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一日王子騰收到榮國府的帖子,讓他們闔府去赴宴,道是為了慶賀榮國府新鋪了地暖、新修了抽水馬桶,不禁啼笑皆非,向來送信的小廝道,“你們老爺唯恐世人不知道他弄了那個麽,”


    那小廝笑道,“不過是個由頭罷了。原是我們老爺想我們家姑奶奶,昨日打著這個旗號請了莫家親家老爺親家太太與姑爺姑奶奶並他們家大爺、大奶奶來。忽然想著,二奶奶隻怕也念著家裏呢,故仍是用了這個名頭來請王家親家老爺闔府。”


    王子騰稍有些動容,歎道,“我這個侄女兒竟是沒給錯人家。”乃應了次日便來。


    次日王子騰果然領著夫人並侄子、侄媳婦、女兒過來,賈璉親去門口相迎。才寒暄著下了馬,忽見外頭又來了兩個人,中有一個熟絡的向榮府的門吏打招呼。


    門吏笑道:“趙公公,你們又來了!”


    王子騰聽見“公公”二字不禁回頭一看,忠誠王爺司徒塬笑容滿麵的也在下馬,那位趙公公他也認識,正是司徒塬身邊的心腹太監趙得福。


    賈璉自然也聽見了,與王子騰、王仁三個忙過去正欲見禮,司徒塬一擺手:“無須多禮,我時常來你們府裏串門子。”


    王子騰心中暗暗納罕,看起來忠誠王爺與榮國府十分熟絡。


    賈璉自然知道司徒塬是來找他老子的,也知道他們從來都隻在接待廳坐著,乃向王子騰告了罪,笑著欲引司徒塬往接待廳去。


    司徒塬笑道:“斯汀陪王大人便是,我不相幹,自去老地方等你爹。”說罷竟自己去了。


    賈璉隻得依舊陪王子騰一家子往裏頭進,欲先去拜見賈母。


    才見司徒塬身影沒了,王子騰忙問:“忠誠王爺時常來你們府裏?”


    賈璉點頭道:“他那五原醫學院與我父親的三味書屋時常有往來。因他們如今有一半課程在教西洋醫術,與三味書屋裏的教化學的洋先生茨威格並教機械的丁先生常一處做學問。”


    王子騰皺眉道:“聖人可知道?”


    賈璉笑道:“聖人自然知道,且聖人頗為讚成父親引著他辦學校的。況不是正經的教人念書的,出不了狀元。”


    王子騰“嗯”了一聲:“聖人知道便好。”


    賈璉又道:“當日忠誠王爺派了人相助五皇子一事,便是我父親依著他的一些話猜的。後來我才知道,那會子我父親尚不知道真假,隻懷疑了上了便讓我快馬奏明聖上,誰知他竟是沒猜錯!”


    王子騰這才放下心來,笑道:“且不論真假,他有這份心聖人必滿意的。”


    一行人遂去向賈母請安不提。


    另一頭賈赦聽說司徒塬來了,猜是怕有什麽消息,忙出來見他。


    因他來了許多回,下人早將接待廳四周清了場子。賈赦進去隻見司徒塬閑閑的坐著喝茶,還與趙得福評議盆景兒。見賈赦進來笑指他道:“我竟不敢惹你了,你是如何將太後弄病了的?”


    賈赦眉頭一抬:“太後病了?”


    “罷了,”司徒塬一擺手,“說與你無幹我是不信的。”


    賈赦哼道:“自然與我無幹。又不是我做的。”


    司徒塬也哼道:“縱不是你做的,也必是你引著旁人做的。”因告訴他,“太後怕沒多少日子了。”


    賈赦點點頭:“多謝特來告訴一趟。我還琢磨著她怎麽還沒死呢。”


    司徒塬忙問:“何人出手?”


    賈赦道:“我哪裏知道?隻是有人告訴我清平道人乃聖人心腹;我想著他與太後分屬兩營,若知道他上了對手的當、險些損了己營棟梁,必會查清楚。”


    司徒塬道:“我便是奇這個,你如何使他信的?”


    賈赦道:“我親去告訴他,他縱不全信我,也必去細查。你雖沒那個本事,他想是有的,從前隻不曾往那頭想罷了。”


    司徒塬一想也對,讚道:“這便是借力打力。”


    賈赦搖頭:“錯,這仍是專業人做專業事。”


    司徒塬笑道:“不與你爭這個。我再送你個人情,王子騰的女兒快要出嫁了。”


    賈赦瞥了他一眼:“這算什麽人情?”


    “若日子不變,必在孝期之內。你可將此人情轉送與他。”


    賈赦想了想,問:“太後還有多少日子?”


    司徒塬道:“左不過二三個月。”


    賈赦點點頭:“這是你隨意送我的,不算人情卡裏頭。”


    司徒塬笑道:“算我送你的。”也知道他有客,便告辭了。


    賈赦從來懶得送他,竟隨口道了聲“白白”轉身就往裏頭去了。


    好在司徒塬那醫學院也有幾個洋和尚,知道這“白白”是洋文再會之意。


    一時回到書房,賈赦讓人去請王子騰來。兩位親家也有日子不曾相見了,說了許多朝堂之事。又議起幾位皇子來。


    王子騰道是眼下三皇子最是風頭正勁,二皇子近日也頗得皇寵。賈赦連連擺手,隻說萬萬莫要參合進去,為時尚早,聖人還正當年,心腹與兒子攪和到一塊兒,兩個都得完蛋。


    王子騰笑道:“我不過說說罷了,如今咱們何須賭這個。”


    後又說起兒女們來,王子騰笑道:“我家那丫頭預備九月初十出閣。”


    賈赦忽然想起什麽來似的,低聲問:“可尋個借口提前否?”


    王子騰一愣:“日子早定好了,提前作甚?”


    賈赦悄悄的說:“太後病了,也不知熬不熬的過今夏。”


    驚得王子騰猛然望著他。


    賈赦無事人一般喝茶,仿佛他方才什麽都不曾說。


    過了足有一炷香功夫,王子騰也悄聲問:“娘娘給的消息?”


    賈赦好笑的瞧了他一眼:“宮闈深深,漫說她不知道,縱知道、如何傳的出信來?”


    王子騰一怔,便猜想是薑文給的消息。這等消息何等機密,他竟肯為了自家女兒說出來。忙站起來給他作了個揖:“恩侯,你可幫了我大忙。”


    賈赦奇道:“平白無故的謝我作甚?”


    王子騰笑道:“隻謝你念著我侄女兒想家罷了。”


    賈赦裝模做樣歎道:“我也是當爹的,不過因自及人罷了。”就此揭過不提。


    乃引著他去看府裏新作的抽水馬桶並地暖,王子騰果然覺得有趣。賈赦笑道:“可要替你們做一套?人都是現成的,東西做起來也快。”


    王子騰愣了會子,哼道:“罷了,隻怕拿我做筏子欲替莫家做一套才是。”


    賈赦笑道:“這東西不便宜,又費精神,送你你還那麽些廢話”。此事就算定下了,後頭又是吃酒說笑了一日不提。


    這日回去,王子騰夫人倒悄悄向他說:“今兒咱們在門口遇見忠誠王爺,瞧那架勢,仿佛與他們府裏往來似頗多似的。”


    王子騰笑道:“那本是聖人授意,莫憂心這個。從前我隻當聖人不過有事方尋恩侯出把子力罷了,今番才明白,恩侯當真是聖人心腹。”


    王子騰夫人聽了,以為他二人今日說了些什麽外頭的事,也不追問。王子騰自去想借口與親家商議提前女兒的婚期去了。


    過了幾日賈赦果然讓人來替王家做地暖及抽水馬桶;又以此為由頭向莫家道,王子騰賴著要他替做一套,想著兩頭都是親家,不如一視同仁的好。莫家早知王子騰與賈赦乃多年老親,二人交往又密,賈赦為人爽利大方不客套,想來頑笑著賴他東西也是有的。何況有人出錢替他們做東西、又實用,何樂而不為?自然謝了賈赦受了。


    唯迎春心中明白,王子騰與他爹不曾熟絡到那份上,必是替自家弄這兩樣東西的借口。向司棋歎道:“唯有親爹方會這般,將各色法子都想盡了,隻願我過的好。”


    司棋笑道:“奶奶既明白,可要多替老爺做件衣裳?”


    迎春笑道:“不必,依著從前每季做一套便是,不然他又要囉嗦。你陪我去頑會子台球去。”


    司棋愁著臉道:“我的好二奶奶,您隻讓著奴婢一回罷。”


    迎春將手中的書一撂,站起來得意道:“多練些自然能打得好了。”


    主仆二人乃去隔壁耳房頑台球去了。


    不多時榮國府替親家做地暖、抽水馬桶一事傳至聖人耳中,聖人向皇後笑道:“賈恩侯又弄出個新鮮東西來,鬧得滿京城的人都去瞧、連朕都讓他求著去瞧了一回。偏沒一戶人家人肯跟他學的。他大約預備下不少東西,不曾想竟賣不出去了,隻的送給兩戶親家。你且瞧著,若仍賣不出去,薑家並齊家早晚也得送。”說得皇後一並笑了。


    賈赦那些匠人從莫、王兩家忙完後,果然又去齊、薑兩家了,仍是賈赦出錢。聖人聞信又大笑了一場,隻道賈赦終是做了回虧本生意,此為後話。


    入暑不久,海商從西洋運來了蒸汽機。因委實太大了,若不是賈赦出的錢委實多,他們都不願運了。終是將那玩意拆成無數塊好容易才弄上船、又費了許多精神運進京來,還陪著來了一位英吉利國的頂尖匠人,專管替他們將這玩意裝回去、並了教會他們如何使。


    賈赦見了嚇了一跳,又想著原始計算機也是龐大無比,便覺得可以接受了。乃將其置諸三味書屋後頭的一處大院子,請了那位海商之子為翻譯,幫著這位英國工程師指揮安裝。學生們見了也覺得甚是有趣,日日圍著看,也時常爬上去細細研究琢磨。


    賈赦握了丁魯班的手向他正色道:“此物看著粗、若先生將之做精細了,我國可天下無敵。先生非但名垂我朝青史、更可名垂世界諸國青史也。”又悄悄說,“先生幫我瞧著這位英吉利人可有真才實學,若有時,我自設法將他留下。”


    丁魯班讓他哄得豪情萬丈,連聲應了,自此與那位英國工程師日日耗在一處研究。因廢寢忘食,數日後竟是賈環來尋賈赦告狀。賈赦無奈隻得專派了個人盯著他的飲食起居,方才好些。


    時間值盛夏,暑氣正濃,各色花木鬱鬱蔥蔥的,憑賈茁再如何有本事也禍害不盡。賈琮因著他爹的一句話,“蹴鞠要從娃娃抓起”,領了他才兩歲半的大侄兒在大江胡同的蹴鞠草坪頑。賈赦素來懶得管他們頑,大熱天的自己弄了壺茶坐在西洋花園子裏發呆。


    忽外頭門房來報,有客人來。


    賈赦眉頭一皺,這裏他尋常不接待客人的,誰這麽沒眼力見兒的。


    下人回道:“外頭那位老爺說他是在江南與老爺認得的故人,老爺還坐過他的船呢。”


    說得賈赦好懸沒將手中的茶盅砸出去!這廝不怕死麽?半日狠狠的道:“喊那小子進來。”


    那下人一聽這稱呼,便知道是熟人,回去笑嘻嘻將人引了進來。


    可不就是李三麽?穿著一身竹青色衫子,搖著大約新買的描金折扇,怎麽看怎麽像裝斯文的鄉下土財主。賈赦一瞧就樂了:“誰給你收拾這麽一身,傻的掉渣。”


    李三笑道:“我閨女兒替收拾的。先生看,像不像書生。”


    賈赦裝模做樣打量他了半日:“像土豹子。”


    二人齊聲笑起來。


    賈赦因問他這是來做什麽呢。


    李三自己坐下倒了盅茶喝了,方一一道來。


    原來李三依著賈赦之計,將水匪化整為零扮作尋常漁子藏到太湖四周,又設下套子引得官兵進了一座空寨,留下幾張未曾來得及收拾的海圖,還描了線路,又在路上留了些痕跡。官兵果然中計,以為他們逃去海上了,得了些金銀走了。偏他們那領頭的將軍隻道許是有不曾走得及的水匪藏在四圍漁子當中,派了人細細搜了好幾回,竟讓他們搜出了些弟兄。


    為了救回這些弟兄,李三又領著些人劫了一回。非但沒將人劫回來,反倒折損了不少。故此又引得官兵盯上他們了,無奈隻得向外省逃跑。所幸他們素日裝百姓裝慣了,換了身衣裳、拿了些路引,裝成商隊或是鏢局,分頭離太湖遠些,如此反倒沒人疑心。李三有的是錢,這些年在各處置下了不少田產屋宅,將兄弟們悄悄安置了,自己往京中來向賈赦討主意。


    “先生,我們離了水便打官兵不過。”李三如今愁的是這個。


    賈赦搖頭:“縱在水中,你們遇上朝廷的正規水師必也打他們不過。人家乃是由正經的將軍練兵的,自幼飽讀兵書,你們不過是野路子罷了。一兩個天賦強些也是有的,然成百上千的如何是人家對手?”


    李三道:“故此我來求先生指教。如何練兵?”


    賈赦瞪他道:“我乃是紈絝,哪裏會這個?”


    李三討好道:“我知先生無所不能,縱不會,必有旁的法子。”


    賈赦哪裏有什麽法子?總不能讓薑武收他為徒吧。隻得道:“你如今既然有一陣子閑,何不念念兵法?”


    李三喜道:“先生教我?”


    “不剛告訴你我不會麽?”賈赦這才想起來兵法不是尋常的子曰詩雲,隨處可找到私塾,“我且想想,可尋的著人教你,一時半刻怕是不能,得日後蒙運氣了。既來了京裏,也去各處轉轉、見見世麵。”


    李三忙謝了他,留下客棧地址,回去等信兒不提。


    待他走了,賈赦在腦中細細轉了一圈兒,不曾想起合適人選,隻得暫且撂下。


    因抬頭一看,夕陽已將半目天染做胭脂色,有歸禽鳴叫回巢,竟是黃昏時分了。忙往後頭去尋那兩個小皮猴子。


    過去一瞧,許多下人立在球場邊上笑的東倒西歪,自家小兒子大孫子兩張小花臉比那花貓兒黑多了。賈琮在一旁撈不著球,又不好意思犯規拿手去搶、更不敢拿腳去踢他大侄子,急的圍著壯壯轉圈兒嚷嚷“蹴鞠不得用手、用手犯規”。壯壯才多大點兒?哪裏聽得懂那許多話。憑他小叔叔怎麽喊,隻管四肢齊上滾著球亂跑。


    賈赦大樂。從來人遇見賈琮都是有理說不清的,如今換了他有理說不清了。又瞧了一會子熱鬧,乃喊他們兩個吃點心。


    壯壯一聽見“點心”二字立時將球撒了,爬起來就往祖父這頭奔。


    賈琮好容易得了球剛在腳上黏了兩下——對手沒了!萬般無趣,也隻得撿起球過來。


    隻見壯壯一頭一身的灰“咚”的一聲撞進賈赦懷裏,賈赦哈哈大笑,抱起他抗在肩上就走。“咱們先去水池子洗白白,然後咱們就在水池子邊上吃點心!”


    賈琮忙喊:“我也要!”將球一丟,趕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眼花了,睡覺去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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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友君抓蟲畢,拍爪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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