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恨水的眼睛已經變得通紅,雪白的頭發也變得散亂起來,眼神渙散,仿佛看不到前麵的路一樣。睍蓴璩曉


    他的身上,有一種嗜血的驚悚感覺,讓人不寒而栗。


    但北宮馥竟然並不害怕,隻是愣愣地盯著他:“師父,我不會殺你的,就算你成魔了,我也不會殺你,你若成魔,我陪你成魔!”


    她大聲叫著,衝上前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師父,師父,你不要死,隻要你活著,殺了我或者成魔都無所謂,我陪你!”


    她死死圈住他,卻看到他的眼神竟然變得疑惑起來,定定地看著她熨。


    她無法忍受師父用這種陌生的眼神盯著她看,不由大叫起來:“師父,我是馥兒,我是馥兒,你認得我的,我應該認得我的,我是你的妻子!”


    月恨水的眼神從渾濁到清晰,再從清晰到渾濁,一掌再次狠狠拍出,將北宮馥擊倒在岩石前。


    北宮馥努力調整真氣,讓自己體內翻湧著的,快要拍散的感覺,讓她無法將真氣和內力積聚起來姐。


    師父的功力和修為比她高出太多,讓她根本沒有招架的能力。


    可是師父,你怎麽能不認識馥兒呢?


    北宮馥仰臉看著月恨水:“師父,你不能不認得我,不能……”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可月恨水卻紅著眼睛一步一步地逼進她。


    他伸出手,在空中顫抖,卻還是一點一點,往她的脖子上伸過來。


    “快走,快走,馥兒快走!”就在手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月恨水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清明,就因為這一瞬間的清明,讓他忍不住喊叫起來。


    北宮馥的身子慢慢往後縮了一下,背靠在岩石之上,已經退無可退。


    “師父,這天譴原本就應該我來承受,你說過,馥兒若是下了地獄,你一定追隨,這句話,我現在還給你!”


    她閉上眼睛,索性不再掙紮,等著月恨水用手掐住她的脖子,直到掐斷。


    月恨水的手唯一一次的冰涼,是她在自己脖子上感覺到的。


    她能感覺到他的顫抖,他的遲疑,甚至是不舍和掙紮。


    他的手,在一點一點的收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此時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是陌生的,是她所不認識的。


    地獄,其實都已經去過一次了,她不在乎多去一次。


    這一世,能和師父相知相守,已經心滿意足。


    忽然,空中傳來破空之聲,隨著一聲慘叫,北宮馥猛地正看眼睛,隻見月恨水站在她的前方,睜大眼睛不甘卻又帶幾分歉意地看著她。


    而他的胸口心髒的位置,卻明晃晃插了一把劍。


    那劍深入他的體內,次穿了他整個身體,隻能看到劍柄。


    在月恨水的側前方,一個穿著藏青色道袍的男子站在當場,花白的須發,出手卻格外穩健。


    “……掌門,師伯……”北宮馥看著這個場景,隻覺得肝膽俱裂,一口血湧上喉,“哇”一聲就吐了出來,眼睛一黑就暈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白天,隻是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北宮馥慢慢回憶起那個充滿著可怕又悲痛的夜晚,第一次淚如泉湧。


    “你為什麽殺了他,為什麽?”看著床頭的席九思,她的眼神犀利,仿佛可以殺人。


    可惜,她身受重傷,動彈不得。


    席九思歎口氣:“我沒有殺他。”


    “可我明明看到……”


    “那是紫霞山曆代掌門的傳承之寶,是柳木劍。”


    “柳木劍?”北宮馥顯然不解。


    “是萬年柳木劍。”


    “萬年?”


    “幾萬年前,天帝住的地方有一棵柳木樹,天帝羽化升仙後,那柳樹一直不死,千萬年地長著。玄門仙師因緣巧合路過那裏,看到了那棵柳樹,竟然自動化作寶劍跟隨他。”


    北宮馥奇道:“竟然有這麽奇怪的事?”


    “是啊,後來這把劍幫著仙師降妖伏魔,還讓他得到了大潤第一任皇帝的信任,從此跟大潤皇室簽訂了互相保護的協議,也得到了紫霞山成為玄門的安身立命之所。”


    北宮馥有些明白了:“這把柳木劍,有除妖伏魔的功效?”


    “對!”席九思點點頭,“不過我也隻是試試,這把劍隻能暫時抑製住他體內的魔性,又能將他的魂魄壓製在他的體內,暫時不會讓地府收走。”


    北宮馥抿一下唇:“那師父呢,他在哪裏,我可不可以去見他?”


    席九思點點頭:“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不過你小心些,你的傷很重,需要調理很長一段日子。”


    “我明白!”作為一個醫者,沒有人比北宮馥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


    “我扶你起來吧。”席九思小心翼翼扶起她,讓她坐到輪椅之上。


    “掌門師伯真是細心,連輪椅都準備好了。”北宮馥愣了一下,沒想到席九思竟然想得這麽周到。


    “你已經昏迷了三日了,兩張輪椅都做好了。”席九思哭笑不得。


    呃……


    三日了?!


    北宮馥歎口氣:“時間真是過得快。”


    席九思推著她來到旁邊的屋子,剛進門,北宮馥就感覺一陣寒氣逼人。


    “這麽冷?”


    “我搬了玄門的寒冰床過來,可以讓他的血不會流幹,在沒有想出確切的可以救治他的辦法之前,這冰床可以保護他千萬年都不會受到傷害。”


    “千萬年……”北宮馥抿一下唇,苦笑一聲,“要……千萬年嗎?”


    席九思愣了一下:“目前總之是沒有辦法,至於需不需要千萬年,我算不出來,總是需要因緣際會,到時候再看了。”


    北宮馥將手放到月恨水身上,他永遠溫暖的身上此刻冰涼一片。


    好不習慣這樣的師父!


    “不管千年還是萬年,隻要我有命,我都一定會等他醒來。”北宮馥聲音很低沉,輕得好似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


    他們之間的承諾,重來不需要驚天動地,讓任何人見證。


    他們自己就能見證他們彼此的感情,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此誌不渝。


    “馥兒,你放心,師伯會幫你的。”席九思歎了口氣,言語中帶了幾分唏噓之感。


    北宮馥笑起來,轉頭看著席九思:“掌門師伯能幫馥兒師徒的已經很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馥兒來辦吧,照顧丈夫,本來就是妻子應該盡的責任。”席九思愣了一下,隨即歎道:“你真要這麽做,我也隻能隨你,不過你現在自己身體也不好,總要先治好你自己身上的傷,才能管七師弟啊。”


    北宮馥想了想,點點頭:“那就有勞師伯再幫忙幾日了。”


    她說話十分客氣,已經不如之前那般親近。


    席九思明白,她並非是過河拆橋,隻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幫他們實在太多,將來無法償還,所以才急切地想跟他劃清界限,不想拖累他。


    幫他們假死成親,已經是違反門規的事情了。


    如果還要他跟她一起背負起月恨水未來可能會遇到的各種照顧事項,可能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關鍵是,這些事,很有可能最後都徒勞無功。


    她接下來要一心一意照顧丈夫,恐怕再也沒有能力去償還什麽了。


    席九思自然明白北宮馥的想法,所以他並不打算勉強她。


    她這人一向恩怨分明,也從不願意欠別人什麽。


    “我幫你帶了藥來,還有這是玄門最高等的醫書和玄術書,你慢慢參詳,希望你可以找到救治七師弟的良方。”


    北宮馥感激地看他一眼,點點頭:“多謝掌門師伯。”


    原來席九思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啊,虧她之前在山下的時候,還對他心懷怨懟,原來他竟然是個心胸如此廣博的人。


    看著他,如同看著慈愛的父輩,隻可惜,她可能真的無法再還他的恩情了。


    不!


    隨即,北宮馥又搖了搖頭。


    她必須對自己有信心,北宮玉,寒香,甚至那個周太妃的鬼魂她都治好了,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她治不好的呢?


    景安皓的腿,人人都說沒救,她不是一樣治好了嗎?


    所以,師父,一定可以救的對不對?


    她必須要對自己有信心,師父才會有的救。


    接下來的日子裏,北宮馥繼續當一個世上最聽話的病人。


    自己開的方子,隻消是可以讓她的傷勢快速好轉的,她都一股腦兒往自己肚子裏灌。


    連著幾日,她從不去看月恨水。


    因為她知道,一旦看了他以後,她就無法再離開。


    但是現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好起來,因為隻有自己好了,師父才會有生還的希望。


    她努力配合治療,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甚至,她不去看那些書,等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會努力保重好自己,然後照顧好師父。


    “掌門師伯,我想你幫我找幾本菜譜,我想自己做吃的,以後山上就我們夫妻二人一起生活了,下山不方便,我們希望可以自己做菜做飯吃。”


    她看著席九思,卻隻聽得一聲長歎。


    她一直在說“我們”,是的,她和師父是一個整體,從來不曾分割。


    “你放心,我會找簡單醫學的菜譜給你。”席九思點點頭,看看她,“你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以後我每個月都抽時間來看你……你們,你且放心在這裏呆著吧。”


    “謝謝掌門師伯。”北宮馥點點頭,人情其實已經欠下了,她卻無以為報。


    十幾日的休養,她已經可以行走自如,但接下來的日子,還很漫長。


    她很清楚,她跟師父的命運已經連在一起,她多活一日,師父醒來的可能就再多一日。


    因為這個世上肯定沒有人跟她一樣用這麽多的耐心去照顧師父了,她若不在這個世上,師父就隻能在冰冷的寒床上長長久久地躺下去了。


    “師父,你曾經用手將馥兒的手一點點捂熱,如今,馥兒也不會讓你在這冰冷的床上躺太久。”再次走進月恨水的房內,北宮馥站在他的床邊起誓。


    接下來的日子,她的生活裏,隻有看書,練習玄術,還有保重自己這三件事。


    這三件事做好了,就是讓月恨水盡快醒來的關鍵。


    冬去春來,三個寒暑已經過去,北宮馥嚐試了各種辦法,月恨水卻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北宮馥每天都會在他床邊探望他,告訴他最近崖上發生的新鮮事。


    “你知道嗎,我們種下的菜蔬都以極高熟了好幾撥了,我今年又加種了番薯和白菜,還有,掌門師伯經常會給我打點野味過來,今天他又來了,帶來一隻野兔。”


    “師父你知道嗎,我學會醃肉了,這裏出去不方便,我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買菜這件事上,但是我又必須讓自己保持足夠的體力照顧你,所以我會用很多辦法儲存食物。”


    “思過崖上有很多山洞,冬暖夏涼,用來儲存食物很棒啊,而且食物還能保鮮,真的很不錯啊,師父,你醒來以後,一定要試試。”


    “師父,掌門師伯今天又給我帶了新的醫書和玄術書,還有他自己研究出來的辦法,我今天開始一個一個幫你試,肯定有辦法祛除你體內的魔性,又不讓你再遭天譴的。”


    ……


    一天又一天,這些事情,她每天都在重複,而且從未放棄過。


    “師父,你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卻總說我毛躁了一點,那麽,今天馥兒就告訴你,我也是可以很有耐心的,隻是要看對象是誰。”


    “師父,我很有耐心是不錯,不過你可不能不急,難道你就不想早點看到馥兒這三年是不是變老了嗎?”


    “還有啊,我們雖然有過十天的夫妻生活,但很可惜,你沒有給我留下一兒半女,馥兒的生活好寂寞的,你一定要醒來彌補馥兒這個遺憾啊。”


    “師父,我不是催你,不過你睡睡差不多也就行了,自己也努力點,不要讓魔性侵蝕你,我們師徒合力,天下無敵,把魔氣趕出去,好不好?”


    ……


    她每天都是開心地奔跑著,精力旺盛,笑顏如花。


    這是讓自己長壽的辦法。


    每過一天,她就會房內的牆上畫一筆“正”字,如今,已經有兩百多個“正”字了。


    她每天都會到“正”字牆邊看上一陣,然後又開始奔跑。她需要足夠的體力,武功,玄功,都有長足的進步。


    她希望自己可以練習最上乘的玄功,這樣才更有可能幫師父度過這一劫。


    “馥兒,如果撐不下去了,就下山去走走,你都已經三年不曾下山了。”席九思看著她,總是長歎一聲。


    “掌門師伯,你小瞧我了,我怎麽會撐不下呢?”北宮馥一臉得意地仰起臉,“你看,我又多種了幾種菜蔬,都是師父最愛吃的。”


    “人總是需要喘口氣的,你不要逼自己太緊。”


    “不會啊,我每天都過得很輕鬆。”北宮馥總是這樣搖頭。


    於是席九思放下藥材和食材轉身離去。


    他是一派掌門,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待在山上照顧他們。


    他所能做的,微不足道,也就隻有這些而已。


    “師伯。”北宮馥這次忽地叫住了他。


    “什麽事?”席九思有些奇怪。


    “這幾天我空下來,一直想一個問題。”


    “什麽?”


    “聽說師父是被師祖撿回山上來的?”


    “是啊!”席九思點點頭,“剛撿回來的時候,他還在繈褓之中,裏麵有一張他的生辰八字,然後什麽都沒有了。”


    北宮馥點點頭:“我在想,如果可以找到師父的父母,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也許他可能還會有意識來跟魔性抵抗。”


    席九思卻不看好:“父母都已經將他丟了,又怎麽可能再來認他?”


    “既然放下了生辰八字,很明顯這對父母應該也是迫不得已才這麽做的,可能想著將來有一天再將他認回來。”


    “這……”席九思想了想,“其實這幾年我也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也許,他就是個私生子,身世見不得光,不然好好的人家,一個男孩,又怎麽可能扔掉?”


    北宮馥歎口氣:“你倒讓我想起心悅了。”


    “放心吧,他很好,我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她現在會跑會跳了,不過經常會問我父母是誰。”


    “師伯怎麽說?”


    “我告訴她,你的母親正在照顧她的父親,但她一樣那麽愛你,但是你的父親更需要你母親。”


    北宮馥想了想:“如果她想見我,就帶她來思過崖吧……”


    隨即,她又歎口氣:“我到時忘記了,好像不能帶人上山的。”


    席九思看看她,一臉的愛莫能助:“不過你放心,她長得很好,玄門中很多弟子都很喜歡他,她的根骨也不錯,不過我跟她無緣,所以不能收她為徒,不過有其他弟子已經開始在教她各種功夫,慢慢學著,防身也好。”


    北宮馥點點頭:“這個孩子跟我們有緣,注定是要學我們的功夫的,等她再大一些,我們親自教她。”


    她依然說著“我們”,在這個山上,她從來都不是孤單單一個人生活著的。


    “不管怎麽說,還是請師伯幫馥兒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師父的親生父母。”


    “嗯,我明白。”席九思點點頭,“此事我會盡快辦,希望對抑製他的魔性和讓他醒來有一定幫助。”


    “隻消是有一點點希望的事,我都一定會去做。”


    席九思歎息一聲點點頭:“七師弟,幸好有你。”


    北宮馥搖搖頭:“師伯錯了,是馥兒幸好有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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