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抱著她,像是抱著一件即將失去珍寶。腰間的烏鞘劍,是那麽的沉重。他第一次有那麽一絲後悔,為何自己練的是殺人的的劍法,那麽絕情,那麽不留餘地?


    懷中的人,發間淡紫色的絨毛在風中微微顫動。那個煙雨迷蒙中,雪青色撐著畫傘的身影,難道就要這樣香消玉殞、隨風飄散?


    萬梅山莊,隻有回萬梅山莊,他才能有辦法救回她的性命。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掛著樹梢,木葉的濃蔭擋住了月色,樹下的陰影中,有個人動也不動站在那裏,擋住了來人的去路。


    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風竟仿佛帶著晚秋的寒意,掀起了來人雪白的衣袂。


    獨孤一鶴靜靜地站在樹下,他的劍很陳舊,也很寬,劍鞘上嵌著個小小的八卦,正是峨眉掌門人的標誌。


    白衣劍客從夜色的迷霧中漸漸走近,月光下,如雪的衣衫本該一塵不染,卻被鮮紅染上。


    獨孤一鶴動容道:“西門吹雪?”


    “是的。”


    獨孤一鶴頓時一咬牙,厲聲喝道:“就是你殺了蘇少英?”


    “我殺他是因為他太自負,他本不該死,該死的是嚴獨鶴。”


    獨孤一鶴一聽到這三個字,瞳孔一收縮。


    西門吹雪冷冷地道:“你是嚴獨鶴,我要殺你,隻不過不是現在。”


    獨孤一鶴眼睛一亮,一蹙眉,這才注意到西門吹雪的懷中抱著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那女子的胸口被血色染紅,是她的血染紅了西門吹雪的白衣。


    獨孤一鶴忽然狂笑,“早有耳聞西門吹雪冷若冰霜,想不到也有動情的時候。你的這把劍若是殺了嚴獨鶴,倒也沒什麽;若是殺了獨孤一黑,必將名動天下。”


    “讓開。”西門吹雪道。


    獨孤一鶴手握劍柄,隻覺得自己的手比劍柄還冷。不但手冷,心也是冷的。閆鐵山自己多年來的好友,蘇少英是自己的愛徒。一日之內,死了兩個人,都是拜眼前這個人和他的朋友所賜。那些金鵬王朝的舊事,他曾以為再也不會有人提起;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


    他隻有拔劍。


    西門吹雪將雪海小心翼翼地放到樹下。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黑暗中劍氣衝霄,風更冷了。


    “藥草仙子,仙子。”


    躺在樹下的香雪海忽然聽到耳邊一陣輕喚。


    “我是這裏的土地爺。聽我說,你若此時再不將魂魄從身體中撤出,就永遠也回不了仙班了。”


    聽到呼喚,雪海的魂魄立刻清醒過來,從玉劍的身子中離開。


    劍與劍相抵,發出佩玉鳴環般的清脆聲。那一抹如閃電般的月白色身影,輕揮著劍。


    “我……”她回頭凝視著那抹月白,眼前又浮現出閉眼前一刻的四目相對,那清冷眼眸中的複雜神色。


    “不要再猶豫了,快跟老頭兒我回天庭吧。”


    土地爺拉住雪海的手,一個回轉,便消失在夜色中。


    劍從獨孤一鶴的胸口收回,輕輕一吹,血珠滴落。劍回劍鞘,獨孤一鶴轟然倒地。


    西門吹雪重又走回樹下,抱起樹下的雪海。隻彈指一揮間,剛剛還停留在自己懷中的溫度便已消失不再,冰冷順著他的指尖傳遞,直涼上心間。


    客棧裏,點著昏黃的燈。四個女子坐在桌邊,歡快地說著,像一群小雀。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師兄和師父已死的消息。


    石秀雪打趣道:“你們猜猜,我們中誰會最早嫁出去?”


    葉秀珠笑道:“那還用猜,肯定是孫老二!她都有心上人了,不是武當那條小白龍嗎?”


    孫秀青羞紅了臉,說著便欲來捏葉秀珠的嘴。“我看我們幾個裏,就你看著最老實,實際上都藏在心裏。”


    話音剛落,一個白色的年輕身影便走了進來。石秀雪忙碰碰孫秀青的胳膊,朝門口努努嘴道:“瞧,你想的人說來就來了。”


    孫秀青一看,正是葉孤鴻。把個粉臉不禁羞得豔若桃花,隻柔聲細氣地對他輕喚了一聲:“葉公子。”


    葉孤鴻見是她,也不多言語,隻微微頷首,挑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門外又走進來三個人,正是陸小鳳一行。小七的心裏擔心著雪海,花滿樓自是知道這一點。正看見葉孤鴻一人,陸小鳳有幾分意外地道:“武當小白龍?”


    葉孤鴻回過頭來,衝他們點點頭。小七知他一向不喜多言,此時自己心裏有事,也不若平時那般去打趣,索性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趴在桌子上。陸小鳳的眼光很快被一旁桌子上四個如花似玉的少女所吸引,四個人各有千秋,說不出的俏麗明豔。


    小七白了陸小鳳一眼,“別惦記了,她們是峨眉派四秀。”陸小鳳苦笑,如果真是峨眉四秀,那還真是不用惦記了。興許昨天還可以,可今天西門吹雪殺了蘇少英,那就不一定了。盡管與自己無關,卻也逃脫不了幹係。更何況自己找西門吹雪來,是要殺獨孤一鶴。


    石秀雪好奇的道:“那個人是誰,怎麽有四條胡子?難看死了。”


    陸小鳳動了動耳朵。


    馬秀真笑道:“四條眉毛的除了陸小鳳,還能有誰?這你都不知道?”


    孫秀青歎了口氣,“師父和師兄讓我們在這裏等他們,怎麽這麽晚了,都還不來?”


    “不用等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陸小鳳眼前一亮,“西門,你到哪裏去了。”眼前一亮的不止陸小鳳,葉孤鴻更是心中大動。自己景仰已久的劍神,此時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


    小七望著西門吹雪懷中抱著的雪海,心裏便知雪海的魂魄看來已經離開了玉劍的身體,跟著土地公公回了天庭。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孫秀青站起來問道。


    西門吹雪冷冷地道:“我殺了蘇少英。”


    “什麽?”峨眉四秀失聲叫道。


    “我剛剛還殺了獨孤一鶴。”西門吹雪望了一眼懷中的玉劍,也許沒有獨孤一鶴,自己還可以趕回萬梅山莊,也許她就不會這麽早死。


    孫秀青的眼圈頓時紅了,劍已拔出,“你殺我師兄,又殺我師父,我跟你拚了。”


    一柄長劍擋住了孫秀青的劍。孫秀青惱怒而又詫異地看去,那人竟是葉孤鴻。她睜著一雙含淚的杏目,忽又一咬牙,“你閃開!我知道你仰慕此人久矣。他現在是我殺師仇人,無論是誰阻止我殺他,我都不會手下留情!我……我不想殺你。”


    葉孤鴻淡淡地道:“你殺不了他。”


    孫秀青仰起臉,怔怔地望著葉孤鴻。咬了咬嘴唇,“我殺不了,還有我們四個。”


    “就是峨眉都來了也沒用。”葉孤鴻凝視著孫秀青,一字一句地道。


    “或許十年後,你可以。”西門吹雪清冷的目光掃了一眼葉孤鴻。葉孤鴻驚詫地抬眼看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年,你可以幫她報仇,與我一戰。”


    葉孤鴻緊緊盯著西門吹雪的眼睛,點了點頭。


    馬秀真紅著眼怒道:“你們為何要同我峨眉過不去?”


    “因為獨孤一鶴該死。”西門吹雪道。


    陸小鳳走了過來,“他叫嚴獨鶴,是青衣樓的主人。”


    孫秀青大驚失色,“怎麽會?是誰告訴你們的?我師父他老人家這次來中原,就是因為知道了青衣樓的主人其實是……”話還沒說完,孫秀青的瞳孔忽然睜大,接著便倒了下去。


    “有人!”陸小鳳衝了出去。小七也跟著跑了出去。


    葉孤鴻抱起了孫秀青,孫秀青勉強地擠出了一絲微笑,“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其實我……一直都……”


    “師姐。”一天之內,師兄師父都死了,現在師姐也中了暗器,葉秀珠早已淚如雨下,“我二師姐一直都很喜歡你。”


    葉孤鴻怔住。


    “不要再躺著,抱著她跑,讓毒發散,再替她吸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花滿樓急切地道。江南花家人人都知道是江南的富商大賈,還有一個身份卻甚少有人知道,便是暗器世家。


    葉孤鴻抱起孫秀青,消失在夜色中。


    屋外,陸小鳳和上官飛燕對峙著。


    “你是上官飛燕,被你殺死埋在王宮花園中的才是上官丹鳳。”


    上官飛燕嫣然一笑,“陸小鳳,你的確很聰明。”


    “你比他更聰明,隻可惜有的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上官飛燕驚詫地回頭看去,不看不要緊,一看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你……你怎麽活了?”


    “我……死得好冤哪!”


    陸小鳳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張和上官飛燕一模一樣的臉,慘兮兮地站在上官飛燕的對麵。上官飛燕陰冷一笑,“我管你是人是鬼,隨便易個容就能唬住我嗎?”


    說著便一劍向上官丹鳳劈去。哪知那劍卻穿過上官丹鳳的身體,像刺中了一團空氣一樣,隨之散去了。


    “啊!”上官飛燕美麗的臉龐變得扭曲起來,手中的劍哐當一下掉了下去。“我在你後麵。”上官飛燕隻覺得肩膀被人拍了拍,猛地回過頭去,正對上滿臉是血的上官丹鳳。


    “我死得好慘啊,你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姐姐。就因為我比你長得漂亮?因為我是公主?”


    上官飛燕手中的飛燕針向“上官丹鳳”雨一般地射去,小七摸了摸腕上的七彩玉葫蘆,念道:“冰糖葫蘆五加皮!”


    那飛燕針便又如被彈了回去一般,全射進了上官飛燕的身上。


    小七歎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陸小鳳呆呆地站在那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七咧嘴一笑,“別看我,我是小七,災星教我的易容術。”


    “那她剛才刺你……”


    “哦,西域的障眼法。”


    陸小鳳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四月,萬梅山莊的梅花早已凋落。梅林靜悄悄的,古琴聲披著一襲憂傷,和著流水,拂過湖麵,落在山澗清溪間。涓涓細流順著石壁淌下,激起雪花般的水波。


    一簾搖掛在林中的花兒已綻放出粉色的笑靨,輕攏俏麗的枝頭,一闕淡淡的幽香散發在林中。纖長蒼白的指尖撥動著琴弦,蕩滌去世間的繁雜和紛紛擾擾,留著萬梅山莊的一方淨土,憩息著江湖劍客的魂魄。


    煙雨長廊下,那抹淡紫色的身影像一縷清風,驚醒了梅林間的幽夢。劍氣琴音,起舞弄清影。琴聲在亭中回蕩,溫婉悠遠的梅花三弄,在孤寂的山中縈繞。彈琴者幽深的眼眸,如一個寂寞的僧侶,低垂的眼瞼,隔開世俗的風塵。


    花滿樓忍不住道:“我還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淒婉的梅花三弄。看來他是真的留殤了。”


    陸小鳳亦歎了口氣,“我也從來沒有聽過西門吹雪彈琴。我隻在他的山莊裏見過那把古琴,聽萬梅山莊的玉伯說,那是他們夫人留下來的。還有這山莊,那劍,那一閣的醫書藏經,這梅林……都是。”


    “劍客未必真無情。到底有沒有,我想也許西門吹雪他自己都不知道。”花滿樓的神色變得黯然起來。


    陸小鳳在心裏想道:西門吹雪殺人從來不留情,因為他認為自己殺的全都是背信棄義的該死之人;也許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個無辜的女子會因他而死。


    “小七,你怎麽不說話?”花滿樓輕聲問道。他知道,自從玉劍郡主來了之後,小七便與她玩得很好,親如姐妹。


    小七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想玉劍了。”小七知道,雪海已經離開了玉劍的身體,回到了天庭。隻是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她卻心生一種難以言喻的難過。


    “七童哥哥。”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你會怎麽辦?”


    花滿樓一怔,他沒想到小七會這麽問。他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這麽說,也許是因為看到了玉劍的死。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小七的頭,“七童哥哥不會和小七分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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