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接著又嘀咕道:“還好可不行,太敷衍太勉強了。”


    “無所謂,勉強可以吃就行了……”常台笙稍稍別過臉回他。


    “我方才說過,若我有興趣養什麽,那就一定要做到很好。那我如果有興趣養你呢?”認真的眼神,不像是開玩笑。


    但常台笙這會兒腦子清醒了些,她皺眉看一眼他手裏的調羹,迅速岔開了話題:“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調羹?”


    “恩?”陳儼道,“可這些都是我曾用過的東西,碗我用過調羹我也用過,你全部都要嫌棄嗎?”


    常台笙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他,可她很累,神經都覺得遲鈍。最後這僵持局麵以某人的咳嗽告終,陳儼實在忍不住,直起身轉過頭去咳了一陣。


    “咳嗽還沒好麽?”


    “好多了。”他轉過身去,站在灶台前盛了兩碗飯,遞了一碗給常台笙,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吃飯。


    常台笙隻動了動筷子,並沒有吃完。忽然間她不想在這兒待太久,遂起了身:“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盡管對方沒有百般阻撓她回去,可常台笙心裏仍有些不是滋味。


    陳儼就像一根刺,卡在她喉嚨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讓人十分難受。從他身上仿佛能看到一個內隱的自己,頹喪的、倨傲的、不合群的、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友善的自己;且又總是能戳到自己痛處與記憶的軟肋,讓她心頭酸脹到發麻。


    待常台笙走後,陳儼低頭看了一眼腳邊黏過來的團狀柔軟物,彎腰將它拎上來,放到了桌上:“隨便吃。”


    那隻貓團坐在桌子上,伸出爪子優雅地理了理自己雪白的長毛,倨傲地看著陳儼,理也不理他。


    陳儼也頓時失了胃口,一個人枯坐在椅子裏,過了會兒,又起身走進了花房,很晚才出來。


    ——*——*——*——*——


    過了兩日,常台笙去給西湖書院送樣書,又順便找掌書聊了聊,從文玉閣出來時,恰好看到又有集會。這會兒集會堂裏已有許多學生,她走到門口,瞧見了今日的主講。


    竟然是向景輝。


    旁邊掌書往裏看一眼,說道:“因為顧仲那評稿,向景輝眼下紅得很,今日興許是作回駁來啦。話說回來,你如何想到請顧仲寫評稿的?”


    常台笙略略動了一下唇角:“陰差陽錯。”


    掌書識趣地不再多問,集會堂內這時忽出現了起哄聲。與此同時,向景輝也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常台笙,勾了勾唇角輕笑一聲:“好久不見啊。”


    這陣子,杭州城中的學子文士們提到向景輝,便不得不說常台笙。向景輝資曆深得很,常台笙這次讓顧仲給他寫評稿,擺明了就是挑釁,雖將向景輝推向了另一個峰頭,但名聲卻不是怎麽好。


    西湖書院不少學子認得常台笙,這回有眼尖者看到她就站在外麵,難免要起哄讓這風口浪尖的兩人辯難一回才過癮。


    向景輝今日看起來很挑釁,連衣著都考究到囂張。在這兒逮住常台笙,他可高興極了。


    他直呼其名,喊住常台笙,說要問她幾個問題。常台笙並不懼他,於是就站在門口:“向先生可有事?”


    “你曾說顧仲住在北關水門一帶,對不對?”


    “是。”


    “北關水門一帶壓根沒有姓顧的,那地方那麽偏,住的人又不多,且大多都是高門大戶,非常好查。你將大家當傻子麽?”


    常台笙言聲淡淡:“顧仲說過自己當真姓顧?化名罷了。”


    向景輝冷笑一聲:“這麽幾年了,大家對顧仲其人已好奇得不能再好奇,但誰也沒見過他,你倒好,說找就找著了,還請他特意為鄙人拙作寫了評稿,我左思右想,實在是懷疑——這顧仲到底確有其人,還是壓根隻是你姓常的在這裏胡編亂造?!”


    常台笙淡淡地笑了一下。


    向景輝緊追不放:“縱觀顧仲的所有評稿,絕大多數都是替你芥堂的書所寫!想必你也是因此賺得盆滿缽盈,倒不知道這顧仲到底是你呢,還是你呢?!”


    底下學子中一片嘩然。


    常台笙暗暗緊了一下牙關,麵上卻還是笑著的:“是麽?原還可以這樣,真是開眼界了,向先生不愧是杭州城寫話本最精彩最有意思的。”


    向景輝又冷笑笑:“別以為你擺一張這樣的臉就能糊弄所有人,你就是在欺騙這杭州城乃至江南的文士學子,若大家知道所謂顧仲不過是一介女書商假扮,你芥堂還會有那麽多清高之士去捧麽?”


    常台笙麵上依舊波瀾不驚,但她心裏已經暗暗壓了火。向景輝這潑皮,尋不到泄憤之處,便在這大庭廣眾下做這等你死我活都不要臉的行徑,言辭已經不尊重人到極點,全然沒有半點儒雅文士的姿態。


    這個老瘋子。


    常台笙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抖落他一稿兩賣的事,可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輕咳聲。


    她回頭一看,隻見陳儼已是走了過來。她正驚訝他為何會在這裏時,他已是目不斜視地走到向景輝麵前,淡瞥那小老頭一眼,聲音有些啞:“晚輩聽聞向先生要找顧仲?”


    他言辭還算得上溫和,且給了對方適度的尊重,又因為太疲勞的關係,身上的倨傲氣也暫減了些。


    底下鴉雀無聲。


    向景輝顯然沒料到這出,他先前似乎見過這人,但實在想不起這人是誰,正挖空腦子回想時,陳儼已神色寡淡地開了口:“顧仲是晚輩化名,前輩如何看?”


    向景輝一時真想不起來他是誰,這會兒又急,指著他就道:“你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要你管什麽閑事!一邊去!”


    陳儼距他大概有一尺的距離,因個頭上高於對方,氣勢上就讓對方有些壓迫感。


    陳儼不理他那些話,輕咳了兩聲,又轉回頭看著他,淡淡道:“北關水門外有間掛陳府匾額的是我家,向先生找過麽?”


    向景輝陡然想起麵前這男子是誰,正是工部尚書的獨子陳儼!他到這兒來做什麽?!


    “自然找過!”


    “先生方才說顧仲是女子扮的,實在是令晚輩覺得不是很愉快。”他稍頓了頓,“先生這麽說會毀了顧仲這名字的,雖這名字對晚輩而言隻是化名,但也很重要。”


    他語聲不高,但句句從定,有那麽一些莫名的壓迫感。


    向景輝這會兒有些急紅眼:“你這麽說有證據嗎你?”


    陳儼懶懶抬眸,“我嗓子不舒服,不想將全部評稿都背一遍。”


    “你、你寫下來!就寫駁斥我的那篇!”


    陳儼瞥了一眼靠牆的那桌子,走過去提筆極其流暢地寫了下來。底下人都靜悄悄地等著,陳儼將手中的幾張紙順手就給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掌書。


    掌書展開瞅了瞅,看到最後一張上他羅列的書目,低頭嘀咕道:“末尾將顧仲曾經評過的書目也都一一列出來了。”


    常台笙在旁看著,已經緊緊蹙起了眉頭。


    向景輝一把搶過去,看得一時竟不知說什麽。


    就在這時,底下有個少年霍地站了起來:“就算這樣他也不一定是顧仲!他記憶力超群,上回我與他比試,他就連書的頁數都記得清楚,若他讀過顧仲所有評稿,能寫出來包括羅列書目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陳儼循聲看過去,那小毛孩不就是上回那手下敗將——溫瓊麽?


    溫瓊仍是急躁躁的性子,高聲質問他:“外邊都傳幾年前顧仲的書稿是從我們西湖書院流出去的,可那時候你壓根不在杭州,你方才這說辭分明就是一派胡言!”


    陳儼淡瞥他一眼,似乎有耐心得很:“我生在杭州,且這地方是舉國刊刻中心,我對這裏的新書稿有興趣有問題?我願為杭州文士寫評稿有錯?我與西湖書院山長私交很好,經常交流評稿,與你有礙?”


    溫瓊聞言很是不平:“山長怎會將你的評稿故意泄出來?”


    “聽說不知是哪個不懂事的孩子偷出來的,是你嗎?”他說完這些又低頭咳嗽了一陣,再轉頭時,已看到山長走過來了。


    德高望重、已上了年紀的山長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看了陳儼一眼,走進了集會堂。


    底下有少年小聲問:“山長……他說的當真?”


    山長點了點頭。


    一陣唏噓聲。


    陳儼實在不想在這裏多待,他用帕子擋了唇便急忙忙走到了門口,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堂內:“我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徒費時間爭論這等事,真的很無趣。再會。”


    他孤身一人就走了,常台笙跟了上去。陳儼走到一處屋前,剛進去便將門給關上了。常台笙吃了個閉門羹,在原地站了會兒正要走時,陳儼忽然打開了門,手裏捏著本冊子,淺笑著丟給她:“你好啊,顧仲。”


    常台笙仿若被人狠狠地錘了兩下,她接過冊子,迅速翻開,裏麵每一篇都是手抄的顧仲評稿,且裏頭還有對評稿的駁斥。


    陳儼一掃方才那鬱鬱的氣質,神情略有些欣悅地望向她:“有些地方你太手下留情了,罵得還不夠狠,你不覺得有些書稿太偽善太道貌岸然了嗎?怎麽辦,我好喜歡你寫評稿時尖牙利嘴的樣子。”


    常台笙抬眸看他:“誰告訴你我是顧仲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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