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衙署, 天?還沒亮,陸則就出了衙署大門。


    他前?日才到的保定,隻用了一日的時間, 便摸清了保定各處衛所、關?卡的情?況,若換了旁人來, 沒有半月的時間,多半還是雲裏霧裏的, 但陸則不同。


    家學淵源,陸家本就出將才,大梁三百六十二處衛所,於何處、屯兵幾何, 總兵何人,他都能倒背如流。至於邊防關?口,大抵沒有人比陸家人更精通於此?道了。


    畢竟旁人不精通,隻是被嘲弄幾句, 陸家人若不精通, 丟的便是性?命,還有滿門的榮耀。


    自?昨日起, 他便開始布置邊防, 從京城帶來的精兵,一半用於增援關?卡, 安穩邊陲, 另一半, 則被他派去救災。一連幾日, 皆是早出晚歸,好在也不是一無所獲,昨日一小股蒙古騎兵, 從馬水口潛入,險些過了紫荊關?口,幸而發現得及時。


    他今日去的雲川衛,附近的容城和雄縣,恰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雲川衛夾在其間,亦受了不少波及,得知?陸則來了,雲川衛指揮袁雲匆匆來迎,見了麵便請他進?屋,小兵進?屋奉茶,袁雲開口,“世子見諒,拿不出什麽好茶招待,您別嫌棄……”


    陸則不是什麽嬌慣的公子哥,自?然不會挑三揀四,“無妨。”


    袁雲忍不住一笑,打?量了坐在對?麵的陸則一眼,搖頭道,“世子還是老樣子。昨夜援兵連夜趕來,我就想,以世子的性?子,肯定會親自?過來,果不其然,不出我所料。當?年宣府一別,不曾想,再見竟是這種場景。”


    衛指揮一職,一貫是世襲。袁家世代守著雲川衛,這一代便是長子袁雲。戍邊清苦,不過袁家在保定,也算得上?是最顯赫的門戶之?一了。兩人相識,多少有點不打?不相識的意思在裏頭,當?時蒙古聯合各部,意欲南下,雲川衛去宣府支援,袁雲跟著父親前?去。畢竟是將門虎子,裝得人模狗樣,但骨子裏就是桀驁不馴的,得知?自?己要聽陸則指揮,袁雲自?是不服。


    陸則也懶得跟他廢話,兩人直接去了比武場,打?了一架,把人按到地上?了,一拳又沒下去,鬆開手,起身,拍拍袖口的灰。


    袁雲現在想起那時的陸則,都不禁要感歎,這人年紀比自?己小,怎麽這麽有心計?沒錯,就是心機深沉,打?贏打?輸不要緊,頂多丟臉一點,他偏偏打?贏你,又不打?你,還平靜地看著你,語氣淡淡地道,“逞凶鬥勇,不如留著力氣,戰場上?殺敵。”


    袁雲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那麽丟臉過,他好歹也是被人誇著“虎父無犬子”長大的,活脫脫被襯成個有勇無謀、行事魯莽的莽夫。


    後來上?了戰場,兩人倒是意外配合得很默契,你來我往,袁雲剛開始抱著較勁的心思,後來慢慢也服氣了,人家還真不是靠著有個好爹、好身世,是真的有本事在身上?的。男子間看得慣和看不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後來他爹想把七妹妹嫁給陸則,他還幫著美言了幾句,隻可惜後來不知?怎麽的,這婚事就沒人提了。


    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可惜呢。


    人現在是陛下麵前?的大紅人了。他們?這些武將,最怕的不是蒙古人,而是帝王不知?何時生?出的疑心。比如他們?袁家,守著雲川衛,一年到頭能有幾次機會進?京,連麵都見不著,陛下哪裏知?道你是哪根蔥,再有誰參你一本,連個替你說話的人都沒有。


    像陸則這樣得天?獨厚,自?己雖生?在武將之?家,母親卻是長公主,還有個皇帝舅舅,且皇帝舅舅還很看重他這個外甥,他的存在,足以保衛國公府接下來幾十年的煊赫和平安。


    當?初真要把七丫頭嫁給他,現下他們?袁家也能跟著沾光了。


    袁雲摸摸鼻子,心裏委實羨慕得厲害,要不是知?道陸則已經成親了,他都想再去扒拉個妹妹出來,主家沒有合適的,什麽堂妹表妹都行,身份是低了點,但他們?袁家的女孩子,給陸則做妾,總還是夠的。


    要麽試試?


    袁雲覷了一眼對?麵的陸則,心裏動了點心思。


    陸則卻不知?他在想什麽,短短寒暄幾句,便問起了正事。雲川衛屯兵的數目,是整個保定最多的衛所,其意義之?重大,不言而喻。他必須弄清楚,地動給雲川造成了多大的損失。


    說起正事,袁雲也正襟危坐,態度認真起來。


    兩人從旭日初升的時辰,說到中午,下午巡視了雲川衛,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一行白鷺朝著橘紅的晚霞深處飛去。


    這對?陸則而言,是很熟悉的場景,他曾經在宣府待過幾年。一般屯兵的地方,地勢開闊,遠離繁華的城鎮及縣城,清苦而荒涼,宣府也是一樣的。


    他明明是很習慣的,以前?也不曾留戀過京城的繁華,男兒誌在四方,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守著邊關?的,但陸則看到這一幕,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京城的傍晚。


    繁華熱鬧的街道,如織來往的百姓,馬車穿過街道時,順著飄起簾子的縫隙,鑽進?來的糕點香味。那家糕點鋪是一對?年輕夫妻在經營,賣的最好的是紅豆栗子糕。


    他不愛吃,但小娘子喜歡,說這一家的栗子用得比別家好,肯定是仔細挑過的,她語氣那麽篤定,他聽著聽著,就忘了手裏的書看到哪一段了。


    然後過了幾日,他便又給她帶了一包紅豆栗子糕。


    讓他留戀的,大概也並不是繁華的京城,不過是有她在的京城。


    回過神,陸則收回視線,朝想留他住的袁雲搖頭,“不用麻煩,我還是回府衙。”


    袁雲見狀,也就沒有留他。把人送走?了,看一行人策馬走?遠了,卷起的塵土遲遲還沒落下,袁雲招手叫了個小兵,“過來,你去趟府裏,跟夫人傳句話……”


    袁家。袁夫人正盯著長女做繡活,聽見嬤嬤來傳話,說衛指揮派人來了,她叫嬤嬤盯著長女,自?己出去了。


    “你是說,衛指揮讓我接幾個堂小姐、表小姐來府裏小住?”袁夫人狐疑,袁雲堂妹表妹不少,但也沒見他跟哪個特?別親的,這無端端的,又不是過年過節的,把人接來府裏小住?“他可還說了別的?”


    傳話小兵搖頭。


    袁夫人皺皺眉,便也隻好點頭,“行,我知?道了。”


    袁雲又折騰什麽啊?袁夫人想了一圈,委實沒明白自?家夫君的想法?,索性?叫嬤嬤去安排了。袁家最顯赫的,自?然是袁雲這一支,其他旁支都巴不得能跟主家多來往,別說讓女兒過來小住段日子,就是直接過繼,他們?都搶著答應。


    ……


    陸則回到府衙,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保定知?府姓沈,倒是個勤勉的,一大早就親自?去指揮救災,天?黑才回來,一回來,就來見陸則了。


    保定跟別的地方不同,知?府按說是統領全部事務的,但保定的衛所很強勢,沈知?府一個外來人,壓根指揮不動他們?,也沒那個膽量去指揮,畢竟衛所最主要的是戍邊,而非救災。幸而陸則帶來了人,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所以沈知?府就差把陸則,當?菩薩供起來了,要不是陸則沒點頭,他連自?己的正院,都想讓給他住了。沈知?府把打?算寄往京城的急件給陸則看,等他看過、且點了頭之?後,才收回袖子裏,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心道,“下官準備了接風宴,不知?世子是否有興致賞臉。世子放心,沒有鋪張浪費,隻擺了一桌,來了同知?、通判等人……”


    陸則掃了眼沈知?府,看他緊張盯著他,頓了頓,點了頭,“沈知?府安排便是。”


    沈知?府一聽這話,陡然鬆了口氣,忙道,“是,世子放心。”


    說罷,才退了出去。


    說實話,保定的知?府不好當?,像袁家等,都很少給保定知?府麵子。衛所的事,知?府插不上?手,但戍邊得當?,是他們?應該做的,一旦出事,那知?府也跟著遭殃,誰讓你是一府之?長,不找你找誰?且趕上?了這樣的天?災,保定知?府一派怕是早就嚇破了膽,這一頓接風宴,也不是他們?求他什麽,不過是圖個心安罷了。


    是夜,府衙設宴,說是設宴,其實也就是擺了一桌。


    陸則坐在上?首,沈知?府等人小心翼翼跟他敬酒,他竟也好脾氣喝了幾杯,等他們?要繼續敬,一旁的貌美丫鬟也柔柔上?前?,要給他倒酒,他便以掌掩杯,淡淡地道,“酗酒傷身,內子不準多飲。”


    勸酒的沈知?府等人都聽得一怔,宴上?也是一靜,很快那個通判就答了話,道,“是這個道理。”


    他說著,幾人也都從善如流放下了酒杯。沈知?府看了丫鬟一眼,咳了一聲,“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宴散,陸則獨自?回到客院,進?門,就看見他出去前?,還空蕩蕩的桌上?,擺了個碧青的荷包,他走?過去,拿在手上?,摸了摸外頭繡的雀鳥,針線很細密,他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甚至,他好像從這個荷包上?,聞到了一點淡淡的香,是阿芙身上?的香味,很淡。


    但他知?道,這荷包被常寧從府裏偷出來,一路送到保定,哪還有什麽阿芙身上?的味道,不過是他想多罷了。


    但他還是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收進?懷裏,貼身放好。


    平時他都會克製自?己去想,但喝醉了酒,好像就有點克製不住了,三個月,還是太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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