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既然已決定要走,雲天河就把身上的瓊華道服換了下來,與菱紗計劃著,先下山去見夢璃一次,征詢她的意見。


    菱紗說:“夢璃當初上山,本來也是來這裏小住。我們和她一說,說不定她也和我們一樣退出瓊華派了呢。”


    雲天河說:“嗯,在走之前還要再去見大哥一次。”


    正議論著,慕容紫英突然推門而入。菱紗詫異:“誒,紫英你來啦,不是說掌門叫你們去開會,現在開完了?”她故作輕鬆,打算把吵架那一段事揭過不提。


    紫英卻急切地問:“夢璃呢?”


    菱紗看他神氣不同以往,竟然滿麵驚恐焦慮,心裏也是大為驚訝,字斟句酌道:“夢璃有些想家,現在去探望父母了,要過一陣子才回來。”


    紫英臉色煞白,雙目之中仿佛冒著一團火光,隻是說:“她在壽陽麽?我去找她!”


    “等等!”雲天河一把拉住慕容紫英,“為什麽你們個個都要找夢璃?到底出了什麽事?”


    紫英唇角緊抿:“我難道會害她?隻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和她確認一下……”


    “夢璃現在不在壽陽。”韓菱紗略微蹙眉,“紫英,你找她到底有什麽事情?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我們實在是不想再看到你們吵架了……”


    紫英臉色微變,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不是有意瞞著你們,隻是實在關礙甚大。”看著天河和菱紗關切的臉,紫英吸了口氣,一字字說,“方才掌門說,夢璃是妖!”


    “什麽?”“這怎麽可能!”


    “我也不相信,但他們說,夢璃正是妖界少主,如今的妖界主人嬋幽是她的親生母親……而她之所以上山,就是聽從了她母親的指令,趁機拿走望舒劍的。”紫英毫無感情地說著,臉上的線條深沉而淡漠。


    菱紗心思細膩,卻一眼現紫英的手在微微顫抖。這樣堅定的、握劍的雙手,此刻卻泄漏了主人煎熬至極的心思。她心亂如麻,下意識辯解:“這根本不可能,我們與夢璃一道上山,她要想拿望舒劍,隨時都可以找我們取!天河難道會不給她?她又怎會現在才……”


    “這麽說,她確實帶走了望舒劍?”紫英盯著菱紗,一字字道。


    紫英對妖,那可真是寧可殺錯一千不能放過一個。雲天河和韓菱紗看著紫英身後的劍匣,突然心中寒。


    “你……若夢璃當真是妖,紫英你又想怎麽辦?”雲天河低聲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不知為何也產生了一絲恐懼。


    “現在想來,夢璃真的有可能是妖。”紫英緊緊咬牙,麵上現出剛毅而痛苦的神色,“在大晉的皇宮裏,我和她遇到那隻狐妖,她就說夢璃和她處境一樣,都是藏在人群之中的妖……後來在建康城外,那隻英招也說夢璃與他勉強算得同類。還有後來在夢境中突然出現的白女子,她就是妖界之主吧?所以她對待夢璃的態度才那麽奇怪。”


    雲天河愕然:“什麽?”


    韓菱紗喃喃說:“原來你和夢璃已經認識這麽久了,紫英,夢璃是個好姑娘,你們倆之前這麽好……”


    雲天河突然大聲說:“就算夢璃是妖,那又怎麽樣?紫英,我問你,你要殺了夢璃嗎?”


    殺了夢璃!


    紫英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那神色幾乎稱得上懵然不解。這樣陌生的字眼,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耳中?這根本就……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生的事情,想都沒有想過。


    早就說過要保護你,那麽,這一輩子就不會更改。


    “我絕不會這麽做。”紫英一字字道,“我隻是要去找她問個清楚,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一直以來,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若我不弄明白,真的一刻都沒法安寧。”


    紫英臉上有一種一往直前、百死不悔的堅決神情,雲天河和韓菱紗也不得不屈服於這種神色。韓菱紗輕輕歎息著:“好吧,我們一起去建康找她……不管夢璃在經曆什麽為難的事,她也該告訴我們一聲。”


    紫英自身後取出一把長劍:“天河,我替你打造了一把長劍,你拿好。”


    那把劍與望舒劍頗為相似,連顏色、形狀都大致仿佛。“我早就想掌門或許會向你們收回望舒劍,所以替你打造了一把,隻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雲天河高興道:“謝謝你,雖然夢璃給了我霄河劍,但有這把就更好了!”


    “她把霄河劍給你了?”慕容紫英一怔。


    看著紫英眉間惆悵之色,菱紗趕緊岔開話題:“這把劍有名字嗎?”


    紫英收回思緒,說:“劍的名字自然應當由主人來取。”


    雲天河想了半天,猶豫:“我想叫它‘天河劍’,可以嗎?”


    紫英自然無有不應。菱紗見氣氛沉悶,說道:“說起來,夢璃的劍為什麽要叫霄河呢?其實我覺得,叫紫夢劍不是也挺好的?”


    雲天河說:“是啊,要不待會兒見到夢璃,問她能不能把名字改掉~”


    紫英明白,兩位摯友仍然希望他與夢璃和好如初,隻是今後到底能如何,仿佛已不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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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謝家原本就是賓客往來、絡繹不絕的;自從打得秦朝苻堅大敗而歸,堂前更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屋宇前方的梧桐樹清影縱然搖曳,也不能完全遮擋絲竹管弦之聲。屋內榻上躺著一個人,他麵容俊秀、神氣驕傲,隻有被病魔折磨得過分蒼白的臉色才能昭示出久病的脆弱。


    突然簾矜一動,一位紫裙霞披的妙齡少女端著藥碗走了進來。謝琛原本閉目躺著,這時候強撐著坐起來:“夢璃,我剛才就說你不要自己去熬藥……”


    “沒關係,我知道怎麽掌握火候。”


    謝琛接過藥一飲而盡,忽而輕歎:“我這病是好不了了,如今也不過是用你帶給我的靈藥續命而已,大概閻王生死簿上,我的壽數隻到今年?”


    “胡說什麽!”謝琛這話別人聽著猶可,走近的謝道韞卻是雙眉一揚,厲聲反駁,“連病都熬不過,還算什麽謝家子弟?”


    謝琛笑笑,神氣依舊是驕傲的:“不管怎麽說,殺了苻融,這輩子不虧!”


    大秦出兵八十萬,而大晉隻有軍隊八萬,正是謝琛一舉擊殺敵方主帥苻融,這才讓敵方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倉皇逃回長江北岸。


    而苻堅想不到的是,長安城內也起了亂子,他的大本營早已被昔日的枕邊人慕容衝占據。百般無奈之下,他竟然命人當眾將褻衣贈給慕容衝,乞求他看在昔日恩愛之情上施以援手。


    “他當時拒絕了。”照顧幼弟睡下,謝道韞與柳夢璃並肩而出,看著梧桐搖動的清影,她雙目含愁,無聲歎息。


    “慕容衝說,這是苻堅最狠毒的報複,這輩子他再洗不脫那種羞恥,就算把血全部放幹,恥辱也刻在骨子裏……他說,除非站得比苻堅更高,否則人們永遠不會忘記他的過去,永遠隻會說,鳳皇兒曾為苻堅寵孌。”


    亭台樓閣都是雕梁畫鳳,歌舞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席上盡是山珍海味、龍腦鳳髓。可此地的王孫貴女,卻沒一個快活的。夢璃神色憂鬱:“慕容衝是想要做皇帝麽?”


    “是。他也快要實現他的願望了。”謝道韞淡然說,“可惜……可惜……”


    可惜慕容衝與謝道韞的約定,要就此成空了吧?


    “這傻孩子,竟然說等光複了大燕國,請我去做大燕的皇後。”謝道韞輕輕一笑,“這又怎麽可能?他以為我稀罕一個皇後之位?”


    也隻有謝道韞才能有這種驕傲。


    如果這兩人之間有一個人會遷就,那隻能是慕容衝,可他在皇圖偉業中,還會記得當初的心思?連柳夢璃都表示懷疑。


    謝道韞突然抬頭:“天上是什麽?流星?”


    不是流星,是禦劍的仙人。


    繞過一叢竹林,在月下如霜的中庭裏,紫英藍白色的衣裾一閃。夢璃猝然停步,謝道韞詫異:“怎麽了?”


    夢璃猶豫:“道韞,你先回去吧,我……”


    沒等她想出理由,謝道韞善解人意地先走了。砰砰砰,心在奇怪地跳動。中庭地白,冷露無聲。夢璃用手扶著一杆竹子,下意識繞過去看,那裏空空蕩蕩的隻開著一叢誅顏花。她略微失落地轉過身來,恰好就撞進了紫英秋水一般的瞳仁裏。


    夢璃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一退,結果正好踩上一處青苔,腳下一滑,紫英半扶半抱地接住了她。正在這時,韓菱紗拉著雲天河走過來:“夢璃不就在這裏?”一邊說一邊促狹地笑,心想自己還擔心他們吵架呢,看這柔情蜜意的。


    有這麽一個插曲在,小情侶兩個暗藏情意,對方的一舉一動自己都恨不得藏在眼睛裏記下來,接下來細聊的時候,誰還肯說那些傷人的話呢。


    “對不起,紫英,我昨天不該那麽說你。”


    “沒關係——”紫英神態有些懊喪,“我確實脾氣太急了些。以後應當注意改。”


    “好了好了,待會兒沒人的時候,你們兩個就對著磕頭,一起磕三個,免得在這裏你給我賠不是,我給你賠不是的。”菱紗邊笑邊說。


    雲天河莫名其妙:“為什麽要磕三個?”


    “笨!”菱紗瞪他一眼,“拜堂成親的時候磕幾個頭?”


    “哦……是三個。”雲天河恍然大悟,笑了起來。


    紫英溫聲說:“夢璃,你把望舒劍給我,我拿回去還給掌門。這本是瓊華派的東西,妖界不日將臨,羲和望舒雙劍是抵擋妖界的不二利器。”


    “好。”夢璃一口答應,然後說,“不過,我們是把劍還給他們,不是把菱紗的命給賠上。”


    “什麽?”韓菱紗震驚,“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有女孩子驚奇的聲音:“你連這個都知道?我早就說嘛,肯定是雲江煙教唆你的!”


    空氣中像有什麽融化了,出現一個眼下一點淚痣的女孩子,在她左前方,白衣瀟瀟、孤傲冷漠的玄霄現出了身形。</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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