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江湖有一個很顯著的特征:它具有話題性。


    活躍其中的自然都是人,勇敢的人、憤怒的人、不甘的人、慷慨的人、善良的人、熱情的人。真正能代表江湖人特性的也就是人性,非常複雜,衝突非常激烈,然而到最後,總是邪不勝正。這大概是宇宙中的某種真理。


    但不知為什麽,身處其中的人,卻總喜歡把一些特別傑出、特別優秀的人封為“神”。並且一直談論他們、一直膜拜他們,為了追隨心目中的“神”,許多少年不惜付出年輕而璀璨的生命。


    這些“神”,自然也是被人掛在口中最多的。


    不但後世的人在談論他們,就連當世,也常常有一些神秘的組織,以收集他們的資料為樂趣,以分析他們的性格為任務,以點評他們的人生為最大的光榮。


    昆侖山,據傳是中華大地二十多條龍脈的源地,其威嚴與神秘,凡人不可測。


    在昆侖大山隱秘的山坳裏,在一片灰白色山岩之間有一座古老的白石大屋,它的每一塊岩石至少都有五百斤以上的重量,一座這樣的房子,修建在這樣的險峻的山中,幾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後來的人本就無法想象自己祖先曾有過的成就。


    比如兵馬俑,比如金字塔,比如複活島上的巨石雕像。甚至比如,就在本朝,當年鄭和下西洋時的造船技術,因為久不動用,幾乎也漸漸失傳了。


    若非楚留香與宋甜兒的婚禮在江湖上掀起了一股造船熱,隻怕這些平凡卻又偉大的技術真的會悄無聲息、湮滅於曆史的塵煙中。


    這房子共有三層,兩層在地下,一層在地上,共有居室三百六十間,最大的一間可容千人聚會,其間富麗堂皇之處,不可想象。


    江湖到底有多藏龍臥虎,你永遠也不能知道。


    這樣一個組織之所以選在昆侖山中建址,自然是因為它有著特殊的職能。在它最機密、最大、處於中樞地位的一個房間中,赫然放置著滿滿一屋子整理妥當的卷宗,每一條都是聳動武林的機密。


    它就像是一隻“眼”,始終默默注視著武林中生的大事、秘事、駭人聽聞之事。組織中的人自然也都是些能人異士,但他們卻始終甘於平凡,他們不追求自身的聞達,反而將收集消息、窺探隱秘作為畢生任務。


    幾乎沒有人知道,李紅袖就是其中一員。她的出身在三女當中是最好的,她的來曆也比蘇蓉蓉、宋甜兒都要更神秘。蘇蓉蓉的父親名叫蘇誠,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個騙子,她還有個兄長,精通易容,外號“小神童”,她也有一個妹妹,名叫蘇佩蓉,小名蘇蘇。而宋甜兒一家都不是江湖人,隻不過當年不幸卷入了“暴雨梨花釘”事件當中。


    而李紅袖的父母是誰,則無人知曉。隻有人知道她兄長名叫李藍衫,“藍衫才子”之名,在士林中也算鼎鼎。然而他並未去考進士,反而投入武當門下,成為了武當後起俗家弟子中的第一名劍。這樣一個曾連勝十九場戰鬥的俊秀風流人物,就在二十歲那年死在了“中原一點紅”的劍下。


    李家的子女,都很有才氣,書讀得很好;然而也都帶有一點拚命一樣的野性,非要投身江湖——當然,在江湖上,他們做得也很不錯。


    “所以,最後能留在香帥身邊的,竟然是李紅袖。”


    “其實這也沒什麽可驚訝的。一個成功的男人可以沒有老婆、沒有知己、沒有戀人,但他能沒有賬房麽?”


    說著,石屋最神秘房間中的兩人都笑了起來。


    正在談論著楚留香的,是一名老僧,和一個擁有很長很長雙腿的女人,她名叫郎格絲,綽號“狼來格格”。


    這個房間裏機密很多,然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屬於“楚留香”和“斬月樓主”的兩大櫃資料。


    裏麵有關於這兩個人的一切,他們的祖先,他們的出生,他們的童年,他們的玩伴,他們喜歡的玩具,他們的朋友,他們進入江湖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們的敵人,他們的戀人,他們愛吃的菜,愛聽的樂器,愛穿的衣服,愛住的屋子……


    還有他們兩人之間的愛情。


    狼來格格畢竟是個女人,她所關心的,依舊是“愛情”這個迷人而永無休止的話題。


    “當年誰都以為,楚留香在三女當中最看重的是蘇蓉蓉。沒想到最後他愛上的是斬月樓主宋甜兒,最後能陪在他身邊的是李紅袖,蘇蓉蓉卻徹底沒戲。”


    老僧寬容地微笑著:“一個人若風頭占得太多,就很難笑到最後的。”


    狼來格格動了動雙腿,換了個姿勢——一個能讓旁人更好地欣賞她雙腿曲線的姿勢。她輕輕歎了口氣,問道:“斬月樓主,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老僧問:“你很難想象?”


    狼來格格說:“江湖上自然也有很多不要丈夫的女人,甚至有很多連家產、子女都不要的女人,這本沒什麽奇怪的。”她緩緩挑起了眉,“但連楚留香這樣男人、連天一樓這樣的產業,居然有一天都會被人棄之不顧,這實在已出了人們的想象。不錯,這也出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根本無法理解她。她還能要什麽?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都已得到了。”


    狼來格格反問道:“若是你,若你是一個女人,你舍不舍得拋棄天一樓主人的地位、拋棄楚留香這樣的丈夫?”


    老僧道:“我不舍得——即便我不是一個女人,我是個男人,我也狠不下心的。”


    這樣的話由一個老頭子說出來,自然更是有趣,兩人又一起大笑。


    老僧道:“斬月樓主,本不是一個可以以常理度之的人。”他指了指滿室的檔案櫃,“每一個人成功,都有他成功的理由,武功、智慧、運氣,甚至家世,缺一不可。”


    “可她卻沒有理由,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女兒,她本不該有這樣的武功、智慧、眼光、氣度。”


    狼來格格問:“你們查不出她的武功來曆?”


    老僧答:“查不出。”他想想,又說,“隻有傳說中的劍神西門吹雪,與她的武功心法、劍勢劍意才有些許相似。然而劍神的武功失傳已久,斬月樓主又是從何得到的?”


    狼來格格卻並不關心這個問題,她敷衍地笑了笑,繼續問道:“斬月樓主和楚留香,究竟是為什麽而分開的?”


    老僧微笑道:“你覺得呢?”


    狼來格格笑道:“有人說,是為了傳說中麻衣教的聖女;也有人說,是無爭山莊如今的莊主從中作梗,這才拆散了他們。依我看來,多半是那聖女作怪,否則斬月樓主怎麽連孩子都不要了,獨個兒出走?”


    老僧說:“你覺得他們兩人,還有沒有感情在?”


    狼來格格肯定地答道:“自然有的。楚留香這個人,好像隻要他活在江湖上,麻煩就會不斷的來找他,他本人是一個傳奇,他的經曆自然更是一個傳奇接著一個傳奇!”


    “他平生多少次曆險?他麵對過多少不可戰勝的敵人?多少次他陷入到必死的境地裏?”


    老僧接道:“沒有人知道。但江湖上所有人都曉得,一旦楚留香陷入困境,那麽斬月樓主一定會來救他!”


    狼來格格輕笑出聲:“而‘劍神’斬月一旦出手,又還有誰能帶走楚留香的性命?一萬人不可以,十萬人也不可以……”


    老僧道:“楚留香身為天一樓之主,本就是大半個江湖的主人。而斬月樓主的斬月令一旦出,便是千萬人爭搶不及的寶物。”


    狼來格格悠然道:“這兩個人,一個是入世的王者,一個是出世的仙君,雖然相隔萬裏,卻都受到無數人的景仰,這樣的兩個人不在一起,才真的是可惜了!”


    老僧道:“你知道一名劍客,像斬月樓主這樣的劍客,最大的特點是什麽?”


    狼來格格遲疑著,許久才答:“傲氣。”


    老僧讚許地笑了:“不錯,你果真聰明,比我想象的還聰明許多……一位劍神,最不可缺少的就是這股傲氣,憑著這股傲氣,他們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生命視如草芥!”


    “他們要的,隻是自己一劍揮出時的光輝和榮耀,為了這一刹那的巔峰和永恒,他們可以放棄一切。”


    狼來格格說:“而他們必須放棄的,就是感情。”她嘴裏雖然說得肯定,卻不免抬頭望著老僧,看他是否認同。


    老僧神秘地笑了。


    誰能知道?除了宋甜兒和楚留香,誰有資格談論他們之間的感情?除了他們,誰又能真正猜出他們之間的結局和末路?


    然而傳奇是不會結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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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之後,楚淵若向自己的長輩們打聽姐姐小公主的來曆。


    小公主是斬月樓主的養女,也就是楚淵若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因為她養父母的地位,她在江湖上被人尊稱“小公主”。但楚淵若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其實是西門夢遠。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閑夢遠,綺夢碎。


    而楚淵若的名字呢?


    若淵,若臨深淵。


    就像他的父親楚留香有一次喝醉了,對胡鐵花說的那樣:“我已經在深淵之中,我已經在煉獄之中。”


    當然,楚留香對他兒子是這麽解釋的:“是善若水,靜若淵的意思。”


    給他追問得不耐煩了,仍然好脾氣地說:“你實在不滿意,以後帶去見祖父祖母的時候,自己想一個正式的名字好了——反正我和你的名字都是隨便取的。”


    楚淵若一向對小公主很感興趣,為什麽她可以被母親帶在身邊,他這個親生的卻不可以?


    他的長輩們不得不對這個圓胖胳膊小尖臉黑滾滾眼睛的三頭身男孩子講清楚整個故事。楚淵若智商很高的,你要想糊弄他,倒黴的一般都是自己。


    那個時候,楚留香被他的朋友焦林委托,幫忙找到焦林失散多年的女兒。焦林不知道他女兒的相貌,也不知道他女兒的名字,但知道她胸口有一彎新月一樣的胎記。


    這可就把楚留香難倒了。正常情況下,一個女孩子肯定不會把她的胸口給人看,楚留香怎麽找?


    但他還有另外一項重要的事情去做:他接到了他朋友胡鐵花的求救訊息。


    這件事情自然要瞞著胡鐵花的妻子白尺素,不過好在白尺素早就習慣了丈夫成天不著家,她也很懂得不聞不問的藝術。


    胡鐵花已經被四個小姑娘製住了,楚留香救下他之後,這四個小姑娘也並沒有離開,反而一路纏著他們,非要置胡鐵花於死地不可。


    直到遇見花姑媽,楚留香才終於知道,這次胡鐵花接了一個要命的任務:將玉劍公主送給史天王做老婆。


    就在遇見花姑媽的客棧附近,楚留香見到了一個東瀛來的忍者,他好奇心一起,就跟著忍者一路追蹤而去,直跟到了這客棧的東跨院裏。


    楚留香溜了進去,打算看看這個忍者到底來做什麽。


    這個穿黑衣服的忍者拉下了黑色的蒙麵頭巾,露出一張日本女孩子特有的溫柔而嬌俏的臉。同時她也開始脫衣服,直把自己脫得幹幹淨淨,對著鏡子照了起來。


    正在楚留香尷尬間,就聽見這女忍者柔聲說:“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夠了沒有?”


    楚留香嚇了一跳,想不通這女孩子是怎麽現自己的。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很有磁性,帶著一種天然的輕浮意味,非常吸引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我還沒有看夠,我還想再看看,再看得清楚一點,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並不是能經常看到的。”


    窗子被推開了,一個英俊的男人就在這一瞬間,已進入了房間。


    他臉色蒼白,是那種貴族特有的膚色,不健康的、極度的白。而他眉目又十分英俊,雙眉斜飛入鬢,眼角挑起。這樣英氣的劍眉、這樣深邃的桃花眼,結合起來就給人一種靠不住的輕浮的俊美感覺。


    他的神情也十分貼合他的長相,冷酷的、邪惡的、不屑的。


    他開口的話語相當欠打:“你故意不把窗子關好,就是為了要我進來看你?”


    那女孩子反而轉過了身,讓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像你這樣的美男子,也不是經常能看到的,是不是?”


    這人是銀箭公子薛穿心。


    他武功很高,心腸很冷酷,輕功也非常好。說起來,他簡直已經不是和楚留香一輩的人,因為楚留香雖然隻比他大五六歲,但楚留香出江湖足足比他早了十幾年,幾乎已算薛穿心上一輩的人了。


    那女孩子名叫櫻子,她好似已對薛穿心動了情,正對他投懷送抱。


    薛穿心一巴掌將她抽飛了。


    楚留香聽過薛穿心的事跡,他很英俊、很有錢、很懂情調,因此女人對他趨之若鶩。但他卻從不尊重女性,聽說他老婆當著他的麵掉進河裏,他也沒去救一救。


    據他說,他人生的樂趣就是賺更多的錢,抱更多的美女。


    這樣一個大男子主義的人,自然不會討天一樓或者神水宮女孩子們的喜歡。


    因此當楚留香在他旁邊看見宋甜兒的時候,實在是驚訝極了。那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感謝起胡鐵花來——若非他這次看似荒唐的任務,楚留香怎麽會來到這裏,又怎麽會遇見宋甜兒?


    他已一年多沒見過宋甜兒了,思念已幾乎將他壓垮。


    雖然有怨恨,雖然決意將她忘記。


    但任何一個嚐過愛情滋味的人都知道,你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無法忘記。


    不過此刻,他隻聽見薛穿心對櫻子說:“你為什麽要趁一個女孩子洗澡的時候,把她裝進箱子裏偷走?”


    櫻子為何要遠渡重洋,來偷一個女孩子?


    這件事又勾起了楚留香的好奇心。


    待櫻子將薛穿心騙出這間房間的時候,楚留香很輕易地就在四柱床後找到了那口箱子,楚留香打開箱子,就看見了一個僅僅裹著條粉紅色絲浴巾的美麗女孩子。


    楚留香心跳加快了一倍:因為他看見了,這女孩子胸口上,正有一道彎彎的新月狀胎記。</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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