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在驚堂木和衙役們的控製下, 公堂上終於恢複了安靜。


    卻也很尷尬。


    因為事主暈倒了。


    錢縣令也很尷尬,因為前一刻他還在同情這個寡婦,這案子會這麽快就提審, 還是當眾審案,除了是事主家人的要求, 本身也有他的意思在。


    為官者, 都需要有政績。


    而審案, 如何審,審得是不是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人人稱頌,其實這也算是政績。


    在錢縣令昨日來看, 這就是個鐵板釘釘的案子。


    他雖可惜顧秀才作為秀才卻做出這等錯事,但本身覺得拿此案來為自己做政績,搏口碑和虛名極好。


    順勢而為,何樂而不為?


    卻萬萬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之前, 錢縣令雖坐在堂上拍驚堂木讓肅靜, 卻也避免不了聽到人群裏的很多議論, 且方才他還在覺得這寡婦的小叔子是個會說話的人,對其有點另眼相看。


    而現在, 眼前的一切讓他莫名尷尬不說,還有些羞惱。


    主簿很聰明的站了出來。


    “大人, 既然這事主都暈倒了, 看來這案子是暫時審不了了, 不如改日再審?”


    “行吧,改日再審,退堂退堂。”


    錢縣令走了。


    主簿和負責記錄的書吏也都散了,僅留了幾個衙役一邊把人們往外驅散, 一邊還豎著耳朵聽眾人的議論。


    看來這案子真有蹊蹺,還是有很多蹊蹺啊。


    局勢雖然出現了反轉,但顧秀才還是得回大牢,畢竟錢縣令也沒當堂釋放他。


    不過這會兒大家都鬆了口氣,因為肉眼可見整個案子出現了逆轉。


    顧秀才心裏有些激動,有些詫異,有很多話想跟妻子說。


    可衙役跑出來掃興要帶他走,孫氏也是渾身虛軟,似乎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哪還能見到方才的彪悍模樣。


    “玉汝,我成了我成了……”


    孫氏低聲啜泣起來,渾身都在發抖,是激動的,也是在後怕。


    顧玉汝抱住她,眼睛也是熱熱的。


    “娘,你好厲害。”


    ……


    “麻煩差爺幫忙照顧照顧我這弟弟,他是個讀書人,還沒吃過這種苦,這次竟蒙受這等大冤。”


    顧大伯在陪笑塞銀子,也是想讓顧秀才被關押這期間在牢裏的日子能好過點。


    這次衙役收下了銀子,很爽快,還跟他寒暄了兩句。


    就在人們都沒注意到的地方,還站著兩個人。


    正是齊彥和齊永寧父子二人。


    他們早就來了,一直站在人群中,隻是顧家人沒看見。此時,見人群散得差不多了,齊彥領著兒子走上前來。


    “弟妹。”


    “齊大哥。”孫氏詫異道。


    其實她昨晚就想去求齊家幫忙,卻礙於怕齊彥是個讀書人,顧秀才又遭遇這樣的事,怕齊家人顧忌顏麵不會管,再加上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也不適宜去和別的男子接觸。


    正好大女兒說自己有辦法,她才沒去求齊家,沒想到齊家人竟然來了。


    齊彥點點頭,道:“昨日我聽到消息,就讓永寧上了家裏一趟,可惜家中無人。”


    “多謝齊大哥和永寧的關心,昨日家中太亂,我就帶著孩子們去了他大伯家。”


    “玉汝妹妹呢?”齊永寧突然道。


    聞言,孫氏轉身看了看,沒找到人。


    “方才人還在這兒,人去哪兒了?”


    顧大伯和衙役說完話,走過來道:“是不是出去了?”


    “這裏人這麽多,可能是出去了我沒看見,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吧。”


    ……


    縣衙大街一處的拐角。


    “剩下的事就交給你,最關鍵的就是這幾天。”


    薄春山爽快地點點頭:“行吧,交給我,你放心。”


    見出來的人越來越多,顧家人也都出來了,顧玉汝也不敢再多留。


    “我先走了,有消息你讓人傳話給我。”


    薄春山目送她走了過去,眼睛在看到齊家人,尤其是齊永寧時,不禁地眯了眯,但也僅僅是一瞬,很快他就笑了。


    “老大,接下來我們幹什麽?”


    “去黃家,盯著黃爛牙和黃寡婦的動靜,這次老鼠出不出洞,就指望他們了。至於我,去找劉成喝酒。”


    “喝酒?大白天的喝什麽酒?”虎娃詫異道。


    薄春山看了他一眼,沒理他。


    “玉汝。”


    “齊大哥。”


    齊永寧仔細地上下端詳了下她,才道:“昨天我去你家,你家沒有人。”


    “我跟我娘一起去我大伯家了,你也知道我爹出了這樣的事,家裏也沒個男人出主意,就去了我大伯家,剛好今天可以一起來縣衙。”


    齊永寧猜想便是如此。


    “方才在公堂上,沒嚇到你吧,伯母也是讓人大吃一驚,不過非常時候非常辦法對待,看情形是對事情有些幫助的。昨天我爹知道後,便特意尋人去打聽,隻可惜時間太緊,什麽也來不及做,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顧叔肯定沒事的。”


    這個顧玉汝倒不否認,因為前世她爹出事後,齊家確實幫了不少忙。


    尤其是齊伯伯,沒少勞累搭人情搭麵子在裏麵,銀子也花了不少,比起自家親戚都不差。


    “顧叔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顧玉汝聽出了齊永寧的潛意詞,他說得罪人不過是含蓄說法,可能更覺得此事像是一場風流債,不然說不清一個寡婦為何要如此陷害一個秀才。


    可別人不清楚,顧玉汝卻知道,這可不是什麽風流債,這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我爹和她並不熟悉,方才你也在公堂上聽見了,我覺得此女陷害我爹,是背後有人指使。”


    “背後有人指使?”齊永寧皺眉,沉吟一下,“那你可有什麽猜測的方向?或者可知道是誰背後陷害你爹?”


    這顧玉汝還真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地布局。


    齊永寧想了想,道:“這事對你來說太過複雜了,你一個姑娘家也不方便摻和這種事情。你放心,我跟我爹肯定會幫你們的,等回去後我便托人想想法子,看到底是誰在背後害人。”


    說到這裏,他麵露幾分寒色,一改平時溫和的模樣。


    而顧玉汝,雖因為一些原因難以麵對此人,可不得不說此時此刻她內心也是極為感激的。


    “齊大哥,謝謝你了。”


    “與我,你不用說謝。”


    齊永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這時,齊彥和顧大伯孫氏也交談結束了,向這邊走來,兩人自然也不能再說下去。


    顧玉汝鬆了一口氣。


    之後,齊彥和齊永寧也沒有多留。


    就齊彥說法,他還是找人打聽打聽縣衙那邊的具體章程,齊家在定波縣還是有些人脈的。


    孫氏等人道過謝後,結伴回家。


    幫著把黃寡婦抬進屋裏後,幾個幫忙的婦人有些尷尬道:“要不要去請個大夫來看看?”


    黃爛牙寒著一張臉,現在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


    “不用了,我嫂子估計是這兩天累著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人家小叔子都這麽說了,外人能說什麽,幾個婦人隻好結伴離開。


    走出黃家大門,有人回頭看了一眼,嘀咕道:“人怎麽暈了?”


    “說不定是被驚著了、累著了?蘭翠這兩天受到的驚嚇也挺多。”


    這話沒人接茬,於是說出這話的人也尷尬了。


    “你們說,是不是故意陷害人家那個秀才啊?我覺得人家秀才娘子說得挺有理的。”其中一個婦人道。


    “蘭翠不是那種人……”


    “蘭翠不是那種人,可是那黃爛牙?”說話的是另一個中年婦人,她麵上露出幾分鄙夷之色,道,“不是我說,這次若不是蘭翠,就他黃爛牙那個人品德行,我才不會去替他說話,這麽多年哪個街坊沒被他得罪死?蘭翠倒是個好的,向來心軟,說不定是那黃爛牙逼她?”


    “那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那可是吃官司大事。要我說,你們懷疑誰,也不該懷疑蘭翠,蘭翠的性子你們還不知道?”


    “可人家好好的一個秀才老爺,也不至於去逼/奸她呀。還別說,那顧秀才咱們雖不認識,但也不是沒聽說過,風評人品確實沒得挑,不至於做出這種事……”


    這幾個婦人隻顧邊走邊議論,並不知她們背後的牆裏有人豎著耳朵在聽。


    黃家家境貧寒,所以他們的房子不像有些人家那樣,院子裏麵是房子,房子外麵還有一層圍牆。他家的房牆就是院牆,又是挨著邊的一家,房子旁邊就是供人走路的巷子,最邊上的這間屋靠頂部有個可以采光的小窗,黃寡婦就住在這間屋。


    所以幾個婦人說的話,都被躺在屋裏的黃寡婦聽見了。


    黃寡婦其實沒暈,隻是當時那種情況下不允許她不暈,所以她隻能暈著,一直暈回來。


    此時她捏著拳頭,咬著下唇,聽別人這麽排揎自己,眼淚止不住的流,沒有盡頭似的。


    “娘。”是她的女兒妞妞。


    明明已經是七八歲的大女孩了,偏偏人瘦個子也矮,怯生生的,仿佛才四五歲。


    黃爛牙聽到動靜,走了進來。


    “你醒了?你哭什麽?”


    一聽這話,黃寡婦更是淚流不止。


    黃爛牙不耐道:“哭哭哭,哭什麽?晦氣不晦氣?本來你就夠晦氣的了,還哭!還有剛才你是啞了還是傻了,人家那麽說你,你就不會還一句嘴,就這麽聽著讓人罵?你被罵不要緊,若是弄砸了咱們的事,到時候雞打蛋飛,你名聲還臭了,看你還有臉出去。”


    “真是個不爭氣的東西,還不爭氣的暈了過去,你怎麽有臉暈!”


    這黃爛牙哪像在說嫂子,明明就像在訓孩子,又是瞪眼,又是罵,看起來凶神惡煞的。


    至少把妞妞嚇得不輕,嚇得渾身發抖,隻往黃寡婦懷裏縮。


    黃寡婦抽泣了幾聲,小聲道:“要不就算了吧。”


    “你說什麽?”黃爛牙瞪了過來,“你說什麽算了,有本事再說一次!”


    黃寡婦深吸一口氣,“要不就算了吧,這家很明顯不好惹,你想的法子恐怕是不成了,還是算了吧。”


    她喃喃地說著,聲音裏一點都沒有底氣。


    “算了?”


    黃爛牙笑了。


    “這種情況怎麽算了?你是打算以後不做人了,還是打算以後不在這定波縣住了?怎麽算,你告訴我?都鬧到公堂上了,你說怎麽算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隻能這麽著。”


    “可是方才我看堂中那情形,還有縣太爺,好像聽信了那顧秀才的娘子的話,人家都那麽說我,我怕……”


    “聽信也沒用!”黃爛牙一揮手,惡狠狠地道,“隻要你咬死了他就是逼/奸你,那他就是逼/奸,誰來也沒用。”


    “可是……”


    “別可是了,煩不煩!一早起來覺也沒睡好,飯也沒吃,老子去睡一會兒,你去做飯給我吃。”


    丟下這話,黃爛牙就走了。


    黃寡婦坐了一會兒,默默地流了會淚,還是妞妞叫了聲娘,才將她驚醒,她抹了抹眼淚,牽著女兒去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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