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審計是項紛繁複雜的工作,尤其麵對積年老賬。王夫人主持榮國府中饋二十餘年,不是那麽容易徹查的。好在賈赦設立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又推出正反兩個例子給他們看,王夫人留下的那些人大都願意爭取寬大處理。不過要處理完依然需要時日。


    大江胡同這邊的審計結果尚未出爐,寧國府那頭秦可卿已是喪了。


    秦氏之死因甚至身世後人有諸多猜測,賈赦反而懶得去追究。人死如燈滅,再說隻是個隔房的晚輩。反倒是因了此事,榮國府一應主子都打起精神來了。


    隻可惜,這會子才打起精神,已是太遲。劉洋的職業乃某外企項目部主管,對於設立一些簡單可行的製度還是有一套的。王夫人很快發現,要動公中的錢已是不能了,尤其如今她膀臂盡折。倒是王熙鳳,年輕又聰明,此刻竟頗為適應。賈母卻能沉住氣,明眼人都知道,賈赦還有後招沒使出來。不如且等等看他想做什麽。如此正中賈赦下懷,他最缺的唯有時間。


    賈珍和寶玉在這個關鍵時刻又幫了他一把,他們堅定還原原著,提出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賈赦當然喜大普奔了,還擔心自己蝴蝶一把,某個重要劇情會消失呢。再說,鳳姐兒如今在西府已經撈不著什麽了,還不讓人家去東府補點回來麽?撈回來也是自己兒子的不是?


    秦可卿的喪禮轟轟烈烈的進行,賈赦一麵忙著培訓自己的核心管理團隊,一麵督促大江賬房組加緊工作,終於在三月初將王夫人貪墨的公款數額、公物清單附市場估價,以及人證物證整理完畢。也不挑日子,第二天便讓何喜家的直接捧進王夫人房中。


    何喜家的隻有三十多歲,圓圓的臉盤甚是討喜,說話如倒豆子般利落分明。“大老爺吩咐奴才將這本冊子交給二太太,隻說月底要見東西,若不到期不見時,大老爺另有一封信。”說著,她把信拿出來舉過頭頂。“大老爺還有一句話,請二太太務必相信他信中所言不虛,千萬千萬。”


    王夫人此時尚且不知那冊子是什麽,先讓玉釧兒接過信來。


    大伯子給小嬸子寫信頗有些奇怪。悠悠打開信,登時麵如土色。


    那是一張狀紙。


    世襲一等將軍賈赦,狀告自己的弟媳賈王氏,貪墨家中公產、縱奴欺淩百姓、敗壞賈府名聲。後列有人證物證若幹。


    她突然想起昨日在西府,何喜似有意在金釧兒跟前與人聊天,大聲說了一句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臉的。”


    賈赦是在告訴她,他要錢不要臉,榮國府的顏麵他半點不在乎。


    橫豎賈璉上不得台麵,迎春也是個沒用的。而寶玉才十二歲,元春還在宮裏苦熬著。若自己背上貪墨的名頭,不論官司打成怎樣,寶玉元春的前程便毀了。


    王夫人氣急又驚急,撕聲道:“他正月裏抄來的東西呢?不也沒歸公產嗎?”她可惦記很久了。


    何喜家的端端正正跪在地下,奇道:“太太這話從何說起?那些早已歸公了。”


    “胡扯!”王夫人站起來一推,案上整套茶具並一個紅漆點心匣子叮叮當當碎了一地。“當沒有人知道麽?公賬才入了不到一千兩銀子和一些舊衣料物什!”她惡狠狠盯著何喜家的,“你家私吞的隻怕也比這多些。”


    何喜家的叩頭道:“太太,奴婢等冤枉。奴婢當家的確實得了些賞錢,可全是多日後我們老爺論功行賞時得的。當時不曾藏一個銅錢!”這是實話。賈赦說過,水至清則無魚,那他就不養魚。缺錢花他給,但絕不許私拿。


    “當日得的全歸了公賬了,隻有那麽多。許是早被那些沒心肝的賭博吃酒揮霍殆盡,許是被他們藏回老家或者親戚家了,偏賣了他們也不抵數。我們得的賞錢可都是的老爺私房呢!”一麵說,何喜家的一麵在心中慨歎老爺的無恥。


    王夫人臉都氣紫了,指著她硬生生擠不出一個字。


    “我們老爺說了,二老爺二太太有任何疑慮也隻管收集了證據去衙門告他。衙門就是做這個使的。”


    王夫人啞然。


    別說她沒證據,便是有證據也不能去衙門告狀去。告什麽?告她大伯子貪墨了從奴才家抄家抄來的財物?共計多少?那些奴才為何能貪墨那麽多?大伯子告二嬸子、二嬸子告大伯子,賈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若要這名聲,那大筆錢財就讓賈赦獨吞了,還得把自己吃進嘴裏的吐出來。若真去打官司,名聲沒了不算,錢也不知道最終有沒有。


    王夫人眼前一黑,“哇”的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何喜家的忙幫著服侍她上床躺著,被金釧兒一推,好懸跌倒。所幸她素來身體強壯,下盤穩得很。是以也不幫忙了,橫豎人家不樂意她幫,隻在旁看著。


    末了,悄悄跟玉釧兒說:“告訴你們太太,時間真不多了,我們老爺不會管誰病著誰死了。且隻有齊全了他才收,少一個銅錢便半分也不準收呢。三月三十日亥時沒見到東西,四月初一那信裏的事兒就……”不言而喻。


    玉釧兒含淚到:“大老爺好恨的心腸!這是要逼著我們太太去死啊!我們太太必回了老太太去!”


    何喜家的搖頭道:“回了皇上又如何?便是人死了債還不空呢。我看老爺什麽都備下了,狀師尋了好幾個。他昨日也說,根本沒指望東西能按時回來,最多二太太打的主意是先還一些。所以才說不齊全不準收的。賬房庫裏都吩咐了,不是齊全的,誰收了一個子兒誰全家現打死!老爺隻是做個幌子罷了,讓人知道他是給了二太太機會補回去的。現在還拉著狀師們看冊子呢。他還說,少一文錢都要打官司,不然請狀師的錢白花了。”


    這話聲音不低,原是說給躺在炕上的王夫人聽的,讓她莫心懷僥幸,莫以為先還上些,便能把時間拖後些,便能生變。


    賈赦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打官司的,他是真不怕沒臉。


    不出所料,兩日後,賈赦接到了王子騰的帖子,請他喝茶。


    賈赦樂了。


    直到這會子才來找他,王大人可真能忍啊。


    信遠齋是京城老字號茶樓了,樓上全是雅間,安靜得很,茶客多為達官貴人,茶娘隻管斟茶,並不設陪客的妓子。


    跟隨一位幹淨的引路夥計進入一個雅間,賈赦終於見到原著中四大家族唯一一位拿得出手的重臣。


    王子騰長相還是不錯的。身材魁梧,拿手撚撚胡須,頗有些大將氣質。


    “子騰。”賈赦拱手。


    “恩侯實在令人目不暇接。”王子騰笑道。


    賈赦不愛兜圈子,待茶娘退出去,先飲了一杯茶,直言道:“我妹夫林海替璉兒在戶部謀了個職位。”


    雖有些奇怪賈赦為何先說這個,王熙鳳是他侄女,王子騰頗為驚喜:“果真?”


    “是。妹夫也提醒我,我們家欠著國庫八十萬兩銀子。”


    王子騰立時明白了。戶部早有傳言要清理欠銀。賈璉這般背景,如今去戶部謀職,家裏卻欠著國庫巨額銀兩,縱進了戶部怕也難升遷。


    翻回頭來,近年國庫虛空,此時若賈赦拿八十萬兩白銀進貢國庫,必能討得聖人和戶部的好,賈璉前途光明多了。


    他這是要拿榮國府的公庫給賈璉換前程。


    而自己妹子侄女早在他夫人跟前抱怨,賈府裏寅吃卯糧,內囊將盡了。賈赦沒錢。故此他才抄了奴才的家。王子騰並不知道賈赦抄得多少,換了常人也想不出那些奴才家中富裕如斯。他隻當那些並不夠八十萬。賈赦急了,又從賬麵上看出門道來,方把矛頭轉向王夫人。


    隻是,賈璉便是進了戶部,也須從下頭做起,三年五載的指望不上。而宮裏頭……這事兒一直瞞著恩侯,隻怕該告訴他了?


    又猶豫了好一會兒,王子騰慢慢道:“恩侯,我前些日子見到六宮都太監夏守忠。”


    “元春要當貴人了?”賈赦笑道。“我知道。否則何須如此著急。”


    王子騰一愣。


    “若非得了準信兒,元春好事將近了,我也不會這麽著急。”賈赦懶洋洋晃起茶杯,裏頭小半杯青碧色的茶湯輕輕轉起來。


    “等她好事成了,那些錢隻怕再回不到賬麵上。如若掐在她好事之前,我們家出了家醜,那好事有沒有就兩說了。”賈赦皺起老臉皮燦爛一笑,“王兄,我是在要挾令妹。要麽還錢,要麽她女兒功敗垂成不說,錢隻怕還得還。”


    王子騰目瞪口呆。足有半盞茶功夫才說:“元春是你親侄女,你賈家的女兒!”


    “子騰,”賈赦老臉更燦爛了,“你是更疼你家小女兒,還是更疼鳳丫頭?”


    “…………”


    “興許兩個姑娘都是你養大的,你一般都喜歡。我卻不同。”賈赦目光忽然凶狠,似一頭護崽的狼。“璉兒是我的眼珠子,比起璉兒,元春又算了什麽?”


    話說到這份上,王子騰霎時無言。到不是他不能言善辯,偏賈赦的話太突然,他全無準備。


    賈赦端起茶杯飲盡,卻又開口:“我妹夫隻怕不行了,璉兒少說還得在江南呆個半年。”


    林海既然不行了,臨終前舉薦賈璉,顯然是妹夫大舅子的一個交易。故此縱然賈家打官司鬧家醜,對賈璉入戶部影響並不會太大。而半年後閑言碎語也該平息得差不多了。


    王子騰苦笑。果然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臉的。


    “子騰,璉兒是鳳丫頭的丈夫、鳳兒是你親侄女、是小賈王氏。璉兒入戶部、元春也當貴人,豈不好?”


    若王夫人不還錢,則賈赦必然要撕破臉打官司,賈璉半年後才回來,入戶部就職。元春隻怕就此廢了。


    若王夫人還錢,則賈璉可入戶部,元春不會因家醜當不上貴人,對王家、賈家都好。


    隻對大賈王氏一人不好罷了。


    “如此,”王子騰想退而求其次,“讓她先還上一部分可使得?”


    賈赦笑了。“你當榮國府還剩下多少錢?再者我與大賈王氏已撕破臉,再難回轉了。若非趁了她女兒前程這關口兒,豈能讓她‘還’錢?親家叔叔,這裏頭一多半是為了你侄女的誥命。”這些錢隻不過從大賈王氏庫裏轉給小賈王氏的丈夫使而已。


    明知道他在狡辯,王子騰已然清楚,此事全無回轉餘地。


    既然不是妹子的大伯子與妹子奪利,而是侄女婿與妹子奪利,王子騰連偏幫的立場都沒了。


    況元春能借的隻是個名頭,璉兒能入戶部,竟大有可為。因子孫前程交還欠銀總比無故還銀好些,不至於太得罪其他欠銀的權貴。縱然得罪,賈恩侯怕也是不在乎的。


    王子騰這會子真真懷疑,林如海有意舉薦賈璉入戶部是幫聖人籌銀的。


    三月三十日,大賈王氏悄然還清全部貪墨。


    賈赦太狠了,說到做到不留半分餘地,她終不敢拿女兒的前程去賭。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王子騰和王熙鳳的關係,有說叔侄的,有說父女的。


    因原著七十回有這麽一段:


    偏生近日王子騰之女許與保寧侯之子為妻,擇日於五月初十日過門,鳳姐兒又忙著張羅常三五日不在家。


    如王子騰是王熙鳳的親爹,此處也許該多說幾句,比如鳳姐親妹子的名字之類的。既然這般隨手帶過,金子以為出嫁的是王熙鳳的堂妹,即王子騰不是王熙鳳的親爹。


    另:王子騰升了九省統製奉旨出都查邊的時間是在薛家進京的時候,這會子他應該回來了。因為原著黛玉和賈璉此次進京與賈雨村一道順路同行,因賈雨村由王子騰保本進京補缺——


    本文不是愛情主題,寶黛也不是主角,甚至不是重要人物,沒他倆什麽戲份,乃們把關注重點放回土豪身上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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