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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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名為『文現對戰』的競賽,是以事前決定好的主題選出書籍,依先攻後攻的順序介紹書籍內容,並以其簡報內容一較高下,由能夠讓較多聽眾覺得『原來如此!』﹑『我想看!』的一方獲勝!是不是很簡單易懂?雙方各有五分鍾的發表時間──」


    在秋高氣爽的星期一,放學後的學生會會議室裏,穩重柔和的聲音響起。開口的人是站在黑板前麵的學生會長──旭山扉學姐。


    「後攻簡報結束後將會進行投票,請七位評審舉手替自己最能產生共鳴的一方投票,獲得較多讚同的一方即為贏家。不過,畢竟讓同學對閱讀產生興趣才是比賽真正的目的,這次隻是測試,所以無論是各位評審還是進行發表的兩位選手,都請不要太把勝負放在心上。」


    哪有可能啦!我在心中立刻回嘴。因為一旦輸掉這場比賽,我和平穩定的高中生活幾乎就要宣告結束了。源自不安心情的胃痛達到最頂級,心髒不停發出討厭的怦咚怦咚聲,手汗已經出到出不來了。


    坐在我身旁的隊友想必也是同樣的心情,臉上標準的不安神情,反複地深呼吸。然而會長非但沒對我們表示半點關心,甚至還喜孜孜地麵露微笑,嗜虐地笑著宣布:「那麽……」


    「先攻選手……喔不,既然是『文現對戰』,或許應該稱為『對戰者』?請先攻對戰者到前麵來。」


    「是。」


    一個正氣凜然的聲音回應會長,先攻的學生會副會長──楯石理津學姐站起來走上前。


    終於要開始了,我深吸一口氣,與坐在我旁邊的隊友──也就是卯城野小口同學正麵相視,互相點了個頭。


    跟幾天前才認識的女生一起,拿高中生活當賭注挑戰聽都沒聽過的競賽。狀況簡直就像拿異世界當舞台的虛構競技漫畫開頭,然而很不幸地,這是真實人生,順帶一提,這裏隻是鐮倉一所平凡無奇的高中。我再度深呼吸,然後回想事情演變至此的整個經過。


    事情必須回溯到幾天前,也就是上周的星期五。


    ──慘了。


    慘了慘了慘了慘了!


    我──前河響平一邊在心中發出慘叫,一邊在剛放學的校內到處亂跑。


    就在大約十分鍾前,班會結束,我正要回家時,發現應該收在背包裏的b6尺寸筆記本──也就是寫著我自己創作的學園異能戰鬥奇幻小說《午夜騎士》的那本筆記本──不翼而飛了。當我確定找不到筆記本時,我先是在原地呆站了幾秒鍾,然後衝出了教室。


    不是我要說,那本筆記本真的恥度爆表。任誰撿到都一定會拿來當話題,但教室裏沒人聊到類似的話題。也就是說筆記本絕對在學校裏的某個地方,一定是我午休去福利社買麵包時掉的。這麽說來,我在拿錢包時不小心把背包裏的東西掉了一地。我邊回想著這些事,邊在走廊上奔跑著尋找筆記本。


    我所就讀的──應該說我正在到處奔跑的──這所學校,位於北鐮倉車站與鐮倉車站中間稍稍偏北鐮倉的位置,就在山區與國道之間,是一所曆史悠久的私立高中。附近有縣立近代美術館或鶴岡八幡宮等地標,校風沉穩,據說因為符合鐮倉這座城鎮的鄉土風情而聞名,但就算是這種學校還是不免有一兩個隱性宅。要是仔細找找,搞不好還能找到更多個。


    好死不死幹麽帶來學校啊!這句反省的聲音在胸中回蕩。今天是星期五,媽媽的上班的地方休息,因此會在這一天打掃家裏。我無論如何都不想被媽媽看到,所以才會帶來學校,誰曉得竟然適得其反。


    那本筆記本要是被任何人看到,我百分之百會被當成有中二病的丟臉家夥。進入這所學校以來過了半年,好不容易獲得了既不有趣也不顯眼,平庸、安全又和平的立場──時下流行的漫畫看是會看,但便利商店沒賣的都不知道;也沒讀過什麽輕小說;從來不會看深夜動畫;創作活動這種感覺就很宅的事情也從不接觸──我借由鞏固了與真實情況完全相反的角色定位,才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但這一切卻即將土崩瓦解。那怎麽行!


    沒有啦,其實被人發現我是阿宅也不會怎樣,我也覺得應該不會有問題,但光是忽然變成另一種人就已經夠丟臉了,而且好不容易才裝到現在,我不想讓一切白費,就算興趣被別人知道好了,至少那本筆記本我想隱瞞到底,特別是最後一頁,說什麽都不能露餡!


    要是那一頁被任何人看到,而且看懂了內容,甚至是公開示眾,我這輩子就完了。


    筆記本沒掉在福利社,但我不能放棄。就這樣,我拚命到處找了大約二十分鍾,總算找到了筆記本。正確來說,是在校舍後麵發現一個女生撿到了我的筆記本,正在專注地閱讀。


    這所學校的校舍後方靠山,應該說人在鐮倉,不管到哪裏一抬頭都能看到山,不過校舍與山區之間的窄小平地上,隻有一小間像是老舊倉庫的建築物座落此處,所以絕不會有學生造訪。


    在通往那棟建築物的小徑旁邊,那個陌生的女同學獨自一人坐在陳舊的長椅上,翻開了我的筆記本。


    一頭直長發烏黑亮麗,相對地肌膚卻很白皙。略呈八字形的細眉與長劉海給人一種個性極其柔弱又認真的印象。纖細的身子個頭嬌小,柔軟的身體曲線顯得內斂端莊,看起來有點像是國中新生。看她製服的緞帶,似乎跟我一樣念一年級,但我不認識她。我想她一定是別班的女生,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想法是「好美」,我真的打從心底如此覺得。


    在徐徐變為橙色的日光中,一名少女靜謐地閱讀手邊的書頁。這如詩一般的光景令我不禁看得出神,過了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


    現在不是看女生的時候,我得請人家把筆記本還給我!麵對初次見麵的女生,要主動開口說出「那是我的」實在丟臉得要死,但總不能就這樣铩羽而歸。對方不是學長姐已經算不錯了,我擦擦冷汗,走近長椅。


    「不……不好意思……」


    我站到她麵前,怯怯地出聲叫她,但她沒反應。


    「那個,那本筆記本……」


    我試著說得更大聲點,但她還是沒有反應。我本來以為她是故意不理我,然而看她連頭都沒抬,好像就隻是沒注意到我的存在。竟然看得這麽專心?我不認為那本筆記本有那麽好看啊。


    「可以請你把那本筆記本還給我嗎?」


    我再次提高音量,但結果還是一樣。難道她耳朵不好?不,就算是這樣,我都站在她眼前了,這樣還沒注意到實在很奇怪。這個女生是不是有問題啊?一種有點沒禮貌的不安感受驅使了我,我猶豫了一下下後,「請問……」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呀啊啊啊啊啊!」


    我的指尖一碰到她肩膀的瞬間,伴隨著嬌媚的尖叫,她的身子震顫了一下。


    她從脖子一路紅到臉蛋,「啊啊!」口中發出難受的歎息。纖纖玉手將筆記本緊擁入懷,她的身子縮成一小團。


    「啊!啊嗚……!」


    「噫!對不起!」


    看她反應誇張到這個地步,我不假思索地道歉,急忙往後跳開一步。是我做錯什麽事了嗎?弄痛她了?嚇到她了?這時,她好像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將紅通通的臉蛋朝向我。


    「啊……!抱……抱歉嚇到你了!對不起驚擾到你!我這就離開!」


    她先是像被電到般從長椅上站起來,對我低頭道歉,然後拿著筆記本把臉遮住,逃進倉庫裏去了。「……不會。」結果長椅前隻剩下喃喃自語的我。


    「不對,我的筆記本!」


    「那個女生怎麽會跑進這種地方……?」


    一層樓的木造建築,靜悄悄地座落在校舍與山區之間的位置。我狐疑地仰望這棟一看就知道很有曆史的房屋,也就是那個拿著筆記本的女生跑進去的建物。


    我從窗戶俯視過這間屋子好幾次,不過這還是頭一次實際走近。發黑的木製拉門上,掛著寫有「圖書室(舊)」的老舊牌子。括弧寫個「舊」字的部分好像是後來才貼上去的,質感不一樣。


    「圖書室……這裏?」


    我本來以為一定是倉庫,看樣子並不是。不過現在大家使用的圖書室在校舍三樓,而且看這上麵補了個「(舊)」,可見這間小屋應該是以前的圖書室。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麽間圖書室。


    然後,還有一件事令我意外,就是門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印著「月底關閉(學生會)」幾個字。它說月底關閉,就表示現在是開放的。但誰會跑來這種地方借書啊?


    既然是圖書室,應該表示誰都可以進去,但整棟建築光看就覺得氣氛好嚴肅,好像不能隨便靠近,我站在門前猶豫起來。可是不進去就不能請人家把筆記本還給我,我就這樣躊躇了一會兒──遇到這種時候無法下定決心,是我的壞習慣──結果還是伸手去拉門了。


    「打擾了──……」


    我壓低音量邊說邊走進去,發現裏麵意外地寬敞,而且空氣很清新。約有兩間教室大的空間裏,排列著古舊的書架,長年使用的書背一字排開。舊書特有的氣味淡淡地飄散,微光從蕾絲遮光窗簾覆蓋的窗戶射進室內。


    在這有些夢幻而跳脫現實的光景中,一頭直順黑發的嬌小少女,正站在書櫃前看書。


    錯不了,就是剛才那個女生。製服外麵套了件書店店員或圖書館員那種黃綠色圍裙,手裏拿的不是我的筆記本,而是布製書封的厚重精裝書。暗紅色的封麵上,有著兩條蛇交纏成圓形的微凸圖案。


    也許這個女生是圖書室的工作人員,整理書架時看到一本有興趣的書,於是忍不住開始看書?想著想著,我又看她看得出神了。


    她的體型雖然像小孩子,但抬頭挺胸的站姿凜然而優美。從側麵一看,能夠清楚看出柔軟的身體曲線,以及漂亮的發質等等。小巧尖挺的鼻子配上長睫毛,線條分明的眼睛也很迷人。也許是視力不好,一雙大眼睛眯細著,但側臉仍美得像一幅畫。我感動得不禁發出蠢笨的「哈呼」一聲歎息,然後走到她身邊。


    「請問──」


    這次我試著一開始就用比較大的聲音叫她,但或許該說果不其然,還是沒反應。


    「不好意思!」


    我又提高了音量,但她還是沒做出回應。怎麽又來了?看來她屬於那種一開始閱讀,就會完全陷入書中世界的類型。那就不能怪我了,對吧?嗯,沒有辦法,不能怪我。我一麵自問自答一麵靠近她,對她說:「請問一下!」並輕輕戳了戳她的小小肩膀。


    「呀……啊啊啊啊!」


    她冷不防尖聲大叫,嬌小的身子重重一震。白皙的肌膚染得通紅,纖瘦手臂抱緊了書,口中漏出喘氣般的歎息。


    果然很性感!我忍不住產生了這種念頭;她在我麵前猛一回神,滿臉通紅地看著我。


    「啊……對……對不起!抱歉驚擾到你了,我這就離開!」


    「等等!我不是什麽可疑的人啦!」


    這套模式我已經摸清了,我繞到想轉身離開的她麵前,張開雙臂擋路。別想逃!


    「我隻是想要回筆記嗚嘎!」


    「咦?哇,呀啊!」


    我解釋到一半中斷,被尖聲慘叫打斷了,因為她整個人撞上了忽然擋住去路的我。


    我原本就沒站穩,撐都撐不住就往後摔倒,撞到了腰,然後她撲倒在我身上。我把掉在臉上的精裝書推開一看,隻見形狀漂亮尖挺的小鼻子與長長劉海就在我眼前,還有一對睜大的大眼睛。


    好近,而且好可愛!被女生騎在身上,在輕小說或漫畫裏是很常見的場麵,但是在現實生活中,我當然是頭一次體驗,使我不禁忘了呼吸。她目不轉睛地注視我的臉,好像吃了一驚似的倒抽一口氣。


    「啊……!你──該不會是……」


    「呃,什麽……?我怎麽了嗎?」


    「你不記得了嗎?我──」


    她話講到一半忽然停住,眼前的臉蛋再度泛起紅暈,看來是總算注意到我們的姿勢了。她連忙跳起來與我拉開距離,整理好製服與圍裙等部位,然後急忙對我點頭致歉。


    「非……非常抱歉……!你有沒有怎樣……?」


    「沒有,我很好。我才該道歉,對不起嚇到你了。」


    「不……不會,是我不好,沒注意到你過來……我一開始看書,就會變得聽不到別人說話。而且還會……呃……變得很容易嚇到……」


    她忸忸怩怩地一邊斟酌用詞,一邊訴說。簡而言之,就是會變得既敏感又情色對吧!我雖然這樣想,但就不用說出來了。看來她並不是害怕或討厭我本人,使我暫且放下心來。


    「啊,我是一年三班的前河響平。」


    「我是一年一班的卯城野小口……那麽前河同學,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啊!還是說……難道你是來借書的?」


    她──不對,卯城野同學原本隻表現出難為情與歉疚的神情,一下子因為期待而變得明亮起來。雀躍的臉蛋雖然很可愛,但很不巧,我不是來借書的。我一告訴她「不是」,卯城野同學明顯地大失所望。


    「這樣啊……說得也是……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有人來這裏借書……」


    「我知道你正在沮喪,但是不好意思……卯城野同學,你剛才在看一本筆記本,對吧?有吧,就是b6大小的那本,那應該是你在學校裏撿到的吧……?」


    她對我說話很客氣有禮,那我是不是也該一樣客氣?可是我們年級相同,講話應該不用太拘束吧。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問道,結果卯城野同學愣愣地偏了偏頭:


    「是這樣沒錯,怎麽了嗎?我看到它掉在福利社門口,本來想拿到老師辦公室,但忍不住看了裏麵的內容……」


    「我就知道!那本筆記本,其實──是……是我的啦!我好像在午休時搞丟了,找了半天,然後……」


    這次換我害臊了,整張臉發燙起來,講話變得結結巴巴,但現在絕不能逃避。我盡可能不提及筆記本的內容,解釋整件事情後,卯城野同學二話不說就把筆記本還給我了。謝謝你!我深深一鞠躬表達感謝,然後重新注視我的個人筆記本。


    乍看之下隻是隨處可見的大學生常用筆記本,但不會錯,就是我的筆記本。眼前這個女生剛才把這本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裏過,所以我不由得想聞聞看香味,但我忍住了,把它塞進屁股口袋裏。呼,這下第一關姑且過關了。


    「……對了,卯城野同學,你有跟別人提過這本筆記本的事嗎?」


    「沒有呀……」


    「太好了……!還有……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你有看筆記本最後一頁嗎?」


    「也沒有──怎麽了,最後一頁有寫什麽嗎?」


    「咦?呃,嗯,算是……那個……有寫一點東西。」


    我顯而易見地慌張起來,講到最後吞吞吐吐,移開了視線。卯城野同學隻說「這樣啊」點點頭,但雙眼中清楚而明確地蘊藏著出自好奇心的光彩。一副表情就像在說:「好想知道寫了什麽喔。」


    這個女生似乎屬於感情容易寫在臉上的那型,我覺得很可愛,但她一直這樣盯著我看,我搞不好會大嘴巴亂說話。我很喜歡可靠又有活力的傲嬌型正統女主角,但對乖巧嬌小的娃娃臉女主角也毫無抵抗力。應


    該說我對大部分的女生都沒有抵抗力,誰叫我是個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呢?因此我為了岔開話題,故意環顧一下室內。


    「話說回來,我都不知道這裏有另一間圖書室耶。」


    「這……我想大家都不知道。事實上,也幾乎沒人來這裏看書。」


    「卯城野同學放學後常來這裏?」


    「我每天都會來,因為我是圖書社的社員。」


    卯城野同學有一點點得意,又有一點點驕傲,挺起小而美的胸脯點點頭。我先是看著她的笑靨看得入迷,然後才注意到一個陌生的名詞而皺起眉頭。圖書社?


    「跟校舍圖書室幫忙大家借書之類的圖書委員不一樣嗎?」


    「不一樣,圖書社負責維護管理這間舊圖書室以及舊圖書室的館藏資料,是曆史悠久的社團,雖然目前社員隻有我一個人……」


    卯城野同學的肩膀又垂了下去。隻有一個一年級學生的社團活動?指導老師呢?幾個疑問浮現心頭,但我不知道問這種問題會不會很不客氣。我正在苦思時,「唉……」卯城野同學歎了一小口氣,向我解釋舊圖書室的狀況。


    她說舊圖書室最早是從六○年代持續到八○年代的文庫團體「北鐮倉文庫」所收藏的圖書。又說這裏所說的「文庫」並非不到二十公分高的平裝書,而是社區組織或自治會共同分享的圖書。後來北鐮倉文庫關閉時,藏書就全數移到這所學校的這棟建築裏。文庫中囊括的類別極廣,其中最多的是文學作品。最後她告訴我,這裏收藏了許多如今難以入手的圖書,偶爾還會有公立圖書館或大學申請借閱……卯城野同學邊走邊說明到這裏時,「對了……」她轉頭詢問。


    「前河同學都看什麽樣的書呢?」


    不是問「會不會看書」,而是「看哪種書」。這個毫不懷疑對方也愛看書的問題,問得走在她後麵的我不禁別開目光。


    「主要是輕小說……呃呃,大概就奇幻或校園題材……之類的?」


    「奇幻的話,這裏網羅了各種經典名著喔?有興趣的話請參考看看。」


    「咦?呃不,我不是來借書的。這裏多久有人來借書一次?」


    「根據近年統計,每年大約五六次。」


    「好少喔。」


    「……嗚。」


    我一誠實講出感想的瞬間,卯城野同學的臉色就一沉。糟了!我應該說「意外地還滿多的」才對嗎!我急忙想打圓場,但卯城野同學傷心的臉孔低垂下去,「對不起!」地向我道歉了。


    「我……我一時愛麵子說了謊,其實每年隻有兩三次……」


    「……那可真是……哦……」


    我回以毫無意義的感想,同時明白了卯城野同學問我「難道你是來借書的?」時,為什麽會散發出那種期待感。她八成以為我是那每年僅有的兩三名借閱者之一吧。


    「真佩服這樣還能維持下去──啊,對喔,再過不久就要關閉了嘛。」


    我想起貼在門口的學生會通知,邊注意語氣邊問她。「是呀。」卯城野同學點頭。


    「學生會的人士是說,這裏很少有人使用,又盡是些舊書,難得有這麽寬敞的房間與書架,太浪費了。說要把藏書處理掉,將這個房間拿來做其他運用比較合理……」


    「原來如此。」


    雖然對卯城野同學不好意思,但我能理解。擺在這裏的圖書,都是些高中生大概不會看的類型,事實上,我也不怎麽受舊書吸引。像車站附近有一間舊書店,由一個看起來很凶的大哥哥看店,但我從來不會想進去逛逛。


    「這應該是無可奈何的吧……」


    「怎──怎麽能說無可奈何呢……!」


    「畢竟很少有人來──什麽?」


    卯城野同學的口氣冷不防變得衝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眼睛睜大。這位同學,您突然怎麽了?我不禁住了口,卯城野同學跨著大步走過來──哇,靠得好近──目不轉睛地瞪著我開口:


    「我……我認為以閱覽人數的多寡來判斷需要與否,是一件非常令人遺憾的事……長年流傳下來的圖書,有令它流傳下來的力量……況且,就算是同一本書,隻要版本不同,文章也會不同,有時連內容都會改變……!舊版書本身就是一種珍貴的資料喔……?」


    「這……這樣啊。」


    「是……是呀……!不隻如此,這間舊圖書室收藏的,全都是古今中外的經典名著……好吧,其實也不一定,但很多都是名著!怎麽可以就這樣處理掉……我……我是這麽覺得的!我一個人再怎麽向大家訴求,都無法顛覆已經決定好的事,我也已經死了心,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可是,我的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卯城野同學不停訴說。她本性柔弱,想必很不擅長強烈斷定一件事,因此情緒大起大落,從頭到尾又一直持負麵態度,但我仍然很佩服她。


    她明明戒心那麽強,怕生又懦弱,麵對第一次見麵的人,卻敢於述說自己喜歡的事物,光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尊敬她。不像我,總是拚命隱藏自己的興趣。我一麵痛切體會到自己的窩囊,「既然如此……」一麵向她問道。我想多聽一點她的說法。


    「這裏有你推薦的書嗎?」


    「推薦的?我……我推薦的嗎?我喜歡的文類是國外兒童文學,但是──我很難隻舉出其中一本。」


    「多挑幾本也無所謂啊。」


    「嗯──……不過還是很難抉擇呢……我喜歡像是《魔幻的瓦特希普高原》或《北風的背後》這種議題有點嚴肅的奇幻文學,但《洋蔥頭曆險記》或《大盜賊霍琛布茲》等風格輕快、容易閱讀的也不錯,噢,對了對了,還有曆史類的。例如《帝國戰記》等等……不,《安帕阿》也不錯──」


    初次耳聞的一串書名無止無盡地冒出來,她的豐富知識與熱情震懾到我了,我呆若木雞地睜圓了眼,這個女生好厲害喔。


    「──當然,《納尼亞傳奇》與《哈比人曆險記》也不能錯過。呃,這兩個係列應該是不挑讀者的。真要說起來,國外的兒童文學名著由於都經過翻譯與歲月的雙重考驗,因此我認為當然值得一讀。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是──啊!」


    卯城野同學本來講得正起勁,忽然整個人停住了。她的臉蛋頓時發紅,小手緊緊抓住圍裙裙擺。看來是發現自己講得太激動了,我本來想跟她說不用害羞,但卯城野同學先開口:


    「對,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講話舉止跟喜好都很孩子氣……對吧?」


    「嗯?不會啊,不會,我沒有那麽想。是說你能這樣熱情地談論自己喜歡的東西,反而讓我很崇拜……我是這麽覺得。」


    「不用勉強稱讚我沒關係……!還有,請不要講話忽然變得客氣起來。」


    「啊,好的。不過我是說真的喔?你能記住這麽多喜歡的書名,真的很厲害,而且還能坦率說出自己喜歡這些書,我很尊敬你這一點,還有,我覺得聊起書本話題的卯城野同學超可愛。」


    「可……!」


    「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


    麵對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的卯城野同學,我不假思索地低頭賠罪。我一心隻急著想打圓場,結果好像說溜嘴了。好吧,雖然那是我的真心話,但不該選在這時候說出來呢,嗯。我連忙點頭賠罪,「不過……」然後用平靜的語氣繼續說:


    「這下我明白這裏的書很珍貴了,我完全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這……因為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很喜歡舊書。」


    「為什麽?新書不是比較好嗎?比較幹淨啊。」


    「是……是這樣沒錯,有些舊書是會褪色或是髒掉……但我覺得舊書這種東西,似乎懷藏


    著各種事物……每當看到舊書,我就會自然而然產生無盡的想象。隻是看著還沒讀過的書,我就會想:有什麽樣的人接觸過這本書呢?看了這本書,那些人有過什麽感想?這本書裏有什麽樣的內容……之類。即使是一個人看書,也會覺得好像跟別人共享同一份心情,很好玩……」


    卯城野同學環顧書櫃,感慨萬千地敘述。原來如此,我能了解。也就是說她閱讀的同時,也在享受這本書背負的曆史。的確,這是閱讀新書時體會不到的感慨。還有,我還是覺得卯城野同學滿懷對圖書的感情,侃侃而談的樣子很可愛,真的。就在我這樣想時,卯城野同學轉過頭來,「而且……」又做了補充。


    「最重要的是,這裏對我而言,是非常珍貴的場所。」


    「怎麽說?」


    「是的……其實,我雖然很愛看書,但一定要獨處才能看書……因為我一看書就會太過投入,變得完全聽不見旁人的聲音……」


    卯城野同學抱住自己的身體,臉蛋低垂了下去。這我已經知道了。


    「我懂,我已經見識過兩次了,而且兩次你都對我尖叫。不能借回家看嗎?」


    「直到上中學我都是這麽做的,可是……在家裏看書會被罵,說我看太專心會很危險。所以我隻能在外麵看……」


    「喔……那可真是──辛苦呢,真的。」


    麵對神色憂鬱的卯城野同學,我說出了誠摯的心情。雖然我也會看書或漫畫,有些也會看得很專心,但還不至於像她這麽投入。


    假如像卯城野同學有這種體質,而且還不能在家裏靜下心來看書的話,那麽這裏這種沒人會來的場所想必是不可多得的。然而這裏很快就要關閉,這麽一來,她就要失去容身之處了。我由衷同情起卯城野同學,而當我發現時,我已經開口了:


    「……我說啊,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幫忙讓這裏不用關閉。」


    我正眼注視著卯城野同學,盡可能用最真誠的語氣問她。我們才剛認識,也許會有人覺得我太同情人家了,但我覺得這個女生很迷人,她有困難,我不願意坐視不管。


    而且這個卯城野小口同學,還看我這本恥度破表的自創小說看得那麽沉迷。換句話說,她說不定能理解我的品味,如果是這樣,這麽珍貴的一位人才,我能放著她有心事不管嗎?不,不能!


    我一邊用反問的語氣自問自答,一邊等她的答複。卯城野同學一聽,一瞬間愣愣地睜圓了眼──我以為她會高興,沒想到她沮喪地低垂視線,然後露出堅強的笑容。


    「……謝謝你,但我會想把這裏保留下來,有一半是出於我個人的任性,所以……」


    「但我認為隻要另一半是正當理由就夠了啊。」


    「可是,舊圖書室的撤除,是學生會決議通過的,所以……」


    「既然如此,不如去找學生會談談看怎麽樣?是說你有去跟她們商量過嗎?」


    「咦?不,這怎麽好意思……人家一定會跟我說這件事已經決定了……況且,如果因為我多嘴,給了學生會的各位不好的印象,情況說不定會變得更糟……」


    「你的思考模式怎麽這麽悲觀啊……?」


    「我……我天生就是這樣……對不起。」


    「咦?不,我沒有在怪你啦。總之就死馬當活馬醫,去求情看看怎麽樣?如果是教職員會議的決定也就算了,但學生會的話感覺似乎比較好說話。」


    我的口氣慢慢變得堅定,可以感覺到自己講得講著,越來越有意願做這件事,實在必須說我的個性還真單純。


    「況且,最近新一任的學生會長是美女──不是,呃不,據說是這樣,但我不是要講這個,呃呃,對了,我聽說她還滿好說話的,會傾聽任何人的煩惱!就不抱希望試試看嘛,試試看。」


    我話中不小心透露出一些真心話,但還是不停試著說服她。卯城野同學一直靜靜地聽我說,考慮了一下後,「既然你都這麽說了……」輕輕點了點頭。


    事情就是這樣,我帶著卯城野同學前往校舍本棟的學生會辦。辦公室裏很安靜,除了會長之外隻有一名成員,正在做事。學生會長旭山扉學姐聽完我的訴求後,彎下線條優美的眉毛,臉上浮現出傷腦筋的笑容。


    「嗯──你這麽說,我也沒有辦法。」


    一如溫柔的臉龐五官,輕柔的聲音從她的櫻桃小口發出。她有著一頭柔順的中長發,配戴附有緞帶的發箍,左眼底下有顆淚痣,形成了魅力焦點。如同傳聞一樣美麗動人的學生會長,坐在會長座位上沒動,眼睛停留在我與卯城野同學身上。


    「的確,我可以動用學生會的權限,中止撤除舊圖書室一事。可是,畢竟事情都已經決定了。」


    「說……說得也是……」


    「你放棄得太快了啦,卯城野同學!會長,能不能想點辦法?」


    「我明白兩位的心情,但並不是我想將那個房間改成文書倉庫,是副會長理津提出的。所以如果要說服,應該先從她說服起。是不是,理津?」


    「沒錯。」


    在旁邊辦公桌麵對電腦的女學生回應了會長的呼喚。她體格瘦長高挑,留著短發,方框眼鏡底下的眼神很是嚴峻。副會長的外觀神態與會長正好相反,一看就是個耿直的人,她俯視著站在會長座位前的我們開口:


    「我是副會長楯石理津。」


    「啊,你好,我是一年級的前河響平,她是圖書社的……」


    「初……初次見麵,我叫卯城野小口。」


    「我已經聽到你們的名字與請求內容了,所以我知道。言歸正傳,的確是我提案關閉舊圖書室的,有什麽問題嗎?」


    副會長三言兩語打完招呼,就冷冰冰地進入正題。麵對她這種公事公辦的講話口氣,我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副會長可能是覺得這樣講話太冷淡了,雙臂抱胸補充道:


    「……我也不是討厭看書,事實上我算是喜歡閱讀的。但是,保管著幾乎無人閱覽的舊書,並不符合經濟效益。有需要時隻要查詢哪間圖書館有,申請調書就行了,況且最近很多作品會在網路上公開全文。難得有這麽寬敞的房間,應該讓現在的學生有效運用,我有說錯嗎?」


    「原來如此,滿有道理的耶。」


    「前……前河同學……!你怎麽一聽就接受了啦……!」


    「啊,對不起!我基本上對女生比較沒轍……」


    其實我對有威嚇感的冰山美人更是沒轍,不過這就不用說出來了。卯城野同學歎了口氣後,往前略為踏出腳步,怯怯地開口:


    「可……可是……登錄在資料庫上供人調書,跟看著實際擺在書架上的書做挑選,這兩種狀況,那個,我認為完全不一樣……」


    「我聽不出重點,具體而言哪裏不一樣?」


    「咦?呃呃,這個嘛,像……像是摸起來的觸感,之類……?總……總之,如果隻是關閉也就罷了,但是要把藏書處理掉,未……未免太……」


    「未免太怎樣?」


    「未免太……嗚嗚……沒什麽。」


    被副會長冷冷地瞥上一眼,卯城野同學一下子就住了口。看她這副模樣,實在不像那個第一次遇見我時,對我熱情闡述舊圖書室重要性的人。我以為她雖然個性怯弱但有話直說,難道說她怕跟學長姐說話?我正覺得奇怪時,卯城野同學低頭道歉,輕聲說了:


    「……對不起,驚擾各位了。」


    「咦?這麽快就要放棄了?」


    「有什麽辦法……!真要說起來,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死心了。還不都是前河同學硬要我過來,說死馬當活馬醫……」


    「可以請兩位稍等一下嗎?」


    忽然響起一陣柔和的聲音,打斷了卯城野同學的話。說話的是會長,她從座位站起來,就像在說「先別急」般地推開副會長,然後目不轉睛地打量卯城野同學,微笑了。或者應該說她露骨地擺出下流的表情,邪邪一笑。


    「你叫卯城野小口同學,對吧?我從剛才就在想──你真的好可愛喔。」


    「……什麽?」


    「這種稚嫩卻又凹凸有致的身體曲線,一看就顯得和順柔弱的臉部五官……很好,實在是太好了,小口妹妹。你令我渾身顫抖呢,具體而言是讓我的嗜虐心發癢難耐。」


    會長呼呼地笑著。這個人突然間是怎麽了?我與卯城野同學正在困惑時,副會長說出「壞毛病又跑出來了嗎……」歎了口氣。壞毛病?總之我先擋到卯城野同學的麵前。


    「請……請等一下,會長?你的講話口氣跟視線都很色耶?卯城野同學被你嚇到了。」


    「不要緊,男孩子我也喜歡的。」


    「哇呀!」


    我的口中冒出怪叫,因為會長冷不防摸了我的屁股。她沒理會嚇了一跳的我,說聲「失禮了」就高雅地微笑著回到座位,若無其事地開口:


    「換言之,就是這麽回事吧?副會長理津想要舊圖書室,小口妹妹想留下舊圖書室,而我則是都可以……既然如此,就隻能一較高下了。」


    「一較高下?怎麽做?」


    「當然是『文現對戰』了!」


    會長斬釘截鐵地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又點個頭表示心意堅定。文現對戰?這個陌生的詞匯讓我一頭霧水,卯城野同學在我身旁問道:


    「您是說書評競賽嗎……?就是那種以啟發閱讀興趣為目的提出的競賽,最近書店等等也常舉辦的……」


    「你說的那個是『biblio battle』才對吧?文現對戰是以biblio battle為基本概念,由我設計的全新競賽。是更具遊戲性,更快速,更自由過頭而不講禮節的讀書風氣振興遊戲!其實就叫做biblio battle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籌辦過一項新事業或活動,在推薦入學時比較吃香──說錯,我是覺得既然要比賽,就該比得更有趣味。」


    「會長,你不小心說出真心話了。」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前河同學。總而言之,我是在問各位要不要來場文現對戰。我很想請各位實際演練一次看看,不過既然要比,就要認真較勁才有意義。這種機會不容錯過,所以……」


    會長口若懸河且不容分說地一口氣講到這裏,接著操作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腦,從印表機列印出一張標題為「企劃書(暫定)」的紙。「請看。」會長將紙張交給我們,我與卯城野同學把臉湊近紙麵,看過內容。


    「……我看看,首先由先攻者選出五本競賽用書,再由後攻者從中選出一本,做為競賽主題。」


    「雙方各自以簡報介紹主題圖書,由能引發較多評審閱讀意願的一方獲勝。評審可自由參加,或是隨機挑選……這樣?」


    「規則很好懂,對吧?這次的主題,我要請各位從舊圖書室的藏書中做選擇。然後隻要你們能贏過副會長理津就等於防衛成功,怎麽樣,小口妹妹?」


    「真……真的?隻要贏了這場比賽,舊圖書室就──」


    「啊啊!一如我所料的良好反應!看到別人提出的渺小希望,雖然還有心防認為可能有詐,但仍不得不受到誘惑的少女那種眼神……真讓人難以抵抗。」


    會長定睛注視著緊張興奮的卯城野同學,舔了舔嘴。這個人隻要默不吭聲,明明是個高貴美女的。我一麵感到幻想破滅一麵敬而遠之時,會長迅速恢複成平常的神態,接著說道:


    「隻要小口妹妹贏了,我就動用會長權限留下舊圖書室,這點我向你們保證。當然,如果你輸了,舊圖書室就要按照預定計劃關閉,藏書也要清空。而小口妹妹必須加入學生會,可以吧?」


    「是,這我明白……咦!」


    「會長,你剛才不動聲色地加了新條件對吧?」


    我們倆一起目不轉睛地瞪著會長,隻見她染紅雙頰,害臊地扭動身子。


    「不瞞各位,說來難為情,其實我最喜歡像小口妹妹這樣可愛的女生了。可是現在的學生會,就是缺了女孩子的華麗氛圍……」


    「不是有副會長在嗎……?」


    「真是個傻問題,前河同學。理津我已經看膩了,而且她根本就一點也不可愛,個頭這麽大。」


    會長講得好直接,絲毫不留情麵。呃,可是我覺得副會長很漂亮啊。我正這樣想時,會長還在扭動身子,繼續說下去:


    「不要緊,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沒有那種權限,所以頂多就是委婉地強迫你穿上令人害羞的cos服拍幾張照片……哎喲,我說溜嘴了。總而言之,你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嗎?假如圖書社的知識與熱情竟然輸給外人,那繼續維持下去也沒有意義,所以用這種方式較勁應該很合宜吧?理津你覺得呢?」


    「反正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執行吧。好吧,文現對戰本身是個不錯的企畫,要我介紹個一本書也不是難事。簡言之就是隨便選本書發表書評,對吧?況且我也不是說什麽都得廢除舊圖書室,假如你能讓我覺得該留下來,那就留著也行。因此我沒有異議,就看圖書社怎麽決定。」


    「當然要接受唔咕咕咕咕~」


    我馬上就想答應下來,但卯城野同學冷不防堵住了我的嘴。咦,為什麽?我被堵住嘴巴,困惑不已;卯城野同學把我拖到辦公室角落,惡狠狠瞪著我。


    「等一下啦,前河同學!你……你怎麽可以擅自答應下來……!」


    「咦?因為雖然輸掉比賽的話要付出很大代價,可是讓卯城野同學上場,應該輕輕鬆鬆就能獲勝吧?」


    「我……我不行的啦!絕對沒辦法……!真要說起來,拿書做比較判定輸贏,這件事本身就不對,而且我動不動就容易緊張,又會怕生──要我在別人麵前做簡報,我絕對辦不到!」


    「……咦?是這樣喔?呃,不,可是,你第一次遇到我時,不是還滔滔不絕地告訴我那麽多……」


    「那是因為是前河同學!」


    咄咄逼人的眼光固定在我身上,卯城野同學加重語氣如此斷言。被女生貼的這麽近說「因為是你」讓我很開心,但老實說,我不懂她的意思。為什麽是我就沒問題?我正滿腹疑問時,卯城野同學歎了一口氣。


    「……你果然沒注意到呢。」


    「咦?呃──注意到什麽……?」


    「打擾一下~?如果小口妹妹不能上場,換前河同學來也行喲?」


    會長從我們身後出聲打岔。不不不,請你別講這種強人所難的話。我轉頭看向她,搖了搖頭。


    「我更沒辦法,我對圖書一竅不通,嘴巴又笨。」


    「哎呀哎呀,是這樣嗎?我倒覺得如果是前河同學的話,應該沒問題喲。」


    會長嘴角浮現膽大包天的笑意,走到我身邊來,將嘴湊到我的耳畔,壓低著音量說了句話。我一聽到的瞬間,整個人僵住了。我霎時變得麵無血色,全身噴出冷汗。


    「你──你你你你,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看了這本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呀。」


    「啊啊!那是我的筆記本!什麽時候被你拿去的?」


    「方才我摸了前河同學的屁股時拿到的,因為這本筆記本看起來有點蹊蹺,我一時好奇……趁兩位在談話時,我大致過目了一下。來,還你。」


    「謝謝!不對!雖然是很感謝,但我一點都不想謝你!副會長!這種人當學生會長真的沒問題嗎?」


    「她從以前就


    是這副德性了,死心吧。」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呢,理津?先不說這了,我認為前河同學具有足夠的技術,可以參加文現對戰。這~是~因~為~」


    「哇──!不要啊!求求你了!隻有這件事!拜托隻有這件事千萬別說出來!」


    我大聲打斷會長,匍匐在地低頭哀求。目睹我流暢俐落的磕頭動作,副會長與卯城野同學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在說「這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我不可能解釋給她們聽。看我如此苦苦哀求,會長溫柔又驚悚地微笑了。


    「請放心,我怎麽可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把你想隱瞞的秘密公諸於世呢?」


    「謝……謝謝會……」


    「不過,事情是你們提出來的,卻不肯接受挑戰,未免有點缺乏誠意吧。看到學弟妹這樣,我恐怕會因為幻想破滅造成太大打擊,而把細節公開給全體師生知道。」


    「……什麽?」


    「如果不希望我這麽做,可以請你們答應參加文現對戰嗎?對了對了,為了醞釀出緊張感,就立個條件說即使接受對戰,一旦輸了也要把事情公開,如何?」


    「這樣不管要不要都要下地獄不是嗎!魔鬼!」


    「魔鬼?你說我嗎?」


    「啊,沒有,沒什麽!問題是真要說起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隻是擅自插手管這件事的局外人,跟卯城野同學或圖書社都沒有任何瓜葛。」


    我一邊卑微地對會長磕頭求饒,一邊對卯城野同學投去視線,希望她能說出「說得也是,這家夥與此事無關,所以剛才說的這些請統統取消」之類的話。好吧,如果她願意接受挑戰,以我個人來說當然很感激,但我實在沒臉這樣拜托人家,至少希望一切能當作沒發生過……以下省略。我偷瞄一眼卯城野同學,用眼神訴說這些想法,同時一次又一次不顧麵子地懇求:


    「真的千萬拜托你,會長。請你就當作拯救我這個白癡,大發慈悲行行好,真心請求你……」


    「──我……答應。」


    忽然間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打斷了我沒完沒了的求饒。


    是卯城野同學,她說要答應?真的可以嗎?得救啦!可是真的假的?我既感激的同時又感到意外,在我的麵前,會長笑逐顏開。


    「太謝謝你了!那麽,比賽訂在下周一,會場就是這間辦公室隔壁的學生會專用會議室。事前我會募集公正的評審,不過……敗北時你也願意答應我開出的條件,對吧?」


    「……如……如果我輸了,我會乖乖接受廢除舊圖書室,並且加入學生會……所以,請您不要再威脅前河同學了。」


    「好的~我了解了。」


    「謝……謝謝你,卯城野同學!可是為什麽?如果你是不忍心看我這樣,那……」


    「你不需要這麽煩惱。」


    我惶恐地一問,卯城野同學輕聲說了。唯一一名圖書社員麵露意外堅強的笑容,始終保持抬頭挺胸的姿勢。


    「我很感謝前河同學。」


    「……感謝?為什麽?」


    「因為,在前河同學說出要直接來談判之前,我完全沒有抱持任何希望。可是……事情現在有了轉機,舊圖書室有可能保留下來了。是前河同學替我製造了這個機會……所以,謝謝你。」


    她很明顯在壓抑不安的心情,而且之所以接受挑戰,說到底恐怕也是同情我。這些我都很清楚,但正因為如此,她的笑靨更強烈撼動了我的內心。


    好堅強的女生啊,而且是如此的溫柔善良。我說不出話來,隻能低頭致謝。今天真是動不動就在跟人低頭。


    「我才應該謝你!隻要是我能做的,我什麽都願意幫忙!」


    「好……好的……那麽,可以麻煩你幫我準備文現對戰嗎……?光靠我一個人,實在沒有辦法。」


    「當然好嘍!啊,可是我不是社員耶。副會長,我現在加入圖書社來得及嗎?」


    「學生想何時加入社團都是可以的,雖然一開始隻能算是體驗入社,而不能成為正式社員,但並不構成問題。不過你這個人,真的是什麽事都走一步算一步呢。」


    副會長俯視著我,好像打從心底對我很傻眼,卯城野同學與會長沉默地點頭表示同意。我無話可回。


    後來,我們兩個圖書社員與副會長移動到舊圖書室,挑選了做為比賽題目的圖書。


    經過猜拳,決定由副會長先攻。「盡是些舊書,沒幾本看過的。但是為求公平競爭,得選擇有多一本的書才行。」她一邊嘟噥著諸如此類的話,並選出五本候補──她可能喜歡推理小說,每本都是這類作品──我們兩個後攻則從中選出一本,題目就此決定。


    選出的是《名偵探福爾摩斯(1)血字的研究》,就是那個知名的「夏洛克.福爾摩斯」係列的第一集。副會長把這本封麵老舊褪色的兒童讀物借回去,我與卯城野同學留了下來。我跟她在讀書用六人座的桌子一角,中間隔著另一本《名偵探福爾摩斯》麵對麵坐下,然後怯怯地問她:


    「抱歉我現在才問,不過由我來選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我不是很熟悉推理小說這個類別,而且以這方麵來說,我覺得上台發表的人的意見比較重要。」


    「有道理……咦,是我要發表嗎?」


    「我……我也沒辦法啊……!我會怯場!簡報的講稿我來想,希望你幫我念就好。」


    「啊,原來如此,這樣或許可行。」


    「那就拜托你了。不要緊的,前河同學從以前就……不,沒什麽。」


    卯城野同學話講到一半就中斷,歎了口氣。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知道她好像對我很失望。「總而言之……」卯城野同學繼續說。


    「現在必須思考如何贏得比賽……這本書你有看過吧?」


    「……沒有……應該說,其實我從沒好好讀過任何一本《福爾摩斯》。」


    「咦?咦,咦──咦咦!」


    她那種驚愕的視線就好像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人,刺進我的內心。我忍不住別開目光,囁嚅著繼續說明。


    夏洛克.福爾摩斯常常被引用來開玩笑,所以我知道有這個人物,但沒讀過原作。我隻知道他是推理能力精湛、完美無缺的名偵探,故事好像是以十九世紀還是二十世紀初的英國為舞台,還有個叫華生的助手,但也就隻知道這些。副會長選的其他四本我連名字都沒聽過,所以隻是用刪去法選了這本……以下省略。


    聽完我的整篇借口後,卯城野同學一臉快要哭出來的不安表情,低頭看著桌上的書,然後再次看向我。


    「我問一下……你怎麽會選一本沒看過的書呢?」


    「我說了,我是想說福爾摩斯的話還勉強知道一點,所以或許比別的書好一點。就一個大偵探靠自己解決所有案件,說穿了就是龍傲天那型的嘛。」


    「『龍傲天』……?對不起,我聽不太懂。總之,請你先把這本書看完。」


    「……是。」


    我接過書本一翻頁,一股古書特有的陳年紙張氣味飄散出來。根據版權頁記載──剛剛她才教過我說一本書的所有資訊都集結在此──這本書是在昭和五十七年出版的,換算成西元就是一九八二年,距今已經是三十多年前了。


    文字比我想象的小,不過既然是兒童讀物,比賽前應該看得完。而且卯城野同學說簡報講稿她會幫我想,大概不用太緊張……我正這樣想時,發現卯城野同學在看我的背後,正確來說是我塞在屁股口袋裏的筆記本。


    「啊,你還是會好奇?」


    「是……是的……我知道裏麵是小說,但是會長用來要脅前河同


    學的,並不是小說,對吧……?而且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前河同學的話沒問題』,也很好奇最後一頁到底寫了什麽……啊!我是覺得不可能,但你該不會在接觸什麽非法行為……」


    「什麽?不對不對,不是啦!你想太多了!」


    「……那……那麽究竟是……?」


    卯城野同學一麵明顯地懷有戒心,一麵懷疑地問。也是啦,她當然會不放心了。我猶豫了一會兒後,決定誠實告訴她。


    因為卯城野同學之所以會接受挑戰,一開始的原因是為了保護我,況且如今我已經是圖書社僅有的兩名成員之一。不必要的懷疑有礙互相合作,而且我認為她不會把別人的秘密到處亂說。我吞吞口水做個深呼吸,然後神色嚴肅地開口:


    「其實我有在網路上分享朗讀影片。」


    「你說……朗讀影片嗎?」


    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匯,讓卯城野同學很是困惑。我點點頭,感覺到臉孔因害臊而發燙,但仍繼續說明。


    我告訴她我用匿名的方式,不露臉,采用廣播劇的形式在網路上分享自創小說的朗讀影片。又說這本筆記本裏寫的是小說,同時也是朗讀劇本。還告訴她寫在最後一頁的是我的賬號名稱與密碼,隻要拿這幾個字搜尋一下,馬上就能找到影片分享網站等等。其實還有一點,就是播放次數低得可憐,而且評價幾乎不能更差,這件事我就瞞著沒說了。


    聽完我的說明,卯城野同學似乎不知該做何反應,視線遊移了一會兒後,納悶地看著我。


    「……你向往成為配音員嗎?還是想成為播報員……?」


    「沒有,我沒有那麽了不起的夢想。隻是從很久以前,我就喜歡把故事念出來……」


    我一邊慌慌張張地解釋,同時回想起來。我之所以會喜歡上朗讀,起因自念幼稚園時常去參加的市立圖書館繪本讀書會。每次圖書館員念完繪本給大家聽後,我好像都會學著大聲朗讀繪本內容。當時有個小朋友聽我念得很開心,一定是這樣我才會念得那麽起勁……我媽是這樣說的。


    雖然我隻有模糊的印象,不過自從那時候起,我就變得很喜歡故事與朗讀,這是真的。但我又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麵朗讀,所以沒能加入文藝社或話劇社,結果隻能不露臉分享自創小說的朗讀影片。


    「千萬不要去搜尋喔。」


    「我不會去搜尋,可是……為什麽呢?」


    「咦?什麽為什麽?」


    「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麽這麽不好意思……無論是寫故事,還是製作朗讀影片跟大家分享,都不是什麽壞事啊……你是因為喜歡所以才做的,對吧?」


    「那是當然了,並沒有人命令我,真要說的話,根本沒人知道我在做這種事。」


    「就是啊,那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躲躲藏藏的?卯城野同學用嚴肅的眼神問我,但問我也沒用,隻能說我就是會害臊。應該說一直談這個話題,就已經夠讓我難為情了。


    「總……總之!這不重要,現在文現對戰的事比較要緊!」


    「啊,對!說……說得也是……」


    看我硬是把話題轉回去,卯城野同學戰戰兢兢地附和。卯城野同學雖然仍然一臉不解,但可能是體察了我的心情,或者是明白到再問可能也沒用,也就沒再追問這個話題。我鬆了一口氣,同時發現自己心中產生了小小疑問。


    寫小說或是分享朗讀影片都絕不是壞事,也沒人強迫我。既然這樣,我到底在害臊什麽?


    當周的星期天,我在北鐮倉車站前的一家小小咖啡館,與卯城野同學麵對麵坐著,閱讀她剛剛交給我的簡報用原稿。我們在舉行作戰會議,以備星期一的文現對戰。假日不能使用舊圖書室,所以我們才會像這樣在外麵討論。


    卯城野同學在我對麵的座位,一邊看比賽的指定書籍《名偵探福爾摩斯(1)》一邊等我,當然她穿的是便服。光是「假日在校外跟女生單獨碰麵」這種宛如約會般的場麵就已經夠讓我心猿意馬了,卯城野同學還穿著綴有緞帶的女用高領水藍色襯衫,說不出有多清純可人,我一看到她的瞬間,差點沒開口向她表白。真佩服我按捺住了。


    卯城野同學的家位於北鐮倉車站另一側,就在斜坡的上麵。我記得斜坡上有個曆史悠久的高級住宅區,她大概就住那附近吧。附帶一提,我家在這裏往北一個叫大船的地方。


    一如預料,站前的咖啡館滿是觀光客。隻不過鐮倉因為是觀光勝地,一整年幾乎都是這種感覺。在這個時期,觀光客的目的大概是去圓覺寺或明月院賞楓吧。我對寺廟或神社沒啥興趣,不過在鐮倉,小學都會舉辦走訪各寺廟神社的活動,所以自然而然就記住了大多數的觀光景點……不對,我得專心,專心。


    我自我警惕一下,眼睛對準手上的報告講稿。卯城野同學整理出來的原稿,以優美的字跡寫出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介紹與曆史上的評價,還有收錄在這本書裏的情節大綱等等。我看完最後一行後,抬起頭來。


    「卯城野同學,我看完了。卯城野同學?」


    卯城野同學沒回我,坐在我眼前的她,視線固定在打開的書本上,沒有一絲動靜。又來了嗎?


    「……卯城野同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輕輕戳了一下卯城野同學托著書的手,她發出早已聽慣了的嬌媚叫聲,整個身子大幅扭動了一下。稚嫩的嬌喘讓店裏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們身上。我搖搖頭表示我們沒事,然後向紅著臉緊緊抱住書本的卯城野同學問道:


    「真是辛苦你了……你不管看什麽書都會這樣嗎?」


    「是……是的……隻要一專心起來,就會一直這樣,直到把整本看完……我想我會變成這樣,是受我最喜歡的那本書影響──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那……那個……原稿寫得如何?」


    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我雖然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坦率講出感想。


    「那個……我覺得有點一板一眼。」


    「一板一眼……?」


    「嗯,雖然沒有寫錯,但或許有點硬。」


    我輕輕點個頭,解釋給她聽。卯城野同學寫的介紹文,感覺就像死板的必讀書單上會有的文章,整篇都是教科書般老套的遣詞用句。《福爾摩斯》的確幾乎可說是推理小說的開山鼻祖,也是個完美無缺的名偵探,可是聽到這種介紹,會產生興趣想讀讀看嗎?而且還是特地去看一本老舊的童書。


    「我是覺得內容應該很正確,可是重點是要讓聽眾想看這本書才行,對吧?啊,對不起,我講得好像我很懂似的。」


    「……不……不會。我覺得你說得沒錯,我或許的確是把解說與簡報弄混了……對不起。」


    「沒有啦,不用道歉。還有,我覺得這種內容可能會跟副會長重複。她那個人感覺好像很頑固又認真,很可能也會用這種角度切入,對不對?」


    「啊!的確有道理……我方是後攻,所以如果內容重複就糟糕了。可是……這樣的話,該怎麽寫才對呢……?前河同學看了這本書,有什麽感想?」


    「咦?嗯,好吧,是很有趣沒錯,隻是……」


    「隻是什麽呢?」


    「總覺得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我用不幹不脆的語氣補充道。文章風格跟我平常看的書不一樣,所以或許是我沒看懂,不過……該怎麽說呢?我忍不住覺得這個叫福爾摩斯的人,好像跟我想象的不一樣,不是那麽厲害的名偵探。


    我本來以為他是什麽謎團都能瞬間看穿的強角,沒想到滿常跑現場的,還會跟壞人大打出手。這也就算了,最大的問題是


    他的內在。


    他的性格為所欲為,推理偶爾會出錯,本身個性玩世不恭,愛在搭檔麵前耍帥,而且隻要搭檔華生一稱讚他,他就飛上天了。別說是完美無缺的名偵探了,簡直就是個難相處的傲嬌係女配角。


    還有華生也沒好到哪去,他雖然經常規勸福爾摩斯的行為,但我覺得他太縱容這個搭檔了。他遇到什麽事都要稱讚福爾摩斯一番,而福爾摩斯聽了似乎也暗爽在心裏。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我本來以為會是沉著冷靜的英雄大顯身手的硬派推理,結果卻像是兩個大叔的戀愛喜劇。」


    「戀愛喜劇?」


    「咦,你不懂的是這個?另一個稱呼就是『愛情喜劇』啦。故事裏會出現一堆各種類型的女生,描述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這樣。我喜歡的作品有──不對,現在先不講這個!換句話說,因為跟我預料的故事內容不同,所以我整理不出感想,抱歉。」


    「不會,不用道歉……況且我覺得無法一言以蔽之,也是名著的最好證明。」


    「或許……也可以這麽說吧。可是,文現對戰比的是如何傳達作品的有趣之處,所以一定要講得簡潔明快,對吧?你覺得《福爾摩斯》有趣在哪裏?」


    「那當然是名偵探運用邏輯揭發真相,作為推理小說的鼻祖,在曆史上的價值──不對,這樣就跟我寫的一樣了。那我想想……呃呃……」


    「嗯──要是能找到其他切入點就好了……」


    我們討論到此中斷,煩悶的氣氛籠罩我們之間。我與卯城野同學的視線,仍固定對準了桌上的《名偵探福爾摩斯(1)》。我們就這樣煩惱了一會兒,無意間,我感覺到隔壁座位傳來一道視線。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在看我們,於是偷偷瞥過去一看,隻見坐在隔壁座位的一位小姐直勾勾地注視著我們的桌子──不,是桌上的書。


    她留著一頭又直又長的黑發,是位大約二十五歲的大姐姐。粗框眼鏡掛在纖細鼻梁上,手上拿著包了書套的文庫本。可能是雙腿不良於行,桌旁靠著鋁製的拐杖。


    她那高雅成熟的五官端莊美麗,吸引了我的目光,但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她雄偉的咪──胸部。由於她體型瘦長,又穿著連身裙搭配薄罩衫,服裝造型內斂簡約,因此清楚襯托出咪──胸部的份量。就在我忍不住屏息時,卯城野同學戳了我一下。


    「你……你盯著人家看太久了……!這樣很沒禮貌喔。」


    「對不起!真抱歉。」


    我以為我觀察得不著痕跡,沒想到根本是盯著人家看。我連忙道歉,然而眼鏡巨乳大姐姐的視線仍緊盯著《名偵探福爾摩斯(1)》,也沒有反應。


    「請問──這本書怎麽了嗎?」


    我好奇起來,稍微大聲一點問看看。大姐姐聽見了,猛一抬頭,顯得不知所措,怯怯地小聲說道:


    「不……不好意思。那本書讓我很懷念,所以忍不住看到出神了……」


    「您知道這本書嗎?」


    卯城野同學問她。也是啦,愛書人當然會看過「福爾摩斯」了。我是這麽想的,而且我也猜對了,不過大姐姐的回答卻出乎我的預料:


    「知道,我第一次接觸《福爾摩斯》是從岩波少年文庫開始,不過這家por社也編輯得很好。它也是走正統路線,從公認原作第一集的長篇《血字的研究》開始,另外又收錄了兩篇淺顯易懂的短篇,我認為這種結構最適合讓讀者初次接觸《福爾摩斯》。而且阿部知二先生的譯文流暢通順,雖然現在讀起來多少有點時代感,但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樣也別有韻味──」


    大姐姐侃侃而談,口若懸河。她好像能永遠講下去,而且越說速度越快,聽得我目瞪口呆。


    這位小姐談的不是「福爾摩斯」係列作品,而是針對這本《名偵探福爾摩斯(1)》,而且不管是對它的情感還是知識量都豐富得驚人,這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卯城野同學大概也跟我有相同感受,睜圓了眼動也不動。我本來以為卯城野同學說不定跟她認識,看來並非如此,那她到底是誰?


    就在我們正一臉呆笨地麵麵相覷的期間,素未謀麵的大姐姐穿插著相關知識與回憶,講了約莫五分鍾長的福爾摩斯論,「啊!」忽然回過神來。她似乎發現到自己麵對初次遇見的高中生講得太熱中,白皙肌膚轉眼間變紅。


    「抱……抱歉……我太喜歡這本書,一不小心就講到忘我了……」


    「咦?不會不會,請別介意,我們聽得很開心啊。對不對,卯城野同學?」


    「是……是呀!讓我們學到好多……!謝謝您。」


    「不……不會,別這麽說,這種小事不用道謝……我從以前就是這樣……從以前別人就常常說我平常明明不愛講話,偏偏一談到書,話匣子就關不起來了。」


    「啊!我……我也是這樣!」


    卯城野同學熱情地回答羞赧的大姐姐,她們倆屬於同一類型的愛書人,有些方麵似乎深有同感。卯城野同學連人帶椅子轉向大姐姐,點頭說:「我懂。」


    「我……我也跟您一樣……不擅長跟人說話,隻有關於書的話題能稍微聊得起來。」


    「你也是這樣……?」


    大姐姐驚喜地雙手合十,卯城野同學再度點頭說:「是的。」兩人雖然個頭或體型都不同,氣質卻有些相近,將臉湊在一塊相視頷首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使我嘴角不禁上揚。


    啊,不對,兄弟姐妹之間的個性其實會差滿多的,所以應該比較像是同個角色的進化前與進化後吧。不然就是動畫第一季與第二季之間時光流逝,同個角色的變化版?就像雖然第二季也很受歡迎,但部分蘿莉愛好人士會說第一季的人設比較棒那種的。我一麵想著這些沒禮貌的事,一麵怯怯地插嘴:


    「不過,你真的懂好多喔,你是專業人士嗎?」


    「……專業人士?」


    「嗯,例如作家之類的。」


    「差……差遠了,我哪有那麽厲害……」


    被我這麽一問,大姐姐又再次染紅臉蛋,搖搖頭。可能是為了掩飾害羞,她甚至用纖細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身子,更凸顯了大小與形狀都很可觀的胸部,雖然令人大飽眼福,卻又不禁替她擔心。


    這個人明明是個大美女,卻好像對他人的視線渾然不覺或是毫無防備,沒什麽防人之心。跟刻意賣弄不一樣,我真的覺得她就隻是不知道別人在用什麽眼光看她。


    身為男人的我都這麽想了,同性看在眼裏似乎更不安,卯城野同學明顯地一臉擔心。她那表情就像在猶豫著該不該說「我朋友被挑逗到了,所以請您還是別在外人麵前強調胸部比較好」。對不起。然而大姐姐對我們的擔心絲毫不覺,輕咳一聲清清嗓子,然後補充說道:


    「我是……經營舊書店的。」


    「舊書店?就在這附近嗎?」


    「是……是的……就在北鐮倉車站附近……所以,我對童書並不是很熟……因為小朋友看的書總是比較容易磨損,所以很少能做為二手書流通市麵,我店裏也不常經手……」


    「哦~原來如此。」


    「的確是這樣呢……」


    我與卯城野同學互相看看對方,正覺得言之有理時,我無意間產生了一個疑問:車站附近有這麽漂亮,胸部又豐滿的大姐姐工作的舊書店嗎?我隻想得到一家舊書店,那裏有個一臉凶惡,活像黑道小弟的大哥哥看店。而且她溝通障礙這麽嚴重,能招呼客人嗎?這時,大姐姐挺身向前──從領口毫無遮掩地春光外泄的鎖骨與胸口,讓我幾乎拜倒在地──拿起桌上的《名偵探福爾摩斯(1)》。看來她對我們的來曆毫不關心


    ,隻對書有興趣。


    「原來是高中圖書室的藏書呀,本來是屬於某個文庫的嗎?」


    「咦,是……是這樣沒錯。那個文庫叫做『北鐮倉文庫』……可是,您是怎麽知道的呢?」


    「因為條碼標簽是圖書室的格式,整本書卻沒包上保護膜,對不對?如果從一開始就是采購供圖書室使用,應該會包膜保護書本才對,而且這本書是童書,我不認為高中會采購這種書﹔況且如果一直收藏在圖書館裏,書背應該會因燈光照射而褪色。這本書沒有褪色得太嚴重,是因為比較少開放閱讀,所以我推測應該是文庫藏書……我有說錯嗎?」


    「沒……沒有……都說對了。」


    卯城野同學目瞪口呆,回答大姐姐的問題。我也跟她一樣吃驚。真的,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簡直就像小說裏的名偵探。


    「女版福爾摩斯……」


    「咦?」


    「啊!沒有沒有沒什麽!隻是不小心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請……請問一下──!」


    卯城野同學打斷了我打圓場的話,小小圖書社員用帶有尊敬之意的視線望著大姐姐,挺身向前說:


    「既然您是書籍方麵的專家,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咦?什……什麽事……?」


    「這本書為什麽能不被時間淘汰,一直保持它的趣味性……不對,您覺得為什麽它能長年受到讀者喜愛呢?您覺得這本書有趣在哪裏?」


    真摯但唐突的詢問靜靜響起,大姐姐眨了眨眼鏡下的眸子,不過聽我解釋事情經過,說明我們是在為如何做簡報介紹這本書而傷腦筋後,她的神情改變了。


    大概是我們引起了她的興趣吧,大姐姐用手機跟某人聯絡,說:「大輔,我晚一點再回去。」──她有男朋友或丈夫了?這讓我感到有點落寞──然後將椅子拉到我們這桌來,開口說道:


    「你們問我這本書有趣在哪裏,對吧……那麽,你們認為《福爾摩斯》係列屬於哪一種文類……?」


    「那當然是推理嘍。」


    「隻有推理嗎?」


    「……什麽意思?」


    「就這樣,完美無缺的名偵探,擁有傑出智慧的神探以演繹法推論出答案,這類型的推理小說正是始自這部作品──」


    到了下星期一放學後,我們到了學生會會議室。楯石副會長站在講桌後麵做簡報,我與卯城野同學肩並肩聽著她的聲音。副會長背後的黑板上,用可愛的字體寫著「文現對戰(測試版)舉行中 會令您想看的是哪一版?」,室內擺放的長桌旁坐著會長與擔任評審的同學,還有我們。


    評審一共有七人,每個同學都是被會長軟硬兼施帶來的,有棒球社男生、排球社女生、管樂社、回家社、登山社等等,在座成員看起來毫無一致性可言。


    其中很多人一臉就是希望能早點散場,場內人聲嘈雜,但副會長態度堅毅地繼續做她的簡報。跟我想的一樣,她無論是態度還是內在都很頑固又認真。應該說這份簡報內容……我正這樣想時,坐我旁邊的卯城野同學小聲對我說:


    「跟我一開始寫的原稿內容很像呢。」


    「就是啊,幸好後來有改。」


    我一邊點頭一邊再次確認手上原稿,卯城野同學則把《名偵探福爾摩斯(1)》當護身符一樣緊緊抱住。


    沒問題,行得通,我想應該沒問題。


    為了盡可能緩解胃痛,我在內心重複著沒啥根據的鼓勵話。想著想著,副會長的介紹無懈可擊地結束了,輪到後攻的圖書社上台。


    在擔任司儀的會長出聲催促下,我們倆走上前去。我將原稿放在講桌上,跟站在我身旁的卯城野同學交換一個眼神,點點頭後,我行一鞠躬吸口氣,發出聲音:


    「那麽,現在開始圖書社的簡報!」


    宏亮的聲音響徹會議室,我發現無論是音量還是音質,都是跟平常的我完全不同的聲音──意外嘹亮的嗓音,吸引了評審做出反應。


    「哦?」


    「這才像話。」


    副會長頗為意外地低喃,會長滿意地微笑。我抬頭挺胸,心想:「看吧。」


    我想起會長拿來威脅我的朗讀影片,的確,播放數從零開始數起還比較快,評價也很糟糕。


    但也有少數幾人留言表示:「先不論故事內容,聲音倒還不錯。」


    所以我才能持續做下去,也因為持之以恒而練出了一點水準。至少我能夠把日常對話的蠢笨語調,切換成多少比較清晰的聲音!


    至於講稿的內容,更是跟副會長那份──一板一眼、死板又老套的簡報內容完全不同。我繼續朗讀幾乎已經整份背起來的原稿。


    「首先我想告訴大家的是,這不隻是一本推理小說。」


    聽到我的聲音,站在我身旁的卯城野同學點點頭。我們的視線短短一瞬間產生交集,接著昨天在咖啡館裏的對話重回我們腦海。


    「──那麽,你們認為《福爾摩斯》係列屬於哪一種文類……?」


    「那當然是推理嘍。」


    「隻有推理嗎?」


    「……什麽意思?可是福爾摩斯本來就是偵探,是專門推理的啊,所以……」


    「啊!」


    卯城野同學叫出聲來,她就像在說「原來是這個意思」並用力點頭,熱切地開始說道:


    「我懂了……!是我一直都受限於刻板觀念,太過注意這個係列做為推理小說原點的部分了!」


    「正……正是如此……就你們的解釋聽起來,我是這麽覺得的。不過,你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呢。」


    「是!《福爾摩斯》係列不隻是推理小說,而是囊括各種要素的娛樂文學,對吧……它是推理,是冒險小說,是恐怖小說,是科幻,以當代為題材,而最重要的是,它描寫了充滿魅力的角色──福爾摩斯與華生之間的夥伴情誼,是男性搭檔的作品!就像剛才前河同學跟我說的『戀愛喜劇』!沒錯,是因為它內含各種豐富的魅力,才能不被時間淘汰……!」


    卯城野同學邊自問自答,邊熱切地講個不停。我坐在她旁邊,慢了一拍後也弄懂了。


    原來如此,的確沒錯,福爾摩斯並非我想象的那種完美神探,那是不是表示我覺得很難看呢?其實也不會。我原本覺得這兩種感想互相衝突,說不出哪裏覺得不爽快,原來整理一下就會發現根本很單純。


    「原來是這樣啊……因為福爾摩斯並不是完美無缺的英雄人物──不是無可挑剔的名偵探,所以才有趣對吧?推理能力是有但稱不上完美,也有他差勁的地方,而且還有個搭檔襯托出這些人格特質。」


    「是的,知名作品總是不免伴隨著刻板印象,然而這些印象常常與實際內容有所差異。不過,我覺得體驗這種落差,也是享受名著樂趣的一種方式。福爾摩斯與華生的夥伴情誼,會隨著係列往後演進而逐漸加深,所以兩人的你來我往越看就越有趣喲。」


    「噢,原來是這樣……!」


    這就叫做豁然開朗吧,我大大點頭。「就是這樣。」大姐姐微笑著,又繼續說:


    「還有,就這本書來說的話……讓我想想,古老的譯文本身就能夠烘托出一個不同世界的氛圍,對吧?兒童讀物會寫得比較精簡,因此正適合初次體驗這個係列的人……大概就是這些了。」


    「原來如此!隻要用這種方式去推薦就行了,對吧!太謝謝您了……!」


    兩人互相影響而越變越興奮,同時卯城野同學與大姐姐的臉也越湊越近。兩位愛書人的熱情對話愈聊愈起勁,我錯失了插嘴的機會。


    好吧,我是沒差啦,反正美女與美少女將臉湊在一塊開懷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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