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屍體終被火化,蘇慕妧把骨灰裝一個小小玉盒裏,貼身帶著。


    清霄問她以後有什麽打算時,這個曆經風霜女子已然平靜下來,眼神中雖仍帶著隱隱哀傷,但卻多了一分不可折拗堅定:“當日玄成與我相約,待成親之後就帶我走遍名山大川,”她低頭看了一眼那裝著愛人骨灰玉盒,“如今由我帶著他也是一樣,無論如何,總可以實現昔日誓言,從今以後,永不相離。”


    見此,清霄已然明白,這世間一切對蘇慕妧來說都不再重要,除了那小小玉盒,什麽都再也無法牽動她心神。


    一旁元衡之卻是罕見沉默不語,看到玄成與蘇慕妧這對戀人之後,他就一直混亂而迷惑著。這種生死相依情感帶給他衝擊是如此之大,以至於他對自己過去幾十年裏所堅信事情都產生了懷疑。


    他以為偶爾牽念,那種逗弄寵物一樣情感就是愛了,可終看到卻是傾所有,情深不壽。


    他以為愛可以分給許多人而不必唯一,可蘇慕妧和玄成卻告訴他,終此一生,惟君而已。


    原來······竟是這樣一種情感嗎?他心裏既惶惑又欣喜,像是終於驅散了一直遮眼前迷霧,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皆與從前有了不同,這種微妙感覺讓他混亂不已,隱隱覺著自己就要抓住某種重要東西。


    就此時,天象卻出現了變化,蒼穹深處傳來了低沉悶雷,烏雲翻滾,帶來一種難以形容壓抑之感。籠罩青芒山外圍瘴氣肉眼可見扭曲起來,風聲,妖獸吼叫,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整座山脈瞬時陷入了詭異死寂。


    清霄眉心極細微顫動了一絲,倏然轉頭對元衡之道:“你先帶她離開。”


    元衡之尚不及反應,便覺身不由己,轉眼間已和蘇慕妧移到了萬裏之外。


    就二人消失瞬間,清霄麵前空間一陣扭曲,隨即出現了一道高大雄健身影。


    來人劍眉斜飛,五官深刻,神態間有睥睨天地狂傲,一見之下,便覺氣勢迫人,甚至有隱隱刺痛之感,正是如今玄門欲處之而後血屠魔君。


    而清霄注意到,卻是血屠原先漆黑沉暗雙眼,此刻已然變成了猩紅。


    血屠負手而立,冷酷薄唇勾起一抹譏誚弧度,似笑非笑道:“我原先都不曾發現你竟是如此心軟之人,現倒真教我大開眼界。”


    清霄直接忽略了這句話,隻淡淡道:“你蘇慕妧身上動了手腳。”


    他說極肯定,顯然心中已有了把握,半點也聽不出疑問口氣,就像陳述一個於己無關事實,說不出從容和冷靜。


    血屠傲然一笑,猩紅色眼睛閃動著冷厲殘忍光芒:“不錯,我她身上下了尋蹤蠱,她所有行跡都逃不過我掌控。”


    隨即,他頓了一瞬,仿佛有深沉惡意從這個男人身上蔓延開來:“就連青芒山上有能替凡人延年益壽朱果消息,也是我告訴她那個情人,否則區區散修,又如何能夠得知?”


    血屠看著清霄本就冰白膚色透明了幾分,愉悅眯起了眼,他知道這是對方真正動怒標誌。


    “你究竟想做什麽?”幽深鳳目仿佛淬進了寒冰,昳麗輪廓繃出銳利線條,清霄冷冷看著對麵男人,毫無感情問道。


    紅發張揚魔君卻避而不談,突兀挑起劍眉,“事到如今,你還要堅持你那什麽狗屁無情道?”


    這話說又粗魯又傲慢,可放這個男人身上,卻多了一分天經地義味道,仿佛他無論說出什麽,旁人都該奉為至理,半點也不能違抗。


    聽了這話,清霄已是氣極反笑:“如此說來,你做出這等擅改他人命數之事,隻是為了亂我道心,好讓我修不成無情道?”


    他心中怒極,那笑也就格外多了一分譏誚,直如刀鋒一瞬閃過瀲瀲寒光,那極致冷冽帶來一種令人戰栗美,即使以血屠心誌也不禁晃神了一瞬。


    但這魔君很回過神來,坦然道:“你說不錯,我向來是不信真能有人始終如一堅持自己道,於是便布下此局,看你是否會因此動搖。”


    說到此處,他眼睛裏陡然射出鋒利寒光,像是猛禽鎖定了自己獵物:“不要否認,你確是被那一對戀人影響了。”


    此時血屠感到說不出愉悅,他滿以為會看到清霄失態模樣,目光幾乎是定對方容顏上,仔仔細細逡巡著,不曾漏下任何一絲細微變化。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對方聽完他話後,反而徹底平靜下來,那張完美毫無瑕疵麵容上,沒有一絲一毫他想看到東西。


    “你說沒錯,我確是被影響了。”清霄徑直相望,神態漠然:“但那又如何?情愛之事,瞬開瞬落,固然有其動人之處,但這種動人,與一朵花綻放,一樹碧色長成,本質上其實並無區別,又怎會因此放棄無上大道?”


    他所言,清清楚楚,沒有半分模棱兩可,血屠又怎能分辨不出。


    強烈不甘和鬱氣胸口翻湧,他尚來不及言語,對方冷淡如冰目光就掃了過來,仿佛他與這世間一切沒有絲毫區別,根本不值得多投注半分注意:“何況,你這般道心不純之人,又如何能懂,何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一股戾氣直衝頭頂,血屠克製不住捏緊了雙拳,額角突突直跳,猩紅雙眼擇人欲噬,看上去可怕極了。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怒意,死死盯住清霄,冷笑道:“便是道心不純又怎樣?你蘇映真現還不是要束手就擒?”


    他一字一句咬得極慢,像是刻意羞辱對方,隻是不等清霄回應,就大步向前,從虛空中拉出了一道水波狀門形:“請吧。”


    從那道門出來之後,外麵是一處石室,這石室看起來空曠而又冷清,並無出奇之處,可是一進來,清霄就感到體內元嬰被禁錮紫府之中,就連往日裏無處不靈識也像是被厚重屏障擋住似,隻能感應到周身三米之內,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但他並未驚慌,隻挑了一處看起來幹淨地方,隨即就閉目入定,完全不曾意一旁血屠。


    血屠簡直都被氣笑了,“你就不問我為何要把你囚此處?”


    清霄連一雙鳳眼也不曾睜開,隻淡淡道:“你便是告訴我,我現也什麽都做不了。既然如此,何必再問。”


    “那你就此處安心修你道去吧!”血屠說完,拂袖而去。


    隨後整整十天裏,血屠都沒有再出現過,想來這囚禁清霄也是隱秘之所,旁人就不可能來此了。


    若是心誌脆弱之人,恐怕十日間就會被這種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死寂逼到憔悴不堪,但清霄是何等樣人,平日裏閉關幾年也是常事,又如何會被這些影響,雖然靈力被禁錮體內,但以元神溝通天地卻是血屠阻止不了。清霄將心神沉浸其中,仿佛化身星辰,無比清晰感悟到天地運行之玄妙。


    這種奇妙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忽地眉心一動,緩緩睜開鳳目,正見一名王孫公子般俊秀青年漸漸走近。


    這青年正是賀源,他手上仍帶著那把從不離身折扇,見清霄醒來,麵上雖還掛著風流輕佻笑意,但卻出人意料恭恭敬敬行了禮:“見過真君。”


    雖然被囚此處,但清霄連血屠都不曾搭理,又怎會自降身份與一個晚輩計較,當下隻淡淡道:“你有何事?”


    賀源注視著麵前之人,明明周圍隻是再簡陋不過石室,可是這人置身其中,竟覺得成了瑤台蓮池一般仙境,滿室華光,氤氳生香。就是賀源見慣了修真界中各色美人,也不得不承認,與眼前這位真君一比,那些美人卻總少了三分神韻,頓時便索然無味。


    至此,他也有些隱隱明白,為何百年過去,師尊仍對這人如此執著。


    賀源一瞬間已轉過了許多念頭,隻是外表絲毫不露,對清霄道:“家師擔心真君情況,隻是庶務纏身,不能脫身,因此特命晚輩前來探望一二。如今看到真君無恙,家師也就能放心了。”


    這一番話,他自以為說毫無破綻,不想對方那雙形狀優美鳳眼輕輕一掃,就戳破了他謊言:“你來意為何,直說便是,又何必拿血屠來當幌子。”


    賀源也是個妙人,他眼看著自己輕而易舉就被戳穿,也不尷尬,反而桃花眼一眨,笑得加多情了:“真君心裏知道便好,何苦揭穿晚輩,倒讓晚輩頗感無顏。”


    他嘴上這樣說著,可哪裏有又無顏樣子,剛進來時好歹還勉強收斂了一分,這會就全然不再掩飾,徹徹底底暴露出了本性。


    “晚輩此來,是為了勸阻真君,家師心意這百年來一直未變,就連晚輩這個做徒弟也看得出,真君就當真感受不到?漫漫修途,本就枯燥,難得有個真心之人,真君為什麽又不能給家師一次機會呢······”


    清霄初時還平靜聽著,可越到後來,麵上神色就越難以形容,即便以他心性,也由一開始驚愕,逐漸產生了啼笑皆非之感,頭一次失禮打斷了別人話:“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誰知賀源比他驚愕,“什麽誤會?”


    清霄還來不及回答,就聽不遠處傳來了血屠氣急敗壞怒喝:“你小子胡說什麽!”</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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