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步被關進警視廳的拘留所已經過了幾天。


    吞下淡然無味的早餐,打掃完身邊該整理的地方。


    「——今天的慰問。」


    金屬門上的一個小窗戶塞進了幾份報紙。


    「謝謝…….」


    道謝後,亂步伸出傷口還在疼痛的手接過這些報紙,然後開始確認報導內容。


    ——幾分鍾過後。


    「……果然是這樣。」


    他垮下肩膀,聲音中不經意透露出失望。


    ——偶座事件的嫌疑人尚未坦承犯案。


    ——墜落少女的動向不明。


    ——警視廳動手搜查,合作關係瓦解?


    每條標題看起來一分一毫都沒有考慮過亂步與沙繪加兩人其實是被誣陷的可能性。


    自森棲率領陸軍圍捕以來,亂步他們就被世人完全認知為「人偶座事件自導自演的幕後黑手」。


    ……她確實是個毒辣的人,自己又太過了解她。


    隻要把他們當成主謀,整樁案子肯定能好好收場。


    然而——事實上亂步和沙繪加都不是犯人。


    冤情依舊沒有得以昭雪的跡象,自己說的話也完全沒有人聽進去,在這樣的狀況下,亂步日複一日都在累積失望。


    原來……誤解是如此容易蔓延開的東西;真相是繼續被隱瞞下去的存在啊……


    「……唉。」


    抬頭看著又厚又重的黑色牢門,亂步發出歎息,隨著肺髒收縮,肋骨傳來一陣痛楚。如果真正的犯人一直找不到,倘若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自己是否能夠活著從這個地方走出去呢。


    「直截了當地說……」


    中午過後的會客時間。桔梗咬著下唇以難過的神色說:


    「目前情勢相當不妙……」


    「……果然是這樣啊。」


    雖然一直努力要自己別抱持期待,但聽到如此清楚的宣告,亂步還是忍不住沮喪。跟在桔梗身後走進來的睡蓮低著頭臉上淨是苦惱……一度抬頭瞧見亂步的臉,眼淚就開始紛紛落下。


    「就像之前提的,我在獨自進行調查,警視廳內也有不認為你們是主謀的人……帝都日日雜報的各位都很擔心你,就像今天,跟你同期的記者也來申請會麵,隻是……」


    桔梗的手扶著額頭,一副承認慘敗的模樣。


    「……署裏協助警視的同仁還是太多了。」


    「……原來如此。」


    進到這個拘留所之後,亂步清楚得近乎厭惡地認知到森棲警視在署裏的「權力」。警視廳內有幾個派係彼此勾心鬥角,其中站在最大派係頂點的人似乎就是森棲警視。竟然有人願意追隨那種人,這讓亂步很吃驚,看樣子警視確實在政府與軍部都有門路,在署裏的政治手段也很高明,隻要受到他的青睞,就此飛黃騰達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遵照他意思行動的人數也相當可觀。


    因此——像桔梗這樣站在公平立場進行搜查的人為數極少。


    其他人幾乎都隻會唯唯諾諾遵從警視的指示。


    早知事清會變成這樣,當初他應該先請教臼杵政治財經界與警視廳之間的關係。


    「總之我接下來也會繼續搜查,還會繼續召集願意協助的人,所以……希望你一定要堅強。」


    「……我明白了。」


    在連日的嚴厲偵詢下,亂步的身心損耗得愈來愈嚴重。


    怒罵、毆打、一味將人逼到絕境,警視的偵詢手法——比起追求事實真相,更應該說是在拷問,現在他的全身也還在因為調查過程中獲得的傷口而疼痛。


    隻是——盡管如此亂步還是沒有舍棄將「事情的真相」傳播到世上的意誌。


    他得洗脫被冤枉的罪名,補償自己犯下的罪行,得公開警察機構的腐敗.敦促組織進行改善。


    唯有這個不輕易消失的意誌——讓整個人被逼到絕路的亂步還能在岌岌可危的臨界點撐住精神。


    「——偵詢的時間到了。」


    牢門自桔梗的身後開啟,森棲警視走了進來。


    「來得正好,火之星也留下觀摩吧。今天這個日子,我一定要讓這個男的認罪!」


    *


    警視立刻取出握在右手的警棍,聲勢十足地往下揮。


    頭頂有一股衝擊竄過,亂步的意識也隨之漸去漸遠。


    但就在他即將倒向地板時,警視扯住他的頭發。


    「哎呀,你要睡我可還嫌早呢。」


    亂步再次被迫跪坐在警視前麵。


    「你還不識相點,說出真相嗎……」


    警視抱著胳膊,帶著不耐煩的表情俯視亂步。


    「你再這麽繼續隱藏情報,痛苦也隻會一直延續下去喔?隻要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說明事情經過,你就能從痛苦之中解脫了……」


    ——以偵詢為名的「拷問」已經長達一個小時以上。


    警視打從一開始便讓亂步吃盡「肉體上的痛苦」,實際上就是一直在強逼他認罪。


    「我什麽都沒有做……」


    亂步嚐著口中鮮血的滋味,重申跟以往相同的主張。


    「我沒做過的事……要我怎麽承認!」


    「……唉。」


    森棲歎了一口氣——再度舉起警棒毆打亂步的臉頰。


    「……我已經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了……看來我隻能判斷你還需要嚐嚐更大的痛苦啊……」


    「……警視!」


    站在旁邊的桔梗一副再也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主張自己是清白的……可是你卻對他施以這種暴行……這樣太不人道……」


    她的臉龐顯得很緊張。


    想必是因為她相當清楚在這種情況下違抗森棲是多麽危險的事。


    在她身旁的睡蓮則雙手捂著臉,強行忍住哽咽。


    「犯罪者人人……都會爭辯自己是清白的。」


    警視一麵說,一麵用警棍的握柄戳了戳亂步的頭。


    「而『痛楚』才是讓人類做出行為表示的最原始且最準確的方法。如果沒有這方法,我都不知道會有多少罪大惡極的惡人被放縱在外頭遊蕩、不受製裁。何況這次的事件可是讓整個帝都陷入混亂,眾多帝都百姓成為犧牲的重大案件,所以說——」


    警視抬起右腳——往亂步的肚子一踢。


    劇烈的疼痛與作嘔的感覺襲來,讓亂步咳了又咳。


    「——對該嫌疑犯的調查自然也得準備相符的痛苦。」


    太過自以為是的論調——聽得亂步頓覺怒火中燒。


    這男人的行動全都是為了讓人「認罪」,絕不是為了查明「事實」。


    至今為止——警視也是用這種方法對嫌疑犯進行偵詢嗎?


    若是如此……又有多少無辜的人「招認」自己的罪狀呢?


    「來吧,快點招出來。」


    森棲用他穿著皮靴的腳一次又一次踢向亂步。


    然後——


    「這麽不誠實的態度——可是會讓你家鄉的父母顏麵盡失喔?」


    ——仿佛在可憐他的聲音繼續說:


    「你還要再這樣繼續不孝嗎……?我認為趕緊認罪、接受嚴懲才是如今的你所能盡到的最大孝心啊。」


    亂步咬緊牙根,後臼齒處磨出一種惱人的聲音。


    ——在說什麽?


    這男人……又哪裏知道他與他家人經曆過些什麽。


    像這種將無中生有的罪名強加在別人身上的人,豈會懂得被冠上無中生有的罪名後,他與他家人所承受的痛苦?


    「……給我記著。」


    亂步口


    中斷斷續續說出宛如詛咒的話。


    「等到真相大白時……我一踏出這裏……」


    「……嗯?你打算怎樣啊?」


    「……我會寫出報導,讓全國知道你那草率的搜查,還有違法的偵詢實情……」


    「……原來如此。」


    森棲警視放開扯著亂步頭發的手,在附近一張椅子坐下來。


    「換句話說……你的意思是一旦被釋放,你就會用報導來製裁我是嗎……?」


    「沒錯……隻要讓這種事公開在光天化日下,可不是革職就能了事了……下一次,將輪到你被製裁……」


    「……賜野!」


    桔梗急忙大喝。


    「哼……」


    警視故意哼了一聲,搖搖頭說:


    「真遺憾啊,像這種妨害公務的發言,我可得好好記錄下來……」


    「……!」


    「一旦公開,麵對審判時你給人的印象也會變差吧……」


    到了這時候——亂步才理解到他上當了。


    警視的拷問並不隻是為了逼人認罪。


    也是為了要引誘對方失言,好在判決時告上一狀。


    作為調查報告的筆錄也會朝對他有利的方向著墨。


    一旦在法庭上宣讀出這樣的內容——判決將會更加遠離真相。


    「哎呀,真的很遺憾……」


    擱下筆後,警視仰臥在椅子上,往下睥睨亂步。


    「這下子你想重新回頭當記者恐怕會很難吧……不是終身關在牢房裏,就是極刑……不管哪一種,被科以重刑是跑不掉的。」


    「……警視!」


    桔梗大喊。


    她瞪著警視,拳頭一緊。


    然後憑著一股像要狠狠撲上去的氣勢朝他走近。


    「您現在的發言,讓我實在無法置若罔聞!」


    她語氣激動地主張:


    「就算是嫌疑犯也有接受正當調查的權利!但警視卻完全無視於此!身為巡查部長,我在此請求警視重新進行偵詢,以及改善今後對賜野嫌疑人的待遇——」


    「——別給你點顏色就開起染房來!」


    ——警視往桔梗的臉頰甩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桔梗身子一晃。


    「你竟敢違抗身為長官的我!我隻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易讓你降級到新人以下!」


    桔梗瞪大眼睛,捂住臉頰。


    「……哼,你隻要像這樣閉嘴在旁邊看就夠了,下次再有這樣的行為,可就不會這麽簡單了事了,給我用身體好好記著!」


    警視再度手握警棒——對著桔梗高舉過頭。


    桔梗閉起眼睛,睡蓮發出短促的哀號。


    看到這景象——亂步的體內湧起一股熱。


    ——桔梗會被毆打。


    ——被自己遭遇到的不合理波及。


    他反射性地——雙腳使力。


    踩著東倒西歪的步履,重心放低,屈身——


    「……啊!」


    ——往警視撞過去。


    亂步的肩頭衝進贅肉過多的腹部——警視當場摔了個倒栽蔥。


    「賜野……!」


    桔梗蒼白了臉色叫道。


    「你在做什麽!你……做出這種事的話……!」


    「你叫我怎麽有辦法袖手旁觀呢!」


    亂步抱著發疼的腦袋,大聲回覆她。


    「因為誣陷而受到這種待遇……甚至就要害桔梗小姐跟著被揍,我怎麽可以視若無睹呢!」


    「……是嗎?是嗎?」


    ……森棲警視嘀嘀咕咕地慢慢爬起身。


    他大概是撞上了哪裏……頭部流出紅色的鮮血。


    「賜野嫌疑犯……在偵詢當中攻擊負責員警,使其身負重傷……」


    「——發生了什麽事!」


    幾名警官被裏頭的聲響驚動,急忙趕來偵訊室。


    「我遭到嫌疑犯攻擊還受了傷……」


    警視伸出手背拭去臉上的血,轉身對那些警官說:


    「他現在也還存有加害我們的念頭,從我受到的傷害來衡量——勢必得在這裏進行『處分』了。」


    森棲警視一麵宣布——一麵緩緩抽出腰上的佩刀。


    金屬的摩擦聲在作響,銀色的刀刃閃動白光。


    ——「處分」這個單字在亂步的腦海裏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在這裏「處分」?


    也就是說……接下來自己將在這裏……被殺害?


    「……按住嫌疑犯,我要親自下手。」


    「……是!」


    警官們露出緊張的神色把亂步壓製住。


    盡管亂步扭動身子試圖逃脫,但他被眾人的蠻力牢牢箝製,根本無法掙脫。


    「警視!」


    就連大聲呼叫,企圖阻止的桔梗——也被陸續走進來的警官反剪雙臂。


    然後在房間中心,警視用一種憐憫的眼神斜眼看他——


    「……到了那個世界,再好好後悔自己為何要違抗『權力』吧。」


    ——他慢慢將佩刀高舉過頭頂。


    「你稍微——對人類期望過高了。」


    ——要被殺了。


    強烈感受到這個事實——亂步的血液頓時沸騰了起來。


    ——自己並非犯人,卻被誣陷為嫌疑犯遭到收監,承受拷問。


    而且控訴其不正當性的桔梗也被暴力挾持住,瀕臨降級的危機。


    然後,造成這些不合理的男人——今後也將站在警察機構的上層繼續稱霸。


    錯上加錯。


    這世上的怪事何其多。


    與父親一樣被冠上不白之冤的情況、不合理的事——如今也還是持續在這世上蔓延。橫行霸道的全是惡人,不屬於此類的人就在他們的暴行下受罪。


    ——這樣可不就等於是「地獄」嗎?


    為何這個世界——會演變成這樣。


    法理或道理遭到忽視,暴力反成為法律。


    ——亂步的心被宛如狂風暴雨的絕望掩沒。


    ——對這世上的所有一切都感到失望。


    世間與其像這樣運作——不如幹脆全都毀滅吧。


    全都消失,仿佛一切從未有過算了。


    可是就在亂步轉動著這些念頭時……他發覺自己的胸中還殘留著渺小的希望。


    ——火之星姊妹。


    自己遭到戕害後,她們也許還會繼續受苦。


    不過——如果是她們,擁有強烈正義感的她們——總有一天會幫忙把這個世間引導到稍微好的方向去吧。


    希望如此,亂步祈禱。


    接著……不知為何。


    比起火之星姊妹,她——蓋野沙繪加更加清楚浮現在亂步的腦海裏。


    不明所以地,亂步現在很想見她。


    最後他想再跟她說些話。


    那個——美麗的罪大惡極之徒。


    盡管如此——這樣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那麽——受死吧。」


    警視說完,手臂運勁。


    亂步有所覺悟地靜靜閉上雙眼。


    ——就在這時候。


    ——遠處傳來聲響。


    仿佛岩石粉碎、玻璃破裂——似曾相識的聲響。


    「……是什麽聲音?」


    警視把刀放下,環顧周遭。


    警官們也因為這令人不安的震動而臉如死灰。


    聲音逐漸靠近,亂步察覺了。


    這就是那時候……強製搜查那天在角害大樓聽到的聲音。他在最上層幫忙救助傷


    者時,從樓下傳來的聲音。


    換句話說——


    下個瞬間——偵訊室的天花板被切出一個圓形開口,轟隆一聲摔落在地板上。然後從天花板大開的圓形孔洞間——「她」緩緩降落。


    纖細的身體裹著大紅色禮服,手上拿著黑色陽傘。


    嬌小的腦袋後方浮現出魔法陣,秀麗的臉龐掛著輕蔑一切的笑容。


    ——墜落少女。


    警視嚇得腿軟,當場癱倒在地。


    桔梗因驚愕睜大雙眼.睡蓮蒼白著臉仰望她。


    「——大家齊聚一堂啊,近來可好?」


    沙繪加無聲無息地著地,走到亂步前方。


    「哎呀,亂步先生還活著嘛,看來惡運也打不倒你。」


    她瞧了瞧亂步的臉後,就不怎麽感興趣似的將視線移回室內。


    「——你這家夥!來做什麽!」


    依然坐倒在地上的警視大聲怒喝。


    「難道……是來幫助共犯賜野逃出去的嗎!」


    亂步一臉茫然看著沙繪加。


    ……是這樣嗎?


    沙繪加是為了拯救他而來嗎?


    「不,並不是。」


    沙繪加搖頭。


    「雖然就結果而言會變成是那樣……但我原本的目的是來見『某個人』。」


    沙繪加轉過身走了幾步——佇立在「某位人物」前麵。


    然後——


    「您好,您看起來相當精神奕奕啊。」


    說完——對「她」報以一個微笑。


    「今天我找你有點事——人偶座座長。」


    ——站在沙繪加對麵的人。


    ——那溫和笑容麵對的人。


    「……你、你在說什麽……?」


    一臉完全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麽,睜大雙眼的人是——隸屬警視廳人偶座事件特別搜查班的巡查部長。


    ——火之星桔梗。


    *


    「我是……人偶座座長……?」


    在啞口無言的桔梗身邊,警視與其他警員也都愕然地張開嘴巴。


    而亂步——也因沙繪加言詞中的荒謬而愣住,一時說不出話。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嗯,那是當然。」


    麵對結梗的詢問——沙繪加毫無一絲猶豫或不安,如此斷言。


    「你就是這次人偶座事件的主謀——人偶座座長。」


    「……別拿我開玩笑了。」


    過於一頭霧水的關係吧,桔梗的表情甚至浮現了些許笑容。


    「那……怎麽可能啊。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就為了說這些胡謅的話,還搞成這樣……?」


    「……嗯,很好。」


    看到桔梗的態度,沙繪加雙手一拍。


    「你既然打算裝傻的話,我就好心地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判斷你就是座長的理由。」


    「一開始感到懷疑是在角害大樓那件事發生時。」


    沙繪加坐在偵訊室的椅子上開始說明:


    「活人偶在那天進行的攻擊有些特殊,跟以往的突發性攻擊不同,帶給我的印象是——簡直就像為了殲滅我和警視廳的搜查員而來。」


    亂步聽著她的說明,腦袋則尚處於混亂狀態。


    對於那次的攻擊,自己確實也抱持了完全相同的印象,很難想像活人偶大量擁入該處隻是一個偶然。


    「但要是果真如此,可不就怪了嗎?先別說強製搜查這個決定,知道我會參與的人明明就局限於少數幾名人物,也就是說,那少數幾名人物:我、亂步先生、警視、桔梗小姐和睡蓮小姐,座長的真實身分也許就在這些人當中。」


    「……那會是適用這種常識推測的對手嗎?」


    桔梗反問。


    「那可是活人偶這種超出常理的存在所進行的攻擊,不也有可能是感應到你的能力或什麽的,才大量攻過來嗎?」


    「所言甚是。」


    沙繪加坦然承認這點。


    「因此就停留在隻是有這種可能,那麽我就繼續深究可能性吧。知道我參加搜查的人當中,感覺最可疑的便是桔梗小姐,因為——座長在角害大樓登場之後,就沒有一個人看到你的身影。」


    ……這也是事實。


    亂步和睡蓮、警視當時是一起行動,而沙繪加也是,隻要問問那些搜查員.肯定就能確認到她一直都在和座長戰鬥。


    然而——唯有待在後門的桔梗徹頭徹尾都是單獨行動。


    「這點確實是這樣沒錯……」


    桔梗不悅地皺起臉。


    「但可能性不過就隻是可能性,這點程度就把人當成犯人,你再失禮也得有個限度吧。」


    「當然這些不過是讓我開始覺得你可疑的端倪。」


    沙繪加繼續說:


    「順帶一提,到這裏的內容,站在那邊的亂步先生其實也發覺了。呐,我說的對吧?亂步先生,你也思考過同樣的事吧?」


    話題突然被拋向自己——亂步隻好戰戰兢兢地點頭。


    其實當亂步發現在角害大樓沒有人看到桔梗的身影時——有那麽一瞬間,他心存懷疑。


    「不過這個人卻沒有再繼續調查下去,你就是太相信桔梗小姐了,真是受不了,不懂得乘勝追擊……」


    沙繪加以輕蔑的眼神看著亂步,嘿嘿一笑。


    「而我就跟亂步先生不一樣嘍,之後便展開調查,比方說桔梗小姐私底下的生活、與家世相關的事。雖然想跟各位談談這些事……首先前提是希望各位能夠先知道活人偶的體內住著『人類的靈魂』。」


    沙繪加做了說明。


    關於活人偶的體內住著全國被誘拐的人的靈魂。


    還有事實上各地的失蹤通報層出不窮。


    ……不過聽眾都是警察,他們似乎早就知道後者。


    「然後,發生『誘拐』事件的地點散布於全國五湖四海,一般會以為沒有脈絡可循……但經過調查後,找到了一項共通點。」


    「……什麽樣的共通點?」


    「——每個地方都設有桔梗小姐的家業,菱川財閥的貧民院。」


    聽到這句話——警視驚訝地張大嘴巴。


    看來他並不知道火之星姊妹是財閥千金小姐。


    「被誘拐的人生活都過得很窮困,似乎還問到部分被害人出現在貧民院附近的目擊情報。換句話說這是……為了製造活人偶,從造訪貧民院的人當中挑選出抽離靈魂的候補者,難道不是這樣嗎?前幾天桔梗小姐曾說自己『幾乎』和菱川斷絕了關係,那個『幾乎』的例外指的難道不是貧民院?」


    ……亂步忽然想起他和沙繪加起爭執的那天。


    她在那時候曾說「再過不久就會得知一件趣事」之類的話。


    難道……指的就是這個貧民院的事……


    隻是……就證據來說還是太過薄弱。


    比起桔梗是人偶座座長這種荒誕離奇的假設,「不過是湊巧」這樣的說法聽起來還比較有說服力。


    「……你能不能別再胡鬧了。」


    桔梗的抱怨中聽得出她的惱怒。


    「我們兩姊妹現在的確也還參與著菱川貧民院的營運,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你真的要憑這麽薄弱的證據,把我視為犯人嗎?最近才稍微對你這個人刮目相看而已……看來是我高估了。」


    「……讓你等太久似乎也不好呢。」


    沙繪加吐出一口氣後,再度瞧了一眼桔梗的臉色。


    「那麽我就讓你看看最具決定性的證據吧——」


    說完——她拿出了「某樣東西」。


    「


    ——就是它。」


    偵訊室裏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她白暫瘦小的手掌上。


    在她手上的是——頭發。


    又黑又亮的一小撮發束。


    「……這是什麽?」


    「桔梗小姐的頭發啊。」


    沙繪加用手指略帶猥褻地撫摸著發絲表麵。


    「在角害大樓一戰時,我用魔法稍微跟你拿了一些,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調查一下裏頭的成分啊。」


    ……那天沙繪加的確稱讚了桔梗的頭發,還觸摸了它。


    是在那時候稍微取下少量的發絲帶回去的嗎……


    但……做這種事又有什麽用呢?


    調查成分究竟能弄清楚什麽?


    亂步依舊不明白她的意圖——但他忽然瞥見桔梗的神情一僵,不祥的預感像烏雲一樣在他胸口散布開來。


    「然後就在剛才我得到了結果——這個不是人類的毛發,而是馬鬃。」


    ——偵訊室裏頓時一陣嘩然。


    「什、什麽意思啊…………」


    警視雙眼瞪得老大,反問沙繪加。


    「人類的腦袋長出馬鬃……?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不是人類喔。」


    沙繪加一臉幹脆地說。


    「站在那裏的桔梗小姐,她的身體並不屬於人類。」


    ——桔梗的表情看起來愈來愈僵硬。


    而在她身後——睡蓮全身顫抖個不停,一副就要昏厥的模樣。


    「各位,還記得人偶座座長戰鬥時的情景嗎?一踏腳就讓大理石裂開,一飛身看起來就像龍卷風,相當卓越超群的體能啊。也就是說那其實是——因為她自己也是活人偶的關係,而且還做得比其他活人偶更精巧、功能更多。所以身為座長的桔梗小姐——表麵是桐木、內部是金屬、眼睛用玻璃珠子鑲嵌,然後是——馬鬃做成的頭發,那副身體其實屬於活人偶……對了,前幾天桔梗小姐在餐會上明明被熱紅茶燙到手指,卻一點燙傷的痕跡也沒有,對吧?那是理所當然的嘍——因為那副身軀跟生物的構造完全不一樣啊。」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沙繪加轉頭麵向桔梗。


    「如何呢?桔梗小姐。到了這個節骨眼,你還要聲稱自己並非座長嗎?」


    桔梗沒有回答。


    「……如果你還是這麽打算,很抱歉,可不可以讓我調查一下你的身體呢?要讓不識趣的科學儀器碰觸純潔女性的身體,我也覺得很於心不忍啊……不過,希望你務必要證明自己並非活人偶。」


    ……桔梗闔上眼皮,低下頭。


    偵訊室裏凝重的靜謐緩緩擴散。


    人人都屏氣凝神,僵直身軀,靜待桔梗的回應。


    接著——感覺如同永遠一樣漫長的沉默之後。


    「……原來是這樣。」


    桔梗邊呢喃邊抬起臉,為難地笑了。


    「既然你都查到這地步……我也不得不認了。」


    「正如墜落少女所說——我是人偶座座長火之星桔梗,這次事件的主謀——就是我。」


    緊繃的空氣越過了極限,醞釀出宛如真空般的緊張氣氛。


    警視的額頭汗如雨下,警官們按著佩刀的手都在抖動。


    「……騙人的吧。」


    亂步仿佛擠身鑽過緊張壓迫感之間的縫隙開口問:


    「騙人的吧,桔梗小姐……因為你明明說過,你無法原諒罪惡……還說想讓那些苦於不合理對待的人減少……」


    眼睛莫名感到酸澀,喉嚨也渴得不得了。


    到了這時候——亂步還是無法相信桔梗就是座長。


    不——他是不願相信。


    他本以為隻有她是同伴,是在這個糟糕透頂的世上能夠相信的人。


    可是卻……倘若她竟是人偶座座長……那麽亂步又該相信什麽?該如何活下去呢?


    「你是在開玩笑吧?請你讚同我一聲啊……」


    然而——


    「……對不起。」


    ——結梗誠心感到抱歉似的搖了搖頭。


    「但那是事實——是我做的。在角害大樓引發戰鬥,還有像這樣讓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調查……全都是我為了除去墜落少女而設下的計謀。」


    這句話——讓亂步的心失去所有支柱。


    體內的力量消逝而去。


    雙眼失去光彩的他緩緩跌坐在木頭地板上。


    「——那麽我好不容易終於像這樣見到你了。」


    沙繪加出聲重新掌控場麵,她繼續說: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座長大人問個清楚,為什麽要掀起那樣的事件?方便的話,是否可以告訴我呢?」


    「喔……」


    桔梗感到意外地手往下巴一靠。


    「我還以為你會不由分說直接朝我殺過來,原來還願意聽聽我的理由啊。至今為止你明明就一副非常厭惡地殲滅著活人偶。」


    「哎呀,那是當然。」


    沙繪加動作輕快地點了點頭。


    「畢竟我也站在無法否定意圖性殺人的立場上,所以想聽聽你的說法,再決定是要撒手不管,還是伸出援手,又或者——殺了你。」


    「——為了『正義』。」


    桔梗清清楚楚宣告,不見絲毫的難為情、害怕,甚至躊躇。


    「不為別的,我純粹是為了『正義』才掀起人偶座事件。」


    「嗯……」


    沙繪加掩嘴微笑,稍微偏頭感到納悶地問:


    「……可以告訴我詳情嗎?」


    「好,就讓我說出一切吧。」


    清了清喉嚨後,桔梗微眯起眼睛——像在描述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要從……哪裏開始說起呢?若說最初真正的契機……那就要追溯到十五年前。」


    「前幾天提過的那樁事件的發生是吧?」


    「沒錯,當時我的朋友家遭強盜入侵,殘忍的是,被警官隊逼到窮途末路的犯人將她殺害了。之後為了不讓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我便開始埋首於成為警官的學習和修練——十多年後,心願成真地在這位森棲警視的手下工作,我也就成為這個國家的首位女性警官。」


    回憶當時的她臉部肌肉稍微和緩。


    「當時我可是春風得意,因為每個人都對我說過『女人是不可能成為警察的』,所以總算達成這個目標時的喜悅,還有從此以後能夠為了正義奉獻自己的雀躍讓我欣喜若狂,然而……」


    桔梗放低視線。


    「——這份喜悅轉眼間就成了失望。」


    她切齒咬牙地繼續說:


    「這男人——森棲警視以及警察機構——根本就腐敗得無藥可救。」


    ——森棲聽到桔梗叫他「這男人」時,眼珠都要掉出來了。


    但觸及桔梗那冰冷的視線時——他懦弱地閉起嘴巴。


    「情況有多嚴重,其實隻要看看這個偵訊室的情況也就明白了吧。若無其事地拷問嫌疑人,強行逼供,當這個方法行不通時,就挑對方的語病寫進調查書內,惡意抹黑犯人。這麽做的結果究竟造成多少冤獄,畢竟算都算不清了,再加上——」


    桔梗說到這裏,開始環顧房間內。


    她淩厲的目光對著房間裏的警察官一個一個掃過去。


    「——周圍的人都隻會諂媚這男人,因為他唯一了不起的就是政治手腕啊,如果被這男人嫌棄就沒指望升官了。那麽,這種人組織出來的團體要是想出手解決刑事案件,他們會怎麽做呢?我想這應該不言可喻吧,搜查仿佛老牛拖車沒個進展,抓不到重大要犯,結果——應該受到保護的都民一個接一個被奪走性命,這些男


    人持續做這種事做了幾十年,然後——有一天看到過去的搜查報告書時,我赫然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


    桔梗用諷刺的表情——嗤笑道..


    「十五年前的那樁事件——害死我朋友的那樁事件,負責指揮警官隊的——就是這個森棲警視。」


    ——偵訊室內一陣騷動。


    而其當事人森棲則嘟嘟噥噥念著:


    「十五年前……」


    他的臉上浮現出汗水,眼珠遊移不定.似乎怎麽樣都想不起來。


    「……哼,想不起來吧。」


    桔梗譏諷地俯視他。


    「因為相同的事——強行突破導致援救人質的任務失敗,你做過無數次啊。」


    「哪、哪有…….」


    森棲抬起頭。


    「援救人質失敗這種事……我才……」


    「別想我會讓你說出從來沒有做過這種話。那時候警視廳內剛好在盛傳即將讓你升為警視——你為了讓這個升遷成真,急於建功。」


    「……!」


    森棲警視睜大眼睛。


    這時他似乎終於想起了,嘴巴支支吾吾蠕動。


    「——就這樣,在成為刑警未滿一年的時間內我便弄清警視廳的真實樣貌,然後下定決心——我要修正這風氣。」


    桔梗的視線往上一抬,望著沙繪加的眼睛。


    「我要站在這個組織的頂端,將其淨化。」


    「隻是。」她再度垂下目光。


    「這條路非常難走,因為派係鬥爭與對女性的差別待遇在警視廳內根深柢固。世人明明就在提倡女性解放運動,但能在這個組織裏頭往上爬的就隻有在派係鬥爭中獲勝的男人。想要不參與其中往上爬的話,就必須謀求特別的成果,比如——解決凶惡的劇場型犯罪這類成果。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廢寢忘食地工作,可是事件並不會配合我的需求而發生,這段期間內,隻有愈來愈多人因為森棲草率的搜查而受害。就在某一天,我——遇到了她。」


    ——瞬間。


    桔梗的背後——飛出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


    拍動翅膀繞了偵訊室一陣子後,影子在人們的頭上盤旋後——輕巧地降落在桔梗的肩膀上。


    ——一隻小鳥。


    嬌小的白色文鳥停在她的肩膀上。


    「我來介紹——這位是布朗。」


    桔梗伸出食指摸了摸文鳥的頭。


    「這孩子——給了我力量。」


    桔梗說完這句話——


    「——果然是你!」


    ——卡斯提拉從沙繪加背後飛了出來。


    她倒懸在沙繪加伸出的食指上。


    「我就猜說不定是這樣——沒想到你還真的做出這種事……」


    她目不轉睛凝視「布朗」。


    「這聲音——你是『琉璃香』。」


    ——布朗發出成熟女性的聲音回答道。


    「沒想到你竟然追到『這時代』來。」


    「什、什麽意思啊……」


    警視完全站不起身,語調顫抖。


    「一點都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麽……」


    「啊,也是……我差不多也該說出真相了。」


    卡斯提拉轉向森棲警視,拍了拍翅膀。


    然後——


    「我們——來自一百年後的世界。」


    ——仿佛小女孩說故事一樣的嗓音述說著。


    「……你說……一百年後?」


    「沒錯,距離現在還很遙遠的未來喔。其實我們也是人類,隻是為了配合時間移動才變成現在這模樣,很辛苦喔,不能隨意行動,這個時代又沒有網路跟智慧型手機,很不方便……」


    「往路……?守機……?」


    聽到不熟悉的單字,森棲警視茫然張著嘴巴。


    「……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說來自未來,為什麽要這麽做……」


    「跟桔梗一樣都是為了正義。」


    布朗把話接過開始說明。


    「我和卡斯提拉在未來原本是同伴,隸屬於同一個組織,與學得魔法的少女攜手殲滅『反社會分子』。但是……無論打倒多少人,反社會分子還是不會從此消失,因此我決定……回到過去的世界,讓少女學得魔法,在我們的時代來臨之前先把反社會分子的幼苗摘除。一百年前的這個時代正好適合此目的,因為女性解放開始有了聲音,實際上也在慢慢重新審視女性的權利,如果是更早期的時代,少女可就很難有所行動。」


    「換句話說——這個人正企圖改變曆史。」


    卡斯提拉一臉憤慨地接著說:


    「因為覺得自己的時代不如意,所以就把心願強加在過去的人們身上,這種事不可能得到原諒——所以我才追著這個人而來。」


    「……嗯,墜落少女就是因此才習得魔法啊。」


    聽到這邊,桔梗想通一切似的點了點頭。


    「同樣地,布朗也傳授了我力量,而我——就著手開始引發事件,也就是會造成社會轟動的劇場型犯罪。這都是為了確立我在警視廳裏的地位,同時我也盡可能讓傷害降到最低,雖然的確有人因此而送命,但還是遠比森棲那些人繼續稱霸警界還來得好吧。透過我的淨化,將不會再有那種被害者,而且我也照著布朗的計劃,運用這力量鏟除惡人。」


    桔梗抬起頭——看著沙繪加。


    「——這樣你明白了嗎?這都是為了正義,為了世界。」


    「……」


    沙繪加目光低垂,無精打采地不知道在考慮什麽。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


    「啊啊……啊啊……」


    發出短短的呻吟。


    接著她說——


    「怎麽會這麽……怎麽會這麽思慮膚淺呢…………」


    ——伸手捂住臉龐,唉聲歎氣地搖著頭。


    「做出那樣的決定,還自以為是正義,這些都讓我感到絕望啊。」


    「……你是什麽意思?」


    「教唆活人偶殺人的正義,你臉皮究竟有多厚啊?你已經淪於罪惡了,跟我一樣是惡人,至少——對實際上被奪走性命的人來說。連這點都沒有自覺的人一旦將來站在權力頂端,用膝蓋都能猜得到會做出什麽事。」


    「為了正義而殺人——是無罪。」


    「……我打從心底感到絕望了。」


    桔梗鏗鏘有力的話語被沙繪加以歎息敷衍。


    「擁有這種思想的人最後都無法停止誅鋤異己。首先殺掉腐敗的上司,接下來開始動手掃蕩做壞事者,其門檻將會愈來愈高——最後允許存活下來的人就隻剩你自己。」


    ……這時沙繪加露出突然領悟到什麽的表情。


    「……啊,我說錯了。首先你要動手鏟除的——是我才對。至今你一直欲除之而後快的我,在這時候也與你唱反調。這麽一來——現在你想殺的人是我吧?」


    「……看樣子是如此啊。」


    桔梗遺憾地微笑——緩緩抽出佩刀。


    大概是再也忍耐不住了——睡蓮掩住臉孔,從偵訊室奪門而出。


    「我原本期待你或許能夠理解我的所作所為……很遺憾,我還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稍微融洽了一些啊。」


    「喔,有嗎?」


    ——沙繪加背後的魔法陣慢慢加快回轉速度。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看你不順眼。」


    下一個瞬間——警視廳廳舍的屋頂被掀飛。


    在巨大無比的重力牽引下,偵訊室也跟著毀壞——廳舍的一部分完全崩塌。


    「……你還真亂來啊。」


    桔梗仰望突


    然出現的藍天詫異地說。


    「幸好,你來的同時,職員似乎也都去避難了,如果弄錯一步,這可會導致重大傷亡啊……」


    「哎呀,沒想到座長大人會對我如此忠告……誰叫上次在屋內的戰鬥,我嚐盡了苦頭。」


    沙繪加從原地往上飄浮。


    「所以這次我很想要能夠使出全力的寬闊空間嘛。沒有害死這些人,就已經足以顯得我夠寬容了吧?」


    說著——沙繪加的視線一瞪,還留在原地的警視、警官隊便慌忙逃命去。


    「……還有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麽辦?」


    桔梗看了一眼留在瓦礫堆裏的男子——垂頭喪氣動也不動的亂步。


    別說站起身的力氣,看他的樣子似乎連感覺情緒也已經全都被抽空,頹喪坐在瓦礫之中。


    「是呢……就放任他不管吧。」


    沙繪加樂得哈哈大笑。


    「既然是這個人,必要的時候應該會逃命吧,如果沒必要也不過就是死在這裏罷了。」


    「真無情啊……我以為你們的感情還要再稍微好一點。不過……再怎麽說——」


    桔梗眯起眼睛。


    「——突然從背後偷襲,會不會太卑劣了?」


    ——在這瞬間。


    桔梗背後浮起的碎磚片瓦——一口氣朝她攻擊,點燃了戰火。


    桔梗避開突襲,反身接近沙繪加——但沙繪加早已料到這一步。


    她朝後方飛躍然後在身體附近發動引力的中心——以此為起點,墜落的方向便大為不同。


    她運用的是在後世宇宙開發中被稱為「重力助推」的技術。


    借由比擬音速的速度,沙繪加繞到桔梗身後。


    「——要朝美女踢上一腳,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沙繪加使自己的身體加重重力,腳底朝著桔梗的背部「墜落」。


    桔梗的身體摔進瓦礫堆中,發出巨大聲響和漫天塵埃。


    沙繪加想乘機將瓦礫擊落該處——但在那之前,桔梗已經飛身逃脫舉起佩刀。


    「再來一次也一樣!」


    沙繪加又繞到她背後,雖然力量贏不了她,但速度絕對不會輸。


    經過上一回的戰鬥,沙繪加已經掌握住桔梗的行動,再次避開攻擊後,她用力握住陽傘準備反擊。


    然而——


    「——!」


    ——結梗佩刀一揮,刺向沙繪加的禮服。


    千鈞一發之際扭轉身軀,雖然閃過這一刀——但刀鋒還是掠過紗裙,劃開一道大大的裂縫。


    「……好快!」


    對沙繪加而言,這動作超乎她預料。


    擁有的力量愈強大,活人偶的身軀也就愈重。


    就算是桔梗這種高性能的活人偶也一樣,照理說不可能跟得上沙繪加的移動速度。


    可是——


    「因為我已經無需再隱瞞身分了。」


    ——桔梗一邊說,一邊朝著沙繪加重新舉起佩刀。


    「穿著長袍戰鬥,實在很難活動。多虧了你,我總算可以使出全力一戰了,真是暢快。」


    「原來如此……」


    至今為止的戰鬥,她都處於能力受限的狀態。


    這項事實等同於在說明她一直手下留情,這讓沙繪加大為光火。


    「布朗給我的這副身體——真的很優秀。既與過去的我毫無分別,又能讓我像這樣戰鬥,可能的話,我甚至還想推薦你也這麽做。」


    「這說的是什麽話呢?」


    桔梗的話被沙繪加嗤之以鼻。


    「沒聽說過嗎?男士都喜歡女性柔軟的肌膚喔?」


    「那確實很遺憾。」


    桔梗說完也笑了。


    「身體變成這樣,應該也沒有男人會想娶我了——」


    接著——她高速旋轉撲向沙繪加。


    沙繪加也發動所有魔力開始應戰。


    兩人再度開始廝殺。


    那情景——看起來甚至就像紅色與黑色的暴風在瓦礫堆上狂風大作。


    不過——局勢顯而易見。


    在桔梗壓倒性的攻擊下,沙繪加的體力一點一點被剝削,逐漸受製於她。


    然後——


    「——唔!」


    桔梗使出的回旋踢——不偏不倚正中沙繪加側腹。


    沙繪加就這樣被踢飛——頭部撞上搖搖欲墜的牆壁。


    她雖然馬上站起身,重新擺好攻擊姿態……但鮮血從頭部流下將她蒼白的臉頰染紅。


    「——亂步!喂,亂步!」


    耳熟的尖銳叫聲——將亂步放空的意識帶回現實。


    回過神的他——發現自己坐在成堆瓦礫之中。


    裂開的紅磚、玻璃碎片,身旁還飄浮著灰塵。


    眼前有一隻小蝙蝠——卡斯提拉拚命扯著亂步的腳。


    「亂步!拜托!幫幫忙!」


    「幫忙……?幫什麽?」


    「那還用問嗎!」


    卡斯提拉大喊,爪子用力抓他。


    「沙繪加啊!再這麽下去,她——會被殺死!」


    聞言——亂步抬起臉來。


    沙繪加與桔梗正在離他稍遠的地方交戰。


    桔梗一手握住佩刀,攻擊身法宛如視物理法則為無物,而沙繪加操縱著重力應戰。


    原來如此……這兩個人打起來了,所以這附近才會幾乎被破壞殆盡啊……


    在旁觀者的眼中,輕易就能看出沙繪加正處於劣勢。


    她的攻擊完全沒有觸及桔梗身上,隻是不斷劃破虛空。


    相反地,桔梗雖然遲遲未能致沙繪加於死地,但她的攻擊著著實實傷害到沙繪加,那件禮服也開始被割得細碎。


    大概在某處撞傷了,沙繪加的頭上流淌著鮮血,蒼白的臉多了血痕。


    「喂!」


    亂步再次感覺到腳踝一緊。


    「拜托……幫幫她!」


    ……這名生物。


    來自未來的異樣存在發出十萬火急的叫喚,亂步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小小的爪子裏蘊含的力量足以將他的袴扯破。事態就是如此急迫吧。


    但——他無心幫助任何一方。


    「……不是都一樣嗎?」


    亂步低聲說。


    「沙繪加跟桔梗小姐都一樣,都是為了自己犧牲他人,既然如此,我——」


    亂步再次消沉地垂下頭。


    「——誰也不幫。」


    如今的他——身心都完全遭受打擊。


    沒有心情做任何事。


    事情變成怎樣已經都無所謂了。


    對凡事感到虛幻,實質上這一切也全是虛幻吧。


    「……或許正如你所說,她們兩人誰都一樣。」


    卡斯提拉掙紮著奮力說道:


    「都為了實現自己的想法而犧牲他人,至少這點確實很自私,而且……真的很難判斷誰才正確,就連我,也無法斷言沙繪加絕對正確……但是——」


    抓著腳踝的爪子再度使勁。


    「——就算是這樣,亂步還是什麽事都不做嗎?連思考都要放棄?」


    放棄思考——


    正如卡斯提拉所說——他自己放棄了判斷,放棄了在腦中做出選擇。


    這應該是目前能夠采取的行動中,最簡單——且最不用負責任的做法。


    就連亂步也很清楚這點。


    即使如此——


    「沒錯啊。」


    ——亂步睜著黯然無光的眼睛回答。


    「這樣……就夠了。」


    亂步有一句沒一句嘀咕起來。


    「像森棲那樣的男人繼續在世上製造冤獄,而警官也隻會默不作聲地遵從他。森棲靠著無辜的人枉死在事件現場而步步高升,這豈不是怪事嗎……所以,我對桔梗小姐抱著期待,如果是她,說不定能改正這個變調的組織……但她卻……用比森棲更莫名其妙的方法試圖改變世間。造成那麽多犧牲者……那樣絕對是錯的……而出手阻止桔梗小姐的沙繪加,她根本就是個惡人,就算殺了人,也能毫不介意地露出笑容……」


    亂步——茫然看著卡斯提拉。


    「對誰——我都無法認同,沒有辦法幫忙任何一方,所以已經全都無所謂了……我沒心情做任何事。」


    ——遠處的沙繪加被桔梗一刀砍飛。


    她的身體無力地在半空中飄去,撞上瓦礫堆。


    短暫的沉默之後。


    「……呐。」


    卡斯提拉慢慢湊近端詳亂步的臉。


    「亂步你到現在真的——還認為沙繪加隻是一名惡人嗎……?」


    不明白這問題的意思。


    亂步沒有回答。


    「你覺得那女孩真的像自己堅稱的那樣……隻帶著純粹的歹意行動嗎……?」


    「……不知道。」


    「你知道嗎?」


    卡斯提拉無視亂步的回答,繼續說:


    「我一開始也很震驚。因為在我們的時代裏才沒有女孩子像那樣作戰……我不懂為什麽會這樣,就算到了現在,也不覺得自己全盤理解。不過,有件事我很清楚,那女孩肯定是——無法原諒自己,她無法原諒決定殺死活人偶的自己。」


    「無法原諒……?」


    亂步啞著嗓子重複這四個字。


    「你說這種話……有什麽根據……」


    那天的沙繪加——在蓋野家訣別的晚上,沙繪加看起來明明就對自己殺人一事無動於衷。


    為什麽……會覺得她無法原諒呢。


    「就像……」


    卡斯提拉攀上他的膝蓋。


    與亂步四眼相對後,她開始解釋:


    「我找她幫忙的那時候,我說明了活人偶與魔法的事,拜托她助我一臂之力,我整整等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得到她的回答,她那時表示這件事很重要,想好好考慮。」


    ……一個星期。


    這點的確讓人意外,如果是惡人,應該會立刻回答應允這個要求。


    另外,她將卡斯提拉的要求以「重要的事」來形容,也讓亂步的心一時紛亂。


    「所以……我想她戰鬥的動機一定不是那麽單純。雖然她本人並沒有這麽說,也許看不慣真的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我怎樣都不覺得實情就隻是如此。」


    ……或許真的是這樣。


    沙繪加她自己的心中可能也潛藏著複雜的情緒。


    即使如此……亂步還是無意相信卡斯提拉說的話。


    「然後你想想看,她都是如何殺死活人偶的呢?自高處拋落、刎頸、用重力壓垮它們……我原本一直納悶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這些——全都是立即斃命,不會讓對方承受痛楚的殺人方法啊。雖然遭到反擊時,她也曾斬斷它們的手腳……但她肯定一次也沒有讓活人偶多嚐到不必要的痛苦。」


    ……亂步試著回想目前為止的戰鬥。


    她在殺害活人偶時,似乎的確沒有給予過多的痛苦。


    ?……不過,那也許隻是偶然?」


    亂步聲音粗啞地問。


    「或許隻是因為她采取的攻擊方法剛好都會讓對方立即死亡罷了。」


    「這麽說也是,但她有時不是會在即將打倒的活人偶耳邊說『悄悄話』嗎?亂步也曾經看過吧?她小聲對活人偶耳語些什麽的模樣。」


    「……看過。」


    亂步回憶著。


    第一次采訪的那天——在禦茶水的戰鬥中,沙繪加在活人偶的耳邊說了些話。


    「我與沙繪加之間因魔法而聯係著.所以我知道她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她說『別怕』。」


    卡斯提拉仰望亂步。


    「她在殺死活人偶之前,都會說『別怕,我不會弄痛你』。」


    ——心髒仿佛要蹦出來一樣,強而有力地鼓動了一下。


    「再說……她之所以接受亂步的采訪,肯定也是因為她很想弄清楚:完全理解自己所作所為的人——是否還會認為自己是個惡人。」


    這句話……讓亂步回想起來。


    他說要洗刷冤情的時候,沙繪加露出的表情。


    不覺得她是惡人——亂步的這句話讓她流露他未曾見過的神情。


    那會不會就是因為亂步的話就是她需要的——一直渴望的東西。


    亂步那顆變成灰色的心慢慢逐漸找回顏色。


    僵冷的它緩緩開始跳動。


    然而即使如此——亂步還是無法踏出去。


    幾乎已經接受這些事實的自己,與抗拒這一點的情緒,在心中使勁拔河。


    「我無法徹底相信……」


    亂步充滿自嘲地笑道。


    「真的……吃了太多苦頭了,就算聽你說了這些話,也還是無法相信。」


    「……我有證據。」


    「……證據?」


    「沒錯……我有決定性的證據可以證明沙繪加並不是純粹的惡人。而且這點——亂步你也親眼見過好幾次。」


    「……那是什麽?」


    「其實——我讓少女學得的魔法,是一種會強烈受到對方當時持有的『意誌』或『情感』左右的魔法。因應使用者的精神狀況,驅使的魔法會有所變化。比方說——擁有燃燒自己奉獻一切的熱情的人,就能夠自由自在地操縱火,意思大概就像這樣。」


    「那麽……」


    亂步詢問卡斯提拉。


    「沙繪加……又是基於怎樣的『意誌』或『情感』——來操控『重力』的呢?是以怎樣的心情……學會這種魔法?」


    「——是『罪惡感』。」


    卡斯提拉簡短回答。


    「『殺害』活人偶——曾經是人類的異種,下定這個決心的她——其心中充滿了連我都感到驚訝的強烈罪惡感。」


    卡斯提拉繼續說:


    「而她現在——一定也還被這股罪惡感束縛住。」


    ——這不是一樣嗎?


    亂步驚醒。


    殺了人。


    他為這件事嚐到身心萬劫不複的罪惡感。


    一定——就像那天知道活人偶的身上依附著人命時的亂步一樣。


    沙繪加也一直抱著這種心情……不對。


    是抱著比自己還要沉重幾十倍、幾百倍的心情不斷墜落。


    那麽——


    若是如此,他——


    自己應該做的事是——


    ……這時亂步清楚意識到自己的胸口孕育出「某種意誌」。


    他站起身,三兩下拍去袴上的灰塵。


    「……亂步。」


    ……卡斯提拉飛離亂步的膝蓋.顫抖著聲音呼喚他。


    「……別期待我能做得到什麽喔。」


    亂步老實地吐露目前的心境。


    「如此超出現實存在的兩人交手,我一個凡夫俗子過去,也不知道能做什麽。可是——我還是會盡我的能力去試試看。」


    「……謝謝。」


    對道謝的卡斯提拉點了個頭後——亂步轉過身朝戰場走去。


    *


    戰況的結果——可以說已經揭曉。


    沙繪加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意識逐漸遠離,攻擊的準確度也每況愈


    下。


    然而——卻未見桔梗的攻擊稍緩。


    不成章法的瓦礫攻擊全被避開,吃了一記淩厲的手刀,沙繪加的身體如紙片般遭擊飛——摔倒後無法動彈。


    「——差不多該結束了。」


    桔梗不疾不徐朝她走近,一臉遺憾地表示。


    「雖然我們意見相左——但我還是莫名地無法討厭你,明明你是我的天敵,還是個惡人。想必是因為我對付的不是像森棲警視那種程度的卑劣壞人,而是你這種高雅惡人的話,多少還是會有一種棋逢敵手的好感啊。」


    桔梗重新握好佩刀。


    「所以,我想向我的好敵手盡我所能致上最大的敬意。我最起碼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


    聽到這句話——沙繪加真正體會到,終於輪到自己了。


    目前為止她殺了許多活人偶。


    戰鬥的過程中,間接被奪走性命的人應該也不少。


    現在終於——輪到自己要失去性命了。


    ——早就有了覺悟。


    ——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


    相反地,還能活到現在,可說是有些幸福得近似不公平。


    隻是——覺得遺憾。


    被這種扭曲的「正義」奪走性命,讓她隻覺遺憾。


    而且……沙繪加忽然察覺。


    在混亂的意識當中,「他」的存在並沒有離開她的腦海。


    ——在那一天造訪自己,表示想要知道全部真相的「記者」。


    並不知道他對自己的事還有整樁事件理解了多少。


    但到了最後——她心想,早知道就應該聽聽他對她的想法。


    真想和他靜下心來聊一聊。


    隻是——這個心願已經不會實現了。


    「那麽——再見了。」


    桔梗舉高佩刀。


    自己——已經沒有避開這一招的力氣。


    那麽——不如就慷慨迎接最後吧。


    起碼最後要——高雅地赴死。


    這就是她應得的果報。


    沙繪加輕輕閉上眼睛。


    接著,她聽到桔梗的佩刀揮下時的風聲——就在這瞬間。


    「——沙繪加!」


    ——身體隨著一道耳熟的聲音浮在半空中。


    佩刀刺中地麵的聲音傳來——感覺有人抱住她就這麽翻滾在地。


    一睜開闔上的眼皮——


    「——你還好嗎?」


    ——眼前是賜野亂步的臉龐,她最後渴望再與他說說話的人。


    「啊……」


    利用好不容易重新開始運轉的腦袋,沙繪加判斷起狀況。與桔梗的距離跟剛才比起來還有一大段。


    然後亂步的衣服全被灰塵弄得髒兮兮……


    看來——她得救了。


    全憑在緊要關頭飛身而來的他所救。


    「亂步先生……」


    道謝的話欲言——又止。


    那種話太不適合自己了。


    所以——


    「你已經決定不做膽小鬼了嗎……?」


    一如往常說出這種惹人厭的話。


    「是啊,多虧你,我總算清醒了。」


    亂步抬起頭——果決地瞪著桔梗。


    「賜野……你在做什麽?」


    桔梗愕然問道。


    「為什麽……要救她……」


    「看了就知道吧?」


    亂步毅然表示。


    「我決定要站在她這邊——幫助墜落少女。」


    「為什麽……難道你被那女人威脅了嗎?」


    「怎麽可能。」


    亂步哈哈一笑,讓沙繪加在自己的旁邊重新站好。


    「全都是我自己的意誌,是我自己選擇的行動。」


    「……我也覺得很意外。」


    沙繪加皺緊眉頭。


    「不覺得你會站在我這邊……難不成你開始認為我做的事是正確的嗎?」


    「那怎麽可能。」


    亂步搖搖頭。


    「不可能是正確的,你終究是個窮凶極惡之徒,而我——也想出一份力,成為窮凶極惡之徒的夥伴。」


    「……原來如此。」


    沙繪加微笑著再度舉起陽傘。


    「我似乎開始有點明白了……」


    那神態並非至今為止的嘲諷,而是真心認同亂步的笑容。


    但另一人卻完全相反。


    「……你糊塗了嗎……」


    桔梗遺憾地皺起五官。


    「雖然很難過——但這麽一來,我隻好也殺了你。」


    「……是啊,結果會演變成那樣呢。」


    沙繪加仰望亂步的臉。


    「這場戰鬥我找不出脫困之策的狀況依舊沒有改變。亂步先生,這時候你加入我——肯定隻是會一起與我送死而已喔?」


    ……確實如她所說。


    亂步依然瞪著桔梗,腦中整理起狀況。


    他成功將沙繪加從危機中救了出來,跟自己加入前比起來,沙繪加看起來心情似乎稍微從容了些。


    可是——結梗與沙繪加的力量差距還是很懸殊。


    並非像自己這種程度的人前來參一腳就能扭轉情勢——沙繪加的疲憊並沒有改變。


    再這麽戰下去——肯定還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擊,就會死在桔梗刀下。


    「你逃走也沒關係喔?我早就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了。」


    隻是——亂步對這場戰鬥開始感到有地方不對勁。


    聽完剛才卡斯提拉的話後,他感到一種難以描述的異樣。


    基於這份異樣,他聯想到一個假設。


    假設若是事實——這場戰役就還有勝利的可能。


    「……沙繪加。」


    亂步向她詢問。


    「你還能再稍微……跟桔梗纏鬥一下嗎?」


    「當然可以。」


    她幹脆地表示。


    「稍微乘機休息了一下,而且我原本就打算那麽做,雖然撐不久,但一下下總可以。」


    「是嗎?太好了。」


    「有什麽策略嗎?」


    「我想確認一件事,所以——」


    亂步看著站在身旁的沙繪加。


    「——你再稍微拖住桔梗小姐一陣子。」


    「……是嗎。」


    沙繪加往前一站,與桔梗麵對麵。


    「請盡快解決喔。」


    「好。」


    點頭後——亂步拔腿就跑,不知往何方去。


    「……差不多可以重新開始了吧?」


    桔梗風範絕佳地等他們說完話後,狀似感到無聊地問:


    「我想最後就讓你們盡情把話說完……應該夠了吧?」


    「是的,感謝你的好意。」


    ——沙繪加拿起陽傘。


    「那麽——我們繼續吧。」


    *


    亂步在斷垣殘壁中東奔西跑——尋找某個人。


    如果他的假設正確,那人應該就在不遠處才對。


    不盡快找出來不行——


    亂步察覺的異樣關乎桔梗的能力。


    根據卡斯提拉的說明,他們授予的魔法種類會被使用者的「精神」左右。


    那麽桔梗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意誌」,學得何種形式的魔法呢?


    ——為了粉碎罪惡的強化戰鬥力魔法?


    若是這樣,她何必利用活人偶,隻要擁有強化肉體的魔法就夠了,這無法說明除了她之外,那些活人偶的戰鬥能力也經過強化的事實。


    ——打造部下來與罪惡戰鬥的魔法


    ?


    這點也讓人無法明白為何連她自己都成了活人偶,既然延攬了部下,相對地她不是更應該以特別的存在自居?


    亂步還另外設立了幾個假說……但無論哪一個都不甚吻合。


    可是——事實如果正如亂步現在預想的那樣,一切就變得簡單易懂。


    異樣的感覺也能獲得解釋。


    為了早一刻確定那是否屬實——亂步在斷垣殘壁中東轉西繞。


    他所尋找的人——火之星睡蓮就在半傾頹的警視廳廳舍裏的一個房間內。


    她雙膝跪地,兩手掩麵哭泣。


    「……睡蓮小姐。」


    亂步呼喚她的名字。


    一麵朝她走近,一麵明白自己的解讀是對的。


    睡蓮——身上穿著全白的禮服。


    而她的後腦勺——有道金色的魔法陣在轉動。


    ——是魔裝。


    「睡蓮小姐……」


    亂步再度呼喚她。


    「布朗給予力量的對象——不是桔梗小姐,而是你吧。」


    睡蓮並未抬起頭。


    「想要挽救人命,這份心情變成了將生命從身體抽出,轉移到其他容器上的能力,說起來你算是『轉生少女』。」


    睡蓮克製聲音不停哭泣。


    「你按照桔梗小姐的指示,把誘拐來的人的生命轉移到布朗準備的活人偶軀殼,然後桔梗小姐命令它們去攻擊帝都民眾,殺了一定數目的人就能回到原本的身體裏,恐怕她是這樣威脅它們的吧?」


    「……你都說對了。」


    她用顫抖的嗓音坦承一切——淚如雨下的臉龐轉向亂步。


    「我……按照姊姊的吩咐……做了那些事……」


    亂步在睡蓮前麵蹲了下來。


    「睡蓮小姐……其實是反對的吧?」


    睡蓮微弱地點頭。


    ——果然如此。


    睡蓮——並不想看到這場戰役。


    慶祝亂步榮升的那天,睡蓮曾說「和桔梗爭吵也吵不贏」。意思恐怕是……關於這個事件,她們姊妹倆曾經發生爭執。


    然而睡蓮爭不贏,勉為其難遵從桔梗的計劃。


    「我還注意到一件事。」


    亂步接著說:


    「桔梗小姐在戰鬥時,是不是得由睡蓮小姐提供某種援助——比如魔力的供給之類?像在沙繪加與桔梗小姐第一次交手的禦茶水時,桔梗小姐沒有打倒沙繪加便撤退了。那——是因為不想看到戰鬥的睡蓮小姐停止提供魔力的關係是嗎?」


    ……睡蓮深深頷首。


    果然如此啊。


    這麽一來——就表示睡蓮正以所有的魔力在援助桔梗。


    在角害大樓時,盡管潔梗正在戰鬥,睡蓮也沒有換上魔裝。


    如果她像沙繪加那樣,換上魔裝便能夠施展所有魔力——那麽桔梗如今就等於處在前所未有的魔力充沛狀態下與沙繪加交手。


    「睡蓮小姐……」


    亂步伸手放在睡蓮的背上。


    「讓這場戰事……結束吧。」


    「……要如何結束?」


    睡蓮的聲音虛弱到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看到她這副表情,亂步胸口一緊,但他還是將力量投注於聲音之中——


    「——請你停止供應魔力給桔梗小姐。」


    ——毫不遲疑做出這個要求。


    「再這麽下去,沙繪加會被殺,所以……請你停止供應給桔梗小姐的魔力。」


    「……要讓、要讓姊姊被殺嗎?」


    「……沒錯。」


    亂步在回答的同時正式感受到選擇「殺害」某人的痛苦。


    沙繪加肯定也是——打倒多少活人偶就嚐過幾遍這種痛苦。


    因此亂步一麵體會這份痛苦,摸索著胸口的疼痛品嚐它,一麵繼續說:


    「我——無法認同桔梗小姐所期望的未來,不想活在那種世界裏,但是桔梗小姐肯定會排除像我這樣的異己吧。既然如此——就隻好打倒她。」


    就連這項選擇——最終也不過是亂步本身的意圖。


    無關正義或其他目的,隻不過是他自己這麽希望。


    盡管如此,既然是睡蓮的話——亂步認為她會同意。


    然而——


    「……我辦不到。」


    睡蓮搖搖頭,豆大的淚水滾滾落下。


    「我沒辦法……害死姊姊。」


    「……為什麽?」


    「姊姊的體內……」


    睡蓮抬起臉,看著亂步的眼睛。


    「那活人偶的體內……蘊藏著龐大的魔力,一被打倒,失去容身之處的魔力將會爆發出來——恐怕這附近會被焚燒成一片灰燼……」


    ……一片灰燼。


    亂步不禁看了看四周。


    警視廳廳舍早就因為戰鬥的關係而坍塌,遠遠能見到那些察覺異常的人們已開始在避難。


    盡管如此——一旦發生大爆炸,還是可能會有人受到波及。


    「影響範圍……有多大?」


    「至少半徑數百公尺之內的地區將會全化為瓦礫……」


    數百公尺——毫無疑問,這是會產生大量犧牲者的範圍。


    「……我明白了。」


    亂步站起身。


    然後他——


    「盡管如此——還是請你停止供給魔力。」


    ——說完,他便背對睡蓮離去。


    「你打算做什麽……」


    亂步沒有做出回答,隻是朝沙繪加她們的所在位置奔過去。其心中——已經打定好一個主意。


    *


    亂步再回到沙繪加她們身邊時——括梗的模樣明顯起了變化。


    她觸摸自己的身體仿佛在確認什麽。


    「——睡蓮!你在做什麽?」


    仰起臉朝天大喊。


    「趕快供應魔力!還差一步就結束了!」


    她開始腳下虛浮,站也站不穩,握著佩刀的手逐漸失去力氣。


    ——看來睡蓮幫忙停止魔力的供給了。


    其效果比想像得還要神速。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你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呢。」


    沙繪加擦去臉上的血漬。


    「衰弱成那樣的話,就連亂步先生也能打倒她吧。」


    「也許吧……」


    亂步對沙繪加一笑。的確不管他再怎麽不濟,似乎都不會輸給現在的桔梗。


    但——他立刻神情一改。


    「有件事我得先說一聲。」


    他對沙繪加說。


    「……怎麽了?這種時候為何要擺出那麽凝重的表情……」


    她疑惑地皺起眉頭。


    亂步的神情中——首次浮現了不安。


    不過,亂步目不轉睛盯著她的雙眼。


    「打倒她之後——那副身軀裏隱藏的魔力將會失控。」


    開口就直截了當向她說明。


    「引發的爆炸恐怕會將半徑數百公尺之內的範圍全都破壞光,造成的犧牲想必也不少。在這層考量下——我們該怎麽做呢?」


    沙繪加……沒有立刻答覆。


    她若是惡人,應該會毫不遲疑地回答這問題,可是在一瞬間的猶豫之後。


    「那麽該怎麽辦呢……亂步先生——打算怎麽做?」


    她歪著頭征求意見。


    「你——認為怎麽做才好呢?」


    ——認為怎麽做才好?


    墜落少女——在詢問他的想法。


    曾經旁若無人的她、凶惡毒辣的她——想聽取他人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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