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他已經極少有失控的時候了。言愨鵡琻


    晃神間,似乎自從那個黃昏,他接過她手裏那顆甜蜜餞,他和少女就回到了從前一般,相依為命,互相牽製。


    兩人之間的話卻越來越少,就連她偶爾想跟他說話都會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久了,醉染也麻木了,除非是不得已,再未和她多開口。


    出奇的是,他再未看到少女不省心地跑到那人殿裏。


    她在煩惱眭。


    他在逃避。


    這樣的日子足足持續了許多年。


    齋*


    今日無意中聽到了那人和本兮迦的談話,他站在殿外滯留了許久,最終隻是沉了臉。


    盡管從很早以前就清楚。


    他之所以會留下少女,不過是因為以他現如今的能力還無法讓她消失,最終才隻能將她止步在佛瓶和西極間畫地為牢。


    若是當他再強大一點。


    不止是他,有朝一日那人也絕不會留下她。


    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轉身離開的時候,他徑自走在回去的一路上,過了一會他才猛地停下腳步,緩緩想起一件事。


    她也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這並非隻有他一人知道。


    她隻是不說。


    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分離,越是沉默當有一日爆發時就會越沒有征兆。


    如他。


    是夜,佛瓶裏空氣流動,小爐裏香霧縈繞著上升,夾雜著刺鼻的酒味。


    麵前的少女沉著美眸要去奪他手裏的酒壺。


    醉染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倚在身後的樹幹上:“要你說句話都那麽難……我都和你說過真話了,那你呢,你愛我嗎?”


    她扶著他的手微僵,而後飛快地抬起美眸掃了他一眼,就在醉染以為她會說什麽的時候,她卻是伸手去夠他手裏的酒壺。


    他沉默了一秒,嗓子裏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他舉高手裏的酒壺不讓她夠到,眸光微暗,偏執地又道了一遍:“你有一點愛我嗎?”


    她不說話了。


    強忍住心裏越來越大的失望,他攥緊手裏的酒壺,故作無謂地笑道:“你總是這樣不回答我,唯有斷交。”


    隔得這麽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美眸裏的怔愣。


    後來他想,要是那時候他就說話了該有多好,乃至到後來不會有她又似賭氣,又似真心實意地道:“早該這樣了。”


    醉染一直知道。


    這些年來,她一直費盡心思想要讓他們回到過去。


    他看著,他冷笑。


    他嘲諷。


    他沉默,最後他忘了,她其實也會累的,所以現在,她終於肯對他說出真實的想法了。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原先到嘴邊的“我是開玩笑的……我帶你離開西極,外麵的人世間有你喜歡的衣裳吃食,有你喜歡看的話本子。


    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他可以為你做的我也可以,我們一起走”。


    一句句。


    如鯁在喉。


    最終都咽了下去。


    黑夜裏的西極有些冷,就連佛瓶裏流動的空氣也凝結成冰了一般,或者是他心灰意冷的錯覺,也或者是真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手裏的空酒壺被扔在地上。


    他告訴她,哪怕在她眼裏他是在挑撥離間:“他和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普普通通一個神女都般配得過分,但他的嫡妻,絕對不會是你。”


    ——“你醒醒罷,他沒有任何要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在他眼裏,你隻是一個除而不得的阻礙,終有一日他娶妻生子,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這西極算什麽?他養的小情人。


    這就是你所堅持,你所要的未來……”


    她原先已經打算要走了,卻在此時站定在樹下,看著他,一雙美眸徹骨的冷,她收回了抓著他的手,一字一頓地道:“你真惡心。”


    他的話頓在喉間。


    他想他是瘋了,衝上去抱住她,聲音裏有抹哀求。


    “不要這樣說我,求你……我們離開西極好不好,我帶你離開,你該麵對現實了,這裏呆不下去的,無論是你,還是我。”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他,卻說了一句話。


    他愣在了那裏,頓了下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她,聲音裏除了難以置信,隱約還有一絲顫抖:“你再說一遍。”


    “我知道你聽清楚了。”


    她盯了他一會,垂下美眸轉身離開。


    他又急又惱,走上前幾步,衝著她的背影吼:“你不要後悔!”


    她的腳步微緩,又繼續往前走。


    心裏仿佛有無數隻螞蟻在爬,他越來越焦躁無措,過了一會,他吼:“這可是你說的。”


    他又吼:“以後他不要你了別對我哭。”


    最終。


    一雙桃花眼的光芒緩緩黯淡,他咬牙,聲音裏滿含對她的失望:“你這是要跟我絕交嗎——”


    她沒回頭。


    一次都沒有。


    她一直往前走,就像是從此走出他的生命一樣。


    有那麽一刻,他沒有比現在更希望,她像以往一樣回過頭,生氣地罵他:“醉染,你又給我添堵。”


    哪怕是要他花一大筆銀兩給她置辦衣裳,給她買下界好玩的小玩意,給她帶她愛吃的下界吃食也好,隻要她回頭。


    他發誓再也不提他的事,他幫她跟他在一起。


    他再也不要喜歡她。


    真的跟她當朋友。


    但她沒有。


    她不願給他一根救命稻草。


    他站在那裏許久許久,佛瓶裏的香霧越發濃鬱迷離,連她的背影都籠罩得看不真切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


    活了這麽漫長的歲月,在她的麵前。


    隻不過是個笑話。


    ——她剛剛和他說:“醉染,我們再也不要見了,真的……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今夜的佛瓶死寂般沉默。


    他倚在樹下坐了一夜,撫摸著平日她寫的大字,他練字的紙張筆墨。


    *


    他選擇離開西極,拋下了他的使命,拋下了他一直放不下的人。


    醉染想。


    這麽多年來,他呆在西極受那人牽製無疑就是因為她。


    從前他以為。


    隻要她需要,他的生命線另一邊連著的,就始終會是她,卻未想過今時今日她不需要他了。


    他前腳離開的那日,少女猶豫著回到佛瓶裏,一心想著為她的衝動道歉,卻隻看到案幾上墊著一張紙,上頭筆墨幹涸,落下了八字。


    ——與之相遇,三生不幸。


    寥寥數字,斷盡他們最後的交連。


    這是他唯一的報複。


    醉染想,少女會記他很久很久。


    終於,還是在她生命裏刻下了連那人也不能窺探的存在,哪怕是刻在她的不堪回首,也或者是半點的傷懷。


    離開西極後的他,走到了一片樹林。


    他在那裏停留了短暫的數日。


    今日柔美的陽光徐徐灑落在小溪邊,水珠四濺,他挽起袖子打算抓魚烤一頓吃食。


    手中活魚劇烈地掙紮,嘴裏吐著白氣泡。


    醉染收緊手,冷眼看著那條魚求生的意識越來越微弱,不斷地張合著嘴哀鳴似的。


    一道歎息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與世間萬物為善,於己為善,前世已做錯,此生莫再添殺孽,菩提無樹,上天好德。”


    他抬頭,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出一抹妖氣,看著不遠處搖頭的老和尚,他記得,這樹林附近有個佛堂,這人就是裏麵的老主持。


    殷紅的唇角微勾,他嗤之以鼻道。


    “難道你還指望我餓肚子,給它一條活路?”


    他在今日認識了老和尚。


    他給了他一碗齋飯,給他收拾了一間廂房,醉染抱臂靠在佛堂外的菩提樹,聽著裏頭和尚敲木魚的聲音,心裏突然一片寧靜。


    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留在了那間佛堂裏。


    *


    一大早的時候,醉染就在練字了,呆在這枯燥的佛堂裏他也就隻剩下這一點愛好。


    老和尚端著齋飯進來的時候,不經意看了一眼,慈眉笑道:“施主的字觀之若脫韁駿馬,細看之下又落筆如雲煙,委實是筆力高深。”


    手下毛筆微頓,他笑了下,說起來,他的字還是她教的呢。


    再次看向紙張的時候,卻怎麽也凝聚不了神,醉染有些失神,腦海裏漸漸浮現起一個紅霓裳的嬌小身影,如影隨形,他的笑容緩緩消失。


    這些日子,他已經許久未想起過她。


    他想,再過一段時間。


    他就會徹底忘了她,如她所願,他們再也不要見了。


    老和尚放下齋飯,神情安寧地敲著木魚。


    過了一會。


    醉染聽到他依稀歎息了一聲:“施主,你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微微眯起無波的桃花眼,醉染輕輕把玩著一根木頭筷子,突然笑了:“不了,相見不如懷念。”


    他的相見……還不如懷念。


    放下木魚,細細轉動著手中的禪金佛珠,席墊上的老和尚睜開眼,渾濁的眼透出犀利的光:“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愛她嗎?”


    並非老和尚所以為的答案。


    他說:“不會。”


    再也不想沉淪。


    這種感覺,太痛了。


    微微怔了一下,老和尚惋惜地歎息了一聲:“人間一世,每個人的一生,總歸承受了太多太多……阿彌陀佛。”


    醉染笑,轉身拿起筷子用起齋飯。


    坐在案幾前時,他忽然發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被時間眷顧著的他,沒有了過去的暴躁,心裏反倒是一片寧靜。


    從下界,這個老和尚就告訴他:不如你再去爭取一下罷。


    他沒有。


    他和她認識了漫長的歲月,他們相依為命,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她眼中有他,心中無他。


    ——她不會愛他。


    他承認。


    他是比任何人都愛她。


    但他不會再像過去一般給她造成困擾。


    現如今下每個決定前,他都會記得,許多年前西極那個黃昏下,少女輕輕拽著他的袖角,遞給他一塊甜蜜餞,咧嘴笑道:“醉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朋友。


    與她相伴了漫長歲月的朋友。


    ……一個對她藏有可恥心意的朋友。


    後來又過了二十年。


    老和尚壽終正寢。


    他在茫茫六界裏流連,看過人世間的生老病死,天災*,卻再也不信那西極所謂的佛。


    他的信仰早在西極戛然而止。


    他的愛情尚未開始,卻在西極到了終點。


    直到後來有一日,他得手老魔界的法寶,進了妖鏡時也仍然覺得,那六界之外的西極,才是這世間最殘酷的地方……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


    當佛瓶破,佛珠落入人世間,遠在西極之地,也曾有個人坐在他們常坐的樹根上,曾對著遠方幽幽道:“我想你啊,醉染。”


    *


    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


    有一日。


    一個滿身鮮血的女子進了這妖鏡,打破了他無趣又寧靜的日子。


    和玥妻嚶為盟,有他的私心。


    一方麵是清楚當年妖精界如何被逼入絕境,對她的同情,另一方麵,是陰暗地希望著有朝一日,西極落敗,那人倒台。


    所以他把一切對六界有弊而無利的都告訴了玥妻嚶。


    老魔界在被摧毀後,新魔界並未混亂,而是用最短的時間穩定局勢,那時的他早已脫離西極,成為魔界長老醉染。


    ——他想,他是忘記那人了。


    許多年來,他的身邊圍繞了無數美姬妖妾,每當一夜醉生夢死後,他的心裏卻才隻有一點好受。


    ——他想,他是忘不掉那人了。


    後來。


    終於再見到了她。


    那時,他隻當是樣貌相同的人。


    他猜,少女一定在西極受盡那人寵愛,寧願裝傻也不願回頭。


    而他醉染,也過得很好,比她想象中的好。


    直到某日。


    他一夜又喝得醉醺醺,不知是衝動促使還是什麽緣故,按耐不住去打聽了西極的消息,才得知,那老嫗早已死了。


    她也早在漫長的遠古時就離開了西極。


    從此,成了他遇到的花蘿歌。


    原來。


    她是花蘿歌。


    茫茫六界,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就那樣沒有絲毫防備地與他萍水相逢。


    ——與之相遇,三生不幸。


    果真,如此。


    *


    【漫長的遠古時——小小番外】:


    佛瓶裏空氣流動,淡淡的香霧縈繞著飄升。


    今日老西極侍女說她,今日看起來不正常的很,少女坐在案幾後,提筆的手微微頓住,又眯了眯美眸隨口道:“沒有罷。”


    手中的掃帚緩慢地掃著樹下的落葉。


    老嫗似乎有些恍神,望著落葉,自言自語道:“許多年前,醉染大人就是在今日走的,現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在六界哪裏。”


    翻閱著老詩經的動作滯了下,她忍不住抬頭問道:“老嫗,你今日怎麽了?”


    她往日不像是會提起這些事的人。


    老嫗搖搖頭,緩緩歎了口氣:“年紀大了就總想起以前的事,與您相識這麽多年,我總是不明白,您真的有喜歡過誰嗎,醉染大人他……”


    “有喜歡的,我有喜歡他。”


    少女突然出聲,靜靜地看著案幾上被吹拂起來的紙張,美眸微閃,又低頭開始抄寫,一筆一墨,輕聲道,“但我過不去那個砍。


    我那麽喜歡過另一個人,我想過有一天他也喜歡上我,我想過可以當他的妻子,我從沒想過那原來不是真實的感情。


    我不願重來,老嫗,你懂嗎?


    哪怕是錯,我也不想再回頭,否認我過去走的每一步都是個錯誤。


    但我確信。


    我是喜歡他的,跟凰惹不一樣,那是另一種陌生的感覺,如得如失,讓我不安。”


    老嫗有些失神:“您怕它?”


    筆尖落在紙上,她終於抬起頭,美眸染上浮華,尖削的下頷輕抬,輕輕笑道:“嗯。”


    空氣裏突然響起一聲苦澀的笑聲。


    “那麽,我可以確信,您所逃避的東西,是您一直在追求的情愛。”


    她坐在案幾後沒有動彈。


    半響,提起的筆又落在了紙上,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知道。”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一步錯,步步錯,她發現的時機不對,又太晚。


    但她卻不覺得可惜。


    她不會承認她的過去都是錯覺,哪怕那是連她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永遠。


    ※※※


    黧櫻ps:現在的更新實在是弱爆了。。雖然不想,但實在是時間捉急進行時,你們廢柴隻有默默地籌備一個禮物,等過幾個月禮物整好了就犒勞。


    摸摸腦袋瓜,我的情人奶媽桑們,辛苦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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