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這一路上確實很平靜。


    可中間還是發生了一點意外, 不過意外不是苗家這邊,而是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天黑樹多,能看見的距離有限。


    他們就隱隱聽見遠處有很嘈雜的聲音, 似乎有人在廝殺打鬥。望過去, 那一片夜空都被火光照亮了, 火光跳躍著顫抖著, 駭人至極。


    車隊在騷動。


    還是苗管家喝道:“快走,別理。”


    車隊才又行了起來。


    路越來越難走, 他們竟然在往上走, 似乎在上山。


    山路崎嶇,棧道狹窄,隻能容一輛車經過, 而另一邊就是懸崖峭壁, 下麵是黑咕隆咚的江水, 看著就讓人生畏。


    能明顯看出這棧道是人工修建的, 薄春山驚歎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心想纂風鎮四大姓祖輩們也不容易, 竟然修出這樣一條路。


    幸虧這一段路並不長,很快他們就往下走了, 似乎在下山, 可眼前依舊是山影幢幢,像是在山肚子裏行走。


    又行了一會兒, 眼前空曠起來, 他們終於到了地方。


    這是一個很大的平台, 似乎是天然岩石形成,就在一處峭壁的正下方,似乎經過長時間海水的衝蝕, 入目之間的岩石峭壁都奇形怪狀的,很多岩石上都有著一個個孔洞。


    而就在這處岩石平台的前方,經由人搭起了一條用木頭搭建的棧橋,約有四丈長,一米半寬,棧橋的另一頭搭在一塊漆黑的大岩石上,岩石的正前方橫停著一艘很大的海船。


    船體呈褐棕色,樓高三層,首尖尾寬,兩頭上翹,它的兩舷向外拱著,兩側有鐵皮護板,並有三根高大的桅杆,看起來高大巍峨,氣勢很是不凡。


    這是薄春山第一次看見海船,真正的遠航型海船。


    船頭站著幾個人,這些人打扮風格各異,能看出似乎不是大晉人。他們手裏拿著武器,多數是各式各樣的刀,有人肩上還扛著火繩槍,他們居高臨下地站著,一邊朝這裏指指點點,一邊似乎跟同伴說著什麽。


    薄春山瞳孔緊縮,他看見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上身穿著短布衫,下麵卻沒有穿褲子。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褲子太短了,被上身的短衫蓋住,以至於遠遠看過去竟仿佛沒穿褲子一樣。


    還有他們的發型,頭頂上竟然禿了很大一塊兒,若是薄春山對倭人稍微了解些,就知道這是倭人的月代頭。


    不過薄春山知道這就是倭人,他之前在蕭山時見過,就是這種打扮。


    鹹濕的海腥味充斥著人的鼻腔,隱隱有海浪聲,此起彼伏。不過光聽浪聲就知曉,今天的海浪並不大。


    “不準說話,貨物一車一車的卸,卸下就運到那裏去,再運上船。不要擁擠,一個一個的上。”有人嗬斥道。


    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人站在不遠處,虎視眈眈地盯著車隊裏的人。


    這些勞力們似乎也都習慣了,按照順序把貨車往前拖去,卸了貨後,又把車馬從一旁拉走,給後麵的車挪出空地。


    貨被卸下後,就有苦力走上前來,在同伴的幫助下,將貨物背在背上。


    一個配合另一個,下一個再配合這個,如此往來,井然有序,不過那條棧橋寬度和承重都有限,一次隻可通行兩個人,這兩人把貨運上船後,才可通過另外兩個,所以速度極慢。


    薄春山心裏一動,低著頭向前擠去。


    顧晨就站在他身邊,下意識想叫住他,卻礙於一旁那個虎視眈眈貌似監工的中年人,隻能住聲。


    見過搶食的,還沒見過搶活的!


    一個苦力正準備上前,就見一個高大的背影擠上前去,隻能停下腳步。


    薄春山學著那些苦力,把背彎下來,露給幫他背貨的人。


    貨很快就上背了。


    看著一包東西並不大,但其實挺重,薄春山根據觸感和重量,判斷這可能是布匹綢緞之類的。


    他腳步穩健,像別的苦力那樣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著。


    沒敢走快,就怕露出異常。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薄春山借著往上掂貨的動作,往後瞧了一眼。


    竟是虎娃。


    不過也是,刀六身形清瘦,每次打架都是以靈巧為主,相反虎娃人雖矮了些,但是敦實有力氣,扛個一兩百斤的東西不在話下。


    “不要停留,走快點!”


    那個監工又在喝斥,喝斥的對象正是薄春山。


    如果不是地方不對,薄春山真想把他舌頭打折了塞回他嘴裏,一副地主老財扒皮樣!就是欠收拾!


    他很快就靠近了海船。


    接下來的路程就考驗技巧了,連接這塊大岩石和海船的是一塊長形的木踏板,但因為海船比石頭高,呈陡坡狀。


    如果力氣不夠,或是沒走穩腳底打滑,輕則摔一跤,重則人和貨都可能會摔下去。畢竟這塊岩石並不大,方圓不過兩米寬長。


    薄春山在靠近踏板前停住腳步。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就見在他前方不遠處,一個苦力剛運完貨正打船上下來,卻因為腳底打滑,一個骨碌摔了下來。


    情況極為危機,這岩石就這麽大點地方,而這人滾下來時根本控製不住走向,眼見人就要滾進海裏,棧橋的另一端傳來陣陣驚呼聲,頭頂上有人嘰裏呱啦在說著什麽,同時伴以哈哈大笑,似乎在取笑這個苦力。


    就在這危機之際,薄春山一個箭步上前,空出一手,拽住了那個人的衣領子。


    此時這人已是半個身子懸空,差點就要摔下去,可謂是險之又險。


    頭頂上嘰裏呱啦的取笑聲戛然而止,就像野雞被人掐住了脖子。


    場麵一時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隻有那個滾下來的苦力還在叫著,直到有人將他拎著放在地麵上。


    “我我我……沒事?我沒事,我竟然沒事!”苦力腿打著顫站了起來,整個人都是懵的。


    “行了,快回去吧,再耽誤小心那監工又要罵人。”


    “謝謝,謝謝你救了我。”


    苦力抖著腿走了。


    薄春山抬頭看了一眼,一步踏上木板。


    他腳步穩健有力,對於旁人來說有些陡的斜坡,對他來說卻如履平地。很快海船的甲板就落入他眼底,同時甲板上圍站著的一群人也落入他眼底。


    “#%&%*&#&¥&*……”


    一個‘月代頭’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


    旁邊有個穿深藍色直裰的大晉人,他對‘月代頭’弓了弓腰,用同樣的話回了幾句,那‘月代頭’指著薄春山又是一通說,深藍色直裰轉過身,用大晉官話對薄春山道:“這位大人說你力氣很大,可是會武?”


    薄春山一手還掂著貨,另一隻手搔了搔後腦勺,一臉憨厚的笑道:“小的不過是個莊稼人,哪裏會武。”


    深藍色直裰跟‘月代頭’交談了幾句,轉頭又對薄春山說道:“這位大人說你力氣很大,有沒有興趣跟隨大人,給大人當奴仆?”


    薄春山還是憨厚笑:“小的家裏還有婆娘,還有崽兒,不能跟大人走,不能跟大人走,走了婆娘和崽兒就沒人養了。”


    深藍色直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跟‘月代頭’又說了一通,‘月代頭’高傲藐視地說了幾句什麽,哼了一聲走了。


    等人走後,深藍色直裰道:“真是個憨貨,如此好的機會,竟還惦記著老婆孩子舍不得,真是朽木!”


    說完,他袖子一揮也走了。


    有人來指引薄春山進入船艙,把貨往倉房裏送,貌似是四大姓的人。


    他並不認識薄春山,還以為他是四大姓的人,對他低聲說道:“別理那個陳瓜皮,以為攀上個倭人,就認不得祖宗老子是誰,不過那個倭人不能得罪,他是島津大人手下的一等武士木村大人,殺人如麻,非常厲害,幸虧他沒和你計較。”


    “島津大人是誰?”


    “島津大人就是這艘船的主人,咱們的貨都是給島津大人,不過這事不要往外麵說,小心……”


    他做了個割脖子的手勢,不言而喻。


    薄春山當即做出一副膽小害怕的模樣。


    “行了,隻要你能管住嘴,什麽都別往外說,就能安穩無事。咱們跟倭人做生意也是沒辦法,如今外麵都是倭人,我們的船去不了六橫島,走到半路就會被搶,隻能把貨折價給這些倭人,多少總是能賺一些。”


    薄春山還想再套點話,可這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緊閉嘴不願再多說,他為了不惹人起疑,隻能按下不發。


    ……


    薄春山後麵就是虎娃。


    怕虎娃也出意外,他走得格外慢,幸虧虎娃沒出什麽岔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去,剛回去就有人拉著他道謝,正是方才差點摔下去的苦力。


    那個當監工的中年人往這裏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沒有訓斥,反而又對那些苦力即將被排到的苦力喝道:“都小心一些,不怕慢,就怕不穩。你們要是折在這裏,一條人命也就二十兩。”


    當即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生怕再出岔子。


    可越是怕什麽,越是來什麽,可能之前那驚險的一幕嚇到不少人,之後又有一人出了意外。


    貨倒是沒事,掉在大岩石上,人卻掉進了海裏,下麵黑咕隆咚的也沒看見人影,一條人命就等於是沒了。


    至此,開始有人懼怕不願上前,那個監工又罵又驅趕都沒什麽用。


    本來這貨上的就慢,再有人不願幹活,估計等天亮了這批貨都上不完,後麵還有別人怎麽辦?


    “你,過來!”


    薄春山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對,就是你!你來,先帶頭幹著,這裏不能停,幹多少都給你加錢。”


    薄春山倒不在乎這點銀子,本身他就是半路插隊來的,可看看四周那些滿臉膽怯的勞力們,他又想借著機會多探點消息,遂也就上來。


    看來他今天真要充當免費勞力了!


    薄春山都上了,虎娃自然也要上。


    黑夜如墨,別人都往後退,生怕被人推上來,唯獨這兩人跟傻子似的一趟又一趟跑著。


    大抵也明白這兩人是在幫自己幹活,還有人主動送上水給兩人喝。


    薄春山哪怕天賦異稟,力氣不差,連跑十幾趟也被累得不輕,虎娃更不用說了,兩人速度越來越慢,不過那些勞力見兩人來回這麽多趟都沒出事,再加上有監工在邊上催,漸漸也有人敢上前來背貨。


    “這位小哥力氣真大,我都看你跑十多趟了,以前那些勞力一夜挺多也就跑十多趟。”


    放下一包貨,出了倉房門,行經一個寬廳時,突然有人說道。


    這裏是整個海船的最底層,一般貨倉都在這一層和上麵一層。整體環境漆黑昏暗,隻靠掛在牆上的一盞‘氣死風燈’采光,突然一塊地麵上冒出一個人頭,嚇了薄春山一跳。


    隨著話語聲,那個‘人頭’從下麵爬了上來,薄春山這才看出下麵還有一層,可能這裏就是進出口。


    “剛才死了個人,沒人願意幹,累得也夠嗆。”薄春山停下腳步,佯裝歇口氣,“這位老哥,你這是在做甚?”


    ‘人頭’其實是個四五十歲的老漢,整個人黑亮精瘦,一看就是老跑海上的主兒。


    “這船以前漏過,自那以後隔陣子就會滲點水,也不嚴重,不過瞅著空就得補一補,也免得真出大岔子。”


    “這船漏了還能補啊,怎麽補?這麽大的船!”


    “就這麽補!”這老漢似乎也累了,爬上來就丟下手裏的工具,一屁股坐在地上,“這船看著是不錯,但有些年頭了,就跟這人一樣,老了毛病就多,不過沒什麽大問題,敲敲打打縫縫補補又是一年。”


    “看你老說的,在這船上也有些年頭了吧?我聽說這船主是個倭人,你老是大晉人,怎麽跟著倭人給倭人幹活?”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修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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