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一走,嚕嚕就哧溜溜爬下了樹,專揀柔軟的草地往大山裏走。


    她才不想給顧三當媳婦。他總是弄疼她,她都哭著求他了,他還堅持要弄,雖說最後沒有狠戳進去,可看他那接二連三努力嚐試的架勢,分明是沒死心呢!這麽壞的人,她還是快點回貓族吧,族裏的雄性,對雌性可都是有求必應的。


    曾經有老雌性認真地指點過她們:“對待雄性,不用費旁的心思,隻需要撒撒嬌掉掉眼淚就行了,肯為你心軟為你心疼的就留下,不在乎你撒嬌流淚的就趕走,咱們貓族雌性生來就是被人寵著的,哪個不寵,咱們也不用稀罕他,隻管選寵咱們的就成。”


    當時她們一群小雌性鬧哄哄地問:“要是沒有雄性願意寵我們,那可怎麽辦啊?”


    老雌性意味深長的笑,說:“除非咱們被刮傷了臉,被砂子磨壞了喉嚨,被病魔侵壞了下麵,否則,總會有雄性追上來的。”剛說完,沒等她細細解釋呢,時間到了,豹族看守進來催她走。嚕嚕和一群夥伴追送到巢穴門口,就見兩個老雄性一起把她接走了,其中一個背著她,一個撐著一片大葉子給她遮擋火辣辣的光。


    老雌性說了那麽多都沒管用,卻用親身經曆告訴了她的晚輩們,她們貓族雌性,老了都有人寵!


    所以,在嚕嚕心裏,壞顧三根本沒有資格做她的配偶之一,更別說他那奇怪的規矩了。


    可她還有多遠才能回到家裏啊?


    日頭都快下山了,她都快餓死了,腳底都磨出泡了,還是沒有一點快到家的感覺!周圍的樹還是低低矮矮的,根本不像族地裏的那些參天大樹,一片樹葉能抵這邊的一根大樹枝了!


    望望那邊快要落到樹梢下的紅日頭,嚕嚕決定找個地方暫住一晚,天黑後,她雖然看得見,卻怕遇到旁的野獸。


    那麽,是去樹上呢,還是找個山洞呢?


    嚕嚕猶豫片刻,決定找個山洞,樹上太危險了,萬一睡著睡著掉下來怎麽辦?人身可沒有貓身那麽靈活,從高處摔下,一不小心命就沒了。


    她不再往前,而是朝一側地勢比較崎嶇的山林走。路上遇到一片紅豔豔的果子,不認識,可是看起來很好吃。嚕嚕揉揉自己咕咕直叫的扁肚子,忍不住摘了一個,先試探著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那從未嚐過的美好味道讓她差點就想把整個果子吞進去。好在她還是挺怕死的,知道這種陌生的東西不能看了就吃,又耐心等了會兒,確定沒有哪裏不舒服,這才一口氣摘了十來個,全都吃光了。吃完了,也不知道這邊有沒有山洞,怕走遠了,到時候晚上還得過來找吃的,嚕嚕又摘了一大把,用寬大的衣擺兜著。直到此時,她終於發現了顧三的一點好處,要是沒有他的衣服,她就隻能用手抓了。


    吃飽了,力氣恢複了,嚕嚕走得快了些,然後在天色暗下來之前,發現一處隱在茂密矮樹叢後的山洞。


    她仔細嗅了嗅,確定洞口沒有別的獸族留下的氣味,放心地進去了。


    裏麵光線很暗,但對於他們貓族來說,黑暗不是問題。


    於是,嚕嚕剛進去,就呆住了,因為山洞裏頭竟然有個雄性,一個被綁在石頭上耷拉著腦袋生了滿頭灰白頭發的老雄性!似乎是聽到她的腳步聲,那個老雄性動了動,費勁地扭頭朝這邊看來。嚕嚕本來有些警惕的,可一看清老雄性的臉,她喵嗚叫了聲,扔下野果子就跑了過去,抱住對方嗚嗚痛哭。


    嗚嗚,原來老族長沒有死!


    家裏,族人老到快要走不動的時候,就會離開貓族,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默默死去。老族長也不例外,他走得靜悄悄的,誰也沒有發現,嚕嚕和其他族人一樣,都以為老族長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今日竟然在這裏遇見了他!


    嚕嚕哭得稀裏嘩啦的,好半天才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打量老族長,最後心疼地摸摸老族長的頭頂,眼淚流得更凶。到底是誰,竟然把老族長的貓耳朵割掉了,還把他綁在了這裏!


    林員外已經餓的頭暈眼花了,根本看不太清眼前的人,隻聽到有少女嗚嗚的哭泣聲,等對方終於想起替他鬆綁幫他拿開堵嘴的帕子了,他也沒有精力去想那奇怪的貓叫和咕嚕的聲音是怎麽回事,軟綿綿地靠在石頭上,無力地喚水。快三天了吧,自打那天中午從這裏醒來,外麵黑了兩次,如今又暗了,他都三天未進滴水了……


    顧三教過嚕嚕水是什麽,可畢竟是新學會的,加上她沒料到會從老族長口中聽到怪人的話,愣了好一會兒,才結合著老族長幹裂的嘴唇明白過來。周圍沒有水,她想到剛剛吃過的果子,趕緊跑到洞口,撿沒有摔壞的野果子送到老族長嘴邊。


    老人家閉著眼睛狼狽地吞咽著,好的很快就吃完了,嚕嚕隻好又揀不算太壞的擦擦,繼續喂。


    一連吃了十來個野果子,林員外終於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倘若沒有僥幸遇到姑娘,老頭子恐怕就要……咳咳……小姑娘,你知道這是哪裏嗎?”林員外喉嚨難受,說到一半就咳了起來,他一邊握拳抵住嘴壓咳,一邊努力在昏暗中分辨恩人的樣貌。借著日落前最後的一抹光線,他隱約看清對方是個美麗的少女,赤著腳,穿著寬大的男衫,袖口和褲腿都高高挽了起來。難道是附近的農女?


    “喵……”嚕嚕傻眼了,老族長怎麽淨說奇怪的話?


    “咕嚕嚕……”她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林員外也傻了,這姑娘怎麽學貓叫?


    接下來,一個用貓族的語言問得熱鬧,一個努力用最簡單的人話試圖與恩人交流卻被一聲聲貓叫折騰得背脊發涼頭大如鬥。最後,林員外恢複了些力氣,他顫巍巍地扶著石頭站了起來,想親自去外麵看看。嚕嚕趕緊扶著他,雖然老族長不會說貓話了,可他是她最敬重的人,是整個貓族仰望的長輩,她從小就依戀他,視他為天地,不管發生什麽大事,隻要老族長一出現,她就不怕了。


    出了洞,光線足了,兩人又都傻了。


    林員外詫異於小姑娘驚人的美貌,嚕嚕震驚的是,老族長的尾巴也被人割掉了!


    她心裏難受得厲害,跪坐在老族長身前,抱著他的腿大哭。


    嚕嚕的哭,分為好幾種,害怕的哭,受了委屈的哭,哀求的哭,幾乎每種情緒,都有她的哭法。這不是她特意學來的,而是天生就是這樣,好像一種印在骨子裏的本能。用老雌性的話講,貓族的雌性,怎麽看都好看,就是故意做最難看的姿勢,好比仰天摔個屁股蹲兒,那也帶著她們特有的嬌媚,雄性見了,不會笑話她們,隻會爭著搶上前去扶。


    所以,即使現在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淚一把把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人會說她醜,隻會真心為她的眼淚而心疼。而對於劫後餘生的林員外而言,那感受就更複雜了。他已年過半百,唯一的骨血打小就跟他不親,除了跟他撒嬌要錢要各種玩意兒玩耍,從來沒有主動關心過他。他要是有個頭疼腦熱,兒子也隻是敷衍地問上兩句,他讓他回避免得過了病氣,兒子立即就走,毫不拖泥帶水,哪裏知道他這個當爹的其實希望他多堅持片刻,盼著兒子給他喂兩口湯藥啊!


    被困這幾日,林員外甚至迷迷糊糊地想過,萬一他死了,兒子扶棺下葬時,能哭得出來嗎?哭不出來,被人瞧見,對他的名聲不好……


    如今,有個陌生的小姑娘為他哭成這樣,簡直比他看過的許多哭靈的子女都要掏心窩子!


    她認識自已?


    暫且壓下對安全的顧慮,林員外忙著先安撫可憐的小姑娘。知道她聽不懂自己的話,他勉強將人扶了起來,待她撲進懷裏後,林員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自然的了,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她的背,“別哭了別哭了,我沒事。”不說不說,還是本能地安慰道。


    有了身體上的安撫,嚕嚕的眼淚慢慢止住了,卻摟著老族長不肯鬆手。啾啾死後,她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呆了那麽久,真的是怕死了,如今終於見到親人了,她再也不用單獨麵對未知的一切了!


    林員外無奈地拍拍她,抬頭看看四周,發現周圍一片荒山野嶺,根本辨不清方位,而此處地勢低,也沒法俯瞰山下的情況。眼看日頭就要落下去,他不敢耽擱,牽著小姑娘往高處走。


    嚕嚕乖乖跟著他走,在她心裏,隻要有老族長在身邊,她什麽都不用想的。


    費勁地爬到一處山頂,林員外馬上發現,他所處的這塊山頭,距離自家山頭並不遠。


    到底是誰把他劫到這裏來的?


    他一邊牽著嚕嚕往回走,一邊回憶當日的情景。可無論他怎麽想,都隻記得早飯後,他在後院花園裏散步,白管家陪著他。他告訴了白管家他的決定,還吩咐白管家一會兒帶林全去看準備分給他的那片田地,然後走著走著,後腦一疼,他就人事不知了……


    天徹底暗了下來,林員外沉浸在思緒裏,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是小姑娘牽著他走呢。


    沒有燈火,她卻好像能看見路似的。


    “小姑娘,你叫什麽啊?”他又忍不住問道。


    “嚕嚕?”嚕嚕聽懂了一點,扭頭道。


    “那你爹娘呢?”


    “喵……”嚕嚕知道爹娘的意思,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顧三問這個的時候,她說了半天也沒能讓顧三明白其實她爹娘沒有被埋到地下,也沒有把她扔在一邊,更沒有被野獸殺死,她隻是,沒有見過爹娘而已,因為她生下來沒有多久,就被送到豹族看守著的那個巢穴裏了。


    哪個正常人,會學貓叫?


    林員外有點明白了。他聽說過狼把孩子叼走自己養的事,那樣養大的孩子,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隻會狼嚎,像狼那樣四肢著地爬走。那麽這個喵喵叫的小姑娘,想來是被野貓養大的?她身上那件歪歪垮垮的男人衣衫,大概是她溜到山下偷來的吧?


    “喵……”嚕嚕忽的停住腳步,警惕地叫道。


    林員外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就見層層幽暗樹影裏,有人提著燈籠朝這邊走過來了。


    深更半夜,隻有一人。


    林員外心中一動,拉著嚕嚕藏到了草叢樹影之後。


    那人是路過,還是來找他的?


    是來救他,還是殺他?如果是救,恐怕不會隻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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