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薑臨了然的點點頭,臉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武當山是真武祖庭,其上道觀有名的就過了五指之數,其中南正一,北全真皆有,教義不一。


    而其中最有名,或者說最純正的真武法脈道觀,當屬大嶽太和宮。


    純正到什麽程度呢,這麽說吧,真武大帝的道場就是武當山,而真武大帝駐武當山時,所居之地,名為太和殿。


    而大嶽太和宮,屬於全真。


    全真的戒律相比正一而言,嚴格了許多。


    整體上,和禪宗的戒律更加的接近,都有諸如不食葷,不婚娶等戒條。


    而且,在這一塊的規定很嚴格。


    “看這位李道友的年紀,比貧道大不了幾歲,受的初真戒?”


    薑臨若有所思的問道。


    全真戒律,有三大戒律,為初真,中極,天仙三者,故而又稱之為三壇大戒,或三堂大戒。


    若隻是初真戒,或許還有那麽一點點機會,與妻為友,不行房事,不破元身,或許還可以轉圜幾份。


    陳青寧默默的回答道:“李道兄雖說年紀小,但卻是天生經師,注定了與道有緣,未來成就道行,要行走人間,為真武帝君傳道的。”


    “他受的,是《中極上清洞真智慧觀身大戒經》……”


    薑臨默默的點點頭,不再言語。


    中極戒,一般就已經是人間界全真道者的極限了,又稱之為太上老君中極三百大戒,聽名字就知道,這玩意的戒條有足足三百。


    再往上的天仙大戒,乃是“不戒而戒”,得是得道成仙,飛升天庭,留名天曹之後,方有資格持此戒律。


    薑臨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那位李道兄居然在這般年紀,就受了中級戒,即便是在全真內部,也得是道爺輩的人間真修才會持此戒律。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李道兄,是可以被稱之為“天生道子”的存在了。


    “他之所以五年前就來了我玄天太素宮,就是太和宮的道爺為了讓他親身體驗南北道門差別,讓他知曉傳道當因地製宜的道理。”


    “也是為了熟悉天下真武法脈的同異。”


    “玄天太素宮隻是他的第一站,待五年期滿,就要轉去別的道觀修行。”


    陳青寧掰了掰手指頭,算了一下,有些驚訝的說道:“呀,這般說起來,再有三天,就是李道兄駐留期滿。”


    “方才那般的場景,也最多再有三天,便再也看不到了。”


    陳青寧有些感慨的說道:“看了兩年,貧道都有些習慣了。”


    薑臨笑了笑,沒有言語,他看向了不遠處,在那裏,少女終於趕上了道人。


    或者說,是道人憐她疲乏,這才故意被她抓住。


    少女揮斥方遒,道人低眉順目。看起來,不過是一場得理不饒人的戲碼。


    可是隻有細細看去,方可見那少女口中說著潑辣之言,眼角眉梢卻滿是歡喜笑意。


    那道人雖低眉順目,看起來委屈至極,但嘴角的一絲弧度,卻也明顯的很。


    這不是得理不饒人,也不是潑辣女子欺負溫順道人。


    而是二人之間的小小默契,或者說……情趣?


    隻隔了一層窗戶紙,卻沒有敢去捅破。


    自小在道門山下長大的少女,如何不知全真正一之分?


    天生道子,謫仙一般的人,又如何不知自身使命?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默契吧。


    薑臨心頭默默的感慨著。


    他收回目光,沒有再多看,隨著陳青寧走進了玉虛殿內。


    照例拜神三匝之後,陳青寧正要帶著薑臨離開去下一個地方參觀,卻見真拙道爺不知何時,晃晃悠悠的走來。


    “道爺。”


    “祖爺。”


    二人紛紛行禮。


    “嗯。”


    真拙老道笑眯眯的點頭,看向陳青寧,說道:“青寧啊,是老道犯了糊塗,劉家兩位居士都是女兒身,諸多事務,老道不便參詳,還是得你過去幫忙。”


    “是,弟子這便前去。”


    陳青寧不疑有他,點頭應下,跟薑臨告辭之後,匆匆朝著客堂方向走去。


    “道爺支開青寧道友,是有什麽吩咐?”


    薑臨見四下無人,便笑著說道。


    什麽不便參詳,自然是虛言。


    且不說眼前這位道爺的境界和道行,早就勘破了男女之分,陰陽之辯。隻說這位道長的年紀,怕是也早就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關口。


    薑臨說的也直接,在這般的老道爺麵前,藏著掖著反而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確實有些事。”


    真拙道爺笑嗬嗬的說道:“隨老道來,今日要考青辭的功課,考的正是真武劍訣,便帶上你一道考了。”


    說罷,不等薑臨回答,就自顧自的踱步前往玉虛殿前的廣場。


    薑臨自然邁步跟上。


    廣場之上,已經有一位道人等待,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燕姑娘攆兔子一般追趕的李道兄。


    “貧道李青辭,見過道友。”


    李青辭生的周正,一舉一動都恪守禮節,對著薑臨打招呼。


    “貧道薑玄應,見過道友。”


    薑臨也一絲不苟的還禮。


    二人認識了之後,真拙道爺也沒有任何的廢話,說道:“開始吧,青辭先來。”


    “是。”


    李青辭幹脆的點點頭,抬手,運劍訣。


    “錚!”


    其背後法劍驟然嗡鳴,綻放真武正炁,有虹光璀璨,招搖而起。


    薑臨在一旁仔細的看著,這位李道兄的真武劍訣,比他純熟很多。


    這也正常,薑臨畢竟是初學,而李道兄很可能已經浸淫其上整整五年,其中當然會有很大的差距。


    “穩住。”


    看著這一手紮實無比的劍訣,真拙道爺卻沒有表示,隻是淡淡的開口。


    李青辭沒有說話,默默的維持著劍訣。


    這一穩,就是半個時辰。


    如今已經是正午時分,正是最熱的時間,兼之今日好似有雨,灰雲蓋天,沒有帶來清涼,反而越發的悶熱潮濕。


    李青辭卻毫無所覺,一心維持著劍訣。


    “撲簌簌……”


    正在此時,一隻燕子卻自低空劃過,正好落入李青辭的眼中。


    雨前有燕子低飛,乃是常事。


    太素宮洞天福地,有燕子常駐更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李青辭修行全真金丹大道一十五年有餘,早就過了因外物而分心的關口。


    按理來說,僅僅是一隻燕子罷了,不會對李青辭有任何的影響。


    但就是這隻燕子劃過……


    “嗤……”


    仿佛泄氣一般,李青辭的法劍陡然暗淡,而後更是無力的落回到了李青辭的手中。


    這一幕,讓薑臨微微驚訝,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青辭。


    已經到了睹物思人的程度?


    或者說,已經是“一刻不見,思之如狂”的地步?


    即便隻是看到了一隻燕子,也會難以自持的想起她。


    更會因此分心而破功。


    “祖爺……”


    李青辭抿了抿唇角,低頭不言。


    “你的心亂了。”


    真拙道爺淡淡的看著他,一甩大袖,說道:“去,玉虛殿內,祖師像前,誦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三百遍。”


    “是。”


    李青辭沒有辯解,隻是默默的接受,對著薑臨行禮告辭之後,便轉身走進了玉虛殿內。


    薑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並不如何意外。


    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真拙道爺若是這麽多年都沒有看出來,那才是怪事。


    隻不過,這般強行堵塞其心思,是不是有些……


    薑臨總覺得,行強製之舉,不像是真拙道爺能做出來的事情。


    堵不如疏的道理,道爺不可能不明白。


    “看出來了?”


    真拙道爺微微一笑。


    薑臨點點頭,卻還是有些疑惑,不過也知道,道爺這麽做,應當有他的道理。


    “隨我來。”


    真拙道爺笑嗬嗬的一捋胡子,邁開晃晃悠悠的步子,薑臨抬腳跟上,有些疑惑。


    “道爺,不考晚輩劍訣了?”


    “……不用,伱自己勤加練習就好,不會有差錯的。”


    “哦。”


    薑臨撓撓頭,總覺得道爺不是很想提起這個話題。


    他跟著真拙道爺,繞到了玉虛殿後,從後偏門,來到了真武大帝神像的背後角落。


    薑臨沒說話,隻是看向道爺,眼神裏帶著詢問。


    真拙道爺隻是微微一笑,揮手布置了一道禁製,而後才說道:“等。”


    說罷,就沒了聲音。


    薑臨疑惑的眨眨眼,等什麽?


    等李道兄誦完三百遍清靜經?


    薑臨算了一下,以全真韻誦一遍清靜經,約莫需要三分鍾,一百遍就是三百分鍾,五個小時。


    而三百遍……


    等七個半時辰?


    薑臨這下真不知道真拙道爺要做什麽了。


    一直從正午時分等到了入夜,時間已經來到了淩晨。


    此刻的玉虛殿內,隻剩下了李青辭一人,除了燭芯偶爾爆開的聲音之外,也就隻有那誦經之聲。


    薑臨算了一下,再有差不多一個時辰,差不多也就誦完了。


    真拙道爺到底想做什麽?


    薑臨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玉虛殿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纖細卻矯健的身影,悄悄的走了進來,一步一步的來到了李青辭的身後,好似小貓一般,沒有聲音。


    李青辭卻不由自主的停了誦經,輕聲道:“燕姑娘。”


    “呀,沒意思。”


    燕姑娘哼哼了一聲,盤膝坐在了李青辭旁邊,小手撐著下巴,側身看著他。


    “你早就知道我來了對不對?”


    李青辭不答,隻是輕聲道:“貧道尚有經要誦。”


    “哼……”


    燕姑娘哼唧了一聲,悶悶不樂的說道:“我聽說你被道爺罰了,好不容易才避開清觀的道長,找機會溜進來陪你的……”


    李青辭沒有說話,隻是繼續誦經,但嘴角卻微微勾起。


    她說來陪我。


    燕姑娘見他不答,也不生氣,仿佛早已習慣,大眼睛滴溜溜一轉,說道:“我知道你煩我。”


    沒有,從沒有。


    李青辭在心裏默默的回答。


    “這樣,你聽我講一個故事,我就不打擾你了,如何?”


    “好。”


    李青辭幾乎沒有思考,便點頭同意。


    他不在乎什麽故事,隻想聽她多說幾句話。


    “我這個故事呀,與你們全真戒律有關。”


    燕姑娘幹脆衝向李青辭,看著他的側臉,笑嘻嘻的說道:“這個故事,叫做三戒。”


    李青辭好奇的側頭看去,正好迎上了那亮晶晶的眸子。


    他觸電一般的收回了目光,輕輕頜首,示意繼續。


    “從前啊,有一個小道觀,觀內僅有一位老道長,乃是全真修者,自幼秉持戒律修行。”


    燕姑娘緩緩的開口,開始了講述。


    “這道觀雖小,但卻被老道長打理的極好,周邊的香客也都會來上香。”


    “久而久之,就被一個小偷盯上了。”


    “這小偷時常夜裏過來,擾的老道長誦經都被打斷,老道長不厭其煩,但身軀老邁,抓不住小偷。”


    “有一日,小偷又來了,老道長便隔著門對他說。”


    “你日日來此,不過是為了觀內銀錢,你伸手進來,我將銀錢給你,日後莫要來擾我。”


    “小偷大喜過望,依言伸手,然而,卻被老道長用門夾住他的手,掏出戒尺,一邊打一邊說。”


    “戒偷盜!戒貪心!戒欺老!”


    “小偷被打的疼了,便也求饒的跟著喊。”


    “戒偷盜!戒貪心!戒欺老!”


    燕姑娘看著道人的側臉,笑道:“至此,那小偷受了三戒,改邪歸正,再也沒有做過惡事。”


    “這便是三戒的故事。”


    李青辭聽罷了之後,卻皺了皺眉頭,說道:“你說的不對。”


    “什麽不對?”


    李青辭一板一眼的說道:“全真三百大戒第五戒,便是不得綺語兩舌不信。”


    “這位老道人以綺語哄騙,是為破戒。”


    “你……”


    燕姑娘氣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青辭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誦經。


    燕姑娘卻安靜不下來,輕聲說道:“我知你全真有三百大戒,但我卻知還有一不戒,你可知道?”


    嗯?


    李青辭聞言一愣,冥思苦想許久,也不知何為一不戒。


    “道藏之中,並無這般說法。”


    最後,他也隻能如此回答,而後認真的請教:“何為一不戒?”


    燕姑娘突然緊張了起來,小手緊緊的攥著裙擺,指節都發白。


    她緊緊的盯著李青辭,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的說。


    “這一不戒,單對你有。”


    “曰:不戒……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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