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臨走出坑洞的時候,張小寧已經把所有的差役都搬了出來。


    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一個個雖然昏死,但卻被曬的滿臉是汗水。


    “道長……”


    張小寧見了薑臨,趕忙上前行禮,嘴角帶著血跡。


    一張口說話,顯得有些囫圇不清。


    薑臨點點頭,掃了一眼那十幾個差役,每一個的眼睛上都帶著血跡。


    好家夥,這也是個狠人,生生咬了十幾次舌尖血。


    是真不怕疼啊。


    薑臨心裏感歎著,抬手揮出一道真炁,落在了張小寧的嘴上。


    自古道醫不分家,一些愈合傷口的小手段,薑臨還是會的,雖然不能把張小寧損失的精氣補回來,但好歹能讓他輕鬆一點。


    張小寧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稀爛的舌頭已經恢複完好。


    “多謝道長。”


    他忙不迭的行禮。


    “嗯。”


    薑臨受了這一禮,而後指著那坑洞說道:“內裏邪祟,已被貧道斬殺,此間事了,貧道這便告辭了。”


    說罷,不等張小寧反應,便自顧自的轉身離開。


    等張小寧回過神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了那少年道人的身影。


    他隻能憑著僅有的印象,朝著這位神秘道長離開的方向拱手行禮。


    “恭送道長……”


    張小寧拜了十三次,而後站起身來,看向依舊昏死的同僚們,歎息道:“你們一時半會怕是起不來,便由我代你們拜謝道長的救命之恩吧。”


    說罷,張小寧自顧自的找了一個陰涼地,坐在那裏守著,目光卻時不時的看向那坑洞。


    好奇心一起,他就忍不住開始遐想,卻強自克製住。


    然而,沒有等多久,張小寧就站了起來。


    “既然道長說了已經剪除邪祟,那應當無礙了才是……”


    他如此說著,卻見自己師傅幽幽轉醒。


    張小寧頓時拋下了好奇心,快步走了過去,將師傅攙扶起來。


    “師傅,您感覺如何?”


    “我這是怎麽了?”


    師傅揉了揉額頭,隻感覺全身都酸疼無比,忍不住的困乏。


    張小寧將事情說了一遍,眼睛不自覺的看著那坑洞。


    “想去看看?”


    老差役到底是經曆的事情多,一眼就看出自己這不安分的徒弟的想法。


    “師傅,不管怎麽說,這活計還沒完,咱們早晚得下去不是?”


    張小寧訕訕的說道。


    “那就去看看。”


    老差役站起身來,說道:“你說的那位道長,雖然年紀小,但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修者。”


    “這般的人物,既然走的這般幹脆,必然是沒有了後顧之憂。”


    “老子也想看看,是什麽物件害的兄弟們這般。”


    “誒!”


    張小寧點點頭,攙扶著老差役爬下腳手架,下了坑洞。


    師徒二人一路走過墓道,火把照亮了漆黑的空間,然而,主墓室卻整整齊齊,與自己等人之前見的沒有兩樣。


    “去耳室。”


    老差役掃了一眼,率先走向左邊的耳室。


    張小寧抽出刀來,跟在師傅的身後。


    師徒二人走進耳室,張小寧把火把遞了出去。


    “當啷……”


    下一刻,張小寧手裏的腰刀掉在了青石板上,發出當啷的聲音來。


    一旁的老差役也瞪大了眼睛。


    隻見這耳室之內,遍地骸骨不提,在那耳室的正中,遍布著一塊塊指甲大小,漆黑暗沉幹硬的物件。


    這些物件堆起來,好似一個小墳包一般,帶著死寂的意味。


    “這是什麽……”


    張小寧喃喃自語,他認不出那些物件,但就是感覺心裏發寒。


    “是肉……”


    老差役緩緩的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雖然不太一樣,但想來,是同一個東西。”


    見一旁的張小寧麵帶疑惑,他抬起自己的手,揪了一下自己的皮肉,正好約莫指甲那麽大一塊。


    張小寧瞪大了眼睛。


    …………


    “小二哥,四個菜,都要葷的,再來五張大餅。”


    京都頂有名的酒店內,薑臨大馬金刀的坐在包間裏,招呼了一聲。


    “來嘞!”


    小二答應了一聲,下去傳話。


    不多時,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擺在了桌子上。


    薑臨當然不是突然闊氣了,他現在整個人加一塊,掏不出十個大子。


    但此刻薑臨吃著麵前桌子上明顯價值不菲的菜肴,卻一點也不慌。


    因為這家店是秦王開的。


    一頓飯吃完,薑臨很沒有形象的打了個嗝,招呼老板進來,摸出那紫金令牌放在了桌子上。


    “呀!”


    那老板先是一愣,而後喜笑顏開,躬身問道:“貴人吃的還滿意?”


    “滿意,辛苦老板了。”


    薑臨含笑點頭,收起了那令牌。


    “不辛苦不辛苦。”


    老板一路送薑臨出了酒樓,臨走臨走,還送了一包酒樓特色的醬肉。


    “秦王好人啊。”


    薑臨提著醬肉,悠然感歎。


    他溜溜達達的朝著秦王府的方向走去,路上卻神色一動,腳下拐了一個彎。


    眼前的街道上,滿是各式各樣的小吃攤子。


    薑臨眯了眯眼睛,邁步走了進去。


    他當然不是因為餓了,而是察覺到了某些熟悉的氣機。


    在這條街上慢悠悠的走了約莫三分之一,薑臨再次捕捉到了那一抹氣機。


    他抬起眼睛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賣肉包子的小攤,熱氣騰騰的包子透著肉香。


    一個穿著百衲衣的老和尚晃晃悠悠的走過去,這老和尚手上搖著一把破蒲扇,頭戴一頂毗盧帽。


    這帽子似乎小了一些,露出後腦勺半塊帶著頭發茬子的頭皮來。


    老和尚慢慢悠悠的來到那賣包子的攤位前,抬手拿起一個包子來。


    “誒誒誒!你這老師傅好不曉事,哪有問都不問就去拿的道理?”


    那攤主愣了一下,而後抬手攔住。


    “老和尚又不是不給錢嘞。”


    那和尚聲音懶散中透著一股子痞賴勁。


    “那您倒是拿錢出來。”


    攤主伸出手。


    老和尚咂咂嘴,將包子放回了籠屜之內,嘟囔道:“這攤主脾氣大的很,老和尚還不吃你的嘞……”


    說罷,轉身就要走。


    攤主卻傻了眼,卻見那放回來的包子上,印著整整齊齊五個烏黑的手指頭印子。


    “回來回來!”


    攤主沒奈何,將那包子遞給了老和尚,歎說道:“這次就當是我的布施,也不用老師傅掏錢,拿去吧。”


    “誒,施主好人有好報嘞。”


    老和尚頓時喜笑顏開,抬手指點了點那攤主,接過包子轉身邁步離開。


    攤主也沒有多在意,自顧自的擦著桌子,卻未見攤子上,不知何時跳來了幾枚大子。


    老和尚嘿嘿一笑,這才真的轉身離開。


    他也不嫌燙,兩三口將剛剛出爐的大包子吃了個幹淨,伸了個懶腰,將蒲扇往後領子一插。


    晃晃悠悠的正要走,卻突然抽了抽鼻子。


    一轉頭,正好看到了含笑走來的薑臨。


    老和尚點了點那少年道人,笑道:“老話說,親不親故鄉人,這偌大京都,老和尚舉目無親,還得是老家人體恤老和尚。”


    說著,走到了近前,毫不客氣的一伸手,將那油紙包拿到手裏,麻利的拆開,拈了一塊肉大嚼。


    一邊吃一邊笑,說道:“這不,知道老和尚沒吃飽,特意來送香肉嘞。”


    薑臨笑吟吟的看著,摸了摸袖口的小葫蘆,翻出一壺酒來,遞給老和尚。


    “王府的好酒,大師嚐嚐。”


    “哎呦呦。”


    老和尚眼睛一亮,拿過來灌了兩口,笑道:“好酒呀。”


    薑臨站在老和尚身邊,一邊走一邊問道:“大師怎麽不在靈隱寺清修,卻來了京都?”


    沒錯,眼前這位遊戲人間的老和尚,自然是當初在杭州城前,與薑臨並肩作戰的道濟大師。


    可在薑臨的印象裏,這位大師向來隻在杭州活動,怎麽如今卻冷不丁的出現在了京都城?


    “老和尚前些日子拜佛祖,誦金剛經時睡了過去,住持惱我不敬佛法,將老和尚逐出寺來。”


    道濟大師悠然的笑著,看向薑臨,慢悠悠的說道:“本想去你那道觀掛單,但礙於你家的規矩,卻是不得其門。”


    “沒奈何,隻能四處流浪,這一不小心,可不就來了京都?”


    薑臨瞥了一眼道濟禪師,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是一句也不信。


    這大師哪裏都好,也有一顆頂善的佛心,可就是這遊戲紅塵的勁頭,實在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大師,咱們也是過命的交情,便是貧道家的長輩,也不會惱我與真正有修持的大德交往。”


    薑臨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以你我二人的關係,一句實話都不說?”


    黑律裏確實有不得參禪念佛,不得禮拜佛寺的規矩,但也沒有說不能與僧人同行,或者交際往來。


    隻需要注意好一個度,往來交際之時,不涉及佛經道理之類,便沒有什麽大礙。


    更不要說,薑臨麵前的這位,與其說是和尚,不如說是修佛的禪者,看起來混若一類,但實際上有極大差別。


    “誒,出家人不打誑語。”


    道濟禪師笑嗬嗬的說道。


    薑臨撇撇嘴,說道:“您若是再這般,可得把肉還我。”


    “哈哈哈哈……”


    道濟禪師沒有多說,隻是搖晃著蒲扇,對著薑臨擺擺手,示意他跟上。


    薑臨眯了眯眼睛,邁步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一直到了京都城外。


    薑臨回頭看了一眼,就現在這天色,不多時京都就得封門,今晚上怕是回不去了。


    道濟禪師卻不管這些,隻是自顧自的來到京都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來到這山的半山腰,有一個小亭子,不知何時搭建而成,看起來已經有許多年頭。


    “造化造化,今夜不用露宿荒野嘞。”


    道濟禪師鼓掌大笑,走進了亭子之中,斜靠在欄杆上,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歡快。


    薑臨跟了上去,四處掃了一眼,笑道:“我說大師,這地界看起來,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雖然沒有打開酆都法眼,但也依舊能夠看到隱約的不詳之氣。


    薑臨說著,心裏有些意外,這地界,距離京都不遠,可即便是以自己的靈覺和神識,若不是親自登上這山,怕是一點蹊蹺也察覺不到。


    果然,這位大師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啊……


    薑臨心裏默默的感歎著,也不管那自顧自吃喝的道濟禪師,雙眼開闔之間,一雙眸子已經化作了漆黑之色。


    酆都法眼之下,一些邪祟氣機自然無可遁形。


    開著酆都法眼,薑臨環顧四周,這一看,還真看出了更多的東西。


    “大師,您何時發現這裏的?”


    薑臨沒有多看,走進了亭子中坐下,側頭問道。


    “老和尚在京都也盤桓了幾日。”


    道濟禪師笑眯眯的說道:“到底是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薑臨眯了眯眼睛,心頭了然。


    道濟禪師話裏有話,但卻不能明說。


    蛛絲馬跡這個詞用的很有意思。


    這個詞,一般是用在追查某些事情的時候。


    再結合方才道濟禪師那擺明了扯謊的,來京都的原因,薑臨大致上明白了什麽。


    有某些存在交待了道濟禪師,讓得禪師一路追蹤到了京都。


    但這些事不能明說,至少不能對薑臨明說。


    說到底,二人一佛一道,根子上到底不同。


    就好像薑臨也不會貿然帶著道濟禪師去見秦王一個道理。


    薑臨心裏思索著,漆黑一片的眸子環顧四周,那一股邪意中卻帶著一絲絲恢宏的氣機,薑臨簡直不要太熟悉。


    塗灰外道。


    這一座山上,有塗灰外道的氣機。


    道濟禪師正是為此而來。


    當初襲擊杭州的三大邪道之中,塗灰外道是最特殊的,因為嚴格來說,這塗灰外道是依附佛門的……


    換而言之,塗灰外道襲擊杭州這件事,對於佛門來說,是“家醜”。


    想來這也是道濟禪師對自己遮遮掩掩,不曾說透的原因所在。


    三大邪道,白蓮道已經被徹底的揚了,一點留存也沒有。


    而剩下的兩個,薑臨現在已經盯上了祭苯道,但凡有一點蹤跡,薑臨絕對會不遺餘力的追殺,直到完全剿滅。


    剩下的,也就是一個塗灰外道了。


    薑臨掏了掏袖子,摸出了新得的天蓬尺。


    看來,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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