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賈璉頭一回去戶部報道,心中惴惴不已。因他並非科舉出身,唯恐被人瞧不起,或是遭同僚排擠。不料回來時笑容滿麵。


    原來這數月戶部與五城兵馬司聯手查抄京中豪奴,獲利竟達六百萬之多!還有許多豪奴不曾抄,留待後續。後又與禦史台聯手賣折子,欠債的各家多數真以為交了錢可以買罪,便是不信的也不敢不買,欠銀已收回六成,餘勢不減。戶部居然在短短三五個月內暴富!從前戶部的人出去,不是程林也縮脖子;現如今連程林都揚脖子了!用賈赦的話說,叫做有錢的感覺真好啊~~~


    整個戶部誰不知道這些錢是打哪兒起的?故此賈大人的兒子一進門,戶部各官員如同見了財神爺的公子一般,個個笑的無比燦爛,賈璉分明是深秋入職,戶部大堂之熱烈宛如驕陽盛夏。


    賈璉也不含糊,沒幾日瞧了瞧檔案就去找程林了。他倒老實,隻說因家中有闔府下人的月錢表格,自覺比部裏的簡單清楚。程林聽了也覺得有趣,讓他依樣畫葫蘆畫出個示例。賈璉便找本冊子做了兩頁表格。程林大驚!當即拽了他去見鄭老尚書。鄭鬆也大驚,忙命他快回去取榮國府的來,一麵自己揣著表格進宮麵聖。


    賈赦知道那玩意會惹得上頭感興趣,沒想到這麽快。遂叮囑賈璉,沒準這兩日要見皇帝,記著,不準慫,皇帝隻不過是位中年美大叔,長得還可以。賈璉連連稱是,拿著東西又打馬回了戶部。還沒到門口便讓程林逮住了。


    榮國府有繁體中文和阿拉伯數字兩套賬。賈赦的本意是讓賈璉先借出那繁體的,過兩年再普及阿拉伯數字。偏他忘了告訴賈璉……遂賈璉將兩本月錢賬簿子都揣了來。


    聖人看著那兩本賬簿子腸子都悔青了。怎麽就許了賈赦睡懶覺呢?低頭眯起眼睛盯著賈璉。賈璉雖未敢抬頭,隻覺後背一陣陰冷,有種極倒黴的預感。


    待鄭鬆領著人退下,聖人又思忖了一會子,忽然問:“那個齊周還是不肯出仕嗎?”


    薑文從後殿轉出來,苦笑道:“臣後來又提了兩次,才剛開口便被他繞開了。”


    原來,自認得了齊周,薑文盛讚其才,向聖人舉薦。聖人起初聽說一個民間賬房先生果有其才覺得有趣,讓薑文約其茶樓一會。齊周何等聰明,聽了薑文那些含糊言語,早猜出此番相約者為誰。然賈赦於其有知遇之恩,又有教學之誼,平日裏行事又是個極靠不住的,故悄然避之。聖人聽說他不肯赴約也惱了,讓薑文休再提此人。


    誰知後數次薑文逢難事便去尋他商議,齊周屢能化解,有幾樁乃聖人燃眉之急。薑文隻說某人出的主意;聖人一日連番追問此人是誰,要大記其功、大升其職。薑文苦笑道:“聖人不是說休再提此人麽?”聖人才知還是那個齊周,愛才之心驟起,偏不願落下麵子。


    見聖人兩難,恰逢甄家上折子尋賈赦的麻煩,聖人又連日思忖不知給賈赦個什麽賞賜好——戶部日漸充裕,欠銀也將追回,此人功不可沒。然單給賞賜似薄了些。論理說國庫眼見將有數千萬白銀入賬,給他升回國公也是可以的,偏那主意乃是餿主意,不便告訴世人。故此薑文便說,不如他去尋齊周,問他可否將自己的功勞一並記予賈赦,複了他們家的國公。賈赦此人於外人狠厲,於自己人好上加好,自然不肯再耽誤齊周前程了。齊周可亦報其知遇之恩,聖人得了人才,三麵俱好。


    聖人聽了半晌,道:“隻怕賈赦不知自己在耽誤齊周前程。”


    薑文又思忖了半日道:“且讓齊周自己提便是。”


    故此當日薑文暗示賈赦尋齊周商量,後私下尋齊周說了聖意。本以為齊周此人行事大方,為人良善,必不吝那些功勞。


    不料齊周搖頭道:“雋之還是不認得我那東家。戶部欠銀雖是他先還的,並非為聖人,東家以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查抄豪奴亦是他先告訴程大人與五城兵馬司,乃為了討程大人的好,日後照拂他兒子,並謝五城兵馬司數次相助與他,絕非惦記國庫空虛。此番以折子換庫銀之計,純為報複齊國府,更不曾想國庫可有數千萬白銀入賬。賈恩侯此人賬目一清二楚、絕無枝蔓。故此聖人無需再賞賜加恩與他,他倒覺得聖人幫他出了口氣,使得齊國府倒出去幾十萬兩銀子,快活得很。”


    “當不當國公、住不住榮禧堂,東家無所謂。更不介意臉麵。”齊周因笑起來,“我那東家最不在意的便是臉麵了。乃因聖人讓他先不動,他才不動。否則當日便可搬出榮禧堂。以周之功換他之位,東家決計不肯的。”


    “況東家最是尊重名正言順。今日坐在椅子上的乃是聖人,故此他隻向著聖人;若旁人是聖人,他也向著聖人。”


    待薑文目瞪口呆了半日,齊周又說:“周數次所言俱為替友人分憂。”


    薑文如何不知他言下之意?又想著賈赦既喜名正言順,何不幹脆名正言順?又暗示了賈赦幾回。


    偏賈赦從前世便養成了職業習慣,結果導向,是個隻要結果、不問過程的東家,既然將事情丟給齊周便全由齊周做主,再不想了。


    兩人都不上道,此事隻得罷了。薑文自向聖人一五一十稟告,不敢有半字虛言。直說到賈赦“今日坐在椅子上的乃是聖人,故此他隻向著聖人;若旁人是聖人,他也向著聖人”,少有憂心,恐龍心不悅。


    聖人此時已惋賈赦之才,又聽此言,反倒慨歎:“這個賈恩侯看著紈絝魯莽,竟是個真君子!”又歎道,“世上能得幾個真君子。”愈發後悔不該放他不入朝堂。凡君子多迂腐,凡狠厲多小人。君子用著放心,小人用著趁手。不擇手段且能守君子之心,滿朝文武幾乎尋不出幾個來。


    今日見了賈璉帶來的兩本賬簿子,方知賈赦幼年有高人教導,守著這些奇法二十五年紋絲不動,其心智之堅便是聖人也深為折服。愈悔當日一時興起,竟賜了他那方金印!如今怎麽哄他回來替朝廷效力?更想讓齊周出仕了。憑什麽一個大才竟隻與他做賬房先生?


    聖人皺眉道:“你說與賈赦,就說如能勸得齊周出仕,朕記他大功一件。連同賈璉再當兩輩兒國公。”


    薑文連連搖頭:“他決計不肯的。齊周若想出仕他不會攔著。若不願,他必然幫著出歪主意。”


    聖人怒道:“他也不幹活、齊周也不幹活,就讓賈璉幹好了!”


    戶部隨即忙的如井軲轆一般,賈璉便是最忙的那一位。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這一日,賈赦正掐分數秒等迎春她們下學,好有人陪他打兩局台球,傳信班匆匆來報,府門口有人投親,說是二太太的表妹和兩個女兒。賈赦一愣,原著中沒這情節啊!讓他們先莫傳消息,自己往接待廳轉悠一圈。


    才一眼便知道這是些什麽人了。原是一個裝扮奢華偏稍欠風骨的婦人,領著一位端莊大氣豔若桃李的大小姐,並一位嫋嫋婷婷嬌若白花的小小姐。不用問,大小姐是替聖人預備下的,小小姐大約是替隨便誰預備的。另有幾個下人,也都怯怯的。


    因想起前日薑文捎信來,甄家陳家約好了似的給他上彈劾折子,有的沒的好幾封,偏都是些不傷筋骨隻傷臉麵的破事兒,追究起來無非聖人申斥一頓罷了。想來大約王氏欲在府裏壓一壓他的風頭。又覺得好笑,王氏終究頭腦簡單,大戶人家的親戚那麽好認的麽?


    遂安排接待班的人先留他們在接待廳喝茶,不許有消息傳入內宅去。一麵拿了接待班寫下的這幾人所言的姓名身份等的單子,乃親騎了馬去尋王子騰。


    王子騰當日並不休沐,隻有他夫人在家。賈赦無奈,隔著屏風跟她說了半日,王子騰夫人笑道:“我嫁入王家三十年了,什麽親戚不知道。我們大人確有位表妹丁氏嫁與金陵竇家,偏她命好,竟生了三子,不曾有半位姑娘。”又說了些竇丁氏表妹之事。


    賈赦要的就是這個,忙道了失禮,樂顛顛回家去,又讓王恩去尋五城兵馬司的人來。


    待回了府裏,早有人迎出來,愁眉苦臉道,王夫人使人來前頭看了,親出來認了親,已是將人迎進去,現都往老太太院子裏坐著。老太太歡喜得很,連聲讓他們住下,行李都喊人送去原先賈璉那院子了,就要安置下來。


    賈赦大笑:“不做死就不會死,她自尋沒臉可怨不得我!”


    遂領了人進去。見那兩位姑娘正圍著賈母說笑討好,那奢華夫人在一旁陪王夫人坐著,王夫人笑的跟彌勒佛似的,李紈三春黛玉寶玉都在。


    賈赦喝到:“將這幾個騙子與我綁了!”


    一群粗壯的婆子往上一湧,七手八腳把人拿了丟在地下,驚得幾個姑娘花顏失色,賈母大喊“反了!”


    賈赦乃指到:“騙子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連官宦親眷都敢冒充,真以為京城沒有王法麽?”


    賈母喝到:“你又作什麽死!哪裏來的騙子,這是老二媳婦家裏的表妹!”


    賈赦懶洋洋道:“既是老二媳婦的表妹,老二媳婦是子騰的胞妹,當然也是子騰的表妹了?怎麽子騰說他嫁到竇家的丁氏表妹隻有三個兒子,並無半個女兒?且子騰那位嫁到竇家的丁氏表妹才二十六歲,哪裏來這十五六歲的女兒?怎麽生出來的?難不成那丁氏表妹八\九歲就懷了她?”說著一指那年長的,委實少說也有十五六了。


    王氏與賈母俱目瞪口呆。


    賈赦揮了揮手,趁那母女三人尚渾渾噩噩,讓婆子們拖出去送到外頭。恰有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到,一條繩子三個人捆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有親問,為何是三傑,薑文捏?薑文和那三隻不一樣的,薑文乃傳統士大夫,以忠君為第一要務。故此他難以放開來接受和發揚一些東西,會受很多局限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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