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顧往湖裏掉的時候,歐陽克雖是及時捉住了她的一隻胳膊,然而曲顧露在外麵的一截手臂因是還沾著水,仍是滑膩無比,若是他一用勁,十有□要跟著落入水中。想起不久前在海上的那段經曆,歐陽克本能的對水有了恐懼,就在猶豫救與不救的當口,他隻覺掌心一滑,曲顧便已是直直落入了水裏。


    歐陽克眼睜睜看著曲顧沒入湖中,心頭砰砰直跳。過了片刻,見湖水中竟是沒有半點漣漪,不由大急,立時雙手撐地的爬到湖邊,衝著湖水喊道:“曲顧!曲顧!顧兒!”一邊喊,一邊伸手往湖裏去探,卻隻摸了個空,除了抓不住的湖水,什麽也沒有,歐陽克心中一沉,頓覺茫然若失。


    正在他猶自失魂落魄的時候,忽然嘩的一聲,水花飛濺,歐陽克隻覺水腥氣撲麵而來,頓時被澆了滿身是水,他抬手擦掉眼裏的水珠,就見曲顧從水中撲的一聲冒出頭來,指著歐陽克哈哈大笑起來。


    歐陽克怔怔的看著曲顧笑得開懷,忽得猛一砸水麵,怒喝道:“耍本公子很好玩嗎?!”


    曲顧也被濺了一臉水花,昂著頭還擊道:“還不是你害我跌進水裏的!你倒來怪我啦!”


    歐陽克頓時語塞,隻能恨恨的擰幹*的衣袖,又慢慢挪遠到一旁,兀自扭頭生氣。


    曲顧在牛家村住過幾年,江南小鎮裏溪河交錯,她幼時沒少玩水,自是頗識水性。剛剛因是氣惱歐陽克將她推到湖裏,便故意憋在水下不出來。待後來聽到他焦急的呼喚,不由心下軟了。誰知道剛從水裏鑽出來就被他喝罵,心裏更是不快。


    曲顧跳上岸來,懷裏還抱著一尾活蹦亂跳的活魚。見歐陽克在旁理也不理,曲顧哼哼道:“衣服都濕啦,不過還好撈了一條魚,晚上吃魚咯!”說著自顧自的堆了些柴火,又從包袱裏翻出火石,便打算烤魚。


    過了會兒,歐陽克心裏的怒氣消了些,想到自己還要依仗她,縱有不爽,也隻能強忍。又聞到絲絲的煙火之氣,便一手握拳放到嘴邊低聲咳了咳,見曲顧看過來。立刻掛上一幅溫文和善的麵孔,服軟道:“顧兒,這次是我不對。”


    見曲顧隻是哼了一聲,歐陽克忍了忍氣,接著道:“剛剛是我一時失態,不過你也害得我濕了衣裳。咱們這也算是扯平了!倒是我因此夜裏害了病……”


    曲顧見他一副衣衫上一大片的水漬,立刻也覺得是自己不好,便抿了抿唇,起身將他背到火堆邊道:“你快烤一烤吧,可別真著涼啦!”又撕了半條魚遞給歐陽克。


    歐陽克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說,心安理得的接過,吃了幾口,隻覺口味極淡,雖是煙火烤過,仍是腥氣不減,但見曲顧吃得津津有味,便也隻能低低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麽。


    歐陽克正低頭吃魚,曲顧忽然指著遠處湖麵天光交接之處,滿臉的驚喜喊道:“大克,你看,好美啊!”


    歐陽克抬起頭望過去,此刻已是落日時分,太陽正好落在地平線上,與那湖水交相輝映,猶如一片紅池,伴著滿天霞光,瑰麗異常。而那湖上白鷗點點,晚風吹荷,映著青峰峭立,更顯一片怡然。


    歐陽克雖是覺得美,卻也沒有曲顧這麽讚歎,隻是心中暗道:這丫頭倒是跟郭靖那傻小子一樣,也是個沒見識的!便輕聲嗤笑:“這又算得什麽?你是沒見過西域大漠的落日,那才叫……”


    誰知曲顧一口打斷他,“我見過的。”


    歐陽克一呆,“你見過?”


    “對呀!”曲顧篤定的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把手背到背後,像書塾裏的小童子給老夫子背書一樣,搖頭晃腦,字正腔圓的誦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歐陽克輕蔑一笑,道:“你這是背王維的詩,可不算是親眼見過。”


    誰知曲顧卻皺起眉頭辯解道:“我真的見過,這句詩就是我在沙漠裏看到落日的時候,爹爹教給我的!”她怕歐陽克不信,還用手比劃道:“一大片的沙子,一眼望不到邊,白天熱的要命,晚上卻凍得人發抖。太陽落山的時候,把沙子照的紅成一片……”


    歐陽克越聽心中越是驚訝,她之所言若非是親身去過大漠,親眼所見,那是決計不會知道的。然而他隨即念頭一轉,奇道:她難道不是江南人?可她卻明明一口江南口音。


    曲顧說著說著,忽然住口不言,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歐陽克奇道:“怎麽不說了?”


    曲顧喃喃道:“我……我不記得了……後來……後來我媽媽就死了……我,我想不起來了……”


    歐陽克接著問道:“你媽媽怎麽死的?”


    曲顧猛的抱住頭,有些癲狂起來。“我……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不要想起來!”


    歐陽克第一次見她這般,也嚇了一跳,連聲安慰哄她:“好好好,我不問,我不問了。你別哭啊……”


    所幸曲顧很快就自己安靜下來,隻是抱著膝蓋望著那滾滾落日,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珠,獨自沉默不語。


    歐陽克見此,心中雖是疑惑更多,卻也不敢再多言。到了夜裏,兩人便鋪了草席以天為廬,各自宿了。


    次日,天光大亮,歐陽克睡得迷迷糊糊,隻覺懷中溫熱香軟,耳邊似是有女兒家的吐氣如蘭。歐陽克素來風流,初時睡得迷蒙也不以為意,察覺到懷中的嬌軀往自己懷中擠了擠,便也抱得更緊。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覺不對,猛然睜開眼睛,卻見懷裏抱得竟然是曲顧!


    歐陽克是個正常且有風流史的男人,一大清早便有溫香軟玉在懷,自是一陣陣的心潮湧動。況且,曲顧昨天掉入湖裏,一身汙濁已淨。歐陽克這般近的看著她,隻見她麵頰潮紅如海棠春睡,睫毛濃密長翹如翼,飽滿嫣紅的嘴唇更是微微嘟起,竟教他心中覺得難癢的可愛,一閃念竟生出了一親芳澤的念頭來。


    歐陽克這般怔愣的看著懷裏的曲顧,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待他驚覺過來,不由暗罵自己莫非已是饑不擇食了,下意識就要將她推開,卻又察覺懷中的少女似是十分抗拒,反而緊緊向他貼了過來,歐陽克一怔之下,也不由收了收手臂,仍是將她摟在懷中,還伸手撫了撫她那一頭如瀑青絲。


    歐陽克越想越得意,不由勾起了唇角,他早就知道自己魅力非凡,對付曲顧這樣單純的丫頭,更該是手到擒來。說來,這個丫頭雖是粗鄙了些,待自己也不算很好,但看在她不過是懵懂無知的份上,收她做個侍妾也是勉強的可以的。


    歐陽克正愉悅的暢想著在未來的日子裏,該要如何依仗著曲顧對他的傾慕,讓自己的日子更好過些,卻忽然聽到懷中一聲喃喃低語:“爹爹……”


    穿過發絲的手一頓,歐陽克那名為得意的情緒瞬間就萎了。自己這是……又被她當爹了?!


    歐陽克霎時覺一陣羞惱,正要再推開曲顧,卻又她道:“爹爹……顧兒好冷……”


    他這才察覺曲顧有些不正常,明明臉頰通紅,整個人也熱得發燙,卻一直在喊冷,怪不得會往自己懷裏鑽。看著已經燒得迷糊的曲顧,歐陽克不由蹙緊了眉頭。


    曲顧因是燒得厲害,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歐陽克被她弄得沒辦法,又覺她可憐,隻能想辦法給她醫治。


    兩人怕夜裏蚊蟲多,便宿在離太湖幾裏遠的地方。歐陽克知自己若是要爬過去弄點水來給她降溫,隻怕也要耗去半天。幸好他認得些草藥,環顧四周後,隨意拔了幾根治療風寒的野草。見曲顧仍在低聲喊冷,就掰開曲顧的嘴巴塞進去,又捏著她的下巴讓她咽下去。


    歐陽克弄完後,鬆開捏著曲顧下巴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脈搏,歎息一聲,“剩下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他自忖隻是小小風寒,應該於性命無礙,隻盼她別死在這裏,否則留他一人豈不是更難尋到叔叔。想到這裏,歐陽克不由好生著惱的瞥了她一眼,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兀自在一旁練功。


    ————


    曲顧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很小時候的,大漠的氣候格外艱苦,一會兒熱得她渾身出汗,嘴唇幹澀,仿佛置身於一個大烤爐中,若是不穿上厚底的鞋子,腳心都會被烤出水泡。然而到了晚上,卻又寒冷無比,每天夜裏她都被爹爹媽媽懷抱著安睡,一家三口依偎在大駱駝的肚子邊,抵擋陣陣呼嘯而過的風沙。


    那時,雖然過得辛苦,但一家人卻很幸福。爹爹常說,等他尋到了他的師弟和師妹就可以回江南了。江南比西域大漠要舒服很多,媽媽也說,等到回到江南,外公見到她也會歡喜的。可是等到她和爹爹一起回到江南時,媽媽卻已經不在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仿佛又見到了臨安的繁華與富貴。爹爹帶著她來到一座高門大院前,卻被一群人趕了出去。幾個頤指氣使的家丁喝罵道:“我們老爺說了,不孝女顧清已經不是顧家的女兒。爾等江湖草莽莫要隨意攀扯!還不趕緊滾!”說著還揮舞著手中的棍棒,神態凶惡,眼神輕蔑。


    曲顧又驚又懼的拽著爹爹的衣角瑟瑟發抖,不明白為何爹爹媽媽給她描述的那般慈祥的外公,會這麽不歡迎自己。她看著身前爹爹握緊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終還是牽著她的手,一瘸一拐的離開了臨安。


    “爹爹,為什麽外公不要我?是因為顧兒不乖麽?”


    “不是,顧兒很好。是爹爹不夠好。”


    小小的曲顧仰著頭,不明白為何外公會不喜歡爹爹。


    爹爹彎下腰摸著她的臉歎息道:“都是爹爹無用。不過,爹爹一定給你找個安身之所,這樣爹爹也就能放心去給你娘報仇了……”


    曲顧回過頭望了一眼那高門大戶的顧府,若是要爹爹離開她獨自去報仇,那麽她倒寧願不要回到外公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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