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淋濕了山道,暑氣濃鬱,一抬眼,一低眉,那滿眼都是蔥蔥綠色。


    黑色加長林肯內,幾乎沒有其他人說話。


    隻有言戰白皙左耳貼著手機,一直和手機那頭陳非說話。


    “對。昨晚下了場大雨,還以為早晨上山會很困難呢。不過還好。”言戰把車窗打開了十分之一,又回過頭,看向隻穿著一件白紗裙言式微,“式微,我開一下窗,你不會冷吧?”


    言式微乖巧搖搖頭,她坐木雲歌和言齊之間,笑著問:“爸爸,媽媽,你們會冷嗎?”


    坐他們對麵顧雙城一直翻雜誌,聽到言式微用不同於平常嬌嗲嗓音說話時,翻雜誌手不自覺停了下來,眉頭微挑,嘴角立刻不自覺輕蔑上揚。


    “雙城,你過來坐?”言戰看了一眼顧雙城手上雜誌,她向窗口坐了坐,給顧雙城騰出了位置。


    恰好這個位置,是言齊旁邊。


    “不用了,姑姑。”顧雙城手雜誌上輕劃,頭也沒抬回答。


    “……”言齊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一個字也沒吐露,隻是看了低頭顧雙城一眼。從法國回來之後,言齊是直到今天上山拜祭言忱前兩分鍾,才真正見到這個出獄後女兒。


    父女倆,甚至到現,一句客氣話也沒說。


    言齊已經不記得這個女兒到底長什麽樣子了。今天山腳下看到從黑色跑車裏走出來,又是一身簡約黑色小西裝顧雙城時,他真差點沒認出來。


    不過,言齊發現,自己這個女兒有一點,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和言戰很親。山腳下見到言戰時候,她立刻就笑了,還立即就抱住言戰,姑侄兩個人好像還說了幾句悄悄話。


    “對了,雙城,你跑車是款啊,真是很漂亮。”言式微看向全程無動於衷顧雙城,眉頭微擰,不高興說。


    “謝謝。”顧雙城又翻開一頁,言戰立刻接話道:“我送給她,算是高考結束後小禮物。……式微,你不是不喜歡車嗎?”


    “姑偏心啊。姑都不疼式微了。”言式微站起來,立刻坐到了言戰身邊,“式微不依,我也要,我要和她一模一樣!”


    “限量版,全城隻有三輛,我是後一輛。”顧雙城又說。


    “姑~我……”


    “式微乖了,爸爸買給你。”言齊不自輕咳一聲,言式微又說:“我要姑買給我……”


    “過來吧!爭什麽呀,你以為你是誰啊?人家坐過五年牢呢,想要跑車啊,你也去坐五年牢啊!”木雲歌把言式微拉到自己身邊,一直坐顧雙城旁邊閉目養神言賦睜開眼睛,頗顯疲憊說:“今天是我父親忌日,我們上山,是來祭拜他,不是他麵前吵架。”


    “沒關係。我知道你法國還有個很大拍攝計劃,你忙你,有這份心就行了。”車內重安靜下來,唯有言戰仍和陳非講工作事情。


    “姑,你要打情罵俏到什麽時候?”言賦看了一眼手表,“你們已經講了二十三分鍾。”


    “嗯。”言戰看向言賦,言賦立刻坐直身體,認真檢視著言戰今日著裝,而言戰側過頭,看向窗外仿佛生長了億萬年參天古木,“嗯。好。好。你忙吧,我們馬上就要到墓地了。嗯,謝謝。”


    掛掉電話,言戰就立刻開口道:“小賦,我知道你公司連續加了三天夜班。不過,不要把你疲憊情緒帶到家裏來。”


    “不。你不知道。我加了三天夜班,但我一次也沒見過你。我很好奇,你這些天晚上都去哪兒了?我一點也不累。”言賦認真看向言戰腳上穿得那雙低跟鏤空皮鞋,“姑,我不認為我父親喜歡看你穿成現樣子去見他。”


    “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山路不平,一次不要說那麽多話。風大,閃了舌頭,那我,就不知道怎麽跟你父親交代了。”


    言賦觸及言戰眸底隱怒,又再次閉上眼睛。


    言齊看了一眼言賦,又看了一眼言戰,“我知道近不太平,不過,小賦啊,商場上事情確實不該帶到家裏來。”


    “尊聽二叔教誨。”言賦扯起一塊毯子,蓋了自己身上,他眯著眼睛,那條細縫裏,緊緊盯著言戰左手食指和右手小拇指上戒指。


    食指戒指是陳非送給她,據說是某個法國珠寶商饋贈,那顏色綠得,就像是陳非法國給言戰戴了一萬頂簪花綠帽子,而小拇指上戒指則是——


    言賦再次睜開眼睛,“姑,我記得我父親送給你那枚尾戒,你通常都戴左手。”


    “看來,提前讓你公司裏實習,是個正確決定。起碼,你觀察力比以前加強了。”言戰輕觸了一下那枚尾戒,笑著說。


    “……為什麽換了位置?”言賦頓時提高了音量,言齊皺眉道:“小賦,不能對你姑姑這麽說話。你這孩子真是,商場上吃了敗仗,倒你姑姑這裏耍起狠來?”


    “人,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什麽東西,該什麽位置,它就該什麽位置。”


    顧雙城也看向言戰白皙雙手,左手食指上戒指是陳非剛送,右手尾戒——


    顧雙城合上雜誌,也坐直了身子,她從小就注意到了這枚尾戒。不過,確實像言賦說得那樣,原來言戰把這枚尾戒是戴左手,但現轉而戴了右手小拇指上。


    言戰珠寶首飾個個出挑,偏偏這枚尾戒,並非出自名家之手,勉強算是手工做出來那種粗糙玩意兒,上麵沒有鑲嵌半點鑽石,半點玉石,沒有任何修飾,是個簡單至極植物係戒指。言戰坐某處時,她習慣通常是左手搭住右手,所以現這樣,一般人很難留意到這枚尾戒。


    這枚尾戒,要是戴平常人身上,那也就是一個路邊攤小玩意,但是偏偏一直戴著它人是言戰,原本稀鬆平常物件,越看越讓人覺得……有故事。


    “是啊,姑姑,這枚尾戒,姑姑不是,一直戴左手小拇指上嗎?”顧雙城也笑了笑,問道。


    “雙城也想知道?”言戰笑著看向坐自己對麵言賦和顧雙城,很認真問。


    顧雙城點點頭,言賦也點點頭,言戰一本正經回答道:“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小孩子,一邊去。”


    “嗬~”顧雙城笑著低下頭,自己繼續看雜誌,而言賦明顯對這個答案很是不滿,仍舊想開口再次詢問,“咚——”悠遠鍾聲近處響起,原本古樹上棲息鳥兒們也撲棱著唧唧而散,加長林肯從一個小寺廟前路過,言戰盯著寺廟前石燈,靜靜笑了。


    言賦看到她一如往常笑臉,把剛才想問話也忘得一幹二淨。


    他喜歡這樣言戰,無論是對父親,還是對他,都能非常專注對待,一年中,起碼有這麽一次,言賦覺得,自己,或者是已經過世父親,這一天裏,是真占滿了言戰整顆心。


    車停了離小寺廟不遠墓地旁。


    早就這裏等待季東來,看到言戰下車時,問道:“山路很難走吧?有些滑。”


    “有心就不難走。季市長來得真早。”言戰向前走了幾步,“這裏還和以前一樣,真美。”


    “原以為墓地是期期艾艾地方,這裏,倒是看不出半分悲涼。”顧雙城走到言戰身邊,“大伯很早就知道自己要過世了嗎?”


    言戰看向顧雙城,皺眉捏住她鼻子,戲弄道:“我小雙城怕大伯了,還偷偷和我說,姑姑,大伯好凶哦,雙城不喜歡他!”


    “姑姑!”顧雙城皺皺鼻子,又拉住言戰有些冰涼手,“是遵照大伯遺囑,才種上這些山茶花嗎?”


    “言賦過來。”顧雙城指著眼前這一片無邊無際山茶花海,“你父親是有過遺囑,他不喜歡墓地弄得冷冷清清,他不喜歡豎一塊寫著他名字冰冷墓碑,常年累月被風吹雨曬,到了忌日,還要見我們一個個去哭他,念叨他。”


    “以前……恰巧我、你和你父親山裏小住了幾日,你還記得麽?當時我們住得那個小山莊裏,也是漫山遍野山茶花,你啊,就喜歡裏麵和我躲貓貓。你父親,之所以不立碑,隻將自己骨灰灑這些山茶花上,實際上也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樂樂,像這些美麗山茶花一樣,一年比一年好。……其實那時候,我就該知道,你父親身體已經不太好了。”


    季東來聽了言戰這番說辭,也頗為驚訝,他倒是沒想到,這吃人不吐骨頭言忱,骨子裏,還有一股罕見浪漫情結。這山茶花攢一起,很像是一個粉麵含春少女,她含苞待放著,又妖嬈而惑人著,很美麗,卻不是天仙美,讓人覺得夠不著,是那種近咫尺,伸手可觸美。


    “你再看,站這山茶花園中間,你就能看到整個城市。這塊地可是風水寶地,記得那位已經過世風水大師岑東流說,你父親要真拿這麽塊好地方當墓地,真是浪費咯,轉眼間,兩個人都不了。”顧雙城拉著言戰手,兩人走進山茶花中,言賦走兩人身後,又低聲問:“姑,我就這麽讓您失望麽?”


    “你站這土地裏,這泥土裏有你父親骨灰,你問問他,他失不失望?”言戰回過頭,“你很優秀,但你,不要再把你優秀用我身上。”


    言賦低下頭,言戰摸摸他頭,笑著說:“你長大了。小賦。”


    “如果我長大了,你就要離開我,那我寧願我一輩子都是小孩子!”言賦微微推開言戰,大步向前走去,很就走到了山茶園另一端。


    顧雙城看向言戰,“不用為他皺眉。他隻是太習慣你他身旁。”


    言戰立刻舒展眉頭,“你可從來沒有來這裏看過,是不是以為,來祭拜是件很莊重而嚴肅事情?其實姑姑告訴你,每次來這裏,我都是當休假,放鬆,踏青,或者短途旅遊。”


    言戰招招手,對一直膩歪爸爸媽媽身邊言式微說:“式微啊,相機拿出來,我們一家人多拍幾張照!”


    季東來走這山茶花香四溢園內,眉頭也舒展開,他看向言戰,說:“言總啊,外界都傳講,你大哥墓地如何如何奢侈華麗、堪比皇陵,可這……”


    “季市長可不要太失望,這裏一直都是這樣。外界怎麽傳,就讓他們怎麽傳吧。”


    “我不失望,是非常期望,將來我墓地,也能這樣姹紫嫣紅。”季東來歎了一口氣,似是感悟了什麽。


    木雲歌到了墓地也鮮少再說針對顧雙城話,她忙著和言齊、言式微多拍幾張,忙得不亦樂乎,時不時笑道:“好不容易老公和女兒都我身邊,不多照幾張怎麽行?再來一張,再來一張!”


    顧雙城看著甜蜜一家三口,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隻是這笑容徘徊眉峰處,看不出她半點真心愉悅。


    從口袋裏拿了一顆糖,她把糖攥手心裏,又從後麵半抱住言戰,“姑姑,猜猜,我手心裏是什麽?”


    “山茶花?”言戰配合得猜測道,還聞了聞顧雙城手心味道。


    “不對。再猜猜看。”顧雙城也顧不得旁人目光,她覺得自己一個世紀沒有抱過言戰了,她漸漸不著痕跡加深了這個擁抱,讓自己下|半身緊緊貼住言戰挺翹臀,側過頭,輕輕嗅著她耳際淡淡香味。


    “葉子。”言戰又猜。


    “不對。再猜猜。”顧雙城手摟住她腰,站遠處季市長此刻忽然感覺到,言戰就像是顧雙城懷裏一個玲瓏美人一般,沒有了平日裏半分鋒芒,這姑侄兩人感情還真是好。


    “泥土、青蛙、害蟲?”言戰再猜。


    “呐!我有那麽壞麽?想嚇你也不用這麽幼稚。”顧雙城伸開手,言戰看到話梅糖,就說:“算你孝順,我是想吃點酸。”


    此話一出,不知道何時返回原地言賦立刻張口問:“姑,你為什麽想吃酸?”


    “……”顧雙城抱住言戰,下巴嗑她肩膀上,說:“姑姑向來喜歡吃酸,你不知道麽?”


    “關你什麽事?我問我姑。”言賦忽然踩歪了一顆山茶花,一個箭步跨過來,一把將言戰拉到自己懷裏,“顧雙城,你不要太自以為是。”


    “放開她。”顧雙城大力推開言賦,把言戰拉到自己身後,她一言不發盯著怒火中燒言賦。


    言戰頭疼撫住額頭,實際上,她這陣子一直睡得不太好,隻能撂下話來,“你們聊,我去那邊看看式微他們拍得怎麽樣?”


    “站這裏,確實能看到整個城市。你說,你父親言忱,每天這裏,等到夜深人靜時候,他是看這個城市夜景,還是看你這個好兒子,還是……看……”顧雙城雙手插口袋裏,皺皺眉頭,極目遠眺道。


    “顧雙城,有些事情,你就算知道,也好裝作不知道。”言賦上下打量了一下顧雙城,“你渾身上下,有哪一樣東西不是姑給你?沒有言家,你早就死白山了。”


    “當然,我對此感激涕零。”


    兩人又一時沉默,山風凜凜,豔陽漫天。


    “她遲早是我。”言賦看向顧雙城,一字一字說。


    顧雙城沒有答話,隻是喊了一聲,“姑姑!我肚子餓了,我們是不是待會兒要去那個小寺廟裏吃齋菜?”


    她轉過身,笑著向言戰走去,徒留下,站原地言賦,靜靜看著仿若被自己踩腳下整個城市。


    作者有話要說:哇,喜歡看你們蓋長長一棟樓了。


    積極討論讀者美麗~美麗~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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