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算不上名伶,可也不是隨時都有空,此時就有客人在,那門子引了戚媛進去,到一處花廳坐好。睍蓴璩曉


    門子見她出手就是三鍰錢,足夠置辦一張席麵的,臉上頓時樂的開了花,“您稍候,馬上就來。”


    有小侍端來糕點、茶水,而後在戚媛身後跽坐下,貼身侍候。


    雖是帶有目的的進來,卻還是很好奇,畢竟古代倌樓,不是穿越女都能逛到的,青樓就比較普遍,倌樓稀罕。


    戚媛深知夜場的貓膩,糕點和茶水都沒打算碰,自顧自從腰間解下酒囊,裏麵是路過胡姬酒肆灌的一壺葡萄酒,清淺的含了一口,壓在舌根下品味,再卷入喉間,緩緩流進胃裏,幹爽辛甜,口感很正宗膈。


    小侍一直低眉順眼,見狀偷偷溜了一眼,微愣,緊接著又低下頭。


    “知道堇的客人是誰麽?”戚媛咽下一口葡萄酒,扭頭問那小侍。


    小侍恭順的接話,“不知,是生客。止”


    就是從來沒見過的客人或者不常來,完全沒印象的,她點點頭,不一會兒就見席麵擺了上來,戚媛賞了幾個銀錁子給後來的幾個小侍。


    小侍們長相都是白淨清秀的,年紀大約十四五歲,身材細長,行走間嫋娜之姿不比女子遜色,他們現在還不算真正的伶人,或是藝技未學成正在學習,或是不擅此道隻是容貌尚佳,目前隻能做端茶倒水侍候人的活。


    來了便不能讓人察覺異樣,堇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她將身子靠後,立時有小侍墊了引枕在她後腰,杵著一支胳膊,蜷起一條腿,另一腿伸直,慵懶的斜靠在氈子上。


    擺出像個‘消費者’的樣子,將金錁子往桌案上一撒,淡淡道:“你們吃。”


    小侍們年紀雖不大,卻是在風月場混久了的,再奇怪的事也不是事,一人一把抓了幾顆金錁子在手,紛紛挪過身子去吃那席麵,幾杯酒下肚,便有性子活潑些的主動與戚媛說笑。


    她麵容說不上熱情,可也不惱,其餘幾個膽子跟著大起來,端著酒杯靠近,敬酒的,說笑的,場麵一時熱鬧起來。


    他們敬酒幾次,戚媛隻沾一小口自備的葡萄酒,即便如此也阻擋不了氣氛升溫,不消片刻,這些小侍有的過來給她捏腿,有的靠在她身側說些撩火的曖昧話,戚媛淡然處之,不拒絕也不配合。


    這種場麵她在現代見的多了,小侍遠不如現代鴨子們火辣,但也算敬業吧。


    男女客人都能侍候,是種能耐。


    “哪位客人在此候我?”此時正有小侍握著戚媛的手掌,撩歡的給她算命,花廳階下傳來一道軟糯的男聲。


    小侍們平日裏都尊這些伶人為師,立時肅然起敬的停止喧鬧調笑。


    堇是個長相偏柔的男子,個頭不高,長發披垂,發尾是一抹明藍色發帶,戚媛隻大略掃過他的容貌便將目光落在那發帶上,久久凝視。


    “夫人在此相候,見了麵為何又視我無物?”堇在戚媛身前跽坐下,有小侍端來長幾擺好,隨即橫放一張古琴。


    伶人隻憑意願侍候不侍候客人,大都賣藝不賣身,和小侍有雲泥之別。


    “彈一曲我聽。”戚媛眼眸低垂,淡淡道。


    堇不在意戚媛冷淡的態度,畢竟來這裏有尋樂子的,也有借酒消愁排解寂寞的,看來眼前的女子是後一種。


    手指撥動,流水般空幽的琴音自指下流瀉,古琴古調,聽不出出自何處,卻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滲透心底的寂寞,滾滾紅塵,回首隻有滄桑。


    這琴聲觸動了戚媛的心,她一直淡然的眸子有了波光點點的閃動,黑瞳溢起一層沉鬱的色彩。


    正是花季女子,神色竟猶如看破紅塵更似跌落塵底的滄桑,把堇看的一愣。


    指尖雖是習慣性的還在撥弄琴弦,卻還是讓懂音律的人聽出瑕疵,戚媛眸色一斂,麵容繼而淡然如初。


    堇有些失望,想要探究別人的秘密是人類好奇的本性。


    一曲終了,戚媛起身。


    她走到堇身後,在堇不明所以的想要扭頭的時候,手指一挑,那條明藍的發帶就在她指間。


    堇忽覺發髻鬆散,墨發垂落,遮住他一側眉眼,而眼前的女子正深深凝視發帶,發帶蕩垂在她勝雪的手上,好看的讓人心裏發緊。


    “你……”堇才動了動嘴角。


    戚媛一根手指壓在他唇上,細細的看了看,把那明藍的發帶遮住堇雙眼上,遮住那雙陌生的眼,半麵陰柔的臉,紅唇飽滿的唇瓣,與李沁有六分相似。


    “夫人……。”堇的臉頰發紅,唇瓣輕啟,倒是誘人。


    她深沉中透著炙熱的目光似把堇燙著了,在她長久的靜默不語中顫了顫眼睫,伸手摸上她的手,手真冷,他的身子又顫了一下。


    “能唱歌麽?”她問。


    堇雖莫名奇妙,可此時心卻跳的出奇的厲害,茫然點頭。


    “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可好?”


    不等堇回答,女子已然輕輕哼出,令他再次意外的,女子看起來冷漠,說話也清淺的冰冷,歌唱的倒溫潤,聽著又暖又……還有些心疼。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理智安排……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終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堇一句一句隨著唱,越唱越難耐心酸,周圍的小侍們都安靜的像空氣,有的發愣,有的疑惑,但大多數都沉浸在這首帶著淡淡悲傷無奈卻又隱含憧憬的歌聲裏。


    “能唱給我聽麽?”她問。


    伶人是天賦與用心勤奮造就的,堇微微點頭。


    戚媛起身,繞到他身後,用心係上那藍色絲帶,遮了堇的雙眼,然後坐到他麵前,安靜執著的看著那張隻有六分像的嘴唇。


    堇卻是天資過人,清唱兩句便斷斷續續的接上琴聲,一段落唱完,再沒聽到她喊停後,繼續唱下去,一遍一遍又一遍,越來越熟悉,琴音配合的也越來越完美。


    空幽的琴音,熟悉的曲調,一遍遍回旋在心底眉間,戚媛抑製不住握緊手指,眼圈沁滿氤氳的水霧,一低頭,淚珠在地上跌碎,她低垂著眼,不敢再看前麵的彈琴人一眼,摸出酒囊,狠狠啜了一口,沒有在喉間逗留,下咽時,苦澀的整個心都麻木了。


    突然站起身,一把扯掉那明藍的發帶,撒手,那抹明藍色就這麽旋轉著飄落在琴弦上。“夫人……,”堇也站了起來,周圍的小侍也都跟著起身。


    戚媛側身而立,亭亭玉姿散發著冷淡的不容人靠近的氣息。


    “明日我還來聽你彈這首曲子。”說完舉步離開。


    眾人怔怔的看著女子的背影,纖細一條,清冷孤單,堇漸漸蹙起眉尖,轉頭問小侍,“她是誰?”


    小侍搖頭,“不知,生客。”


    另有小侍接話道:“看來是過的不順的女人,她那首歌真特別。”


    *


    戚媛出了綠茵閣也沒走遠,就在斜對麵一家小旅館住下,打算翌日再去。


    洗漱之後本想弄身男裝穿的,想了想,既然已經暴露身型,換衣衫反倒會引來堇的注意,還就女裝去,堇隻當她是尋解寂寞的女子,警覺性低,該說的不該說也許就都說了。


    打算好後,靠窗坐了一會兒,才想去休息,忽然瞥見一個人影從斜對麵的綠茵閣出來。


    細看,她驀然眯起眼睛,是憐眸!


    若說憐眸出入戚府那樣的高門大院不稀奇,憑借的是一手好繡工,可出入倌樓算怎麽回事?


    難不成說她連倌樓裏小棺們的衣袍也攬?女人直覺,憐眸未必看得起那些賣藝賣身的小倌。


    事出有異必有妖,戚媛將身子側到窗扇後,就見憐眸與一個小侍打扮的少年低語了幾句,說話間眼神漂移,左顧右望,語畢塞了錢袋給小侍,隨即快速離開。


    沒去看憐眸,她將目光落在那小侍身上,記下容貌,再看憐眸,順著十字小巷走的飛快,像有人在後麵追似的。


    做賊才心虛!


    戚媛沒做停留,叫來旅館小夥計,旅館與綠茵閣做對門很有些年頭了,旅館小夥計對倌樓的人和事都很熟悉,一聽她的描述,那小夥計歪頭想了一下就道:“是綠景,長臉,細眉眼,穿嫩綠衣裳的,就是他。”


    原來綠茵閣的小侍也分等級,穿嫩綠衣衫的是最低等小侍,而今日服侍她的都是穿碧綠色的是中等小侍,而那些穿墨綠衣衫的則是上等小侍,上等小侍保不準哪天就成了真正的伶人,掛牌賣藝了。


    不去考慮這些,戚媛塞給小夥計一袋錢,故作神秘道:“請小哥幫忙請綠景來。”


    小夥計撩眼看看沙漏,天色不早了,冬天天短,稍後天就要黑了,這時候叫個小倌來,這……,又見戚媛一臉神秘,心下了然,收下錢袋就出去了。


    沒用多久,那綠景就被帶到麵前。


    小夥計離開時還善解人意的把門帶好。


    “綠景?”戚媛笑的和藹可親。


    綠景卻打了個哆嗦,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容貌竟與剛才那女子給的畫像上畫的八.九不離十,頓時心虛起來。


    小夥計正在擦桌子,見綠景從樓上下來,喜氣洋洋的朝門口去,不禁驚奇的上前攔住,“小子,得什麽好處了?看你樂的嘴都歪了。”


    綠景瞥了眼小夥計身上的油漬,從鼻孔裏不屑的哼了一聲,“幹好你的得了,啥好事也沒你份。”說完牛哄哄的走了。


    “哎?”小夥計被噎的臉發綠,衝到門口唧唧哇哇的罵了起來,要不是掌櫃的喊人,說不準就要跑到人家對麵去罵了。


    這些戚媛都不理會,隻想著給了綠景一袋子金錁子後得來的信息,越想眉心越緊,最後怒不可遏。


    憐眸,看起來柔順婉約的女子,心腸竟這樣歹毒,買通下春.藥的勾.當都做的出,這她就不嫌下作了?是瞧不起她戚媛,太瞧得起她自己了吧?


    想要落實她逛倌樓淫.亂的事實,引李沁來個抓奸在床,從此斷了情意不說,還讓李沁唾棄嫌惡她,做的可真夠絕的!


    她現在甚至開始懷疑,憐眸做這些到底是為了傅娘子還是為了她自己,此時回想,還真不好說了。


    明日便是除夕年夜飯,看來憐眸是不打算與李沁一起吃了。


    那好,她成全她!


    翌日傍晚,住在旅館的外地客們的飯桌上多了很多包餡的吃食,戚媛也要了一碗,吃飽後結了帳,直接去綠茵閣。


    綠茵閣的門子今兒一眼就認出她,笑嗬嗬的往裏引,那摸樣跟熟悉她好幾千年了似的,就算戚媛心情壓抑,也被這樣的舉動弄的有了絲不得不笑的笑意。


    小侍大多還是昨日侍候的那幾個,照舊要了席麵,他們吃,她隻喝自己帶的酒。


    有個小侍靠過來,緊貼著她的肩膀,細聲細氣的打聽,“夫人貴姓?”


    戚媛沒隱瞞,淡笑道:“我姓戚。”


    姓戚?戚也是世家大族姓氏,小侍眼珠一轉,小心的問,“平康坊的戚家?”


    戚媛還是笑,隻是笑容越發淺淡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小侍很有眼色的不問了,靠著戚媛道:“這酒好喝麽?夫人可一直不肯賞臉喝我們的酒呢。”


    她斜睨著這樣貌在當中相對出眾的小侍,用酒囊挑起他的下頜,目光像巡梭什麽東西似的在他臉上逛了一圈,那小侍被這樣近距離的端詳,呼吸一緊,臉頰迅速染紅。


    “想喝?”她聲音輕緩。


    小侍點頭,喉結滑動。


    戚媛淡笑的望著他,伸手拉過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聽聲的一個,扭轉身去,將酒囊丟過去,“你喂他。”


    那小侍愣了一下,可這種玩法卻不是沒有,隨即笑的妖嬈萬分的含了一口,傾身撲倒那小侍,嘴對嘴喂下去,也不知是酒太急還是下麵的小侍不想喝,一道淡紅的液體從嘴角溢出,讓人看的血脈賁張。


    “咳咳……”那小侍咳嗽著將身上人推開,許是羞惱許是醉酒,臉上直入脖頸,都是紅的。


    看到這樣的場景,戚媛也隻是淡淡的揚了揚嘴角,視線對上正走進來的堇。


    除夕夜,倌樓妓館反而越發的熱鬧,可想這世上沒有家的人太多。


    堇褪下披風,親自抱著琴坐下。


    “夫人今日來的好早。”堇笑意盈盈道。


    看見堇,戚媛就是一愣神,今日堇穿了全套的明藍衣衫,額前留了碎發,將眉眼半遮半掩,露出的陰柔的下半張臉,猛的看到竟有七分似李沁。


    堇是特意裝扮給她看的?心思好細膩的人,可想這樣一來,他就有可能留住戚媛這個熟客,畢竟她出手闊綽,對堇這樣並不算紅的伶人來說,也是經濟保障。


    “想你了,等不及天黑就來了。”戚媛呐呐出聲,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堇。


    堇臉頰一熱,微低頭,手指撫上古琴,輕聲道:“還是昨日的曲子麽?”


    “彈罷。”她像入了夢,亦是極輕的應。


    昨日戚媛教的曲子,幾遍過後,堇按住琴弦,問,“夫人能告訴婢子這曲子的名字麽?”


    “《遇見》。”她回答。


    堇垂眼複念了念,又道:“地鐵是什麽意思?”


    戚媛笑了,笑的淡渺如風,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立在堇麵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頜,笑容依舊清淺,黑眸有著醉人的神秘,輕聲道:“回房,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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