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破敗的茅舍裏空蕩蕩的,郭靖和黃蓉早就去奔出去救華箏和拖雷了,隨後黃藥師收到雕兒的訊息也趕去追殺歐陽鋒。此刻,野店裏隻有傻姑孤零零的一個人拍著手掌,搖頭晃腦,嘴裏輕輕哼唱著小時候母親教給她的童謠。


    傻姑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麽會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這裏。剛剛,那個漂亮的小妹子還和她逗著玩,那個被小妹子喚作爹的男人還很是憐惜的摸了摸她的頭,說以後要照顧她。可是現在他們都走了,又留她一個人在這裏。


    不過傻姑無所謂,她從來都是獨自生活的。這個牛家村的破野店裏,來過不少人,有好心的,會跟她說幾句話,給她點吃的;也有凶惡的,對她非打即罵,拳打腳踢。可是不管怎樣,他們都會離開,所以來來往往的人對傻姑而言,都是過客。


    傻姑玩著周伯通給她疊的紙猴兒,“小猴子,小猴子,摘桃吃……”傻姑自己正玩的自得其樂,忽然身子一頓,耳邊聽到“嗬嗬嗬……”粗喘的聲音,傻姑一怔之下轉過頭去,手中的紙猴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隻見躺在地上的那個“死屍”竟然在喘氣! 他不僅在喘氣,手指還在撓著地麵,好像想要掙紮著坐起來!


    “救……救……救命!救我……”那個人睜開了眼睛,雙目欲裂的瞪著破了個大洞的屋頂,胸口起伏不定,鮮血從他的腹部汩汩不停的流出來。


    傻姑完全呆住了,她明明親眼看到一個很俊的小弟弟為了救兩個漂亮妹妹殺了他;她也是親耳聽到小妹子和她的“靖哥哥”說,這個人已經死啦!死?死是什麽她知道的,死……死就是……傻姑猛的捂住了腦袋,隻覺眼前天旋地轉。


    死……死是什麽她明白,死了的人就再也活不過來,不會再她出現在她麵前,不會哄她唱歌,也不會再用溫厚的大掌將她抱在懷裏梳辮子。這個人明明已經“死了”,怎麽會又活過來。不!這不對!


    傻姑癡癡的看著那個躺在地上喘息掙紮的人,忽然猛地連連後退,隨即轉身向屋外跑去。她覺得很害怕,腳步不由得淩亂無措,突然就絆到了門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


    “爹爹,媽媽去了哪裏?”她聽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奶聲奶氣的問著一個麵目英俊的年輕男子,那男子拄著拐杖,彎下腰,摸了摸她的柔軟的發頂,紅著眼睛對她道:“媽媽啊,媽媽她死了……”


    “死了是什麽?”小女孩滿臉的稚氣,分明不過三四歲的模樣,語氣天真無邪。


    “死了,死了……”那個被她喚作爹爹的男人,歎息道,“死了就是媽媽再也不會出現在顧兒麵前,再也不會唱歌哄顧兒睡覺,再也不能給顧兒梳辮子了……”


    小女孩哇哇大哭起來,“爹爹,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媽媽不要死……”


    男子笨拙的哄著女兒,坐下身將她抱在懷裏,放在已經僵硬萎縮的殘腿上,唱著歌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那雙殺人時極其靈巧的手,卻開始拿著梳子,悉心的為她每日梳頭。


    小女孩漸漸長大到了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幫著開酒鋪的父親做些雜活。天色漸晚,到了收攤的時候,小女孩白日裏嘴饞,偷偷留下一壺酒正要躲在角落裏嚐個鮮,卻被爹爹一把撈走,“小淘氣,小小年紀,不許喝!”語氣雖嚴厲,眼眸裏卻全是寵溺。


    酒壺被爹爹拿走了,女孩賭氣的撇了撇嘴,衝他做了個鬼臉,便踩著凳子收拾酒桌。轉過身卻又見到爹爹坐在雪地裏的大石頭上,自己飲了個痛快,朗聲對月吟道:“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那是爹爹就教她背過的嶽武穆的《滿江紅》。白日裏村東的楊大叔和郭大伯兩個人就和爹爹聊起了嶽爺爺。曲顧雖然年幼,卻也聽得難過,嶽爺爺是被皇帝和奸臣冤死了。唉,這世上怎麽好人就沒有好報呢?


    她七歲的一天夜裏,爹爹慌慌張張的抱著一個盒子回來,身後還緊追著一個官爺,“顧兒,快跑!快跑啊!”爹爹整個身子鮮血淋漓,卻掙紮著將她推出了密室。


    曲顧不想跑,她拚命的拍著那密室的外牆,卻不知道該怎麽打開,隻能聽到爹爹咒罵狗官的聲音隨著徹骨的慘呼聲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了聲息……


    曲顧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不知道喊了多久的爹爹,可是她再也沒有見過爹爹,爹爹也死了。就像娘一樣,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麵前,再也不會哄她唱童謠,再也不會給她梳辮子了……


    曲顧睜開眼睛,慢慢坐起身子,伸手摸了摸額頭,雖然血跡已經幹涸,卻還是很疼。她嘶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卻聽到身後有沙啞的呻/吟聲,“救我……救我……”


    曲顧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地上,滿身是血,看起來也不過隻剩下一口氣了。曲顧心裏一慟,不由得就想起了爹爹。她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蹲下神仔細端詳,隻見那人的腹部有一個大大的血洞。


    那男子正是被楊康一槍刺中未死的歐陽克,隻是曲顧不認得他。


    歐陽克此刻已是麵如金紙,一見到她雙眸不由射出急切灼熱的目光,死死盯著她,喘息著哀求道:“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曲顧撓了撓頭,心道這樣都沒有死,命可真大呀。見她隻是撓頭,歐陽克氣若遊絲的道:“我……我身上……有藥……”


    曲顧裂開嘴笑道:“你不早說,否則我可真救不了你啦!”說著便伸手掏到他的衣襟裏,摸啊摸的。曲顧下手沒輕沒重,就算碰到了歐陽克的傷口也不以為意,卻是把歐陽克折磨的連連哀叫,冷汗涔涔而下,麵色愈發的蒼白。曲顧摸了半天,這才摸出兩個小藥瓶出來,對著地上的半死不活的人道:“是哪個?左邊的這個?還是右邊的這個?”


    若說歐陽克剛剛還尚存一口氣息的話,如今卻恐怕隻剩下半口氣了,連連翻著白眼道:“左……”


    曲顧拔開一個藥瓶的塞子,正要灑在歐陽克的肚子上,卻見歐陽克拚盡力氣,低聲喊道:“別……你,你拿的是右邊的……”


    曲顧一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啊,對不住,我剛醒來,腦子有些不清醒……”說著便將手中的藥瓶再塞好木塞,剛拔開另一個木塞,突然又哎了一聲,“不對,我剛剛拿的明明就是左邊的……”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恍然大悟道:“哦,我的左邊,是你的右邊呀!唉,這分明是你沒說清楚,可不是我糊塗!”


    曲顧因是明白她腦子其實還是很清醒的,忍不住喜笑顏開。又見歐陽克已是雙目緊閉,咬著牙不說話,不由得憐心大起,柔聲道:“好啦,好啦,你別生自己的氣了。誰不會有糊塗的時候啊!我這就給你治傷了,你不要怕疼呀……”


    曲顧一隻手灑著金瘡藥,一隻手還摸了摸歐陽克滿是冷汗的額頭。歐陽克生j□j潔,平日裏白袍錦帶,不染塵埃,此刻見曲顧滿手汙泥,本能的想要躲開,卻偏偏沒有絲毫動彈的力氣,隻能任她那隻又臭又髒的手擦去他額頭的汗珠,不由幾欲作嘔,但也隻能暗自忍下了。


    那金瘡藥果然很是有效,一下子便止住了血。曲顧又將那兩瓶藥塞回歐陽克的衣襟裏,正要起身,卻又聽歐陽克喘息道:“帶我……帶我趕緊離開……”他剛剛早就已經醒過來,隻是害怕黃藥師父女與郭靖。見他們三人先後離去,他雖是鬆了口氣,卻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就算是要去尋叔叔,也必須要避開郭靖、黃蓉他們,否則隻怕性命不保。


    曲顧一愣,“離開?”這是爹爹的小酒鋪,她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是爹爹已經不在了呀……曲顧眼圈一紅,心裏萬分的不舍。歐陽克卻喘息著蠱惑道:“對……帶我離開!你……你要什麽,我以後一定都會給你。”


    曲顧歪頭眨巴著眼睛想了一下,忽然大聲道:“我要做大將軍!!像嶽爺爺一樣的大將軍!!”


    歐陽克隻當傻姑在發癲,此刻救命要緊,便滿口答應,“好,讓你做大將軍……隻要……隻要你帶我離開!”


    曲顧聽了滿心的歡喜,見歐陽克下身不動,知他雙腿有傷,霎時想起爹爹,對他更添同情,便小心翼翼的拽起他的胳膊,憑著天生的蠻力,一抬肩就將他背在了背上。


    歐陽克見曲顧十分輕鬆的就將自己這個堂堂七尺男兒負在了身上,既為自己被一個女人背著感到羞愧,又為自己此刻的無用感到煩躁,然而當他聞到曲顧頭頂上散發的長年沒洗頭的臭味,心中就隻剩下輕鄙:此女果然粗蠻不堪,力氣更是大得不似女人,枉我歐陽克風流一生,想不到這個時候會落到這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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