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賈赦上完課,溜達到三味書屋不遠處的私宅預備歇會子,才進了門,門房笑回道:“老爺,璉二爺並琮三爺都在呢。”


    “嗯?”賈璉今日不是上朝麽?忙問,“可有客人?”


    門房忙道:“璉二爺帶了位公子一道來的,琮三爺領著七八位小爺在後頭蹴鞠呢。”


    賈赦皺眉,拿起腳往裏走,先去了後頭的球場。


    果然見一群少年鬧哄哄的擠在一處搶球。忽一人拐球而出,晃過前頭的攔截,如飛騎般殺過去,對著門將虛晃了一個假動作,輕輕將球推入空門。眾少年一片歡呼叫好。


    賈赦瞪大了眼睛:嘩~~馬拉多納的節奏啊!這個人可以拐來當球星!隨即那人轉過身來,他立時打消了念頭——馮紫英。


    這會子馮紫英也瞧見他了,笑跑了過來,抹了把臉上的汗:“紫英恰在等世伯呢。”


    賈赦立時頭疼起來:“你不是聖人的密探麽?你尋我準沒好事兒。”


    馮紫英啼笑皆非 :“世伯縱知道了,可莫說出去。”哪有這樣公開說的。


    賈赦哼道:“我才懶得,又不關我事。”


    偏賈琮喊著“爹”跑過來了,一把拉住馮紫英:“馮大哥跟我們蹴鞠呢,你不許帶走!”


    賈赦忙道:“不帶走不帶走!你們接著踢,我上後頭跟你二哥哥頑去 。”轉身腳不沾地跑了。


    馮紫英無奈,隻得回去接著哄那群半大的小子。可憐他堂堂聖人的密探頭子隻能當孩子王。


    賈赦到了院子裏問璉二爺呢,下人回到,仿佛在前頭花園子裏,遂走了過去。隻見賈璉躺在花園的秋千長椅上,仿佛已是睡了。賈赦皺眉,口裏道:“這還沒出二月的天兒,不怕著涼怎的?”忙喊人拿毯子來。


    誰知賈璉忽然睜開眼:“爹,我沒睡呢。”


    “沒睡也搭個毯子。”賈赦在他對麵坐下道,“萬一睡著了呢?”


    賈璉笑了兩聲坐起來抱怨道:“爹,閣臣太累了。”


    賈赦長歎了一聲,這可憐的孩子:“辛苦你了。咱們家裏也沒旁人能幫的了你。能偷懶的時候隻管偷懶,橫豎你在裏頭不過是一個意思,聖人乃是告訴世人他信著雋之呢。”


    賈璉愁道:“我本也這麽以為呢。我才入閣這麽幾日便覺得比吏部累多了,早知道拿嬸嬸的孝來推了便是。”


    賈赦笑道:“這情形哪裏能由得你推了去,聖人又不是傻子。況家事蓋不過國事。”


    賈璉又道:“本想著扛過這陣子便是了,誰知今兒聽聖人的意思,仿佛不預備讓我出來了。”


    賈赦道:“閣中要不了那麽多人。”


    賈璉揉了揉眼睛:“聖人大約預備動幾個了。馮紫英狠查了這麽十來日,案子分毫無有進展,倒是查出數位重臣與皇子有瓜葛的,待本科考完,朝堂要大動了。”


    賈赦這才想起馮紫英來,忙問:“馮紫英怎麽來了?”


    賈璉苦笑:“張大人那案子他遇到死胡同了,聖人讓他來尋你要歪主意。橫豎他也知道你早猜著紫英的身份了。”


    賈赦哼道:“怪道呢,還陪琮兒蹴鞠。”


    正說著,下人送了毯子過來,賈赦命給賈璉搭上:“這些日子上朝替皇帝賣命、下朝還得替你嬸嬸守孝,難得在家歇著,再睡會子。”


    賈璉聞言又躺了回去,這回當真闔目睡了。


    賈赦便在一旁守著他,直至馮紫英過來了。


    賈赦“噓”了一聲,指指亭子,自己立起身來過去。馮紫英會意,也朝亭子走去。


    賈赦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馮紫英過來行了個禮:“紫英今日來特向世伯求教。”


    賈赦擺擺手:“真不知道聖人如何作想的,我哪裏會審案。”


    馮紫英笑道:“世伯常有些奇思妙想,保不齊能有法子。”乃苦笑道,“我查了這些日子,將獄卒並前去審案的一個個都排了。”


    賈赦笑道:“從頭說來我聽聽,或是你身在局中。”


    原來張大人入獄之時是喊冤的,關了四五日後忽然招供。馮紫英那會子在旁處忙著,等他得了信兒趕了半座城回來欲親審張大人,他便懸梁了。


    賈赦笑道:“這明擺著是冤死人的節奏嘛。”


    馮紫英歎道:“如何不是?”


    賈赦問:“他招供之前可見過人?尤其是家人。招供的時候誰審的?”


    馮紫英笑道:“昭獄不得探視,他家中無人前去。他招供前除了幾位審案的大人,並不曾見過旁人。當日張大人忽然說有重情要稟告……”


    “等等!”賈赦打斷他,“他說的是重情要稟告?”


    馮紫英道:“是。非為招供,乃是上報。當日在昭獄守著的恰是大理寺卿鍾大人,得信兒立時過去了,他便說了受人指使盜題一事。鍾大人隻覺得奇怪,那話前因不搭後果的,忙來打發人來尋我。我卻是在另一處。待收到信兒趕過去聽了鍾大人的話並看了口供,也覺得奇怪,立時往他牢房去,誰知人已然沒救了。”


    賈赦思忖道:“鍾大人去見他之時,幾個人?離開牢房後,他身邊幾個人?都是誰。”


    馮紫英道:“鍾大人領著一位文書去的,現場還有一位昭獄的獄卒。問完後張大人畫押,鍾大人與文書先生離開,那獄卒便鎖了牢門走了。後直到我過去。”


    賈赦“噗哧”一聲笑了:“這不明擺著唯有那獄卒有嫌疑麽?”


    馮紫英苦笑道:“那獄卒決計是信得過的,對聖人忠心耿耿。且張大人懸梁用的是他的囚衣,昭獄那房梁不低,那獄卒並無本事一個人將張大人掛上去。後他緊隨鍾大人身後便出來了,有人作證。”


    賈赦又笑道:“顯見鍾大人與那獄卒是一夥的。鍾大人、文書、獄卒,可夠了?”


    馮紫英道:“我曾疑心過這個,偏查訪許久,他二人全然不認得。”


    賈赦擺手道:“不認得又如何?他們沒準一個暗號便能對上、或是張大人說了什麽話,使他們立時都明白本歸於一個主子。”


    他這是明指皇子結黨了,馮紫英也隻得苦笑。“鍾大人亦是純臣。”


    賈赦道:“依著我瞧,此事明擺著了。凡事除去了旁的可能,剩下的那一種,不論外頭看著多麽不可能,也隻能是真相。既然獄卒無力單獨弄死張大人,那隻能是他們三個合力。至於他們為何要合力弄死張大人……若鍾大人與那獄卒都委實忠心,隻怕又是那個讓人頭疼的理由了。”


    馮紫英忙問是什麽。


    “為你好。”


    馮紫英一愣:“為我好?”


    賈赦笑道:“為了聖人好。世人多愛以己度人,總覺得自己如何如何乃是為了誰誰好。如世上許多父母押著孩子早起念書,雖心裏也心疼,隻道是為了孩子的前程好罷了。殊不知小兒睡眠不足,身子便弱了。那張大人還不定說了什麽呢,鍾大人與那獄卒大約覺得他說的話見不得人,或是與聖人有損。寧可滅口,也不讓此事曝光見人。”


    馮紫英聞言思忖了半日,向他道了謝,便欲告辭。


    誰知他才轉身,賈琮等幾個小子竟躲在花園外頭候著呢。見他二人說完了,一陣歡呼:“馮大哥!蹴鞠~~”


    馮紫英忙求助的瞧向賈赦。


    賈赦揮揮手:“外頭頑去,你哥哥睡覺呢。”


    賈琮等早湧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簇著馮紫英又上後頭球場去了。


    他們才走,賈璉忽然躺著哈哈大笑起來。


    賈赦忙走過去:“璉兒醒了?”


    賈璉笑道:“琮兒他們那麽大聲,豈能不醒。”他如今倒是不拘禮了,懶懶的躺著也不動,嘴邊直笑,“馮紫英也有今日!”


    賈赦歎道:“他倒是也不大,幹了這個,雖為聖人心腹,也是個難的。”


    賈璉怨道:“爹!我不難麽?”


    賈赦笑道:“你比他難。隻是來日你還能辭職不幹,他卻是難撂挑子的。”


    賈璉伸了個懶腰:“理他呢,誰讓他自己要幹這個。早先還蒙了我那麽些年,世人都當他是個紈絝。”說著哼了一聲。


    賈赦歎了口氣,又道:“回頭你叮囑會子琮兒,你二嬸的五七還沒到呢,就這麽瞎鬧。”


    賈璉皺眉道:“這事兒當老子說才是呢。”


    賈赦笑道:“你看琮兒可怕我這個老子?你這個哥哥說的話還管用些。”


    賈璉也歎了口氣,翻身起來:“爹,你那小兒子也不小了。難不成你真的欲讓他當個紈絝麽?”


    賈赦笑道:“無事,晚個幾年成親便是。”又不是後世那種激烈競爭的社會,能輕鬆點便輕鬆點。“讓他自個兒多想會子,日後想做什麽。讓他做自己愛做的事兒,但凡能養活自己並老婆孩子,便是能頑成大家也不錯。”


    賈璉無奈,撇了撇嘴,心道,既這麽著,爺就不管了。又抬臂遮了遮日光:“那我再睡會子。”


    賈赦點頭:“你睡著,爹守著你。”


    賈璉嘟囔了一聲,又躺回去睡了。


    這些日子賈母倒是頗有幾分後悔。當日聽說春闈果然出了弊案,尤其考生都關在貢院裏頭的那些日子,心下十分慶幸;誰知後來又說本科四月重考。賈母暗自歎道:早知能重考,不如讓寶玉裝病,還能不錯過這科。若本科得中,璉兒年紀輕輕又入閣了,也能趁勢得一門好親事。


    待王夫人七七過後,賈母便又將賈赦尋來,問他可有好人家可悄悄替寶玉相看。


    賈赦目瞪口呆:“我的老太太,老二媳婦屍骨未寒呢。”


    賈母歎道:“可憐老二媳婦臨了不曾吃上媳婦茶,她去了地下唯一掛心的便是寶玉了。老二是個呆子,我隻問你可有什麽好人家先相看著,待除了孝再說。”


    賈赦無奈,他是當真怕這老太太人老了辦事兒亂來,忙道:“這會子委實不便,怎麽也得百日熱孝之後。”


    賈母道:“你們前些日子不都說了麽,璉兒入閣不過是聖人昭示對薑大人並咱們家信任之意,過幾個月大約還得出來。不若趁著這功夫替寶玉相個好人家。”


    賈赦嘴角抽了抽,心道,借東風也不是這麽個借法,忙笑道:“縱然如此,也不過是替他日後打個埋伏的。璉兒不是科考上去的,更別提什麽庶吉士,難以服眾。”


    不料賈母立時眼生笑意:“咱們家唯有寶玉是個能念書的。”半晌,又歎道,“可惜他本科不能春闈了,又得等三年。”


    賈赦好懸沒跳起來!忍了半日,才道:“既是天命使然,也沒法子了。”恐自己忍不住,立時尋了個借口走了。


    他一肚子火沒處發,在榮禧堂轉悠半日,隻得跑去找白安郎。


    白安郎正在自己那小院子的石桌邊坐著石凳喝茶,見他急匆匆跑進來還以為出了何事,剛要問,賈赦劈裏啪啦跟爆竹似的將賈母的話說了。


    賈赦拍著石桌狠狠的抱怨道:“寶玉那小書呆子跟璉兒能比嗎?璉兒雖非科考出身,但他能幹啊!有情商有智商,不過少念了點兒子曰詩雲又怎麽了?文書相公是幹什麽吃的?寶玉會念書、會寫文章,哪裏是上朝堂耍政治的料子,那小子的德行不是讓人氣死就是讓人玩死!”


    白安郎聽了笑了半日:“赦公既然知道,又生的什麽悶氣。老太太上了年紀了。要論偏心,赦公也偏心得很。”


    賈赦一愣:“我哪裏偏心了?我對寶玉喜歡的緊。”


    白安郎笑道:“外人看琮三爺都是紈絝呢。”


    賈赦哼道:“那是他們沒眼光!我琮兒聰明又貼心,來日必有出息。”


    話音剛落,白安郎已笑倒在桌子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給皇帝幹活是很累的呀


    額,看到有親提到黛玉的寶寶說話早的問題。那個,金子六個月就說話了嗷~~不過一歲半才走路。盡管如此童年時代的金子還是後發製人成長為了一代打女!


    舅姥爺那個確實搞錯了,內什麽,請室友君掐點兒修!我先吃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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