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悠長的嚎叫劃破了夜晚的寧靜。


    火堆邊的人同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一起側頭向外看。窯洞的門已經壞了,無法上鎖,隻能將就著闔上。如果真有猛獸來衝撞的話是絕對招架不住的。除了淩冬至之外,所有的人都緊張了起來。縮在窯洞一角的幾個偷獵者臉色都變了。淩冬至猜測他們還想趁著夜晚搞點兒什麽小動作,如今知道外麵有狼群出沒,想要奪槍逃跑的念頭隻怕立刻就被掐滅了。


    村子裏一個男人聲音微顫地建議,“狼怕火,咱們在外麵架個火堆吧。”


    領頭的警察小隊長為難地攤手,“柴火不夠。”太陽已經落了山,到處都黑黢黢的,打發人出去拾柴火是一件很不安全的事。而且這裏還有八個被捆住手腳的偷獵者,如果看守他們的警察在人數上壓不住他們,隻怕到時又會生出事端來。


    大表舅看了看自己這邊的人,正要自告奮勇到附近弄點兒柴火,就聽淩冬至說:“別緊張,狼群不會攻擊咱們的。它們隻是守在附近。”


    警察小隊長回過頭,神色怪異地看了看縮在窯洞一角的兩個人,“你怎麽知道?”


    “你聽。”淩冬至示意他留神傾聽外麵的動靜,“聲音拖的很長,調子很緩,沒有殺氣。我覺得它們是在保護我們,同時看守著這幾個人。”他指了指縮在角落裏的幾個偷獵者。


    幾個警察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老趙咳嗽了一聲,“村裏的老人都說狼是聽山神調派的,專門負責看守這片山林的衛兵。它們最容不得喪心病狂的偷獵人。”說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角落裏的人。


    偷獵者瞪回來,眼底帶著凶光。


    淩冬至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外麵有狼群,這些人一定不會心甘情願地被捆著坐在這裏的。


    “狼群不會傷害我們的。”淩冬至抱著幾隻懶洋洋的貓,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保證,“它們就像這片山頭的看守,分得清哪些人是不懷好意的外鄉人。”他隻能說到這個程度了,至於他們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了。


    眾人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幸運的是,狼群真的沒有對他們采取什麽攻擊行動,隻是守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讓他們一推開門就能看到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綠瑩瑩的光點。


    他們投宿的地方就是頭一天匪徒們帶著淩冬至過夜的窯洞。當時淩冬至的臉上蒙著東西,什麽也沒看到,心裏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深想。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淩冬至覺得這個地方處處都透著怪異。偏僻的深山,曾經住過人的、因為地震而倒塌的窯洞,這些線索連在一起足夠讓淩冬至在心裏產生一個巨大的疑團了。


    首先這個地方非常偏僻,無論是距離石榴村還是後山的兩個村子都非常的遠,位置也遠離前山後山之間相互聯絡的山路。甚至在這裏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大表舅和老趙他們都從來不知道深山裏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從規模上看,這裏應該有過一個村莊。附近的幾處窯洞都被山石掩埋了,有的隻剩下半堵牆,或者一道破敗的門窗。他們棲身的這一處窯洞保存的最為完整,不過除了桌椅、水缸這些笨重的家什之外,連塊布頭都沒剩下,什麽有用的線索也看不出來。或者當年曾經留下了一些線索,但是都被偷獵者這樣偶然發現它的人給破壞了。


    莊洲也不說話,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似睡非睡地想心事。坐在破舊窯洞的角落裏,守著熊熊燃燒的火堆,一隻手摟著自己愛人,一隻手撫摸著伏在膝頭的愛犬,盡管周圍還有一大群不相幹的人,莊洲仍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淩冬至聽見莊洲喉嚨裏擠出來的低笑,忍不住問他,“怎麽了?”


    “你聽,”莊洲朝著外麵揚了揚下巴,“我頭一次聽見狼的嚎叫。回憶一下黑糖平時的叫聲,覺得它真的很像是在模仿狼。”


    “不是說哈士奇是狼的亞種麽。”淩冬至瞥一眼把腦袋伏在莊洲腿上睡得正香的黑糖,不禁莞爾,“不過呢,狼讓人心生敬畏,黑糖卻讓人喜歡。”


    莊洲也笑,“今天看見狼,它嚇壞了。”


    淩冬至斜睨他一眼,“你呢?”


    莊洲老老實實地說:“我也嚇壞了。那麽多動物,你知道麽,我還看見了兩隻豹子。它們就那麽大模大樣的跟鹿啊、羊啊、麅子啊混在一起,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山神顯靈麽。”


    莊洲沉默了一霎,“我跟大表舅說了,等回去之後咱倆也捐錢,給他們一起翻修山神廟。”


    淩冬至覺得這個人會捐錢修廟,這才是不可思議的事。


    莊洲掃一眼周圍已經睡下的人,悄聲說:“冬至,我覺得這個村子很古怪,像是……”他想了想,“像傑克船長的幽靈船一樣。”


    淩冬至琢磨了一會兒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然後他搖搖頭說:“莊洲,其實這事兒沒那麽玄幻。這些動物之所以會聚來,是因為我是這大山裏出生的孩子。”


    莊洲驚訝了,“你出生在這裏?”


    淩冬至覺得他明顯沒有領會他話裏的意思,“這個地方有一些關於山神的傳說,他們這一族的人通曉動物的語言。而我呢,”他遲疑了一下,緩緩說道:“我就是這個族的孩子。”


    莊洲的眼神微微有點兒發直,“那你父親……”


    淩冬至搖搖頭,“我是他撿回來的孩子。當時他們的小兒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我爸爸就把我撿了回去。我媽和我哥應該是被蒙在鼓裏的。”


    莊洲看著他,忽然就有些心疼,“你是剛知道?”


    淩冬至點點頭,“是這裏的動物告訴我的。”他直視著莊洲的眼睛,微微張開的嘴巴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莊洲,你還沒明白嗎?我能聽懂動物們說話。今天的那些動物都是我拜托山鼠們召集起來的。”


    莊洲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那些畫麵:淩冬至坐在沙發上,黑糖坐在他對麵,兩個人在……吵架;他抱著受傷的小貓去和清的診所,身後跟著幾隻排著隊的小貓;他抱著那隻流浪狗,告訴自己它的名字叫毛毛……所有那些他以為是妄想症的症狀,如今統統有了解釋。


    雖然這個解釋遠遠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知識範圍。


    “你還記的嗎,我有一次撿到黑糖,你來接它的時候我讓你給它講《狼來了》的故事?”他看看莊洲微微有些呆滯的臉,抿了抿嘴角,淡淡說道:“那是因為黑糖騙我,它說它是被你們家的園丁拐帶出來要賣掉的。”


    莊洲恍然,“難怪你會問起我家裏的園丁……”


    他有種做夢似的恍惚感,看看臥在膝頭睡得四仰八叉的狗兒子,很難想像這個有點兒脫線的家夥居然這麽的……惡趣味。


    他結結巴巴地問淩冬至,“那……那貓貓們……”


    淩冬至點點頭,“這個就是我的秘密。”


    莊洲按捺住心頭的震動。這個消息對他而言太過不真實,或許他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掉冬至所謂的秘密。但是以淩冬至那種清冷到骨子裏的性格,居然願意相信自己,對自己坦言他的秘密,這對莊洲而言,實在是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淩冬至專注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慢慢放鬆,“你嚇到了嗎?”


    莊洲深深吸了口氣,側過頭看看他臉上促狹的笑容,搖搖頭笑了,“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世界觀全部崩塌了。”說著又笑了起來。淩冬至的話讓他有種錯覺,仿佛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正在跟同伴分享不能告訴大人的秘密。


    陌生的愉悅感,像青春年少時對未來無所畏懼又充滿憧憬的猜想。令他對於還未曾到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那以後你會告訴我黑糖都說了什麽嗎?”


    “我可以考慮。”


    莊洲攬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他看見坐在門口守夜的小警察瞟了他們兩眼,眼神裏帶著輕微的懷疑。剛才為了給淩冬至受傷的腳踝揉藥酒,兩個人特意坐到了窯洞的角落裏。他們說話的時候聲音又壓得特別低,其他人是不可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麽的。小警察是覺得兩個大男人在一起舉止太親昵吧。莊洲衝他笑了笑,收回了視線,悄聲問道:“你說的那個族,是怎麽把你弄丟的?有人找過你嗎?”


    淩冬至搖搖頭,“當時山裏發生了地震,或許他們都遭了難。把我丟在姨姥家門口的兩個人都受了傷,後來不知怎麽樣了。我懷疑這裏就是當年他們生活的地方。”


    莊洲細細打量這間破舊的窯洞。他無法想象如果冬至沒有被丟掉,沒有被淩爸淩媽帶回濱海的話,如今的他又會是什麽樣子?


    “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莊洲輕聲說:“等天亮我陪你到周圍看看。”


    淩冬至閉著眼睛嗯了一聲,嘴角彎了起來,形成了一個誘人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秘密坦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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