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誌平驟然破窗而入,揮劍向完顏珣刺去。完顏珣本就站在窗邊不遠處,一時猝不及防,嚇得踉蹌著後退。而身旁的兩個侍衛也不及拔刀,已同時擋在完顏珣身前。卻聽嗤嗤兩響,兩名侍衛已被尹誌平刺中。眼看刺客逼近,大殿內亂成一片,貢布阿旺亦是一聲暴喝撲身過去。


    尹誌平連殺了兩個侍衛,猛然發現身後並無趙誌敬的身影。但此刻箭在弦上,已容不得他多想,便徑直衝完顏珣而去。他武功不甚高明,不過是靠著一股視死如歸的狠勁,想著隻要取了這金國皇帝的狗頭,教中上下誰還敢質疑丘處機忠君報國之心。自己若殺了完顏珣,縱然身死,也算是求仁得仁,無愧於心。


    尹誌平心誌堅定,挺劍跨步上前,忽聽身後風聲颯然,勁風掠頸,有如利刃,不及回身,已是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同時後背一痛,一股極大的力硬生生將他的頭顱壓了下去,猶如在向完顏珣磕頭一般。尹誌平大怒,拚盡全力卻也挺不起身子。


    完顏珣驚魂未定,歐陽克又是一腳已將尹誌平踢翻,他心下大恨尹誌平將曲顧帶進皇宮,下手更是狠辣。


    眼看這一掌下去尹誌平必死無疑,卻聽得貢布阿旺喊道:“且慢!”說著拂掌平出,將尹誌平肩頭一推,得以讓他躲了過去,回頭正對上歐陽克狠戾的目光,便哼道:“少主何必著急,不將此人審一審,如何得知幕後主使!”遂又森然道,“莫非少主與這小道士是一夥的,竟要殺人滅口不成!”


    哪知尹誌平立刻破口大罵道:“呸!我怎會與這寡廉鮮恥之人為伍!”又見歐陽克懷中曲顧已然殞命,想到她雖不曾告訴自己要救的人就是歐陽克,但他剛剛與趙誌敬潛伏在殿外自是將歐陽克那番表白聽得清清楚楚,更是忍不住罵道:“你為了活命,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殺,枉她為你隻身赴險地,你這負心薄情的狗鼠輩……”


    他這一番話雖是無意中洗刷了歐陽克的嫌疑,卻也狠狠戳到他的痛處。想起之前曲顧說起尹誌平欲行刺殺之事,臉上頗有幾分欽佩,又見他望向曲顧的眼神甚是憐惜,歐陽克心中一陣怒氣上湧,冷然一笑,便一掌向他狠狠拍去。尹誌平傲然不避,誰知掌風竟又被貢布阿旺擋開,“不可!此人殺不得,還需細細審問才是!”


    歐陽克這一掌端得狠辣淩厲,尹誌平雖未中掌,卻也被掌風所傷,吐出一口鮮血來,他自知貢布阿旺救他也是為了來日仔細折磨,便恨然道:“咳……我全真教自開山祖師重陽子起……便以驅除金狗為己任,可歎我尹誌平今日拔劍未能慷慨殺敵,隻得含辱赴死!金狗,昔日靖康之恥,來日定有報應!”話音才落,已是勉力撿起地上的長劍橫頸自刎。


    隻見長劍一閃,一蓬鮮血噴薄而出,尹誌平雖是割喉自盡,卻雙目圓睜,叫人看了皆是膽寒。這一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完顏珣靜了片刻,道:“拖下去吧。”心中想的卻是靖康之恥已過百年,宋人仍然耿耿於懷,看來與北方的蒙古相比,還是宋國更加教人擔心,這南下與宋國交戰之事仍需盡快著手才是!


    歐陽克也看著尹誌平的屍體被兩個侍衛拖走。他從前覺得這等愚忠迂腐之人最是無聊,那日他在鐵掌山上聽郭靖黃蓉二人誦讀嶽武穆的詩詞時,心底也和那裘千丈一樣,頗不以為然。此刻看著慨然赴死的尹誌平,他在震驚的同時,卻也生出幾分迷惘來。


    完顏珣此刻已是對歐陽克嫌疑全消,便道:“歐陽少主護駕有功,朕必重重賞之!”


    歐陽克冷哼一聲,並不回應,隻與貢布阿旺冷然相對,完顏珣掃了眼曲顧,心道收服人心,總要恩威並重,貢布阿旺剛剛對歐陽克百般為難,自己處置了他,也算賣歐陽克一個好。便命內侍取了黃金一一賞給歐陽克和救駕的幾位侍衛,卻獨獨漏了貢布阿旺。貢布阿旺見歐陽克輕易就得完顏珣的重用,自己又被冷落大是生惱,雖不敢當場發作,對歐陽克卻記恨更深,對完顏珣也橫生怨懟。


    歐陽克倒是臉色微微好轉,隻是仍緊緊摟著曲顧,又表示要帶著她的靈柩回西域。完顏珣見他神情落落,忙道:“少主從西域來我中原,本是為了一展宏圖大誌,此番若少主能再立一功,來日朕定裂土封侯,以賞其功。”


    歐陽克淡淡道:“草民武功平平,哪裏能為陛下建功立業。更何況貢布大師武功高強,陛下又何須用我呢?”


    完顏珣微微一笑,“這事倒當真隻有歐陽少主才辦得到,貢布大師卻是有些不適合了……”


    ————


    趙誌敬驚慌失措的在中都的夜色裏狂奔,直走到一條小巷中,這才微微鬆了口氣。他原有一番小算盤,本想讓曲顧和尹誌平引開侍衛,自己若能得機刺殺完顏珣固然好,刺殺不成有這兩人分散兵力,也能讓他輕易逃脫,哪知這兩人如今都死了。他見情形不對,更不敢現身,隻想著保命要緊,便連夜奔逃出了皇宮。


    一想到剛剛尹誌平自殺的場景,他背心微微發涼,後怕不已,暗道幸虧自己沒有跟著他衝出去。可他轉念又一想,尹師弟雖是死了,這刺殺金國皇帝的壯舉傳出去,卻反教丘師伯名聲大振,掌教之位更是落實無疑。而師兄弟們都知道自己與尹誌平在一處,若他就這般全須全尾的回去,兩相對比,幾位師叔伯定會認為他貪生怕死,丘師伯又向來嫉惡如仇,絕不會輕饒他。他心裏猶豫不定,想著要不要狠心在身上砍幾劍,裝作重傷的樣子逃回宋國,隻是終歸對自己下不了狠手。


    他躲在小巷之中,原以為再安全不過,陡然聽得紛遝而至的馬蹄聲和衛兵的呼喝聲,驚得幾乎跳起來。隻當是宮中的侍衛發現了他的蹤跡,連忙再次拔步疾奔。


    他慌不擇路的向北逃去,忽然瞧見城外的野嶺上停了一輛靈車,上麵放著一停棺木,卻不知是哪家殯葬的竟把棺木都丟在了外麵。他聽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頓了頓足便推開棺木,鑽了進去。隻聽得外麵馬蹄聲如擂鼓般從棺木一側奔過,還有人高聲喊道:“陛下有令,定要捉拿歐陽克這惡賊,休要教他逃到蒙古去!!”


    聽得金國武士漸漸遠去,趙誌敬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原來這群人是衝著歐陽克去的,倒是他草木皆兵了。此刻他方才想起自己還躲在棺材裏,連聲暗道晦氣,正欲鑽出來,卻驀然察覺身旁竟似是有細淺的呼吸聲,接著便有一雙手拉住了他的衣角,隻聽得一個虛弱的聲音道:“大克……我信你……”


    趙誌敬被嚇得毛骨悚然,反手就要向曲顧身上擊去,偏在這時,棺材蓋霍然打開。


    歐陽克乍見棺中多了個男人,又驚又怒,一手搶過曲顧,一手打出兩枚毒釘,正好刺中了趙誌敬一雙眼睛。


    趙誌敬哀叫一聲,捂著眼睛喝罵道:“歐陽克,是你……是你……”心中大驚,剛剛說話的人定是曲顧,原來她沒死!她竟然沒有死!


    歐陽克檢查了一下懷中曲顧,見她仍是昏迷不醒,卻未曾再受傷,先是略舒了一口氣,又見趙誌敬一身藍色道袍便知又是全真教的臭道士,正欲一掌將他擊斃。忽然感到脖頸間的氣息微亂,卻是曲顧將將醒來,拽著他的衣角,道:“不……不要殺小道長,他是刺殺金狗的好人……”


    曲顧並未看清歐陽克已是廢了他一雙招子,隻是感到他身上傳來的陣陣殺意。歐陽克聽到曲顧的哀求,心中一軟,冷冷睨了趙誌敬一眼,撤掌回身,抱著曲顧躍上一匹高頭大馬,抖了抖韁繩,便縱馬離開。


    也不知行了多遠,曲顧才漸漸清醒,隻瞧見天光大亮,映入眼簾的早不是夜色中森然的金國皇宮。而自己正與歐陽克騎在馬上,道路兩旁皆是農田池塘,此時正值初秋,田間一片蔥綠之中伴著點點金黃,比之昨夜金國皇宮裏的刀光劍影,仿佛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曲顧既不知這是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與大克是怎麽離開金國皇宮的。她心裏大是疑惑,想要問問歐陽克是怎麽一回事,卻又因為顛簸微感眩暈,不由自主的抱緊歐陽克道:“大克,慢一些,我頭暈的緊……”


    歐陽克一愣,這才緊了緊韁繩,馬兒便也放慢了腳步。自曲顧醒來,他心裏便忐忑不安起來,他在大殿裏的一番表白不是為了告訴完顏珣自己是如何的忍痛割愛,而是為了告訴曲顧:無論如何,他歐陽克都不會傷害她!他說自己不會殺心愛的女人,就絕對說到做到!


    可是她能明白麽?歐陽克心中沒有把握:她向來不聰明,隻怕不會明白……也許她會以為自己是當真要殺她!她想必會失望、傷心……甚至恨他,可她醒來後卻什麽責怪怨恨的話也沒有說……


    歐陽克不想再讓自己胡亂猜測下去,他猛然將馬停住,深深地看著懷裏的曲顧,凝眉道:“你……你難道不怨我麽?”


    曲顧奇怪道:“怨你什麽?”


    歐陽克聞言,眉頭一舒,嘴角露出了笑意,緊繃的下頜也變得輕鬆了起來,一雙桃花眼裏柔色愈顯。曲顧心頭一跳,隻覺得他忽然笑得……就像是春天裏的桃花開了花似的……


    “你果然懂我的意思?”她竟難得這麽敏銳,著實讓他意外。


    曲顧卻仍是懵懂,“什麽意思?”


    歐陽克心頭微沉,不知她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跟自己鬧脾氣,“你不明白我是在暗示你我不會殺你?那你……不怨我那一掌?”


    曲顧這才恍然大悟,搖了搖頭,理所當然道:“當然不怨你。”她頓了頓,續道:“因為我相信你啊……”


    歐陽克一怔,“你相信我……”


    曲顧認真的點點頭,道:“你在客棧裏,寧願自己身陷險地,都要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我。我那時就知道,你絕對不會傷害我……”她說著,忽然明白了歐陽克的意思,臉上微微一紅,聲音輕柔而又堅定的說:“大克,你不說那些話……我也永遠永遠相信你……我把自己這條命都交給你!”


    歐陽克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是啊,她本不是個心思複雜的人,不懂得彎彎繞繞,可她卻全身心的信任自己。他緊緊的抱著她溫軟的身體,情不自禁的想要親親她,卻見曲顧手指絞著衣袖,低喃道:“大克,你說的那話,是真的麽?”她仰起頭,臉上一片緋紅,更襯得雙眸明燦如星,語氣裏卻帶著幾分脆弱的小心翼翼,“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射雕傻姑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安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安辭並收藏射雕傻姑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