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黎明即起,灑掃庭除。


    這本是禮教對女兒家良好品德的第一步要求,雖然沒有人要求,夢璃也做到自律。侍女服侍她梳洗完畢,她走到父母居處請安。此時父親柳世封已經去衙門了,母親自己在房間附設的小佛堂前叩拜禮佛。


    阮慈的聲音溫和而虔敬:“善男子,有三法能淨是戒:一者,信佛、法、僧;二者,深信因果;三者,解心。複有四法,一者,慈心;二者悲心;三者,無貪心;四者,未有恩處,先以恩加……”


    夢璃在門外靜靜站著,不打擾母親。檀香的香味氤氳而出,這是上好的白檀,可治腹痛、霍亂,也可消風積、水腫,隻是單獨焚燒,氣味不佳,夢璃專門調了幾味輔香,放在母親的香爐中,使之聞來芳香氤氳。


    檀香可以令人清心、凝神、排除雜念,是夢璃心中母親的味道。


    未有恩處,先以恩加,這本是阮慈的處世哲學,她雖不說,夢璃也耳濡目染。


    與母親一起吃過早飯,柳夢璃早早出門,將太平村的茶葉送給李婆婆。。


    壽陽城雖然小,但阡陌交通,道路便利。百姓安居樂業,有特色產品寧香名揚全國,又是魚米之鄉,無論是農業、商業、手工業均十分達。倉廩實而知榮辱,這裏的道德水準可謂相當之高。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什麽的是個傳說,但街上沒有乞丐,路旁沒有騙子,城裏沒有色-情行業從事者,也是縣令柳世封的功德。


    一路上,小女孩溪蓮、笑魚兒,背劍的清秀女子餘竹秀,製香的永馨,都來和夢璃打招呼。柳夢璃往往福身還禮,麵對熟識的人,偶爾也微微一笑。


    她出門必定以幕離遮麵,是以壽陽城人人稱頌於她,卻沒幾個人見過夢璃的真麵目。


    施青青揚聲笑道:“柳小姐,今天去哪兒呐?”


    夢璃笑著和她寒暄,避開了她的問題。


    其實不想和人接觸,也不喜歡和人接觸。不討厭生人,可是總覺得在這個世間,一切都是虛幻的。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以,好名聲又有什麽意義?立功德又有什麽作用?更不必說,嫁人成親之類,簡直遙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裏的東西。


    可惜,……心裏麵總有一個可笑的執念,別人的要求,一定要答應。一旦人說了什麽,簡直就像是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對話框似的,選項有二,曰“接受任務”,或者“不接受”。一旦選了不接受,這事兒就成了她的心病。


    夢璃手裏抱著一盆蘭花,幕離遮麵,身姿窈窕,蓮步姍姍,正所謂“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路旁的書生成詩京登時酥倒於地,不住吟哦“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正在街上巡邏的裴劍見狀,十分緊張,立刻提刀站在了柳夢璃身邊。他默默不語,既沒問目的地也沒問出來的原因,隻是落後夢璃半步,儼然是個威武的貼身護衛。


    裴劍是柳家夫婦的養子,現在在衙門做捕頭,是個相貌英俊的少年郎,又頗有責任心,壽陽城中也有不少愛慕者的。


    把茶葉交給李婆婆,她不住稱謝,而後又對柳夢璃說:“昨日我在街上跌倒,一位年輕人扶起了我,我還沒來得及向他道謝呢。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一碟子桂花芙蓉糕送給他?他名叫尤向玉,就住在鎮子上的客棧裏。”


    柳夢璃自然是答應了。


    到了客棧問過掌櫃的,自己要找的尤向玉出門未歸。


    終於在藥品店旁的小樹林裏找到尤向玉,他竟然在糾纏少女餘竹秀。


    “秀妹,爹聽說你在壽陽無人照料,擔心的不得了,特地讓我和大哥來接你回京住,你就跟哥哥回去吧!”男子的聲音熱情又真摯,一雙眼睛焦急地望著餘竹秀。


    或許是因為這種真誠的氣質,餘竹秀隻是無奈,卻沒有怒。


    “竹秀自小沒有爹娘,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吧?”說著,微微抿嘴,眼睫低垂,十分秀氣。


    柳夢璃的到來恰到好處,餘竹秀一下子撲過去,卻又不敢拽著夢璃的袖子,自己在那裏扭著絲絹搖啊搖的:“柳小姐!你可來了,快幫我評評理,這個人突然冒出來,非說帶我去他家,說我是他小妹。可是我自小就沒有爹娘啊——”


    “夢璃姐姐,快幫我弄弄清楚吧!”


    一個大框出現“是否接受任務?”“是/否”。


    柳夢璃眼前黑,能點“否”嗎。唉,老和自己“想宅起來再也不見人”的美好願望相違背,搞得都快精神分裂了!


    誒?精神分裂是什麽?


    一轉頭,和餘竹秀幾番討論過後,決定把她帶著和自己一起上京。


    於是現在,手頭又多了兩個任務:“尋親任務”和“照顧蘭花任務”。


    柳夢璃滿是惆悵地開始準備去京城建康。


    煙柳畫船,風簾垂幕,參差十萬人家,金陵自古繁華。


    建康,也即是後來所稱“六朝古都”的金陵。此時,北方連年戰亂,南方卻是經濟繁華、人口日增。


    一路向北行至建康,不說隨行的婢女侍衛,就連可能出身官宦之家的餘竹秀都看直了眼。風景其實是差不多的,此時正是春分之時,處處鶯歌啼曉、春花嫵媚,建康的風未必有壽陽的溫軟。然而不到帝都這般大城市,怎麽也不能知曉真正的錦繡風流。


    美聲、美色、美酒、美人。


    琵琶聲從秦淮河邊錚錚傳來,樂聲裏,春風吹過大地,冬去春來,萬物複蘇,生命的歡樂顯露無疑。大珠小珠落玉盤,樂聲淙淙裏,人也是朝氣蓬勃的,筆下生花,文章錦繡,堆疊成金玉繁華。功成名就,人得心思卻不在朝堂,而在湖海之間。泛舟之時,隻見船邊荷花在風中微擺,情態動人,山似蓮花豔,流如明月光。不知不覺,明月高懸,月光照在山間石上,也如同照在人的心上。


    這樣的明月,或許值得嫦娥為之碧海青天夜夜心吧?


    柳夢璃聽得沉醉,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尤向玉在車外低歎:“聽得此曲,三月不知肉味矣。”


    忽然路邊喧嘩,人流湧了上來,恰恰是和夢璃她們車馬相反的方向。尤向玉拚力護也護不住,急得滿頭大汗。此時是半點也想不起來那錚錚淙淙,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陽春白雪》了。


    餘竹秀問道:“哥哥,出什麽事了?”


    尤向玉聽了一聲“哥哥”,喜不自勝,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今天突然行人擁擠,而且全是向城門方向去的,我估摸著是——”


    路邊青年男子大呼:“謝郎!謝郎歸府啦!”


    老弱婦孺均大呼“謝郎”,歡聲不絕,柳夢璃扶著阮慈下車時,隻見有人把一籃籃瓜果直接從小販手中搶了過來。小販也不惱怒,反而笑嗬嗬的。


    餘竹秀忐忑地說:“夢璃姐姐,我好想去看看那個謝郎啊。”


    夢璃點頭,托著她的手肘把她帶到了人群前列。阮慈自己找了個地方站好了,滿臉含笑。


    最先吸引柳夢璃視線的,是疾奔而入的馬匹。其型神駿,足踏清風,昂低嘶,驕傲而不屑一顧的神態,與它主人仿佛,正是名馬“紫燕騮”。紫燕騮上坐著的銀袍小將,帽子被樹枝刮偏了,顯然是遊獵歸來。


    美人如玉。


    他黑嗔嗔的眸子裏仿佛有閃電一樣的光芒,遠遠地掠過夢璃的臉頰,她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燒灼,整個人愣在當場。


    紫燕騮奔騰如電,銀袍小將轉眼便到了夢璃眼前,人群之中歡聲大作,無數玉佩絹帕朝著他投擲過來,少女們大笑歡呼。


    他的雙目卻似凝在夢璃臉上。


    柳夢璃心中不安,正當此時,餘竹秀腳下一拐,“啊”地驚叫了一聲向旁歪倒,柳夢璃趕緊拉了她一下,不提防臉上一涼,回過神時,饒是以她的鎮定也不近愕然地低呼出聲。


    白色的麵紗從耳邊鬆脫,連帶著掛走了她的珊瑚珠耳飾,悠悠飄向空中。


    電光火石間,銀袍小將一抬手,已將麵紗帶入懷中。


    柳夢璃滿是愕然地雙眼,和謝家小將含笑的雙目相對,一時萬事俱忘,時空凝定。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謝家小將秀美而冰冷的麵容忽然柔和了,他一貫驕傲而不假辭色的唇揚起,微微笑了起來。


    “啊——”幾聲尖叫,仿佛已有少女暈了。人群更加狂熱,這時不砸玉佩絲帕了,瓜果傾盆而出,紫燕騮見勢不妙,迅地揚蹄疾奔遠走。


    謝郎走後,人群漸漸散開,餘竹秀怔怔站在路邊,柳夢璃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阮慈走過來,慈和地笑道:“山陰路上,王謝風流……這便是謝家的小公子了。”


    到了阮家,尤向玉自己回家了,表示明日隨父親來府上拜訪。餘竹秀隨著柳夢璃暫住。


    阮家不過是中等人家,不能與八大世家並稱。但也家道殷實,族中頗有幾位為官從政之人。


    阮慈是家中庶女,生母早已不在了,所以多年不曾回娘家。這次歸來,一是為了讓柳夢璃這個宅女散散心,二是嫡母張氏這次要過七十大壽,不是尋常生日可以比擬的。


    與外祖母、舅媽、眾位表妹們一一見過了,柳夢璃自覺也見識了不少。紙上得來終覺淺,大家族的種種情況,各人不同的際遇,到底還是要用雙眼去看啊。


    之所以是眾位表妹,自然是因為家裏沒有比她更大的了,更大的都已嫁出門去。


    親戚們對柳夢璃是稀罕得很,好奇得很。


    調香蒔花之藝,時下貴女無不修習。這位柳小姐人長得美若仙子就不說了,一舉一動也是風姿楚楚,聽說還幼有才名,今日一見,果然聰慧靈動……聽說還調得一手好香,她親手所製的“寧香”,風靡京城,上達天聽,不是尋常可比的。


    可她偏偏是養女呀……


    按說,柳家家世也不差了,壽陽縣富庶,是江南重鎮,縣令柳世封為官清廉,素有賢名,身為他的獨女,怎麽說也能在中等世家裏尋一門好親事才是。


    可惜此時世家自重,最最著緊血統之事,若祖上是泥腿子,就算你本身官至三公之,也要為人恥笑。柳夢璃是柳家的養女,來曆不明,世家怎麽敢娶作正妻呢!


    可今日一看,這麽好的女孩子,怎麽說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才是……


    眾位夫人已經在暗暗盤算著要怎麽說一樁合適的媒了。


    阮慈卻沒想這麽多,她不過是想讓柳夢璃出門多接觸接觸生人,特別是優秀的年輕人——像今天那位謝小公子就很不錯,交交朋友總是不壞的,總比整天擔心女兒以後嫁給雲天青好得多!


    她們這邊各得其所,尤向玉卻遲遲不來接妹妹。餘竹秀著急起來,柳夢璃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已打聽清楚了,當年尤家夫人確實遇上山匪,因此難產而亡。尤家家境殷實,尤父為官清正,怎麽說也不像是想拐帶女孩子的。


    而且,認識尤家夫人的人都認為餘竹秀和她母親很像。


    那就八成沒錯了。


    ——經曆這麽多任務,不諳世事的柳夢璃總算也是個人際高手、頗有些手腕了。


    尤向玉總算來了,他卻是來懇求柳夢璃暫時收留餘竹秀的:“我想早日接妹妹回家,但為了她的安全計……我們家出了妖怪!”


    夢璃站在尤家的院落裏,餘竹秀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她身後,一臉害怕之色。


    事情確實詭異。


    尤家這一輩,正房嫡出的子嗣有三位,尤向瑞、尤向玉,以及幼時流離的幼女餘竹秀。


    尤向瑞比餘竹秀要大九歲,自然早已娶親了,可是據尤向玉所說,他大嫂早已去世三年多了。


    那堂中站著的女子又是誰?


    柳夢璃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一幕:溫柔從容的少婦笑意盈盈,她娘家朱家的父母在堂上拉著她的手大哭。朱小澄神態迷茫,柔柔地問:“娘親,到底怎麽了啊?大郎此時辦公事去了,此時卻是不在,否則他若回家來看見可怎生是好?”


    朱小澄的母親哽咽道:“兒啊,你……這三年卻是去了哪裏?為何不歸家呢?”


    朱小澄微微低,不安而愧疚:“我……我前往城南遊玩,一時忘了路徑,不意走上了棲霞山,棲霞山上有座白雲觀,我在其內見到了仙子……我一時貪戀那裏美景佳釀,竟然忘記歸家,三日後方才返回,誰知道回家後,內外人人驚慌,我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她說著,低聲哭泣起來,正似雨打梨花,淚光盈盈,嬌弱不勝,餘竹秀不禁大為同情,也顧不得懼怕了,探頭探腦去看。


    她這一探頭,朱小澄竟然暼到她了,頓時低呼一聲:“啊,你,你——”說著疾步走出。


    朱氏父母趕緊跟出來,朱小澄拉著餘竹秀,殷切地說:“你,你莫非是小妹嗎?”


    餘竹秀驚道:“你怎麽知道?”


    朱小澄拭淚道:“自母親身故後,父親和大郎都日夜惦念著你……至於我怎麽知道你便是小妹,自然是因為我常常隨大郎觀看母親的畫像,你和母親生的幾乎一模一樣,又怎麽會有假?”


    她這番話一說出口,柳夢璃暗想: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美人兒。果然,餘竹秀和尤向玉這一對兄妹聽了朱小澄一番話,神色緩和,見她這弱不勝衣的姿態,也不忍不願多說什麽了。


    夢璃在這裏歎息別人是美人,卻不知滿院人的眼光都暗暗著落在她身上。美人惜美人,朱小澄看著她也是滿目讚歎,到後來,越打量越仔細,臉上竟然露出驚恐之色。


    主人剛把柳夢璃一行人引入正廳,還未就座,丫鬟上來說:“謝家四郎到了。”


    朱母聽了,麵露喜色。


    柳夢璃連忙告辭,朱小澄默默不語,朱母見女兒如此失禮,隻好自己暫代主人之責,對柳夢璃解釋道:“謝家小公子名叫謝琛,是我的侄兒,這次親戚們知曉了小澄的事兒,都是關切,卻不敢就來看望。也隻有謝琛,年少膽大,他又武藝高強,此來是來探望表姐的。”


    她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其實他們夫妻也有點怕,要不是知道謝琛必然會來的,家裏其他孩子也不會就讓他們二老過來。畢竟事情詭異。


    謝琛雖然才十六歲,但在世族間已經名頭十足,家裏長輩也肯讓他出來經事了。


    柳夢璃聽得無語,這京城世家之間的關係真是錯綜複雜,就是尤家這樣的普通官宦人家,經過兩三層姻親關係之後,竟然也跟望族謝家是親戚。


    餘竹秀聽了謝琛的名頭,就有點不想走。柳夢璃蠻理解她,小姑娘看見美少年,走不動路是常事,她自己也想再了解了解案情,尤向瑞的妻子境遇如此奇特,看著自己的時候又這樣滿麵驚恐,她實在不能不起些好奇心。</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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