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林如海輾轉反側一夜,天一亮就爬起來,挑挑揀揀才換了身合心意的衣服,又反複吩咐林升約束各處下人,另囑咐門子一旦有人來訪便立刻請進來。眼看著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林如海愈發著急,恨不得親自到外頭守著。


    另一頭,君祁也是慎之又慎,早一天夜裏就選好了今兒要穿得衣服,佩戴的玉佩、荷包,連頭上的發冠都挑選了一番。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君祁帶上戴權,坐了轎子,外頭跟著四名侍衛,一路往林府而來。


    林如海等了半晌,眼看著快到了,外頭小廝一路報進來,說是有位年輕公子上門,已把人請到偏廳。林如海心中大奇,好好的怎麽又出來一個公子,忙去看了,竟是當日在濟南遇上的賣畫之人。


    林如海自覺當初並未曾吐露身份,也不知他是怎麽找上來的,便問道,“這位公子,不知尊駕到此,有何貴幹。”


    那人卻好似並未認出林如海,仍舊一臉木訥,隻作揖說道,“晚生林玄青,見過林大人。晚生奉家師之命,特來拜見,這是家師的親筆信,請林大人過目。”


    林如海疑惑著拆開看了,發覺這人竟是老先生的關門弟子。信中又提及林玄青不善言辭,還請林如海多多關照等話,林如海暗道果真是不善言辭,不過能入老先生的眼,想必是有過人之處。上回那些字畫他也不曾仔細看,玉兒買的那幅畫他卻是再沒見過。隻是現下還有要緊事,林如海分不出心思來應付他,因說道,“原來是老先生的弟子,既是老先生的吩咐,哪敢不從。隻是今兒我這裏還有件要緊事,足下不如暫且住下,待明日得空了再好生說道說道。”


    林玄青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愣愣的回道,“多謝林大人,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林如海暗笑他果真像是個不入世之人,因吩咐林升給他安排了客房,自己索性在這裏等著君祁到來。果然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君祁的轎子就在府外落定,即刻便被迎了進去。


    唐氏原讓人把誥命服製拿了出來,想著不對勁又換了一身家常見客的衣裳,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座。後來一想,又不對。雖說黛玉不在,可這院子裏這麽多丫頭婆子,一來不方便,二則難免有碎嘴的會傳出些不堪的話來,因此又打發人去跟林如海說了,去正院的大客廳。按著君祁的身份,原本也該在那裏才對。


    林如海在前麵帶路,一直到正廳,一路上都沒見什麽人走動。君祁明白大約是特意吩咐過的,他原並不覺得有什麽,進了林府反倒怕起來,見了這樣的情形更加擔心,這林老太君大約真是不好應付的。


    林如海才把人領進去,話都還沒說,唐氏便道,“你先下去吧,把外頭的人都撤了,我同他有幾句話說。”


    林如海無法,隻得聽從母親之話,連君祁也不敢多看一眼,請安辭出去。君祁心一突一突的,上戰場時都沒這樣緊張過,笑著向唐氏問安,“晚生安清,見過林太君。”林如海早就傳達了唐氏的意思,這回見了,不講君臣。君祁也要拿出十分誠意出來,便不以皇帝自居,仍是以安清自稱。


    唐氏心裏也並不十分平靜,她不過是一個後院婦人,再厲害也不敢真的對皇帝做什麽,如今能這樣鎮定還是為了兒子,勉力一試罷了。現下看君祁這樣上道,多有謙恭,便先增了一分好感。因故作輕鬆,道,“不必客氣,請坐。當日我兒言說交了一位至交好友,我便很是好奇。他那時年輕氣盛,少有入得了眼的,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偏偏對你推崇備至。我和他父親頗覺奇怪,幾次說要見見,隻是一直沒機會,再不想竟真能得見,隻是這場景卻與那時節所想大相徑庭。”


    君祁聽這話也沒有個明確的意思,因不敢亂搭話,隻靜靜的坐在那裏不吱聲。果然唐氏緊接著又道,“那年他高中之後卻再也沒提起那位安清兄,我還道是不再往來了,頗覺可惜。他後來按照他父親的意思,成家立業,及至他父親去世往姑蘇丁憂,我竟不曾察覺出什麽。這其中種種,我也不甚清楚,你很該明白,現在想來他那時真是委屈了自己。直到玉兒出生之後,我才看他有些笑臉,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原以為是玉兒帶來的福氣,後來我才明白,大約是因為和他的安清兄重逢了。”說到這裏,唐氏突然又停了下來,想起往日種種,她是既心疼又心酸。


    君祁突然出聲,“晚輩有一事不知,可否請老太太告知,您是何時知道這事兒的?”林老太太既然能細細的說這些,想必早有了準備,且並不打算阻攔。如今看來,大約老太太隻是不放心如海同他在一起,畢竟二人身份是個繞不過的坎。因此他也隻能慢慢的探探老太太的底,看接下來如何應付。


    唐氏瞥了他一眼,說道,“如海向來沒有幾個交好的,又不喜歡應酬,哪裏需要隔三差五的出去,到後來竟至夜不歸宿。我原還以為是他不學好,在外頭養了外室。隻是他向來潔身自好,賈氏也不是個善妒的,如何要弄成這樣,有喜歡的接進來就是了。後來慢慢看著,才發現一些苗頭。再者,若是有人成心想讓我知道,隨意使個法子就是了,夏日裏穿的少,脖子上更是難以遮掩,真當我老太婆是睜眼瞎不成。”


    君祁未曾料到她連這都猜到了,不由得佩服起老太君來。後來幾回,如海脖子上的吻痕的確是他故意弄上去的,至於為了什麽,連他自己也揣摩不清。但也曾有這樣的念頭,林家人或是其他人發現了吻痕,自然要鬧起來,那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廣而告之,林如海是他的人?荒謬可笑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而微紅的痕跡卻是烙印在那人身上,一次也沒少。隻是林老太太剛說的外室,君祁有些哭笑不得,細想想,那時兩人的情形,還真像。


    唐氏忽而問道,“你今日來,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


    君祁一震,這回主動權回到他手上,來前也是準備了好多話要說,可真到了這個時候,能說什麽呢?安清能為如海拋棄一切,許一生一世;君祁身上卻背負著太多,連一句簡單的承諾也無法輕易說出口。


    “不瞞老太君,我雖將如海放在心裏二十年,但現在要為他做什麽,確實不能。”下意識的,君祁並不想提及那個五年之約,“君祁有君祁的責任,但安清,永遠隻是如海的安清。”


    這大約是君祁現在能做的最大承諾了,但是顯然唐氏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即刻板起臉,“


    既這樣,想來你也能體諒如海,又是林家家主,又是朝廷大臣,可不能有什麽落人口舌的地方。老婆子年紀大了,沒什麽精神頭了,這家裏沒個女主人總是不像樣,也萬沒有讓小姐拋頭露麵的道理,這往來應酬還是得要一位太太才好。”


    君祁一聽便嚇住了,忙道,“萬萬不可。”


    唐氏冷笑一聲,“哼,我竟不知有什麽不可的了。”


    君祁這下被問住了,他能說什麽?


    唐氏繼續說道,“你是他什麽人,又憑什麽說這樣的話。即便你是皇帝,也管不了大臣的家事,更何況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有什麽話說?他當日能因著孝順答應一次,如今就能答應第二回。你自己三宮六院,坐擁美人無數;他卻是中年喪偶,上有老下有小,合家上下隻依靠著他一人。你要真心為他好,就不該攔著,難不成讓他就這樣孤獨終老不成?別說什麽你會照拂他的話,滿世界打量了也找不出來哪一家是兩個老爺們兒一塊兒過的。我把話放這兒了,既然不是你用皇上的身份脅迫他,你們要如何我不管,也管不了。隻一件,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兒子這樣形單影隻的過完下半輩子。”


    不待君祁做什麽反應,唐氏徑自出去,也不看林如海一眼,扶著夏露的手往自己院子去。一回到房裏,打發了丫頭們,獨自歪在床上落淚。她本是想好好跟君祁說,畢竟那人是皇上,且看如海的樣子分明自己願意的。可一見到人,一想到其中種種,唐氏便忍不住傷感,憑什麽她辛苦養大的兒子就要受這份罪。因此匆忙把話撂下便走了,不管他們外頭如何鬧去,林家還是得有一個女主人才像個樣子。


    林如海不明所以,隻知道母親看起來十分不悅,還以為是君祁說了什麽。隻是君祁卻隻是一味的看著他,那樣的眼神,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


    “如海,五年之約,可還作數?”


    “自然。”


    君祁忽的笑開來,罷罷罷,如海能為他忍受這些,他又何必過於執著。因說道,“你替我轉告一句,就說我答應了。我先回去了,你去看看你母親吧。”


    答應了,答應什麽呢?林如海攥緊的拳頭又鬆開,終於還是沒有親自把君祁送出去,急著去向母親求證了。


    唐氏也不露麵,隻隔著屏風聽林如海回話。聽了君祁的答案,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他可還有別的話?”


    “並沒有了。”林如海恭敬回道,又問,“母親可是說了什麽。”


    唐氏不願多說,隻敷衍道,“並不是什麽要緊事,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有什麽要問的,等我精神頭好些了再說。”


    林如海隻能暫把此事按下不提,心想第二日問君祁也是一樣的。隻是還沒等到第二日早朝,宮中的鍾聲響起,因病纏綿病榻將近一年的皇後,殯天了。皇上與皇後乃是少年夫妻,又共同經曆過這許多年,自然感情深厚。且皇後出身名門,端莊賢惠,上事太上皇、皇太後,克盡誠孝;下佐內治,尤極敬勤;節儉居身,寬仁逮下;宮闈式化,淑德彰聞。因此當今下令輟朝三日,又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庶民皆九月不得婚嫁。


    如此一來賈母的生日便過不成了,因凡誥命等皆要入朝隨班按爵守製,唐氏,並賈母、邢氏、王氏、秦氏、鳳姐等具要每日入朝隨祭。好在秦氏和鳳姐報了產育在家處理事體,不至於兩府無人理事。黛玉也被慌忙接回來了家,暫理闔府事宜。


    這事兒來的太急,往常隻聽聞這年來皇後身子時好時壞,竟不想就這樣去了。皇太後更是哀傷不已,因此犯了舊疾。君祁身為皇上又要每日去皇太後那裏侍疾,又要到皇後靈前舉哀,一時間也忙得沒時間去理會其他事體。林如海見他這樣也隻能多分擔些國事,又不忍心拿之前的事去聒噪他,便這樣耽擱下來。


    而君祁直到第三天看見淑妃帶領著後宮一幹人等給皇後致哀時才發現,這後宮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吳淑妃一家獨大了。原本後宮有皇後坐鎮,地下是甄貴妃和吳淑妃互相對立,其餘的倒也沒什麽太突出的人物。而皇後病了之後,這掌管後宮之事便分給了甄貴妃和吳淑妃。南巡之時因甄家的事,甄貴妃和三皇子被提前送回京城,軟禁在其寢宮,君祁一回來便收回了她的貴妃寶冊,雖未打入冷宮,卻也相差無幾。這樣一來,後宮的權力全然落入了吳淑妃手中,如今皇後一去,吳淑妃更是自以為立後一事隻是早晚罷了,兼之地位的妃嬪們的奉承,便有些得意起來。


    君祁想著,如今也不是剛登基那會兒,還得靠著這些人籠絡朝中鬆散的勢力,這些女人對他來說再無用處。他正愁怎麽把這些人除了,沒想到眼前就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像吳淑妃這樣的女人,雖有些小聰明,卻是鋒芒畢露,一眼就能看穿。以前要是沒有君祁暗地裏的動作,她怕是早就被甄貴妃欺負的連骨頭都不剩了。不過如今君祁卻是要感謝她時不時的“沒腦子”,正好能讓他輕易的找到借口。


    皇後殯天,一應事宜有禮部承辦,但後宮裏頭卻還得有個人來管,自然是吳淑妃無疑。因此從整理皇後的坤儀殿帶領後妃舉哀,具是由她牽頭。君祁隨意給她安了個玩忽職守的罪名,少了幾件皇後的東西,殉葬的物品又放錯了,在這樣的時候,自然是對皇後的大不敬。君祁還假意慈悲一番,說是念在皇後的份上,從輕處罰,隻把她降為嬪位,不再領六宮事。


    後宮中形勢如何變化林如海並不清楚,但他猜到這回的事並不是那麽簡單,多半是君祁的主意,隻是不大明白原因。倒是唐氏聽說了,知道後宮女人之間的鉤心鬥角最是複雜,想著大約是皇上想要平衡後宮勢力。同時,也是一箭雙雕,算是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上回所說的話。雖然唐氏認為他動機不純,但也不得不認真地考慮之前所提出的條件。且不提如海上回強硬的態度,以皇上這樣的性格,若是讓如海續娶,怕是會出大麻煩。


    停靈滿二十七日,皇上親自扶棺送到城外,更是下了一道恩旨,說是皇後仁德,曾多次提起女官、宮人等常年在宮裏,不得享骨肉親情,且耽誤婚配,實乃不義。因下令往後女官、宮女有年滿二十者,可在各尚司局登記造冊,回家團聚,自行婚嫁。


    此令一出,天下大喜,皆讚吾皇乃仁厚純孝之人。但也有那憂愁之人,賈母、王氏便是其中之二。原來當日元春進宮不久便被調到皇上寢宮,那時同家裏還有聯係。後來觸怒了皇上被調往老太妃處後便如同身在冷宮一般,好好一個女官成了宮女一樣,再不得見天顏,就是連往家裏遞消息都十分之難。賈母原本還對元春抱有希望,隻盼著她什麽能時候能入了皇上的眼。隻可惜這麽些年了,銀子白填進去不少,元春那裏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如今又來了這樣的恩旨,算來元春今年二十有一,可不就該放出宮了。若是其他宮女自然是歡天喜地,然賈元春現在要嫁人便是高不成低不就,就是從前王夫人嫌棄的幾家,如今也是很看不上她了。


    君祁自然不管這些,邀功似的把林如海拉來說了一通,又讓千萬轉告唐氏,問問她的意思,看這樣的誠意夠了沒有。林如海這才知道前因後果,回家便把這事兒說了,又重申決不再娶妻,不為君祁,卻是不想耽誤人家。唐氏也沒料到會這樣,索性徹底拋開他二人之事不再理會,隻是日後更加注意林珩,連清秀俊美的小廝也不敢給他配,生怕他走了他父親的老路。


    作者有話要說:後半段忍不住走劇情流了,因為感覺寫更細一點沒什麽意思。這篇文一直在力求細致,感覺反而有些本末倒置,吹毛求疵了。而且大概最近事情太多,完全進入不了故事情節的感覺,希望可以熬過這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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