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國·薊都


    時節已然是深秋了。


    趙舒窈默默地立在琉璃寶石銅鏡前,看著長鏡中自己的一抹幽淡纖影。


    鏡中的她,長身玉立,肌膚雪白,長眉入鬢,眉中一點梨花蕊紅,乃是時下嘉國和雅國最流行的宮廷之妝。(注:趙國人好嘉樂,是以趙國又稱為嘉國。燕國人好雅樂,所以燕國又稱為雅國。)


    宮女抱琴在鏡後,看著她,心中卻不禁歎息起來,她口中說道:“娘娘,時辰就快要了,皇上那兒可還等著您呢!”


    趙舒窈聽了,便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抱琴,說道:“將那霓裳羽衣給我取來吧!”


    對於澹台建成的話,她從來不能不聽。


    隻是因為他是雅國的皇,而她,隻是後宮之妃,嘉國進貢來的和親之妃。


    抱琴從內室中取來了五光十色的霓裳羽衣,趙舒窈無奈地輕輕披上,刹那之間,鏡中的她,變得光彩奪目,華貴耀眼無比。抱琴見了,驚歎的已經合不攏嘴了。


    對此,趙舒窈卻很淡然,自從自己的姐姐,在病重臨終時,將霓裳羽衣親手交給了她,她便知道,自己這一生是要代替姐姐,完成這個和親使命的了。


    她幽幽地想到:姐姐早夭死了,倒是幹淨,不用再體會世間的人情冷暖了。


    譬如此時的她,在雅國之宮,寄人籬下,受盡屈辱。


    抱琴卻是不安起來了,她小心提醒道:“娘娘,含元殿已經派人來催了!”


    抱琴擔心,若是娘娘再遲疑不去,皇上知道了,可是又要大發雷霆了,她是替主子擔心。


    趙舒窈苦笑道:“將白練給我拿來!”跳一曲霓裳羽衣舞,白練是必不可少之物。


    抱琴一一奉上。


    她出了這寢宮台階,就見含元殿的太監,已經立在那裏等著了。老太監一抬頭,猛一眼看見舒妃,於宮門之外,燦爛若神妃仙子,出神了半響,方低頭說道:“娘娘,皇上請您這過去!”抱琴聽了,也欲跟上,老太監和善地說道:“皇上有旨,抱琴姑娘就不必跟了!”


    抱琴聽了,停下了腳步。


    趙舒窈點了頭,緩緩朝前走。深秋的雅國皇宮,處處是蒼冷寒翠。穿著這薄薄的羽衣,她不禁有些寒冷。但,更冷的是她的心。今天是雅國一年一度的佳節“上陽節”,澹台建成叫她去,是為了給朝中的大臣獻舞助興!霓裳羽衣舞,是嘉國的國舞,自小在宮中,她就隨著姐姐練習舞蹈,已經掌握了舞曲的全部精髓!澹台建成與諸位大臣宮中豪宴,叫她來跳一支舞,說是對她的榮寵,倒不入說是對她的羞辱!


    彼時的雅國,早就已經大兵南下,侵入嘉國,隻待澹台建成一聲令下,嘉國就是雅國的囊中之物。


    對於這一天,澹台建成已經等了許久許久。


    趙舒窈終於走到了含元殿外。


    一道尖利的嗓音響起:“舒妃駕到!”


    一襲黑衣的澹台建成,端坐在含元殿內的主席之位上,聽了這聲音,握著酒樽的手,不禁停了一停,他將一雙莫測的眼睛,掃了掃殿內一角,在殿內一角,默坐著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男子也聽了這聲音,臉色蒼白,沒有抬頭。


    趙舒窈便緩緩地走進殿內去。雅國的大臣,見了光彩照人的舒妃,一時眼睛都不能轉移,他們知道自己很失禮,但,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各自離席,對著趙舒窈鞠了一躬。趙舒窈淡淡掃過他們,對著殿內正中那個黑色的人影,淺淺說道:“臣妾見過皇上!”


    此時,殿中角落裏的人,已經情不自禁地盯著他,目光中透出無奈的苦澀。澹台建成見了趙舒窈的穿著,心中不禁很是不悅,原來在雅國遠近聞名的霓裳羽衣,竟是這樣一件暴露至極的紗衣!他看著趙舒窈的雪白肌膚,在這大殿的明燈下,是若隱若現。而她的身軀,似乎在也微微地顫抖。澹台建成惱怒起來,難道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很暴露很不堪嗎?難道不該給自己披件衣服?她這樣做,是一心想要他的難堪?


    澹台建成將手中的酒斟滿了,大步就從案下走來。趙舒窈見她靠近,一顆心不禁咚咚地跳了起來。


    “將酒喝了!”澹台建成將酒樽遞到她手中,命令說道。


    看出他眼神中的一絲不屑和輕蔑,趙舒窈的心更是受到了打擊,她命令自己脖子微微揚起,朝著別處看,保持可憐的自尊。澹台建成不耐煩起來,將她的左手鉗製住,繼而右手又托起她的下巴,冷冷說道:“女人,聽話!”顯然,澹台建成將趙舒窈的左手腕握得疼了,她不禁蹙緊了眉頭。


    可是澹台建成沒有任何的憐香惜玉之心,他忍著怒氣說道:“女人,不要裝了!若不喝下去,將你打入冷宮!”趙舒窈聽了,方對上澹台建成的眸子,淡淡說道:“皇上,我隻是不想喝酒!”不知為何,對著他大庭廣眾下的公開羞辱,她選擇了拒絕和自尊。澹台建成聽了,臉色更是陰鬱起來,握著趙舒窈的手腕,更是用力。


    殿中角落裏的那個青衣男子,一直關注著殿中的澹台建成和趙舒窈。見了舒窈如此,心中自是替她擔心,他什麽都顧不上了,他雲轉風疾地走到了殿之中央,他的舉動,當談更是引起了殿中諸位大臣的竊竊私語。


    “皇上,您將舒妃娘娘弄痛了!”男子神情緊張,可出言卻是平和。


    “是麽,看來……你擔心她了?我不過一試,你就這樣緊張?”澹台建成壓低著嗓音,警告澹台世民,可是手兒,還是漸漸地放下來了。


    澹台世民終於將眼睛看著痛苦不堪的趙舒窈,輕聲說道:“舒妃娘娘,這酒是暖胃酒,喝了跳舞方才不冷!”澹台世民的幾句話,在趙舒窈的心中,如冰雪過後的二月春風,她的心中湧起一陣溫暖,她冷冷看了看神色複雜的澹台建成,將酒樽接過,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澹台建成見她喝光,不由牽了牽嘴角,將空的酒樽接過,他看著澹台世民,嘲諷說道:“怎麽,你的嫂子喝完了酒,怎地還不回到你的位子上去?”趙舒窈神色劇痛地看著澹台世民,心中有千言萬語,可是現在哪裏能夠說出來?澹台世民聽了,在澹台建成的逼視下,神色頹然,終於慢慢地朝著自己的位次走去。


    “你,即刻獻舞!”澹台建成命令趙舒窈,隨即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


    趙舒窈將苦澀壓抑住,方舉起手中一團白練,頃刻之間,那揮舞的白練如妖嬈的白蛇,如潔白的蓮花,如天空流過的一朵雲彩。而此時的趙舒窈,仿佛靈魂已經出竅了似的,她在殿中,隨著白練,上下翻飛跳躍,似月宮裏的姮娥,似花間的精靈,而霓裳羽衣鮮麗奪目,輕盈蹁躚,變幻莫測。看得殿中的大臣們已經屏住了呼吸。


    霓裳羽衣舞,若說國粹,當之無愧。


    澹台建成的眼睛,一直未曾挪開趙舒窈的身軀。他默默地看著她,覺得這個女人,他既熟悉而又生疏。他熟悉她的整個軀體,卻不能看透她的一顆心,他的內心也覺出深深的無奈和惆悵。


    趙舒窈也不知自己舞了多久,反正自己停下來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盡了,她看到了殿中的大臣,流露出真心欣賞的眼光,耳中聽到了由衷真誠的讚歎,她心中的難過和沮喪,覺得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兒。


    姐姐對她說過的:窈兒,若是喜歡跳,那就縱情跳,不管是對何人,何事。舞是不分國界的!


    舞畢之後,她又被澹台建成賞賜喝了一杯酒。澹台建成不出出於何種心情,令她坐在他的案幾之旁,許是自己喝了一點子酒,她的膽子越發大了:“皇上,您還是讓臣妾回宮吧!這裏是嘉國歡騰之夜,可惜,不是臣妾的!”她的嘉國子民,此時還活在了雅國士兵的案板之下呢,而年邁的父皇,對此也隻能一籌莫展。


    她說完了這話,本以為澹台建成會勃然大怒的,對此,她已然做好了準備,是一頓訓斥,是一個耳光,還是將她禁足?她等著。


    可此時的澹台建成隻是眯著個眼,細細思索了一會,方說道:“趙舒窈,今天我的心情很好,你不會要挑起我不悅的**!你若是想走,現在就滾!”他拉下了臉。趙舒窈聽了,心一橫,見他並未發火,便快速地從澹台建成身邊離去,倉促之間,也並未向殿內的一角看去,她隻是想逃離,逃離。


    夜已深了,頂著陣陣秋風,她快步走到了興慶宮,抱琴擔憂她,手中握著衣服,立在廊子下等著她。在皎潔的月色之下,果然看見前方一個華美的身影。


    “娘娘,您回宮了!”抱琴走到她身邊,將霓裳羽衣換下,給她披上披風,扶著她往宮內走去。


    趙舒窈簡單用過了晚膳點心,便吩咐抱琴和一幹宮人先歇息去,自己則在寢宮之內,一宿無眠,她睜著眼睛,想起了自己在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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