦。


    『本來我是透過王者之劍多少介入一下啦,那把劍硬歸硬,倒也沒什麽大不了,因為依附用的物件不是那麽重要。王者之劍這玩意,其實就是你們心窩這裏頭的東西啦。』爸爸捶了捶胸口。『寧願舍棄一切機會,也一心要打破現狀,戰勝乖舛的命運,這份決心與氣魄才成了地表最強聖劍的刀鋒。』


    所以幾乎都是這位小弟他的決心與氣魄帶來這股力量,簡單來說啦,這有點像是老子不管!的孤注一擲嘍,爸爸又開始胡說八道。


    『感覺糟糕就把氣勢逼出來吧。先靠氣勢撐過去,然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啦。』


    「但是這種舍棄一切機會的聖劍,一直胡亂揮舞下去不會有事嗎?」穗高學長問了很合理的問題。也是喔,關鍵的大考都要到了,現在才跟他說你已經把機會都用光嘍!這就傷腦筋啦。


    『誰知道?不過應該沒問題,因為你們年輕人可說是機會無窮,無窮大不管怎麽扣,無窮還是無窮啊。』


    這什麽鬼扯蛋,超隨便的,而且還有點那個,奸詐。


    『耍詐有什麽不好?可以倒、可以躲的債,那就倒掉躲掉啊。反正你們也隻有現在這時候,可以耍這種又詐又逞強的鬼扯蛋。等你們成年了,很多事情都會碰到瓶頸,看你有多逞強,就有多少債要扛。這裏說得過,那裏就說不通。如果每次都用王者之劍無腦全倒,搞不好就會像我一樣被斷開現世所有因果。所以啦,就隻有現在囉。』


    趁年輕盡情享受青春喔,小鬼們。爸爸說了,又笑嗬嗬地雙手插口袋。


    『哎呀,時間差不多了,你們要是留在這裏太久,可就回不去嘍。』


    再見啦,要保重啊。最後隻聽見這聲音,而最後一道陽光消失在地平線那頭,四周暗了下來,爸爸也不見蹤影。


    「好啦,回去吧。」


    穗高學長說了就往前走,我看著他的模樣,他的背影,目不轉睛。


    春天腳步將近,春天一到我就是高中二年級,雖然還不算成年,但差不多是一腳踏進成年的領域,不能老是仰賴王者之劍。不能隻靠氣魄跟意念去逞強。往後必須在各種場合談攏各種事情。要考慮一兩年之後,甚至更久之後來擬訂計劃,樸素而低調而踏實而確實,靠自己的腿、自己的本事,走自己該走的路。


    從今以後,以後的以後,都想跟這群人一起過,途中偶爾會茫然失落,這時候可別悶在心裏,自己耍嗨,一定要互相商量互相幫忙,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光靠意念、氣勢與衝動來撐場麵了。


    當下這一刻,我完全不考慮其他任何機會,專心致誌。


    把心窩這裏頭的所有東西化為刀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好哇,暗殺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澤めぐ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澤めぐみ並收藏你好哇,暗殺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